我竟然一手造成了这么可怕的灾难和死亡!我必须把自己的余生花在新生命的孕育上,那才是我应当做的。佐尔想。
他正站在临时指挥部的观察哨里向外眺望——为搭建这座指挥部,他们花费了四天时间。在此之前,整个星球表面还是一片不毛之地;而现在,他面前已经长出了一大片繁茂的植物。花开得很有精神,球柄状的花蕾在阳光下生气勃勃地伸展。
佐尔是史前文化的领主之一,也是他们一族中最为睿智的精英。他赞许地点点头,脑海中却浮现起一串往事。这些往事和他同胞的所作所为时常让他感到困扰,甚至于发狂;但只要一看到眼前这番美景,辛劳之后的成就感就能让他把那些不快通通抛到脑后。
在佐尔头顶上的天空中,庞大的太空船和太空堡垒遮蔽了天空。它们正遵照他的指令撤离这一区域。他觉得很满意,繁茂的花朵也同样让他感到欣慰——正是因为它们的存在,即将来临的死亡才更让他心甘情愿。
佐尔身形修长,清瘦的脸上没有一丝衰老的痕迹,浓密的头发像星光一样根根竖起。他身着帝王般典雅的服饰,衣服剪裁得非常合身,一副短斗篷罩住了他的肩膀。
此刻,佐尔听到身后响起警报,天顶星人的战前预警越来越响了。“警报!警报!因维德人的运输舰即将登陆!全员登机!”
佐尔从眼前的美景收回凝视的目光,把注意力转移到充满浓重火药味的基地。天顶星军队正在集结,准备战斗。尽管他们对因维德人的出现感到惊讶,尽管他们处于数量上的劣势,尽管敌人已经占据了有利的高地,但天顶星人仍然斗志昂扬。战斗就是他们的生命,战争就是他们存在的全部意义。
与其说是在主观上愿意和因维德人作战,倒不如把这种情形看做天顶星人天生的一种战争意识。自己浅薄的判断力和他们的首脑——洛波特统治者——的残酷无情让佐尔倍受辛辣的讽刺。这些机器人统治者们将一个原本温良、平和、自省的种族改变成了宇宙间最凶猛、最残暴的一支势力!
天顶星军队的最高指挥官——多尔扎正在手下的服侍下佩戴起厚重的护甲和武器。他的头很大,修饰过的浓眉给人一种斧雕石刻的感觉。他盯着佐尔,“我可警告你:在这些花开放之前,我们全都会死在这里!”
多尔扎挥舞着他那巨大的、包裹着金属护甲的拳头向佐尔示威——这只大手足以把他捏死。佐尔的副官瓦德不安地握紧了随身武器,可是佐尔却昂首正视多尔扎,一点都不害怕。四周杀声震天,全副武装的天顶星步兵和巨大的战斗囊争先恐后地奔赴战场。
“太空堡垒呢?”多尔扎质问道,“你把它弄到哪里去了?”
“我让它撤走了。”佐尔半静地回答,“到一个远离这场邪恶而又无谓的战争的地方。现在,想来它已经到了星系的边缘。以它的速度和威力,因维德人根本没有办法拦截。”
多尔扎明白他说的都是事实。太空堡垒是佐尔最伟大的科技成果,也是宇宙间最具威力的战舰。这艘船有将近一英里长,事实上,它是佐尔所有的想像力和生命之花能源技术的结晶。
“你把它派到哪去了?”多尔扎继续追问,可是佐尔没有回答。
“要不是曾在我们的战士面前发过誓要保护你,”多尔扎在佐尔的眼皮底下又挥了挥他那巨大的拳头,“我一定会把你给宰了!”
几架快速反应部队的战斗囊赶到了前沿阵地。这种不可思议的金属机器大得可以容纳一到两个天顶星人,它的外形像一只无头鸵鸟,同时还装备了用于保护主炮和二级武器的装甲。
“我可没指望你能弄明白。”从他的语气上看,佐尔明显是经过反复斟酌、深思熟虑的。
就在这时,爆炸引起的震波撼动了整个基地,天顶星军队通讯系统里杂乱地传出关于因维德人登陆的报告,声音听得很清楚。
“你们就是为了和因雏德人作战而生的;战斗是你的职责。”佐尔告诉站在他眼前的巨人,指挥部的外墙突然坍塌了。“去!履行你们天顶星人的使命!”
