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拉图勒尔省
巴布诺和托雷卡一起步行向南,去与其余的勘探队员会合。一路上,托雷卡一直在观察巴布诺鼻口上的角。
所有昆特格利欧孩子出生时鼻口上都长着角,称为胎角,帮助他们刺破蛋壳。但这些角通常在孵化后的几天内就会消失。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巴布诺的角却没有,一直保持到了她的成年时代。黄白色的骨头突起,形成带凹槽的锥体。它并不难看,只是令人觉得奇怪。托雷卡觉得它肯定妨碍了巴布诺的视野,但他的鼻口不也会妨碍自己的视野吗?——人最终会习惯于那些有碍视觉的面部器官的。
或许巴布诺曾经想过割掉它,或许它割掉之后又再生了,就像身体的其他部位。眼睛、内脏等复杂结构无法再生,但这么一种简单的骨状物很有可能再长出来。
从某种角度上说,这种事挺有意思。尽管托雷卡从未再生过身体的任何部位,但他知道,一旦自己丢失了一根手指或是一段尾巴,它们总能再长出来,这令他很感欣慰。但脸上长着个古怪的突起,而且无法割掉,这肯定令人懊丧。那东西会不断地长出来,一次又一次。
托雷卡本以为脸上的角会使巴布诺的表情显得更为温顺。毕竟,只有角面才会长类似的东西,而它们都是愚蠢的素食动物。但是,肉食者脸上的角却截然不同,它使巴布诺看上去更加令人生畏。的确,鼻口总是傲慢地仰着,令她显出一副高高在上、大权在握的样子。
托雷卡思考着巴布诺脸上的角是怎么长出来的。他听说过畸型儿,但很少看到。这种人绝大部分都被血祭司剔除掉了,可能巴布诺的异相在那时还不明显,毕竟所有孩子都有胎角。
成人脸上的胎角,太奇怪了!托雷卡的母亲娜娃托曾对他说过,当她在杰尔博部落生活时,她曾在一个被遗弃的神庙中工作。那个神庙中有两个专家,他们繁殖了成千上万只小晰蝎,想从中研究遗传的踪迹。他们证明了后代通常与父母有着相同的特征。尽管无法确定巴布诺的父母到底是谁,托雷卡或许可以去打听打听其他长着类似角状物的成人。
但这意味着——
不对,太荒谬了。
但是……
巴布诺会不会拥有她父母所没有的面部特征?这可能吗?一种自然产生的新特征、新事物?这是怎么产生的?
归途漫漫,道路也崎岖不平。有时,巴布诺会走上来,靠近托雷卡,谈上一阵子,随后地盘争斗本能会慢慢显现,迫使她落在后面或是加速走到他前头去,在两人之间留出一段距离。托雷卡很希望和她多聊聊,谈话可以缩短他们的旅程。在他们的多次交谈中,有那么一次,她的直接令他吃了一惊。“请原谅我的无礼,”她说道,“但大家都知道你是阿夫塞的……”
“儿子,”托雷卡说道,“那种称呼是‘儿子’。”
“阿夫塞的儿子,是的。也是娜娃托的儿子。”
“说得对。”
巴布诺看上去很是向往。“我不是个爱打听私事的人,但是,我很想知道,当你知道父母是谁时,你有什么感受?”
托雷卡本来不大想回答,但他还要和巴布诺待上一阵子,因此他决定回答她的问题。“既有趣又奇怪。考虑到所有情况,我想,我不希望知道他们是谁。”
“哦?”她显得很惊奇,“我想过我的父母究竟是谁。我认为我已经将父亲的可能性缩小到三个人身上,他们都属于冯度部落。母亲是谁就比较难猜了。你应该理解,我没有陷入此事而不能自拔,我只是觉得,如果我知道的话,我会更满意些。”
“不……不会。真的不会。”
她的鼻口转过来对着他。“我不明白。”
“或许对你来说事情可能不同,”托雷卡说道,“请原谅,我的话听上去可能显得有点冷酷。你看,我的父母不是普通人,他们是萨尔—阿夫塞和瓦博—娜娃托,一个发现了世界的真相,另一个发明了望远器,现在正领导着出逃项目。一对伟人,举世瞩目。”
“的确如此。”
“你知道那句古老的问候语,‘我在你面前投下一片阴影’?”
