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贺托勒来向你道歉?他是真心的吗?”
伊素蕾像在回忆似的回答:“是不是真心,并不重要。反正当时我并没有接受他的道歉。”
达夫南悬腿坐在岩石上,木剑用手拄在地上,心中思索着。
这个时候的达夫南因为青春期而变声的征状非常明显,根本没办法直接吟唱歌曲。所以伊索蕾改为创作的功课。每次见面,伊索蕾会唱几遍达夫南创作的新歌后再予以评论,然后就制造出许多话题,一直讨论不停。
“换成是我,我也不会接受。”
贺托勒动身前往大陆之前要求伊索蕾给他看伊利欧斯祭司的剑,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他在人前说要替伊利欧斯祭司争光又是什么理由呢?如果一开始就想讨伊索蕾欢心,那么之前做出那么多无礼事又该做何解释?
贺托勒简直在态度上是一百八十度的转变。记得在达夫南从峭壁上摔下来之前,有一次他们偶遇,他说“我会帮助你三次”,而之后贺托勒的态度大不相同。可这件事也没有理由和伊索蕾扯上关系。
他突然想到银色精英赛优胜的事。
“听说出战银色精英赛的巡礼者之中,只有你父亲得过冠军,是真的吗?”
“嗯。”
回答非常简短。达夫南接着问:“那么岛民们一定非常企盼有新的冠军出现!如果出现新冠军,他们一定会像是你父亲又复活过来那样高兴吧?”
“可能吧。”
“那么就会有人说,这位优胜者以后会像你父亲一样,成为剑之祭司,是吧?”
“大概吧。”
“那么我是奈武普利温祭司大人的学生,不就是他的首要竞争对手了?”
“应该吧。”
“请问你父亲是不是跟你一样,也是用双剑?”
“当然。”
“历代剑之祭司之中,是不是有很多人都是用双剑?”
“……”
伊索蕾不发一语地看了一下达夫南,然后对他说:“你听人说的不多,倒是知道得挺多的!你猜得没错。很久以前,月岛就各有一派剑法传承下来,一派是使用双支小剑,另一派则是使用单支长剑。第一派被称为‘飓尔莱’,是‘暴风’的意思。另一派叫作‘底格里斯’,也就是‘猛虎’的意思。”
飓尔莱、底格里斯,这两个词他头一回听到的名词。没想到在这不到一千人居住的月岛上,特殊传统居然能多得令人不可思议。才这么一些人口,就什么都有,实在令人难以置信。达夫南看了一下伊索蕾的表情,确信他再问下去,伊索蕾也会仔细回答。
“我想知道再详细一点。比如两派剑法具体有什么差别?传承的人都在什么地方?”
伊索蕾站起身,握了一下系在背后的两把剑。不过,并没有拔出来。
“看来你好像还不知道。在上村发生的……那个你也知道的事件,使得剑术高手几乎都死光了,现在岛上只剩下一知半解的剑法。他们大多是用单剑,如果硬要分类,可以说是比较接近底格里斯派吧。不管怎么样,就如你所看到的,目前传承到飓尔莱传统的就我一个人而已。”
正如同她所言,岛上带着双剑的确实只有她一个人。同时,他慢慢在脑子里浮现一个想法,逐渐具体成形。达夫南很快接着问她:
“而且你没有传授给任何人。那么,底格里斯派呢?”
“我父亲在世的时候,底格里斯派就已经不知什么原因,变得相当失色。当时底格里斯派的唯一传人是一名老人,但他的实力平平,所以根本没有人想要当他的学生。那个时候想要当我父亲学生的人可就多了,但他只从中收了几名,之后就明白表示不再收学生了。可是人们还是等待有位子空出来,而不将目光转往底格里斯派。”“为什么会这样呢?”
“这是因为一百多年来,都是飓尔莱的传人在当剑之祭司的缘故。”达夫南倏地从坐着的岩石站起来,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木剑。然后他想起不久前奈武普利温教他的几种新招式。
“是因为双剑的飓尔莱派……比底格里斯派还要优越的关系吗?”
