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可能想让我们过度疲劳以至放心睡着,所以才选择了那么远的村庄。”
原先骑的马也不见了,兄弟俩无家可归。在奇瓦契司南部的荒原上,他们默默走着。脚下的土地虽然杂草丛生,但如果好好耕耘的话应该不至于荒废的。可是这个国家的人们为政治而近于疯狂,对于农耕之类的并无多少兴趣。所以处处都是被荒废的土地。
“真的那样吗?”
对耶夫南的话随声附和的波里斯显得相当憔悴。他们在离开村庄的时候从看守那里得知附近有不少小村庄,而且还有一个叫克瓦雷的大城市。他们现在的话题就是有关于此的。
耶夫南苦涩地说道:“世界上怀着险恶用心而接近你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但是兄弟俩个并没有在找村庄,因为他们没有钱。
雇佣兵团的戴拉吉队长并没有兑现自己承诺过的金币就走了,当然,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耶夫南和波里斯也完全忘记了这回事,他们的注意力都集中重新回到手中的冬霜剑上。而原先仅有的那点金币也被亚妮卡和罗马巴克在偷走冬霜剑的时候一同偷走了。
“想一想也是,我们当时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被那么多人追赶,而他连问都没问一声就把二十多个人都给杀了,其实我们也不知道那些人到底有没有死。总的来说,我们有可能得罪了某些人才受到攻击。”
耶夫南就像在家乡一样,抚摸了弟弟的头发,然后又将它弄乱。
“波里斯比哥哥还要聪明。”
虽然晚饭时间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但是他们什么都没有吃。在离开村庄之前,他们用所剩无几的银币买了面包,然后将它用作早餐和中餐。现在,他们真的一无所有。波里斯自出生以来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饿过肚子。但和饥饿比起来,他更担心哥哥的心情。虽然自己说没关系,但哥哥肯定不会那么认为的。现在是最坏的状态,甚至连话都没什么可说的。
“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反正是早已预料到的野营。他们连像样的包袱都没有。兄弟两个找了棵大树,然后在草长得比较均匀的地方坐了下来。因为马不见了,放在马背上的行李也丢了,他们除了身上的衣服和武器,连一块用来生火的打火石也没有了。
两个人坐在那里暂时没有说话只是望着广阔的田野。因为周围太暗,所以他们能看到的只有月光和被露珠打湿了的草尖。
他们望了很久,波里斯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第一个记忆是有关噩梦的。一双残忍的手勒紧了少年的脖子,根本无法呼吸。
他拼命想从对方手中挣脱出来,却无济于事。波里斯因为难受而一边扭动着身体一边手脚乱动。他感觉到脚底下有什么东西被踢到了。那个东西先是挂在脚上,然后被脚踢飞了。那时,手松开了。
他还没有分清哪一个是梦哪一个又是现实,只是紧闭着眼睛喘息着,喉咙一直感觉疼痛。勒紧脖子的那双手消失后他感觉到了凉爽的风,那时他才知道他已经醒过来了。
波里斯偷偷睁开了眼。
他先环顾了一下四周,一片漆黑,天还没亮。确定周围没有任何东西以后才看脚底下。皱巴巴的一团衣服映入他的眼帘。他慢慢拉那东西,那是耶夫南的外衣。
可能是在睡着之后想要给他盖上的。他慢慢移动目光,看见哥哥躺在不远处。但是不知哪里觉得奇怪。像是被人用力推而摔倒的人,四肢就那么胡乱摊在那里。
平时哥哥睡觉决不会是这么粗鲁的。波里斯突然害怕起来,是不是那个掐自己脖子的人事先杀害了哥哥,想到这里他赶忙起身,仔细端详着哥哥,将手凑到哥哥的鼻子跟前,虽然有点紊乱,但幸亏还有呼吸。
波里斯想摇醒哥哥,先抓住了他的手,那天内的手暖暖的,那温度却让人不安。将手放在脸上,他的脸颊和额头都是暖暖的。波里斯担心哥哥会不会因为把衣服脱给他盖,而自己则在这样的郊外睡觉而会受风发烧。
波里斯把拿过哥哥的外套,轻轻的盖在哥哥身上,然后和哥哥背对背躺下。
可能因为筋疲力尽,他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稀里糊涂到达村庄之后,耶夫南抓着波里斯的手毫不犹豫地走进去了。然后四处何人打听谁愿意收购金制品。
波里斯依然能感觉哥哥的手在发热,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总之这段时间他觉得哥哥消瘦了很多。他问过耶夫南很多次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但哥哥总是默默摇头。最后实在拗不过波里斯而勉强笑了笑。
不久,他们按人们所说的走进了门朝马路开着的一所房子。房子里面空荡荡的。左侧有个似乎是通往仓库的梯子伸进天花板上的一个窟窿里,而房与房之间的似乎也有什么划分。
里面有个男子坐在类似木箱子的东西上打瞌睡。
“你能给多少钱?”