“当然。”
“阿夫塞的眼睛瞎了;估计他不知道他的形象是多么光芒万丈。我被——被他掩盖了,迷失在他的光芒中。同样,我也迷失在母亲的光芒中。人们对我的看法不一样。他们知道我的来历,期望我能干出一番大事。这……这是一种负担。”
“哦,我敢肯定,没人会这么想的。”
“你就是这么想的,巴布诺。你问我知道自己的父母是种什么感觉。事实上,我可以从两个方面来理解这个问题:一个是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有什么感受?另一个是知道阿夫塞和娜娃托是我的父母会有什么感受?我确实知道这件事,娜娃托还是我这个项目的监管者。我不仅能从陌生人的眼睛中看到这重隐含的信息,哦,他是阿夫塞和娜娃托的儿子,他一定会于出些伟大的事迹来;我还从他们——我的父亲和母亲——的眼中看到了这种期望。他们对我的期望很高。这意味着我不仅对国王、对我的部落、对我的职业负有责任,我对他们还有额外的责任,去实现他们的期望。”
巴布诺挠了挠她脖子的侧面。“我从来没这么想过。”
“所以,你应该能体会到这一点,知道你的先人是谁,这是一种负担。”
“但是,你确实会做出伟大的事业……”巴布诺回答道。
托雷卡嘟嚷说:“看,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观察者的冥想
生命似乎在熔炉上扎下了根。在无尽的时间里,那儿只有单细胞生物。然后,小规模的细胞群开始出现。随后,奇迹发生了——物种复杂化和多样性的大爆炸——一下子出现了五十多种基本形态。其中一种长着五只眼睛和灵活的长鼻子。另一种长着七对长腿和七只挥舞的手臂。第三种长着中央神经索,纵向分布在管状的身体内。第四种看上去像是两个矩形的铁框,连接着相互分离的组织。
我知道这个世界上的进化是如何发展的。只有少数几个形态可以存活。这一次,我的任务更为艰巨。我想把不同的生物形态送往不同的世界,希望每个世界都有一种形态可以获得巨大的成功。
标志着这个恒星系早期特征的流星撞击,几乎已经全部消失了。即使没有消失,发展到这种精密程度的生命,也无法在高温的冲击及随后那冰冷的、缺少保护的长途旅行中存活下来。不,我需要另一种方式。
行星的引力井比较陡,但它并不算真正的障碍。我花了好几千个熔炉上的年,把螺旋型的暗物质细丝送入熔炉的海中,随后设法使细丝旋转,带动充满生命的海水,使海水进入太空轨道。暗物质充当了绝缘体,当海水保存在细丝内部时,它始终是温暖的。但水流一射入太空中的真空时,它一下子就冻住了,将生命锁在翻滚着的冰块之中。
很多运行轨道与熔炉接近的小天体实际上是死去的彗星,它们外面结了一层灰尘组成的壳,因此无法发展出彗尾。受到它们的启发,我也用灰尘包住冰块方舟,并轻轻地推了一下,把它们送上长达几百万年的旅程,前往其他恒星系。在那儿,富含液态水的世界正等着它们。
当它们快要到达目的地时,我定期运用温和的引力调整它们的航程。最后,我再次抓住冰块,让它们沿着暗物质螺旋型细丝下降到外星那没有生命的海中。冰融化了,包在里面的珍贵货物释放出来了。当然,虽然大多数生物没能从严寒中活下来,但其中的一小部分却得以侥幸存活。由于这些生命还没有发展出基因的多样性,我只需要很少几个幸存者,就能从中发展出各种生命形态。
在它们的长途旅行期间,熔炉的五十种生命形态中的大多数已经灭亡了。但是在这儿,在外星的海洋中,幸存者得到了第二次生存的机会。
一个昆特格利欧的日记