“不。”
伊索蕾简短地回答,后退了几步。然后迅速拔剑,摆出一个基本招式。达夫南有些吃惊。因为到目前为止,伊索蕾一直都不想把自己的剑术教给任何其他人,甚至也不让人看到。
“飓尔莱一开始学的时候比较容易入门,但越学越难。至于底格里斯,我不是非常清楚,但听说它与一般大陆剑法不同,在初期,必须熟悉特异速剑要求的一些技术,所以一直练到中段都相当辛苦。为了学好那些速剑技法,据说要有什么特殊的练习……不过,这些我就不得而知了。”
伊索蕾的剑在半空中短短挥了一下,又再收起。她回鞘的动作快得难以用目光捕捉到。“那么说来,到了后期,底格里斯派是不是会变得比较容易练?”
“当然还不到可以称得上容易的程度。不管怎样,在初期阶段,底格里斯很难赢过飓尔莱。不过,超越某种程度的水准之后……听说练飓尔莱的人必须花费练底格里斯上升三段的努力,才能进步一段。越是高段,差异越大,等到升至最高段时,飓尔莱除了努力以外,还需要特殊的身体条件和心理状态。其中一种就是在无我境界之下,两手可做其他使用。飓尔莱的双剑在长度上无差异,所以在实战时,不管是刺出哪一剑,还是选择对错,都纯粹由素质来决定。以精密的差异来决定胜负。”
“万一没有那种素质呢?”
“那就会始终无法练成飓尔莱。而且也不是仅靠练习就可以学成的。只有适合飓尔莱的人才会练得成功。不幸的是,开始入门时,人们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那种人。一旦碰壁,别人都找到门开门出去后,那时才会发觉自己没有门路,才会知道自己不适合。这时候就只能退下来,沦为二流剑士。这种剑法既不是可以由意志来决定,也不是靠奇迹就能练好的。反正,不适合练飓尔莱的人,越早发现不适合,对他本人越好。”
虽然很难认同她的话,但她的语气非常认真,使达夫南不得不点头。
“这真是不幸……那么你的情形呢?”
“我到目前都按部就班,已经抓到要领了。可是以后会怎样,就不知道了。”
伊索蕾脸上并没什么苦涩神情,只是语气平淡地回答。反正早就知道真的无路可走时也没其他办法可行,所以到时候反而可以轻易就放弃——她那副模样有些那种含意。
“那么说来,底格里斯是不是练到后来会越简单?”
“虽然不是这样……但据说练底格里斯的,会产生一直不断向前的力量。就我所知,当超越某个阶段之后,底格里斯剑术的进展会像是在枯干原野上点火一样,前后不分,也不管哪个方向,就如同火势般散往四面八方。能力不断地发展,力量会变得难以控制,甚至每天练剑都要挥到筋疲力竭才停得下来。不过,我没练过?所以我也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听到这番话,达夫南却跟刚才听到飓尔莱的说明时大为不同。他感觉好像句句都能理解,就像他也认为自己有可能会那样。尽管这番说明别人乍听之下可能比较难以认同,但他却像是亲身经历,很肯定地点了点头。他问她:
“所以说,因为那位老人没有学生,底格里斯的命脉已经断了?”
伊索蕾突然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望着达夫南。
“你是真的不知道吗?难道你不知道现在传承底格里斯的人是谁?”
“什么意思?”
“不就是你吗?”
“什么?”
达夫南半信半疑地俯视自己的手,然后摇头说道:“我没有学过那种剑法啊。你的意思是,奈武普利温祭司大人是底格里斯的传人?”