墙体彻底崩塌了,瓦德忙赶上前土用自己的身体掩护四处寻找隐蔽的佐尔,此刻,多尔扎已离开了指挥所。因维德人的震暴机甲——那是他们最重型的战斗器械,也是最先进的杀戮机器,穿过纷飞的乱石向前推进。它是用一种异常坚固的合金铸造的,庞大的体形像一艘会行走的战舰,它是渺小的两足战士眼中的梦魇。
即便挂接上了更厚重的装甲,对于装备了战斗囊的天顶星军来说它也算不了什么。几架战斗囊射出的致盲蓝光汇聚在一点,穿透了第一架进人射程的震暴机甲的外壳。因维德人用威力巨大的炮弹猛烈还击,但装甲焊缝终于在强大的火力下崩溃,它被炸开了,炙热的碎片四处纷飞,崩落到战斗囊的外壳上,反弹得满地都是。
然而三架震暴机甲并排冲了上来,后面还紧跟着十来架。毁灭性的炮弹和红色的电浆球撕裂天空,摧毁了天顶星指挥部,熊熊的烈火开始蔓延。它们猛烈的火力把大批战斗囊炸成碎片,天顶星人不得不开始后退。
一群全副武装的天顶星军人来不及登上战斗囊,只好各自为战。他们用轻型的步兵武器向因维德人射击。战士们不顾巨大的伤亡,躲避着敌人的炮火,无畏地发起冲锋。
一个行动敏捷的战士钻进震暴机甲的底部。用武器的最大火力朝装甲的薄弱部位猛轰。一声巨响,爆炸折断了震暴机甲的一条巨腿,它立刻倾覆了,这名勇敢的天项星战士也与它同归于尽。
在战场的另一头,因维德人的机甲截住了一架失去进攻能力的战斗囊。它用坚硬的金属利爪剥开战斗囊的金属外壳,残忍地肢解天顶星人的伤员。
与此同时,因维德人的小型侦察器也跟随着震暴机甲冲进天顶星人的墓地展开侦察。
侦察器很快就发现了佐尔。因维德人已经盯上他很久了,他们时刻都想着复仇。
它们逼近了佐尔一行,瓦德端起他的随身武器向它们开火,试图吸引敌人的火力以保护自己的长官。和真人相比,侦察器显得有些笨重,但小型武器对金属怪兽根本起不了作用。瓦德的策略还是取得了一定效果——但那是以生命为代价换来的。一发炮弹立刻把他送到了天国,同时还顺带击中了佐尔,把他烧伤了。
被大火点燃的库存炮弹开始爆炸,被冲击波抛到一旁的佐尔却躲过了这场劫难。他正忍受着难以言表的伤痛——皮肤剧烈烧伤,连骨头都露了出来,肺部灼伤,多处关节骨折,还有严重的内出血。他知遭自己已经离死不远了。
因维德侦察器正要结果佐尔的生命,多尔扎却及时赶到了。他端起轰击枪向它射击,同时命令剩下的战斗囊集中火力消灭侦察器。他吼道:“佐尔被打中了!赶快抢救!”通过头盔通话器,多尔扎呼叫着他最信任的部下,“布历泰!布历泰!你在什么位置?”