今天,我看到了我的一个兄弟。见到他们中的某一个总会使我吓一跳。所有的人都说我们长得很像,这的确是事实。我们的五官有相似之处,体型也类似。有点像一个人对着一面镜子,或是看着平静水面的倒影。
还有,我确信,我们的相似之处远不止于外表。今天的某个时刻,当我看着我的兄弟时,我能从他脸上的表情感觉出他也有了与我相同的想法。一般说来,这种想法是完全的个人隐私。迪—迪博国王刚好走过我们站立的地方。他身着仪式中穿戴的长袍。我一直认为长袍是一种危险的衣物——脚可能会被这东西绊住。事实上,当他经过我们面前时,他的确被绊倒了。长袍飘动着盖在他身上,让他看上去像一只肥胖的翼指,身体重得无法起飞。我偷偷看了我兄弟一眼,看到他脸上的肌肉鼓了起来。这是一个再明确不过的迹象,表明他正强忍着不让自己的牙齿磕在一起。我自己这么做时也会出现这种迹象。他冲我点了一下鼻口,我知道——我确信他也知道——我们这时正想着同一件事。
当然,和其他人接触时,我也有过类似的体验,但却从来不像与我的兄弟在一起时来得这般频繁,这般猛烈。
这是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令人不安的感觉。
弗拉图勒尔省
与巴布诺谈起父母的问题以后,托雷卡不禁想到了血祭司,这是他深埋在心底的恐惧。巴布诺和他还得再步行两天之后,才能与其他勘探队员会合。他们睡在高地上,就在快速运行的月亮底下,闪闪发光的天河高挂在他们的头顶上方。巴布诺躺在十几步开外的地方,很快就入睡了。托雷卡可以听到她呼吸时发出的柔和的嘶嘶声,但是托雷卡却睡不着,他回想着梅克特的门徒,也就是那些吞下刚孵化出来的小生命的血祭司。
大多数昆特格利欧一般不会留意到血祭司,血祭司在社会中所扮演的角色也很少被公开谈论。但托雷卡却对他们很着迷,好奇心驱使着他去尽可能多地了解他们。会不会只是因为他和他的兄弟姐妹们没有和他们交过手?
一窝中有八个蛋。
八个婴儿中的七个会在出生后的一两天之内被吞食,他们的身体仍然呈现出鲜亮的绿色或黄色,眼睛只能勉强张开,顺着男性祭司的食道下滑;在他们眼里,血祭司是穿着紫色长袍的巨人。
婴儿们毫无疑问感到了恐惧,他们短暂的生命在惊恐的尖叫声中结束。
只不过他没有经历这个历程。他是托雷卡,不害怕和其他人共处的托雷卡,似乎没有地盘争斗本能的托雷卡。如果面对这种事,托雷卡只会坐在那儿,敬畏地看着血祭司的幽灵,却决不会想到逃走。
他本该是第一个被吞下的婴儿。
在与其他勘探队员会合的长途跋涉中,托雷卡和巴布诺停下来休息了几次。巴布诺的随身物品不多,但她带上了一本写生簿,里面是用木炭画的她几个千日以来采集到的化石样本。
“我总想把好东西留在自己手里。”她说,“但我的部落需要很多东西,化石正好又是最流行的交易物品,所以好化石总是留不住。我们那儿的沙岩品质非常好,我们的化石非常精美,能看出其他地方看不到的细节。”她打开那本小书,书的软皮面翻了过去。“但在把那些最漂亮的化石摆上交易台之前,我画下了它们的草图。”她用拇指翻动着书页,“这儿,”她说道,把书递给他,“这是我找到的最漂亮的鸟。”
鸟。没人知道它们到底是什么,因为世上的鸟只剩下保存在岩石中那细小中空的骨头。对于没有受过训练的人来说,一眼看上去,它们像是小型食肉类爬行动物。但它们长着喙和胸骨架,似乎与翼指有某些相似之处——但翼指没有尾巴,而鸟类化石通常会有。