“是啊,那个老人唯一的学生就是他呀。”
伊索蕾的语气变得有些辛辣,但达夫南没能立刻察觉出来。因为他心里一直在想,奈武普利温是否真的在教他底格里斯派或者类似的剑法。
“我以前不是说过吗?奈武普利温祭司大人可以称得上是自力更生型的。当时他没花多久时间就超越了那老人的实力。老人讲述传授的,祭司大人都能一一实践。正因为他是那种人,难怪我父亲都想招揽他到门下……”
伊索蕾突然闭嘴,唤了一声仍然沉于思索的达夫南。
“达夫南,你以前不是想去参加银色精英赛吗?”
“什么,啊……以前当然是很想去。”
此时他才回到现实。伊索蕾之前好像说过些什么,但他已经记不起来。
“算算时间,现在去还不迟。”
“可是大家都已经出发了!”
“反正在大陆又没一起行动。是分散开旅行啊,只要能在比赛前抵达会场就行了。”
“可是我一个人哪里也不能去。之前戴斯弗伊娜祭司大人说过,在我成为正式巡礼者之前,不能独自去大陆。”
“只要有人同行就可以。”
“可是有谁愿意为了我丢下所有事情到大陆去呢?奈武普利温祭司大人他太忙了。”
“要不要我帮忙?”
达夫南一时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是他听得很清楚,完全不可能会听错。
“你是当真……的吗?”
“如果你需要,我就是当真。如果不要,那就是开玩笑了。”
他直盯着伊索蕾,但是找不到新的表情。
“……我再考虑一下。不过,与其这样……伊索蕾你是不是也想要去参加银色精英赛?”
“完全不想。”
“那么……”
伊素蕾慢慢地在草地上走了几步之后,忽地跳跃好几步,动作像是在躲避一个隐形对手的剑。可在她旋转一圈的那瞬间,达夫南却又感觉那动作与其说是剑术的步伐,倒不如说是在跳舞。因为动作实在是太轻盈了!
“所有一切都有困难……我也不曾去过大陆。”
这就像是在出作业。可达夫南在烦恼之余,却仿佛眼前有了一条新路的感受。然后,他们彼此露出微笑。不去银色精英赛,真的很可惜吗?他真的很想去吗?
“很好啊。”
奈武普利温二话不说就答应了,所以达夫南一时反应不过来,呆愣了好一阵子。
“明天考试好了!单独考试就行。”
“啊……等,等一下,真的吗?”
“这事并不困难。你不是说伊索蕾要跟你一起去吗?她确实有充分资格当远征队的保护人。不过,其实坦白说,在大陆,你是比她还有经验的旅行者。”
奈武普利温稍微歪着头想了一下,接着说:“万一伊索蕾要出战,因为她不是思可理毕业的,会有点问题。但这用简单的考试就可以解决。问题在于她有出战的打算吗?”
“伊索蕾没有从思可理毕业?”
“是,她是圣歌的唯一传人,而且她是岛上好几种传统的唯一继承者。那些传统每一项在思可理都可以被认定为一门科目,所以她一开始就没有入学。”
“看来好像有点特权。”
“她是岛上第一硕学者的女儿,当然也就会有那种特别优待。”
奈武普利温说到这里,泛起一丝笑容。一看到他的笑容,达夫南想起有问题要问他。
“伊索蕾学的那种剑法,也是只有她一个传人吗?”
“这是她亲口对你说的,是的,那种剑法称为‘飓尔莱’。伊利欧斯祭司是历代飓尔莱传人之中到达最高水准的人。而伊索蕾也已经练到相当程度的水准。”
“那么……有底格里斯派剑法,是吗?”
“是啊。”
“所以那……”
奈武普利温一副并不在意的表情,答道:“底格里斯的继承者就是我。可是我已经很久没用那种剑法了。”
“是吗……”
这么说来,他应该是没有教过他那套剑法。看来这段谈话最好就把它给忘了。
“不过话说回来,我不知道该不该允许你用真剑。你觉得呢?”
关于这一点,达夫南也一直在想,已经想很久了。他说道:“我觉得应该不会有问题吧。”
“你怎么能确信?”