耶夫南从怀里拿出来的是妈妈的遗物,一个带有盖子的镜子。波里斯看到哥哥拿出这个,不禁觉得很诧异。那是哥哥长久以来非常珍惜的一件遗物,因为爸爸并不愿意孩子们怀念他们的妈妈,所以想拥有这样的东西并不容易。
正在打瞌睡的男人不慌不忙的睁开一只眼看了看东西,突然带着惊醒过来的神色望着耶夫南的脸。然后揉着惺忪的睡眼拿出了眼镜。他接过镜子仔细端详着盖子上面的宝石。
镜子古香古色,贝壳形的象牙色表面刻有简单的图案,中间则镶嵌着一个深蓝色宝石。
“东西不错,出三百额索怎么样?”
耶夫南知道镜子远不止这个价格,但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反驳对方,他许久才说出这样一句话。
“这好像有点……少了。”
这是耶夫南生平第一次与人讨价还价。他买东西的时候都没有跟人砍过价,但卖东西却要让人多给钱,他觉得有点屈辱,因而绯红了双颊。
那个男人瞄了一眼耶夫南,然后耸了耸肩。说着如此生硬的话,连耶夫南自己也不知该做何表情。
“年轻人,懂不懂新旧东西之间的区别?卖二手货还要三百额索以上那就是强盗。我给你们这个价钱已经很不错了,你去其他的地方别人给你的绝对不会超过两百七十额索。”
“……”
仿佛怕耶夫南不相信,他继续饶舌到:“再说能用这些东西的贵妇人是不会买旧货的。最多也就落入酒店小姐的手中,或者把宝石取出来重新加工。但这种细工已经过时,这宝石也就值一百额索,能给你细工钱已经很不错了。”
在他面前,耶夫南并不是一个能言善辩的人。他看了波里斯一眼低下了头。
“那么……你就按这个价格给我吧。”
“哥哥……”
如果是以前的话,不用说是三百额索,就算对方给三千额索,他也不会轻易就把妈妈留下的遗物卖掉的。但现在耶夫南把镜子递给了对方,然后看着那个男人用一块布包起来放进了怀里。
两兄弟连放三百额索的袋子也没有,主人佯装发善心给他们拿了一个粗布袋子。如果是一百额索的金币也就三个而已,但主人给他们的都是银币。他们将那些银币放进袋子后走出了那所房子。
波里斯看了一眼哥哥的侧边脸,他不知道怎样安慰哥哥却又不甘心这样沉默着。哥哥只是露出苦涩的表情,但波里斯并非看不出藏在那张脸之后的情感。
当他想说话的时候,耶夫南突然用一种明朗的声音说道:“看,现在有钱了,我们可以吃点东西了!你想吃什么?不管什么都由你买,说吧。”
“……”
波里斯清楚的知道这三百额索的价值,这是他们最后的钱,而且是用耶夫南最珍贵的东西换来的,所以无法轻易开口。他饥肠辘辘,但是和内心深处那种空虚的感觉比起来,这根本不算什么。
正因为此,本不想问的问题终于还是问了出来。
“哥哥……爸爸什么时候跟我们联系?”
装作一副快乐的样子走在前面的耶夫南稍微停了一下,但他立即转过身来看着弟弟,说:“啊……可能是……要治疗爸爸的伤,所以需要长点的时间。爸爸复原后会来找我们的。”
这仿佛是已经准备好的答案。波里斯想看哥哥的目光,但他还是急忙把眼帘垂下来,似乎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哥哥眼中闪烁的应该是眼泪吧。
“是……嘛。”
反正已经低下了头,波里斯干脆装作点头的样子,只是附和了一声。耶夫南重新转过身向前走,放在怀里的手紧握着装有银币的袋子。
那晚他们住在旅馆里。
因为中餐和晚餐吃的稍微像样一点,银币也少了很多。波里斯觉得其实干面包就着水也不错,但是顾虑到哥哥疼爱弟弟的心情也就没有说什么。
兄弟两个人并排躺在床上入睡。但波里斯又被新的噩梦纠缠,这次也不知是谁的手抓住他的胸襟摇个不停。他再次感觉呼吸困难,接连咳嗽。他的头被不停摇晃,最后,当他的头部被往后折过去的瞬间,他醒了。
不觉间惊叫了一声。
“啊!”