一阵齐射过后,侦察器爆炸了。然而在此之前,它已经向后方发送了通讯信号,其余的侦察器和震暴机甲立刻向他们的宿敌包抄。
多尔扎和幸存的战士、战斗囊迅速排成环状防御阵型。天顶星人的信条是永水退缩、慷慨赴死,他们已经做好了背水一战的准备。
突然,巨大的饱弹从右方飞来,接着,左边又是一发。多尔扎惊讶地发现,因维德人已经杀到了他们的面前。
仅仅穿着护甲而没有乘坐战斗囊的布历泰冲在增援部队的前头,还有许多士兵也跟他一样徒步前进,但大多数部乘坐着战斗囊。装甲部队主要由战斗型战车组成,同时也配备一些重装的指挥型战车。在密集火力的轰击下,因维德人的战线崩溃了,越来越多的战斗囊赶到前线。令多尔扎难以理解的是,因维德人如何能够仅靠一艘月球大小的蜂巢式飞船运送数以万计的远征军——他们的震爆机甲多得像蚂蚁一样。毫无疑问,这座基地迟早将被蜂拥而至的敌人所吞噬。
然而敌人却正在溃退,布历泰则率兵反击。尽管如此,一小群震暴机甲却突然发起自杀性攻击,它们就像一支支楔子,威胁着多尔扎和佐尔的安全。一发炮弹炸开了布历泰身边的战斗囊,冲击波和榴弹碎片击中了正在举枪射击的布历泰,弹片正中他的右脸。
布历泰倒下了,他的头上还燃烧着火焰,然而天顶星军队的反击却并役有因此而中止——因维德人被赶出了围墙的突破口。
多尔扎终于垂下了他的步枪。追击后撒因维德军队的任务可以交给战地指挥官。他还得忙着审阅新来的移民撰写的报告,借此研究这场料想不到的胜利以及其它细节。
多数因维德人试图停战或是登上宇宙战舰撤离的努力终于失败了——他们几乎被全歼。此时,洛波特统治者也应该收到天顶星军队即将展开进攻的消息。毫无疑问,报复性的袭击很快就要展开。布历泰正在接受治疗,他没有生命危脸,但脸上的那道疤痕将伴随他的一生。
对多尔扎来说,这些都算不了什么。他看着佐尔——他重伤的身体还在冒着烟。救护人员同在这位几近不治的天才周围,他们用尽了各种仪器和药品来挽救他的生命。多尔扎多年的战斗经历告诉他,佐尔巳经没救了。
对此,佐尔和多尔扎一样心知肚明。他的精神状态有些异常,甚至感觉不到肉体上的疼痛,而周围关于太空堡垒的对话却听得异常清楚。他笑了笑,虽然烧焦的脸部肌肉泛起一阵痛楚,但他欣慰地知道,那艘战舰已经成功地逃离了。
他再次回想起当时下定决心遣送战舰的情景。依靠威力无边的史前文化,凭借无可匹敌的才华,他曾发现一些不为人知的科学领域和无法预见的知识获取途径。
他望着漂浮在一望无际的太空中的那颗蓝白色的美丽星球,默默地祝愿那里将会生机盎然。他意识到,它迟早会成为事件的症结,甚至于星系之间剧烈冲突的焦点。
一道意识能量从行星表面拨地而起,像一根骇人的光柱——直径达一百英里的光柱!它摇摆着,喧嚣着,像一阵旋风,发散出一团团的亮光。它逐渐上升。须臾之间就完全进入了太空,
佐尔又一次感觉到自己在意识能量的威力面前显得如此渺小。更加不可思议的是,光柱的顶端化作了一只巨鸟,一只充满意识力量的凤凰。凤凰的翅膀不断变幻、伸展,扩散得比整个行星还要宽,还要大。它的呜叫声充满了庄重和悲伤,那声音甚至让佐尔忘却了自己已濒临死亡。凤凰展翅飞向另一个星球。佐尔为自己恐惧而又庄严的那一刻哭泣,两滴眼泪从灼伤的脸上滑落下来。但他也被自己确定无疑的信念所鼓舞——太空堡垒一定会到达那颗蓝白色的星球。
最终的厮杀声从远处传来,天顶星人终于发现了因维德人的残余部队,并把他们尽数消灭。
多尔扎站立在一旁看着佐尔被烧焦的身体。尽管医护人员竭尽全力抢救,生命还是一丝一毫地从佐尔身上慢慢溜走。多尔扎甚至开始怀疑,佐尔的伤重不治是否是他本人故意造成的。
无论佐尔是怎么谋划的,现实都已经无可挽回了。那艘战舰载着少数几名对佐尔忠心耿耿的天顶星人开始跃迁,他们已经逃离了洛波特统治者的势力范围——起码是目前的势力范围。