“如果我不确信,那我就是不信任自己了。”
奈武普利温皱起眉头,和达夫南四目相视。
过了片刻,达夫南摇了摇食指,说道:“眼睛不要再用力了!否则皱纹可是会越来越深的!”
“反正是我的脸,又不是皱纹少一点就会年纪变轻。我们再继续刚才的话题。也就是说,不论行不行你都想要试一试,如果不行就等着完蛋,你是不是这个意思?”
“我是这么想。或许是我脑筋差吧,凡事总是很慢才觉醒,我觉得等到自己确信可以时再去试,根本就无法大胆行事。这件事,我觉得正面应对会比较好。反正又避免不了,而且也不会突然说死就死,所以我觉得还是学习如何硬撑下去会比较好。如果失败,就回来再花十年时间拿木剑。我不想藏起来,不想一次都没试就被吃得死死的。”
“如果有机会可以回来练,那还算你运气好。决斗通常都是在一转眼间就结束了。你要打一场没有胜算的战斗,还有‘输掉再回去认真练十年’的想法,你觉得这样想会让决斗变得比较有利吗?”
“我并不是要打一场没有胜算的战斗。”
达夫南站起身来,用一边肩膀往放冬霜剑的那个地洞比了比。
“你也知道,我从峭壁摔下来,就是那东西救了我。记得当时我只是想去拿伊索蕾的作业而已,突然那把剑就呼唤我,而在下一秒钟,我一下子就在那里拿到了剑。等到我察觉自己是拿着什么跑出来时,人已经站在峭壁上的阶梯了。该怎么说呢……,剑想要保护我。一定是这样没错。”
奈武普利温双手交叉在胸前,只是听着他说。达夫南继续说:“为什么会这样呢?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剑只是在保护我?我想这是不可能的。我并不认为这把剑有什么人性。它只是原本具有的自然本能较发达的无生命物体。既然如此,如果它不是在帮我,那它是想要什么呢?会不会是要我别死得这么冤枉,要我在它手中死去?该不会它是在挑战,想和我对战?”
“你的意思是,你不想拒绝朝你走来的战斗?”
达夫南又低头看着地上,说道:“我……我认为那把剑是非常真诚的对手。我昏迷的时候看到许多事情。看到过去有很多人拿到那把剑之后,到最后毁了自己。我一直在想它为何要让我看到那些场面。它是不是在告诉我,如果没有自信就赶快逃?或者它是想在决斗开始前把以前的战果拿出来向我炫耀?”奈武普利温一副啼笑皆非的表情,说道:“天啊,怎么听起来像是剑找到主人的那种古老故事?喂,听你这么一说,连我也想用用那把剑。”
达夫南轻笑了几声。可是接着说话时,他的眼睛闪烁着一股热忱。
“那把剑需要一个人来支配它。遇到害怕它的对手,它会一下子就把对方吃得死死的;但是遇到有支配能力的人,它就会服从。当然,它以后还是会找机会把我吞噬掉。等到它能够,就像我从峭壁摔落那天一样,能够一时之间强力支配我的心灵时,到时候就算我不想拿剑,也还是会再发生的。反倒是正面与它对决会比较好。”
“应该战斗时才战斗。而你,有什么使命,真的有必要这样做吗?”
“当然……我也知道拥有过这把剑的不少英雄都失败过。他们也都是企盼胜利才与它交战的,不过却失败了。但问题是,我完全不想放弃剑。所以不论胜败,我有挑战的资格。当然,这把剑很强,我还很弱小……但我会越变越强直到我死。因为我会一直持续不断成长。”“强词夺理。你的时间还很多,何必现在就开始跟它对决。虽然说和敌人交战也是变强的方法,但那也得等到你强大到有能力时才挡得住敌人的攻击啊。”
“您说得没错。所以我打算等以后再使用冬霜剑。”
“你的意思是,总有一天你还是会用冬霜剑?”