抓住他胸襟的是一个黑影。他将因惊叫而带来的恐怖感觉暂时放在脑后,倒是因为眼前的事实而感到震惊,胸前的黑影正是哥哥那非常熟悉的轮廓。
“哥,哥哥……怎么……”
但他说不出话来。黑暗中看不清耶夫南的脸,他将弟弟的身体推倒在床上,然后用拳头使劲打他的腹部。如果是平时,就算受到死亡的威胁,耶夫南也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行为。
“哦……”
波里斯感觉到一阵眩晕般的痛楚,但最终没有再叫出声来。他的身体随哥哥的手左右摇摆,被抛来抛去。哥哥的行为给他带来巨大的精神刺激,甚至远远超过了身体上的疼痛。哥哥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即使想反抗,仅凭一个十二岁孩子的力量真的是无能为力。这并不像玩笑或者梦游那么简单。耶夫南仿佛真的要杀死弟弟,用力地摔打、摇晃。如果他手中有一把短刀,波里斯想必已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是不是哥哥精神有异常?
“哥……耶夫……南……”
他的声音如蚊子声音般细小。就在那时耶夫南突然放开了他,挺直身体,好像要寻找某些东西而暂时停止了活动。那一霎那,陷入恐惧中的波里斯突然想到了冬霜剑。
“不,不行!”
波里斯之所以这么做与其说是想让自己活下来,不如说是想要阻止哥哥继续做傻事而受到强烈冲击。波里斯虽然已经浑身是伤,但奇迹般地跳起来硬生生地抱住了哥哥。
当然,如果耶夫南想推开他的话简直就是易如反掌。但非常奇怪的是耶夫南身上那股沸腾的杀气瞬间消失不见。当波里斯小心翼翼的放开浑身无力的哥哥时,哥哥踉踉跄跄地倒在自己的床上昏了过去。
或许已经睡着了……波里斯轻手轻脚地走到哥哥跟前,哥哥的样子和昨晚差不多,手脚滚烫,口中喘着粗气。
波里斯回到了自己的床上。经过刚才那一幕,他心情很难平静下来,再加上浑身疼痛,根本无法入睡。这是连梦里都无法想象到的打击,他根本不知道怎样接受这件事情。
这其中到底有什么秘密呢?
天快亮了,当朦朦胧胧中睡着的波里斯睁开眼的时候,看到耶夫南坐在床边,显然已经做好了动身的准备了。波里斯看见哥哥很担心地望着自己。
“怎么了?叫了你好多次。是不是做了什么不好的梦?”
“……”
波里斯无话可说。见到哥哥的那一瞬间感觉自己的心猛烈地跳了一下,仿佛要跳出来。
波里斯担心自己露出不自然的表情,慌张之余赶忙起身,但就在起身的瞬间一阵疼痛袭来,他随着呻吟声倒在了床上。
“啊……”
“怎么了?哪里疼吗?”
看到哥哥惊吓的表情,波里斯想起了昨晚黑暗中的身影。那时哥哥是什么样的表情呢?波里斯觉得很难想像,一定不是他平常看到的任何表情。
“不,不是。那个……睡觉的时候不小心掉到床底下了。”
这是一个脱口而出的谎言,似乎也只有这个理由才能解释他浑身的肿块。耶夫南无可奈何地望着他。
“真是的,平时也没有那样啊。可能你真的很累。”
兄弟两个人睡觉的时候都比较文静。耶夫南帮波里斯起身,波里斯觉得脖子和肩膀像要散架般剧痛,但还是不动声色忍了下来。
“要不我们在这里多住一晚吧。看你的表情好像很不舒服,还有别的地方难受吗?”
波里斯勉强问道:“哥哥……没关系吗?”
“我?”
耶夫南做出满不在乎的表情,伸了伸胳膊。
“我有什么。你昨天也这么问,是不是觉得我看上去哪里不舒服?”
但耶夫南的脸比昨天还要憔悴,仿佛真的害了热病。
一直到起身穿衣服出去吃早餐,波里斯因为不知道说些什么而在那里努力斟酌着。但始终没有说任何话,不知怎么地,好像不能说。
他们决定在旅馆多留一晚,第二天晚上,波里斯躺在床上仔细聆听哥哥那边的动静。过了很长时间,哥哥好像一直没有睡觉。
最后则干脆从床上起来,光脚在屋里走来走去,然后慢慢深呼吸,舒展着肩膀和手臂。波里斯因为怀着连自己都无法明了的想象而浑身打着冷颤。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波里斯明白哥哥并不想让自己入睡。
忍耐,再忍耐,波里斯想坚持不睡觉,但结果还是睡着了,而且这一次难得地一直睡到了第二天早上。
“哥哥,你不会没有睡觉吧?”