超空间跃迁之前从这座太空堡垒传来的最后几份通讯显示,船上的叛国者曾遭到因维德人的拦截,这一点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突围过程中,他们都身负重伤。但这个消息并没有让多尔扎感到好受一些。
“佐尔,你一死,这个任务也就完结了,可我却得带着失败的耻辱回去。”多尔扎对他说。
“我已经破坏了洛波特统治者征服宇宙的计划。”佐尔克制住咳嗽勉力恢复呼吸。他临终前的话有些断断续续。“但是,一个更宏伟、更美好的使命才刚刚开始,多尔扎……”
佐尔再度开始咳嗽,突然。他的动作停顿了。他的眼睛永远地闭上了。
多尔扎站在一座屏幕前面——即使对于体型超过地球人几十倍的天顶星人来说,这座屏幕也显得过太。在他面前显示的是洛波特统治者的影像。多尔扎谄媚地向他们汇报事情的全都经过。
“……因此,我们无从知晓太空堡垒的位置,起码现在没法知道。”
那个洛波特统治者满脸怒气。他长着一张刀削斧刻般的脸,鹰钩鼻,夸张的眉毛和饱经风霜的头发。多尔扎对他的愤怒并不感到惊讶;佐尔,这个曾为他们带来无穷力量的人死了,而太空堡垒也在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多尔扎甚至怀疑因维德人到底是否明白他们的突袭给洛波特统治者造成多大的损失,否则他扪不会发动这场无关紧要的攻势。
洛波特统治者的声音十分怪异,听来毫无生气。“你们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把太空堡垒给夺回来!立刻派人搜索,把离这里最近的天顶星舰队派出去,立刻执行这个任务。如果有必要,就增派其它舰队协助。”
多尔扎朝影像鞠了一躬,“那佐尔呢,大人?需要我把他的遗体埋葬在他生前最喜爱的花丛中吗?”
“不!立刻把它冷冻起来。你亲自负责把它送到我这里,好好看管!我们还有可能从他的细胞质中提取有用的信息。”
话音刚落,洛波特统治者的影像立刻从屏幕上消失了。
“多尔扎大人!布历泰奉命前来报道。”
多尔扎上下打量着布历泰。才一两天时间。这个天项星资深指挥官就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甚至可以立刻执行任务了;布历泰又恢复了角斗士般圆悍的外貌——他天生就是这副长相,然而,这个布历泰可不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之辈。
阿维德人的破甲掸片造成的伤害是无法彻底恢复的,阁此,书布历泰的头部被移植了一副闪闪发光的台金而罩,它像半个斗篷。覆盖着布满黑发的右半边头皮和附近的面部皮肤,他的右眼也被换成了闪着寒光的水晶透镜。
布历泰时常陷人情绪的低谷,然而这一次正是他斩断了敌人致命的双手。现在的他,显得更加冷漠、无情和暴戾。多尔扎很欣赏他。
多尔扎把他叫到基地的一角——整座基地已经被重新加固过,在他们脚下,生命之花开始萌发。最高指挥官简要地向布历泰介绍了总体局势,并单独向他透露了一些其它情况。佐尔和洛波特统治者之间明争喑斗的细节以及佐尔对于史前文化未来发展的秘密计划使他大感震惊。
“你是我最得力的战地指挥官。”多尔扎最后说,“我要你率领远征军把太空堡垒绐夺回来。”
阳光照射在布历泰闪闪发亮的金属面罩上。“可是它已经跃迁逃离了!”
同情心不是天顶星人情感的组成部分,多尔扎就是一个很好的证明。“你必须完成这个任务。你一定要夺回太空堡垒——它是史前文化的催生物。如果不能抢在因维德人前面,我们就会失去为之奋斗的一切。”
布历泰的表情显示了他的决心。“太空堡垒将会属于我们。我发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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