“那是我的剑,当然要用。”
“人人都以为只有自己会赢。就算看到一百个人输了,也会认为自己不会是第一百零一个。”
“当然,我也有可能被毁灭。可是即使被毁灭,也是积极的,直接使自己毁灭。只要我手脚还在,就有权利去找毁灭、走向毁灭。连避也不须避。现在躲避,我就会在瞬间被那家伙吃得死死的。”
奈武普利温想着,达夫南的声音简直就像自己以前说过的话的回音。
接下来,举行了考试,也决定了出发的日子。岛上又再度议论纷纷起来。因为参赛者是最有可能得到冠军的候选少年,而且迟了一步才决定参赛;还有就是几近隐者的伊索蕾居然破例提议陪同,再来就是只有他们两人单独去大陆,甚至伊索蕾是不是单纯只是担任保护者角色,都是人们讨论的话题。
戴斯弗伊娜拒绝了斐尔勒仕修道士的附议请求。不悦的斐尔勒仕修道士只好再花几天时间向其他祭司请求;但他们像是有什么默契似地,根本没有人答应。因此,裁决被搁置下来。达夫南出战银色精英赛的事定案之后,错失机会的斐尔勒仕于是计划在达夫南回来之前煽动舆,想在他从大陆回来前驱逐他,不准他回来。
然而,奈武普利温在达夫南离开月岛前一晚,去找了斐尔勒仕修道士。那时的天色非常昏暗,仿佛像是预告明天会放晴似的。
“祭……祭司大人?”
前来开门的是艾基文。他明显一副害怕的表情,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
奈武普利温用冰冷的表情低头看着他,说道:“去跟你父亲说,剑之祭司来拜访他。”
奈武普利温一进入客厅,艾基文就不知躲到哪里去了,连人影也没看到。原本正在抚摸一块圆盾牌的斐尔勒仕修道士一面干咳了几声,一面站起来见客。
“是什么风把您吹到这儿来了?夜已深了,我正要睡觉。”
奈武普利温坐下来,很快说道:“无忧无虑当然就好睡。只是,我怕等一下就有事情会让你整夜睡不着了。”
斐尔勒仕微微皱起眉头,歪着头疑惑地说:“您这是什么意思,我实在不……”
这天,奈武普利温的脸上尽是他之前不曾出现过的冷傲表情,双手十指交错放在膝盖上,看起来像是在瞪视眼前的猎物。斐尔勒仕不自觉地把身体往后缩,一副要拉开距离的样子。“达夫南就要去大陆了。当然,此行他是去出战银色精英赛,而伊索蕾会当保护人,跟他一起去。”
“这个岛上所有人都知道了。”
“结束之后,他会回来。一定会回来。”
斐尔勒仕盯着奈武普利温看着,一边的脸像是习惯性地抽搐了一下。岛上只有少数几个人不需抬头看着有“巨人”之称的斐尔勒仕,而奈武普利温便是其中一个。
“他当然是会回来——”
“而你正在策划想要他回不来,是吗?我今天来,就是要告诉你,你是在白费力气!”
斐尔勒仕见奈武普利温一直打断他的话,脸都涨红了。奈武普利温的每句话都直截了当,甚至近乎教训人。
“你!这些话,是剑之祭司该说的吗?你现在是什么意思?达夫南他拿的那把剑很危险,这是连权杖之祭司也认同的,其他人也都充分感受得……”
“没错。”
奈武普利温面无表情,只动了动嘴唇,露出一丝微笑。这副表情比嘲笑还要更具攻击性。“什么没错?”