波里斯看到眼睛有些红肿的哥哥坐在床边而惊奇地问道。耶夫南露出不舒服的表情,但仍然摇了摇头。
“不是,只是起得早一点。”
“你看上去有些疲倦。”
不仅是疲倦。哥哥不仅没有睡觉,而且从他的惨白的脸可以看出他整晚都因一些问题而苦恼着。
“来,今天该走了。”
他们离开了村庄。目的地是贾妮娜姑奶奶家,但是对于是否真能走到那里他们也没把握,或者说他们也不能确定是否真要去那里。就是仿佛朝某一方向走他们的目的,不停的往前走,至于去哪里,好像并不重要。
耶夫南现在连走路都有点摇摇晃晃的。波里斯也苦恼了很久。当他开口的时候已经是中午时分。
“哥哥,爸爸是不是不回来了?”
“嗯?”
这个回答相对那个提问显得过于漫不经心。过了一会儿,波里斯看着耶夫南的脸发现他并没有很快理解自己的话。若是平时哥哥不应该是这样的,现在的他好像变得迟钝了。
“啊……”
过了很久才明白过来的耶夫南如梦游般向着天空转动着眼睛。回答也是短暂的。
“不是……不是那样的……”
仿佛在履行一项义务。他的语气和他一直试图想要隐瞒弟弟的想法有着天壤之别。波里斯停住了脚步。
“哥哥,老实告诉我好吗?我没关系的。爸爸到底怎么了?是不是被叔叔抓住了?”
耶夫南也停住了脚步。他好像非常头痛似的按了按他的眉宇间,然后坐在原地。他低下头双手抱住了头。
“等一下……”
夏天逐渐远去,天空蔚蓝。那晚的记忆反倒像是发生在昨天一样历历在目。
围绕着住宅的火炬,巨大的召唤兽……独自坐在湖边时看到的无法名状的怪物,还有出现在眼前的哥哥带有埋怨的叫喊声……一切都如此鲜明。正是因为这样反倒让人觉得奇怪。其他的都如此清晰,为什么只有那么一瞬间如此模糊不清呢?
脑海里关于最后的记忆,只有爸爸在湖边与叔叔对峙的景象,自己则背对哥哥站着,而且因为不知名的理由而倒在地上。
到底遗忘了什么呢?
每当想要回忆这一段,一种极度恐惧和颤栗的感觉就会使他直冒冷汗。如果继续想下去的话,波里斯甚至怀疑自己的精神会不会崩溃。
耶夫南突然抬起头来,“波里斯,过来拿一拿这个。”
耶夫南伸出来的正是冬霜剑。波里斯不明缘由走过去接过剑。
“拔出来挥一下。”
“现在?”
波里斯犹豫片刻后向后退了两步,冲着天空拔出了剑。说实话,这并非易事。从剑鞘拔出剑还好,当他伸开臂膀的瞬间,因为剑的重量而使整个身体摇晃了一下。因为冬霜剑是用不明材料做成,所以比一般的剑要轻一点。
“还有点勉强吗……”
耶夫南起身走过来,在身后纠正波里斯的拿剑姿势。因为哥哥的手臂像夹板一样辅助波里斯,所以举剑也变得轻松一点。耶夫南用双手抓住波里斯的手腕慢慢挥舞着剑。
“这样……”
剑在空中画着半圆,如彩虹般伸展出去的……锋利的剑尖和白昼般白色的光芒,还有它所包含的永远无法拭去的记忆之光……
身后哥哥那暖暖的体温,使波里斯涌起一股莫名的感情。
不知什么时候已在嘴里喃喃自语,不要走,哥哥,不要走。
不要扔下我一个人。
“如果你再大一点就好了。”
脑后传来哥哥嘟哝的声音。波里斯真诚的认为如果自己不是一个无力的小孩子而是年龄足够大能帮助哥哥的话,该有多好!十七,不,只有十六岁也好啊!