显然它们——这些鸟——不可能是翼指。翼指的翅膀是一张皮膜,皮膜的前缘由拉长的第四根指骨支撑着。然而,鸟的翅膀是由多种骨头支撑的,包括前臂和本该构成第二根指骨的骨头。鸟的翅膀上也没有爪子,人们因此认为它们的翅膀不是从手、爪演变过来的。鸟类也没有翼指前肢腕上向后突出的支撑骨,翼指利用这块小骨头支撑着连接它脖子底部和躯干的前缘鸭翼。
还有,鸟类的化石偶尔会展示出,它们的身体表面覆盖着奇怪的片状物。这张草图所描绘的就是这样,像长有硬刺的蕨类植物树叶。这与爬行动物光秃秃的表皮完全不同,与翼指身上的隔热细毛层也没有相似之处。
托雷卡和其他一些人猜测鸟可能会飞翔,但是没人能够确定,因为没人看到过活着的鸟。它们只存在于化石之中。
托雷卡仔细地研究着草图。巴布诺的确有天分。
位于弗拉图勒尔省东岸的悬崖是陆地上最高的地区。它们耸立在环绕着整个世界流动的水体之中,就像一堵棕色高墙,直插紫色的天空。它们与波涛之间有一块窄窄的沙滩。沙滩上散落着各种岩石和鹅卵石,还有细沙子。
悬崖的整个表面排列着多条水平方向的狭长岩带,悬崖看上去好像是一本厚得难以想像的书,每条岩带代表书的一页。岩带大多呈棕色或棕灰色,只是快到顶部时,才出现了白色的岩带。
翼指在岩石的凹处筑巢,它们爬行动物似的脑袋往外探着,覆盖着银色绒毛的膜状翅膀紧紧裹住身体,在凛冽的寒风中提供了温暖的保护。它们的粪便留下无数白色污渍,破坏了岩石上整齐的分布带。经常光临的风暴能清洗掉这些污渍,使岩石这本“巨著”能享受短时间的洁净。
中午刚过,托雷卡和巴布诺来到了沙滩。透过银色的云层,能看到头顶上方小小的白色太阳,但十三个月亮中,没有哪个能亮到足以使月光穿透白天的薄雾。
前方较远处,有两个昆特格利欧。从这里看过去,只能勉强看到两个绿色的小点,在由宽阔的沙滩、高高的悬崖和咆哮的灰色波涛构成的背景中,缓缓移动。
托雷卡双手拢在鼻口上,叫喊道:“喂!”没有答复,风将他的声音吹散在波涛上。他耸了耸肩,接着向前跋涉。后来,托雷卡又喊了一声;这一次,远处的人听到了他的喊声。他们转过身来,挥了挥手。托雷卡也向他们挥了挥手。尽管五天的跋涉已经让他精疲力竭,他还是加快脚步,一路小跑着与朋友们会合。巴布诺在旁边跟着他。她停在离其他人十五步远的地方,对于素昧平生的人来说,这是个合适的距离。托雷卡冲到了离其他人只有六步远的地方,相对于任何标准而言,这距离都太短了。相应地,另外两个昆特格利欧往后退了几步。
这两个人是戴尔帕拉丝和斯拜尔顿,达加蒙特的疯狂早已被抛到脑后。斯拜尔顿的手臂再生状况良好。“这位是谁?”戴尔帕拉丝说道,“不会是达克—弗古尔吧?”
托雷卡摇了摇头。“弗古尔死了。瓦博—巴布诺代替他加入我们。巴布诺,来见见世界上最优秀的勘探员。”他的声音中充满了友好情谊,“这个坏小子叫甘—斯拜尔顿。他喜欢捉弄人,在他身边你得当心点——只能在大白天才能相信他的话。”
巴布诺鞠了一躬。“很荣幸见到你,斯拜尔顿。”
斯拜尔顿仿佛想评论几句,可能想说说她脸上的角。但他注意到了托雷卡的表情,于是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弯了弯腰。
“还有,这位是巴—戴尔帕拉丝。”
“致敬。”巴布诺说。
“什么?”戴尔帕拉丝说道,磕了磕牙齿,“见我不觉得荣幸吗?”
“对不起,”巴布诺说道,“很荣幸——”
戴尔帕拉丝抬起手。“真想表达敬意的话,”她说道,“就给我张鱼网好了。这地方风浪很大,可也是个打鱼的好地方。你喜欢吃鱼吗,巴布诺?”