“意思是这些我全都知道。用不着再三重复。你再这样,岂不是更让我不高兴?还有,我要明明白白告诉你,如果你现在让我不高兴,恐怕对你不是件好事。”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还不明白吗?我请你就此停止目前对达夫南做出的不利行为。希望你不要再搞了。要是你已经做出什么伤害到他的事,就请你自行收拾,回归到原样。以后要是再有人提那种意见,都是你造成的后果,请你亲自站出来给我确实阻止。”
奈武普利温紧握住原本轻轻交错的双手,做出结语:“完全不可以让我感觉到一点那种气氛。”
斐尔勒仕被奈武普利温这迫人的语气给吓了一大跳。而且看他讲这些话时毫无笑容的冰冷面孔,不禁有些怕了。平常剑之祭司虽然与一般人和气相处,但其实这是令巡礼者非常惧怕的职位。在岛上,如果有人犯罪该受罚时,都由剑之祭司来执行,包括鞭刑、死刑、斩首。因此,岛上杀死人最多的通常都是剑之祭司。据说,剑之祭司的象征物品“雷之符文”就是唯一代表有权先行处罚再做审判的剑。
不过尽管如此,奈武普利温所说的他实在是不懂。到底为何他要这么说?
“什么呀!我为何一定得那样做?您以为用言语胁迫,我就会退缩了?我、我可是有信……信念的人!达夫南那把剑会给月岛带来灾难,即使让我付出代价,也要阻止这件事!”
他感觉到说话时心中的决心越来越强烈了。对!他干嘛要退缩?情势对他而言如此有利,而且相当顺利。
可是奈武普利温的下一句话却让斐尔勒仕差点魂飞魄散。
“代价……就让你儿子付出代价吧!”
奈武普利温倏地从座位站起来,慢慢在房里转了一圈。然后停在惊愕不已的斐尔勒仕背后,说道:“请你回答。不,应该是请你选择。”
斐尔勒仕颤抖了一下,回过头来。整张脸愤怒到双眼都充血了。
“什么……话……胡说八道!你用什么手段,不,你凭什么杀我儿子……不,是加害我儿子!我马上去找摄政阁下,告发这件事,把你……连你也一起赶出去!你竟敢、竟敢、竟敢威胁我?你想把我儿子怎么样?只要你碰他一根手指头……”
奈武普利温看着斐尔勒仕一生气就开始出言不逊的样子,只是平静但却冰冷地说:“对于你在祭司面前不守礼纪这件事,我是一定会记下的。还有,你不必这么惊慌,斐尔勒仕修道士,因为,我说的不是你疼爱如命的大儿子,而是你的二儿子。怎么样?没那么震撼了吧?”
艾基文?
斐尔勒仕又再度吓了一大跳。这到底是什么事呢?
奈武普利温看他那样,于是一字一句清楚地说:“我简单跟你说。我的少年达夫南从峭壁摔下来,并非只是失足,也不是因为他那把剑的因,这是由于一个少年卑劣的阴谋。想知道详细的内容,最好直接去问你儿子。总之,我手中握有可以揭发这一切的充分证据。如果想要,也可以在祭司会议中进行紧急裁决。你应该知道,祭司要进行裁决是不须其他人同意的,只要有必要马上就可以,甚至在三更半夜都可以举行。”
中间隔着椅子,面对面站着的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对方一直用沉着的眼神盯着自己,斐尔勒仕不知该相信奈武普利温的话到什么程度。
“你说艾基文……想杀死达夫南?而你握有证据?我实在是……不!你是不是猜的。你亲眼看到的吗?如果你亲眼看到,为何到现在都默不出声?”
“我是没有亲眼看到。不过,艾基文从这屋子书房里,拿了一张记录令魔法无效的符文卷轴,用它让达夫南与伊索蕾修练圣歌的峭壁上面的魔法石消失不见,这一点足以证明他计划要杀达夫南。”
“怎么证明?就算真有其事,你怎么知道是想要杀害达夫南?”
“如果不是要杀达夫南,那就是要杀伊索蕾了!那个地方是伊利欧斯祭司留给伊素蕾的秘密修练场所,达夫南是她的学生,所以才会知道那地方。而你自己应该也知道,如果不是要害达夫南而是要害伊索蕾,那么,岛上人们的感受会更深刻,你是要选择那一边解释?”