白色冬霜剑在空旷的原野上挥舞着,没有任何敌对势力。上、下,再向两侧……耶夫南为了能多教给弟弟点什么东西而使劲浑身解术,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白色剑刃。
犹如在耳畔叮咛,耶夫南对波里斯说:“爸爸不会回来……从很早以前他就去了无法回来的地方。不过因为执事在他旁边陪伴他,所以不会有什么不方便的。就算我们不在他的身边,相信执事也能体会爸爸的用意而忠实地跟随他。”
“……”
波里斯默不作声,只是静静地听着。这分明是他所不知道的事情,但不知为何他的心没有沸腾,仿佛一件已知的事情得到了确认。
这时波里斯才觉得是不是他从很早开始就已经隐约知道了这种结果呢?或者说他已经知道了所有发生的事情,爸爸的死,还有哥哥的痛苦。
或许从以前开始就有一种想要忘却的念头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思绪。而现在,这一切慢慢向外涌现着……
他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道影像。
哐……
那是过去的雷鸣。在领地时的最后一晚,其中最后一段记忆因为曾被强硬掩埋起来而变得模糊,但是现在又如水晶般豁然明晰。
他看到了巨大的翅膀。
耶夫南突然感觉到波里斯的手臂开始颤抖,于是更用力地抱紧了他。他认为弟弟因爸爸的死而受到了巨大冲击,所以尽可能想要给他更多的温暖。
“哈……”
神秘的面纱被退去,记忆犹如书本一页页鲜明展现在眼前。仿佛用雾做成的土红色翅膀在那里扇动着,那景象壮观极了,那个翅膀伸出去的范围足有五米,但它并不美。围绕那带有荚膜的翅膀的是足有数百个之多的巨大的脚,它围绕在翅膀周围犹如尖利的牙齿窥伺着牺牲品。
他记起了声音,那是用铁钩刮金属的声音,它仿佛要绞进你内心,使你的皮肤和粘膜都能感到火辣辣的刺痛。
记忆忽然如此其实,波里斯感觉到一阵无力,冬霜剑从他的手中掉了下来,斜斜地插在小草稀疏的地上。耶夫南一把抱住了波里斯,他确然感觉到波里斯的身体灼热且颤抖。
“波里斯,你……”
都说那是亡灵。对,那是亡灵。它根本不应该是属于这个世界的生物。就像从异界还魂的召唤兽克里格,从那没有实体而不透明的翅膀里面感觉到的闪烁着的火球般的眼睛……啊,因为被翅膀阻挡而没有看到那家伙的真面目,真是值得庆幸。
“哥,哥……那……那个……翅膀……”
耶夫南把弟弟的身体转过来,看着他的脸问道:“你想起来了?”
当曾经的恐怖记忆压倒一切逐渐恢复过来的时候,那时所发生的所有场景犹如波涛般涌来。那晚,恐惧许久的波里斯因碰到碧翠湖的亡灵而丢了魂,然后突然感觉到哥哥向他跑过来一把推开了他。因为用力过猛,他没有把握住重心而倒在地上,接着看见那巨大的翅膀向哥哥发动攻击,它下面的那些利爪犹如渴望鲜血的牙齿闪闪发光……
他跑了,他没有想到自己会那样做,但他还是因为恐惧而盲目的跑着。他在无意识间向沼泽接近,目击到爸爸不知缘由地倒在那里。是不是最后喊了什么?对……“快点跑”,“离开这里”的声音至今回响在耳畔。
眼前模糊一片,在那一瞬间,他的确晕倒了。
“哥……哥哥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波里斯现在才慢慢明白过来,对于他部分失去记忆的原因,那是因为他看到了他并不想看到也不想接受的场景。哥哥没有刻意隐瞒什么,而是经历过那一切的自己没有勇气去承受,希望不再记得这些事情,从而选择了遗忘。
耶夫南没有说话。
夜很冷。
兄弟两个看着舞动的火花相视而坐。他们仍然在白天呆的地方。他们觉得已经没有必要去寻找某个落脚之处了,现在去任何地方都没有意义。
波里斯先说道:“哥哥,睡吧。”
耶夫南慢慢摇头,然后继续将视线停留在了篝火上。这是变卖妈妈留下的遗物而生起的篝火。
过了好久后耶夫南开口,但他的话却让人感到非常意外:“明天早晨起来以后你自己走吧,波里斯。我们还是分开来比较好。”
不管事实是怎样的,这句话给波里斯带来的冲击使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寒意。他忙摇头。
“不。”
“并不是你不喜欢就能解决问题的,我已经不能和你在一起了,所剩时日……已经不多了。”
波里斯穿过篝火正视着哥哥的眼睛,他再次摇头,而且这一次非常坚决:“绝对不行,我要永远呆在哥哥身旁。”
耶夫南的眼睛充满悲伤的神情。他故意用长长的树枝拨弄着篝火,静静地说道:“如果我再发作的话,说不定会把你杀死。这样你还坚持要留下来吗?”
哥哥说过,亡灵,碧翠湖的亡灵,就是他杀死了叶妮姑妈。波里斯并不认识叶妮姑妈,他只知道有这样一个人曾经生活在他们家里。在他们住的那幢老房子里就有一间是叶妮姑妈的房间,那里就像妈妈的房间一样天天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有一次他进去,在房间的小厅里发现了一张画,以波里斯的眼光绝对无法明白那是多么了不起的画,这幅未完成的作品里面画的是一个年轻男子。
在死者空寂的房间里留下只有面部轮廓和他那端庄而优雅的下颌线条的男子。
“叶妮姑妈非常善良且和蔼可亲,我还从她那里拿过好多饼干呢。那些妈妈藏起来的饼干,你只要抓着叶妮姑妈的裙子用哀求的眼光看着她,就能轻而易举的得到手。她心地善良,所以从来都不会拒绝任何人。姑妈快要结婚离开住宅的时候,我又哭又闹不让她走,姑妈只好躲到自己的房间几天几夜都没有出来,因为怕看到我的脸。”
就是这样一个人,受到勃拉杜叔叔的诱惑,去那么可怕的碧翠湖边找自己的未婚夫,而他的未婚夫却被关在住宅的地下室里毫发未损。奇瓦契司的人们到底为什么不能和睦相处而一定要相互伤害,彼此争斗呢?他们甚至可以忘记血脉,伤害亲人,哪怕血流成河也在所不惜。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呢?