“我很少有机会吃;我来自一个内陆部落。”
“看样子你只吃过淡水鱼,等吃了真正的大河①鱼之后你就知道了。”
【① 昆特格利欧对大海的说法。】
巴布诺低下头。“我盼望这一刻早日到来。”
四个人沿着沙滩缓缓前行。“等会儿你会碰到另外四个勘探队员。”托雷卡对巴布诺说道。随后他转过脸去,看着戴尔帕拉丝道,“巴布诺是个经验丰富的化石猎手。”
“你跟谁学的?”戴尔帕拉丝问道。
“我是自学的。”巴布诺说道,她的头再次以那种傲慢的姿态高高昂着。
戴尔帕拉丝转过来看着托雷卡,脸上满是疑问。
“她不是个受过训练的地质学家,”他说道,“但她积累了很多经验,而且很爱学习。”
戴尔帕拉丝想了想,随后说道:“希望我们的人也能有你的学习热情,巴布诺。”她深深地鞠了一躬,“欢迎加入陆地地质勘探队。”
“我很高兴能成为你们中的一员。”巴布诺热切地说道。
“等看过我们发现的奇迹之后,你会更高兴的。”托雷卡说道,“书签层下方还是没发现东西吗?”
“没有。我们取了近千个样本,但仍然没能发现什么。”
“书签层?”巴布诺问道。
“来,”托雷卡说道,“我会指给你看。”
他们继续沿着沙滩前进,几只翼指在他们上空盘旋,偶尔会有一只螃蟹快速穿过他们面前。沙滩上到处点缀着被冲上岸的水草。
最后,他们来到一个小小的宿营地,营地内扎着十一顶由雷兽皮制成的小帐篷。他们还修建了一堵半弧形的墙壁,用来挡住凛冽的寒风。
“这是我们的家,至少在接下来的几个十日内可以称它为家。”托雷卡说道,“以后,我们会航行去南极。我们已经为这次旅行申清了一艘船。不知道娜娃托会把哪艘船派给我们,但我相信它应该是艘大船。”
巴布诺点了点头。
悬崖矗立在他们眼前。直到现在来到了背风处,尾巴突然停止了运动之后,巴布诺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一直在来回甩动尾巴以产生热量。隔绝了凛冽的寒风,感觉还是挺不错的,连太阳都从云层中露出了笑脸。
托雷卡指着悬崖,巴布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上下打量着悬崖表面。她惊奇地发现,高高的岸壁上有两个昆特格利欧,看上去像小小的绿色蜘蛛。“那是我们另外两名队员,”托雷卡说道,“等一会儿你会见到他们的。”
“他们在干什么?”巴布诺问。
“寻找化石。”托雷卡说道。
“能找到很多吗?”
“看情况,”托雷卡狡黯地说,“我现在就能告诉你,特伦——就是那个位置稍高一点的家伙——会发现很多,但比他低一点的格里波罗会空着手回来。”
“我不明白。”
“你知道重叠原理吗?”斯拜尔顿问道。
巴布诺摇了摇头。
“我的前任埃博—法尔鲍姆花了极大心血,才发展出这个理论。”托雷卡道,“一旦阐明,大家都觉得这简直再明显不过了。但在法尔鲍姆之前,没有人懂得这个道理。”他指着悬崖道,“你看到岩石的分层了吗?”
“是的。”巴布诺说道。
“世界上的岩石主要分两种:上层岩石和下层岩石。上层岩石以岩浆的形式被挤出地面,玄武岩就是上层岩石的一种。”
她点了点头。
“但是雨和风,还有大浪的冲击会将上层岩石浸蚀成粉末,粉末被冲刷进入河流和湖泊的底部,渐渐挤压成下层岩石,比如页岩和沙岩。”
“是的。”
“法尔鲍姆在这个理论的基础上前进了一大步:她意识到,在下层岩石层中,比如这座悬崖上的沙岩,底部的岩石层年龄最老,位于顶部的岩石层年龄最小。”
“怎么可能?”巴布诺说道,“我还以为所以岩石都来自第二个创世之蛋。”
“说得对。但是自从第二个创世之蛋被孵化之后,岩石本身随着时间的推移发生了变化。岩石现在的状态与世界刚形成的时候显然不同。”
她似乎不太相信,但还是让他继续说下去。
“这个道理其实再简单不过了。”托雷卡说道,“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个爱收拾的人,但我得承认我自己是个懒汉。我在首都的桌子上堆满了写字用的皮子和各种各样的书。如果我要找最近才放到桌子上的东西,我会在那堆东西的上层去找。而要找几个十天之前放的东西,我会在接近底部的地方去找。岩石层的道理是一样的。”
“没错。”巴布诺说道。
“我们看到的岩石层是陆地上最完美的系列。悬崖从顶部到底部的高度代表了许许多多个千日的时间跨度,在底部的岩石层是真正的远古时期。”
“嗯。”
他又朝悬崖方向指了指,“你可以看到,所有下层岩石都是棕色或灰色的。如果你抬头往上看,一直向上,到了整个高度的十分之九的地方,你会看到首次出现的白色岩石层。看到了吗?一条很细的线?”