“不,我不是……既然是秘密场所……我们艾基文怎么会知道?”
“怎么会知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可能是跟踪,也可能是躲藏。不过,记录解除那种魔法符文的只有一种卷轴,岛上只有五张,其中一张就在你家书房里,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魔法痕迹是伊索蕾直接鉴定的,她是岛上屈指可数的,少数几个拥有魔法知识的人,这我想你也应该知道吧?”
这一点斐尔勒仕当然知道。斐尔勒仕不是魔法师,照理说他家是不该有魔法符文卷轴这类东西。可是上任摄政三个孩子之中的女儿,也就是他妹妹,是受过魔法教育的魔法师,生前以研究为由,经常借出藏书馆或大礼堂典藏的魔法物品,并占为己有。因为她是摄政的女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死后,遗留下来的东西则都被移到她哥哥斐尔勒仕的家中保管。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表示就可以省略掉记录魔法物品的行踪。具有一定水准以上的魔法物品,大都记载在以前的记录簿里,而保管那东西的正是看守藏书馆的杰洛。
斐尔勒仕几天前才整理过书房,当时已经发现有一张卷轴不见了。
因为他天生就是战士的资质,他也觊觎过剑之祭司的位子,只是和稀世天才伊利欧斯祭司生在同一年代,只能眼睁睁受挫。因此,现在他才会如此地努力地想让贺托勒当上剑之祭司;也因此,他对魔法一点儿兴趣也没有,对魔法物品也不太重视。所以发现时他也没管遗失的卷轴是用在什么地方,还是不见了,只当作没这一回事地给忘掉。
“那……那种卷轴有五张的话,你有何证据硬说是用了我们家的卷轴?”
“这你可以直接证明。把应该存在的卷轴拿出来啊。现在,马上。”
斐尔勒仕的脸色马上就变了。他好不容易镇静下来,试图做最后的抗辩。
“也有可能早已用在其他地方了,我为何一定要向你证明那东西的行踪?”
“首先,你身为月岛巡礼者,有义务配合祭司的调查。第二,那种魔法物品不是个人的东西,你任意拿来用就必须向权杖之祭司报告。第三,在你家中会使用魔法物品的就只有艾基文一人。第四,其余四张卷轴现在都被安全保管着,没有任何人动过。藏书馆的杰洛先生可以为此做证。”
如今根本没有地洞可以钻,斐尔勒仕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如果想赶走达夫南,自己儿子的罪行就会被揭发,而且从奈武普利温的表情看来,事情并不是简简单单就能了断的。原来不只是他这个做父亲的想为贺托勒除掉达夫南,在这之前,愚蠢的二儿子已经把所有事给搞砸了。
要为贺托勒牺牲艾基文吗?
但事情没那么简单。要是可以很容易分开对他当然好。但艾基文的罪行和这个家的清白息息相关。而且斐尔勒仕也不是笨蛋,他知道,要再不承认,有可能会牵连到贺托勒成为阴谋共犯。人们都知道自从达夫南来月岛之后,贺托勒和艾基文都很讨厌他。再说艾基文都是听贺托勒的命令行事,在人们面前,他一向绝对服从哥哥的话。当然,这事也有可能被认为是做父亲的命令。
想到这里,他突然觉得背脊一阵发寒——会不会……贺托勒真的跟这事有关系?
“知道了……是,我知道该怎么做。那么……从现在开始起,我不会再说任何有关达夫南的事……这样是否就可以了呢?”