“去找她的时候为时已晚,她已经不是一头金发的美丽姑娘,而是撕烂自己的衣服,并且发狂般奔跑的如同一头猛兽的疯女人。我现在还记得……当爸爸和士兵们去找姑姑回来的时候,妈妈急急忙忙把我关在你的房间不让出去。我既担心又好奇,因为姑姑非常疼爱我,姑姑去那个可怕的湖边是不是受了很多伤呢?我很害怕姑姑会不会已经死去了。所以我终于挣脱开妈妈的手跑到了外面,虽然妈妈跟过来……但我已经看到了一切。”
叶妮姑姑由三个士兵抓着,她那破烂的外衣露出了姑娘的身体,头发凌乱的头部到处都是血印,令人望而生畏。不用说耶夫南,姑姑已经认不出所有家庭成员,喉咙里不断发出低沉的鸣咽声,仿佛周围的人都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那与平时听到的姑姑柔和的声音相去甚远,那只是怪物的吼叫。
“爸爸和叔叔争得很凶。现在想来,叔叔好像根本没有料到姑姑会变成那样。他只是期待和自己属同一个党派的部下能掠走独自出门的姑姑。爸爸也并不是很赞成姑姑和与自己政见不同的另一个党派家族联姻,他也没有想到叔叔会让姑姑去碧翠湖边,对被关在地下室的未婚夫也只是袖手旁观。不管怎样,对已铸成大错的叔叔而言他的处境非常为难,爸爸则断然认为,因为湖边的亡灵而造成的发狂症,只能以死来消解。”
这个古老的家族曾经想永远封存的事件,现在突然成为一种现实呈现在眼前,对于这难以接受的残酷现实,波里斯感觉强烈的郁闷心情。
奶奶的苦苦哀求,爷爷的于心不忍,最终都没能打动已经成为一家之主的父亲,他决心已定。姑姑死了,不论姑姑可能会有哪种结局,波里斯认为以爸爸的性格他不会让叶妮姑姑死在别人的手里的。
事过境迁,远去的历史只是一场噩梦。但眼前的却是自己的事情。
应该马上发作的狂症延迟至今,现在慢慢开始显现,这可能是因为自己与姑姑不同,只是受了点轻伤。在一开始他还是想抱着一线希望,因为毕竟伤势很轻,说不定没什么了不起的,或者能够等波里斯长大,一个人也可以在这世界上生存的时候再出现那些狂症呢。真的希望能如愿以偿。如果能那样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自己变得如何丑陋都能忍受下去。
但现实毕竟是现实,残酷的命运再次降临,并没有从身边擦肩而过。
“没……关系。”
波里斯依次回忆从白天到晚上的所有对话,然后说道:“我知道哥哥在想什么,但你能够告诉我如果只剩下我一个人的话,我又能活多久、多好吗?我现在还清楚地记得因为冬霜剑而发生的那么多的事情,我要这样一直呆在哥哥的身边,干脆在哥哥的手中……”
“波里斯!”
那是瞬间发生的事情,耶夫南起身冲到波里斯面前,用力掴了波里斯一巴掌,大声喊道:“难道你这么快就忘了我们从仓库出来去找冬霜剑的时候我跟你说的话了吗?这么快就忘了?我说什么来着,说说看!”