“没有。”
“我们明天会爬上去,到时我指给你看。我们谈论的岩石层离悬崖顶部还有十五步的距离。当然,这是一座大悬崖,但是——哈!”斯拜尔顿刚才消失了一阵子,去了另一个帐篷,现在他又回来了,手里抓着一个黄铜管子,管子的一头装饰着漂亮的花纹。“谢谢你,斯拜尔顿。”托雷卡说道,接过了那个东西。
“望远器。”巴布诺说道,声音里充满了惊喜,“我听说过这东西,却从来没有这么近看过它。”
“这可不是普通的望远器,”戴尔帕拉丝说道,冲着拿在托雷卡手里的东西扬了扬头,“这是瓦博—娜娃托在怀上了托雷卡之后的那个早晨,送给萨尔—阿夫塞的那个望远器。”
托雷卡看上去很是尴尬。“它对我的父亲意义重大,”他说道,“可瞎了之后,他没法再用它了。他希望它仍然能被用于知识探索,所以,在我首次以地质勘探队长身份出发考察时,他把它送给了我。”他把这件仪器递给巴布诺。
她虔诚地接过它,双手托着冰凉的长筒放在眼前,感受着它的重量,历史的重量。“阿夫塞的望远器……”她敬畏地说。
“快试试,”托雷卡说道,“举到你眼睛那儿,看看那悬崖。”
她举起管子。“所有东西都变小了!”她叫喊起来。
斯拜尔顿和戴尔帕拉丝的牙齿不约而同地磕了几下。“你拿倒了,”托雷卡温和地说,“试试另一头。”
她把管子掉了个个儿。“太棒了!”她的头缓缓地转了半圈,“太神奇了!”
“你可以旋转另一部分,让视野变得更清晰,”托雷卡说道。
“妙极了。”巴布诺屏住呼吸说道。
“现在,看那个悬崖表面。”
她转向高耸岩壁的下层岩石层。“嘿!那是——你刚才说他的名字叫了什么?”
“如果他挂着蓝色饰带,那就是特伦。”
“特伦,没错。”
“好的。沿着崖壁向上看,直到看见白色的岩石层。不是浅棕色,而是真正的白色。你不可能看不到的。”
“我——等等!看到了!”
“好的,”托雷卡说道,“我们叫它书签层。它由白垩构成,所以是白色的。在它下方没有白垩,因为在它下方没有水上动物的贝壳。”
巴布诺放低望远器。“我看不出它们之间有什么联系。”
“白垩是由石化的贝壳构成的,”戴尔帕拉丝说道,“我们经常能在白垩层中发现美丽的贝壳。”
“哦。我们的阿杰图勒尔省没有白垩,但有很多石灰石——同样是由贝壳构成的。”
戴尔帕拉丝点了点头。“说的对。”
“但是这儿,”托雷卡说道,“在第一层白色岩石层下方没有石化的贝壳。”他往前探着身子,“事实上,在第一层白色岩石下方没有任何形式的化石。”
巴布诺再次举起望远器,通过圆形的镜筒上上下下打量着悬崖表面。“下方没有化石。”她缓缓说道。
“但是上方却有很多,”托雷卡说道,“中间没有渐进过程。从那个白色的岩石层开始,在它之上的每一层岩石都充满了化石。”
“那么——你叫它什么?——书签层……”
托雷卡点了点头。“书签层标记着我们世界上生命诞生的历史。好好欣赏这个景象吧,巴布诺。你看到的是生命的发源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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