“不要让我再重复刚才说过的话。从现在起,有人谈到达夫南和那把剑的时候,你要当最坚持的辩护人。而我,现在就不再追究这件事。我们就当是互相保守秘密吧。不过,你的阴谋已经在许多人脑子里根深蒂固,仅是用你的嘴巴阻止恐怕也难以轻易解决。所以,我希望你努力一点。万一有任何人提议驱逐达夫南和那把剑,还要付诸实行的时候,今天我们的协定就不算数了。你让一个少年被驱逐,代价就是失去你两个儿子。”
剑之祭司说话的语气很冷酷,已经不是平常给人洒脱印象的奈武普利温。斐尔勒仕眼前只看到一个带着可怕眼神、好像对方一不小心说错话就会马上拔剑的大汉。
“还有一点,不要再企图做出危害达夫南的事。你也要清楚地告诉你的儿子。以后你们家的任何人要是让那孩子受伤,就算只是企图,让我看到了,剑之祭司会立刻以牙还牙地反击回去,这你可要好好地牢记在心!”
现在已根本没有想其他事情的余地。斐尔勒仕可怜兮兮地弯腰求情。
“我错了!全都是我的错!请你原谅……可是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要收回来并不容易。奈武普利温祭司……请不要把我说的话和我的儿子牵连。我会尽最大努力的,但我没了儿子,我会活不下去……”
“你以为收拾错误这么简单吗?虽然我相信你会努力,但万一要是发生了什么事,即使我毁了,也会看着那两个小子人头落地。以我的剑,‘雷之符文’,向天发誓。”
“这是私自报仇!奈武普利温祭司,那种话拜托……”
“报仇?”
奈武普利温绕完剩下的半圈,又再回到原来的位子。从他口中响起冷酷的声音:
“剑之祭司本来就是月女王最强的报仇者。你忘了吗?”出发的那天早晨,天空泛着明亮的紫光。
码头上,送行的只有几个人。可是达夫南想见到的人都来了。戴斯弗伊娜祭司与默勒费乌思祭司、欧伊吉司与杰洛叔叔,还有奈武普利温。
在等待阿尼奥仕拉船过来的这段时间,奈武普利温跟达夫南与伊索蕾一一握手道别。伊索蕾有些犹豫之后才与他握手。微微露出笑容的奈武普利温接着对达夫南说:“伊索蕾一直很用心教你圣歌,这次你可要帮她啊!经过埃尔贝岛,往雷米走之后,照我的话去做,就可以旅途平顺了。”
昨晚奈武普利温不知去了哪里,很晚才回来,他将那柄在大陆旅行时用的剑交给了达夫南。他终于允许达夫南用真剑了。他还告诉达夫南几处地方,说如果在那些地方出示那把剑,报出“伊斯德。珊”的名字,会得到很好的礼遇。
冬霜剑也系在达夫南的背上。达夫南现在不希望那把剑离开他。只是,在银色精英赛上,他打算使用奈武普利温给他的剑——这样等于是代替过去无法参赛的他去争光。
莉莉欧佩也来码头送行,只不过,她并没有走近达夫南和他说话,而是远远地站在通往上面树林的山丘下,一直望着他。达夫南感觉到她的表情和过去大不相同。现在她不像以前那样会高高兴兴地跟他说话,甚至也不会顽皮地烦他。有时候在思可理突然感受到她的目光,转头去看,会发现她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她也不会主动找他说话,那毫无表情的脸上,投射出难以解读的目光。
另外还有两个令他讶异的送行人,就是艾基文和他父亲。原本以为他们只是来看热闹,没想到他们却走过来祝福他一路顺风。虽然有些别扭,但他还是勉强保持礼貌,反正是没给他们脸色看。不过,这种感觉反而更怪。
奈武普利温等艾基文和达夫南道别后,随即快活地笑着喊道:“小心一点,一路顺风!要把伊索蕾当作是我,她叫你做什么都要好好听话!危险的事都要由你来做!”
达夫南嘻嘻笑着回答:“我会当成是和老妈一起去旅行一样的。”
身旁的伊索蕾则是啼笑皆非地发出一声嗤笑。
接下来,搭载两人的船徐徐朝着大海滑行,乘着流向外海的海流顺势而去。站在月岛海边的人影慢慢便远离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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