这是哥哥对第一次自己发这么大脾气。但波里斯也能充分理解哥哥为什么对他发这么大火。
“一定……要活下去……”
耶夫南和爸爸不同。他并不是能够狠下心肠将发狂的妹妹亲自杀死的那种人。他要为自己心爱的人活下去,一直活到最后……他希望在痛苦的生活中能找到一丝幸福而将它抓住。他不想放弃哪怕是最渺茫的可能性。如果是他的话,他宁可将发狂的妹妹关在房间里,一直等到妹妹能完全复原。就算要一直照顾着,他也绝不会放弃。
“不要再说死之类的话。”
耶夫南拼命压抑自己感情,平静的说道:“你的生命与我不同,它只跟随你自己。不要在意别人的事情,千万不要听那些能让你心软的话。”
波里斯在考虑他的意思之前就已经点头称是。耶夫南继续说道:“我死了之后……你一定要让自己的心肠硬起来。谁也不会成为你的盾牌,你也不能在任何人的树荫底下乘凉。不能相信任何人,也不要再对任何人敝开你的心。虽然很辛苦……但这值得。因为你要活下去,为了能活到将你生命中所有可能性都实践的那一天。”
耶夫南从波里斯身边走开,然后离得远远的。当他低下头的时候,波里斯看出哥哥因为所说的话和自身并不相符而难受。
而且,这是他绝对不能忘记的第三个身影。
波里斯缓缓走到哥哥跟前将手搭在了他的肩上,然后就那样一直呆了很久。
第二天,还有再后面的那一天,耶夫南都没有睡着。
但这无济于事。他的身体越来越虚弱,有时就连他清醒的时候也会发作。冬霜剑已经交给波里斯保管,当耶夫南把剑交给波里斯的时候,他告诉波里斯在何种情况下可以刺他。波里斯之后以接过这把剑,完全是为了让哥哥安心。不管怎么样,他都不可能真的做出那样的事情。
现在,耶夫南发狂的次数越来越多,每次清醒,他都感觉到自己的很多记忆在逐渐消失。不管几个小时,每当发狂的时候他的记忆就会消失,他以为他是早上起的,但真正清醒的时候发现已经是中午,记忆中是晚上点起篝火,但之后想起的就是启明星爬上天空。每当那个时候他觉得很欣慰的就是弟弟不在眼前。已经无法与哥哥一同安然入睡的波里斯,每当看到不太好的迹象就会赶紧离开那里。但他并不会走远,总是让哥哥在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内。
那一晚,耶夫南将寒雪甲脱下来交给了弟弟:“现在你拿着吧,对我来说穿不穿都没有意义了。”
“但,那是哥哥的。”
波里斯还是不想接受哥哥即将死去的这一事实。耶夫南脸上露出淡淡的笑。
“盔甲对死人能有什么用处呢?”
耶夫南故意将雪白、闪亮的盔甲给波里斯穿上。再将外衣给他穿上之后感觉到久违了的开心。因为不管怎样,他又给弟弟一件东西,从而使他能更好的保护自己了,他觉得这样做非常值得庆幸。
那天耶夫南讲着与平时稍微有点不同的话题,就是关于叔叔的事情。
“是啊,从根本上讲爸爸的死应该归罪于叔叔,但从结果而言其实是湖边的怪物和红眼睛亡灵夺走了爸爸的生命。当然,如果不是叔叔使得爸爸受伤,爸爸也不会那么容易被打败的。而且最终死掉的也有可能是叔叔。反正追究责任的话可以追根溯源。波里斯要不要和我来个约定?”
“什么?”
“绝对不要复仇。”
不要报复的对象是什么人,这一点再清晰不过了。波里斯无法理解,就瞪着眼睛。
“虽然无法向你说明所有的东西,但我……希望你不要陷入着复杂的家族恩怨当中。在奇瓦契司这个问题由来已久,政治派别问题使得很多家族家破人亡,那是因为他们时刻把仇恨记在心里,如果有一方忘却的话就不会重蹈覆辙,或者有一方能够宽恕的话。”
“但爸爸……”
耶夫南截断了波里斯的话:“如果他在世的话,他不会对你这么讲的。这时我反而觉得你幸亏是个小孩子。人越是长大所经历的、看到的就会越多,他会把儿时的事情忘掉,不,应该说是宽恕。否则你也会被那条剪不断的锁链牵绊,而你的子孙也会继承这血的遗产。”
虽然波里斯仍未完全明白哥哥的意思,但他已经不想违背承受着巨大痛苦的哥哥。除了让哥哥顺心,他已经没有什么奢望了。
波里斯点头称是,而耶夫南重复几遍同样的话,希望波里斯能遵守约定。那时一心想让哥哥高兴的波里斯还不明白与即将死去的人所作的约定到底有怎样分量。
那一天耶夫南仍努力让自己不要入睡。一想起最初的病症是在睡着的时候发作的,他就不由得感到害怕,如果症状已经恶化的自己在睡觉的时候再次发作的话将会做出多么可怕的事情,他甚至不敢再想下去。波里斯在篝火附近睡着了。耶夫南用他那通红的眼睛注视着弟弟,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的头脑。
但他已有四天没有睡觉了,不可能那么容易忍住不睡。他能坚持到现在已经是超出常人所能承受的极限了。他逐渐进入昏迷,已经无法确切分清现实与梦境。他保持这种状态一直熬到了半夜。但已经处于无法分辨一切的状态。
似梦非梦中耳边传来声音,口中暖暖的气流使他颇感舒适,仿佛妈妈的声音。
“没关系,哥哥,好好睡吧……休息也没关系。舒舒服服的……”
仿佛躺在草地上沐浴着温暖的阳光,仿佛将疲惫的身体放在柔软的床上,仿佛浸泡在温暖的雨中,周围的世界顿时变得如此平和。整个心灵瞬时间融化,同时他也明白一个事实。
睡眠是无法解决这个痛苦的现实问题的。
现在他能清楚的感觉到弟弟重新回到自己旁边的位置上准备睡觉。精神如此清晰而明亮。他非常清楚自己所要做的事情,现在所剩下的只有一件,这是他能为弟弟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现在就是时候。
波里斯在朦胧中看到一个模糊而闪光的影像。
是哥哥吗……有个人用一把剑和一只手在挖泥土。因为实在是太奇怪了,所以他认为那一定是在梦中,迷迷糊糊的精神掩盖了眼前真实的景象。
最后的这件事,就这么做吧。
晚起的波里斯看到了并非梦境的现实结局。离自己睡着的位置不远的地方,就有梦中见到的坑,它比半梦半醒中看到的要大很多,挖出来的泥土如小山堆在旁边。
这是一个晴朗的天气。在高处飞翔的云雀高歌晨之曲。和已升起的太阳一起,天空如同湖水般湛蓝,空气凉爽而清新。少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四处张望。
哥哥不见了……还有那把冬霜剑。
少年准备起身,然后停止了动作。少年在想,他看着坑慢慢想了很多次,自己将要面对的现实到底是什么。
如同粗而尖锐的针扎进心里,他无法忍受那种深入骨髓的疼痛。他像一只被矛刺中的野兽,一边觉得痛苦,一边吞噬着从内心往外涌出来的某种东西。他甚至都不能够正常呼吸,他已经哽咽得无法说出一句话。
他勉强起来,慢慢移动了自己的脚步。
哥哥闭着眼睛睡着了,就像他一直渴望的那样舒服地,睡着永远无法醒来的觉。仿佛听着长长的摇篮曲入睡,脸上的表情如此平静。
前胸稍稍往下致命的部位有一个很深的伤口,周围有已经变黑的血迹,但剑并不在那个位子上。冬霜剑孤零零的被扔在坑的一边。
长长的剑对自杀而言并非最佳选择,这点可以充分想象到。把剑插在地上,纵身扑上去,他怕弟弟看到难过,就用尽最后一丝力量将剑拔了出来。
波里斯看到哥哥的手指因为整个晚上都在挖坑而斑驳、皴裂,他不想为生者增添更多麻烦的用心却给生者带来了不安。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能走完你的生命之旅,为什么要选择这样的方式……
少年坐在哥哥的面前,许久没有说话。太阳越升越高,白天的风拂过他的面颊,时间如岁月般流逝……但少年仿佛已经变成了一块石头僵硬在那里,也没有流一滴眼泪。
中天之日缓缓斜下,不久夕阳染红了这荒野的凄凉风景。呼啸而过的风扫荡着原野,吹乱了少年的长发。就像对待生者一样,风也吹动了拥有苍白面部的二十岁青年的头发,仿佛要安慰这位不再长大而将永远拥有青春的青年沉睡的面庞。
突然,波里斯站了起来。他脱掉身上外衣,然后卸去了身上的寒雪甲,跳进了坑中。
他拉起哥哥的尸体,将他立了起来,然后将寒雪甲重新穿在了他的身上。虽然已经累得汗流满面,他那决不放弃而努力的神情有时像一个疯狂的人。但就算是疯狂的人的疯狂举动,但也绝对不能忽视他脸上毅然决然的神情。
哥哥又平静了,在他最后的归宿里。重新躺下的哥哥身上已经再也看不到任何的伤口。白色盔甲成了白色寿衣。
当有低沉而沙哑的声音荡漾的时候,天空中已有星星开始往外探头。
疲惫的一天终于过去,现在是入梦时分,
流星也拖着长长的尾巴回到妈妈的怀抱等待入梦,
不要担心,好好地睡吧,有我守护在你身边,
谁也不能吵醒我的小宝贝。
少年走到坑外,将高高的土堆推进坑中。带有石子的土堆掩盖了穿着白色盔甲、脸色苍白的青年。
就算漆黑的夜晚如何使人恐惧,黎明终将来临。
忘却艰辛世事,也不要流眼泪。
我会给你一个深深的吻好让你入睡,我会守护在你身边。
在甜美的梦境中,长长的夜晚也即将过去。
被土掩埋的脸已无法再见,就这么消失在这个世界。
新做成的坟墓连坟头也没有,这是一个罕有人迹的荒凉的原野。少年环顾四周,然后将周围的一切铭记于心。
该离开了。
“好好睡吧,哥哥。”
已经是半夜,但是他没有耽误离开的时间。
波里斯缓步离开那里,没有再回头。但那时在波里斯的身体里跳动的已不再是一个十二岁少年的心。
自那一晚起,开始了没有月光而冗长的冬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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