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曼杜城男爵曼杜拉仑,身材是中等略高一点,头发黑而卷,眼睛是深蓝色,经常以深厚的嗓音表达他坚信的理念。嘉瑞安并不喜欢他。这位武士的自信比尖塔还高,而且自负至极。曼杜拉仑的出现,证实了乐多林对佛闵波人的嫌恶其来有自;而且对嘉瑞安而言,曼杜拉仑对于宝姨的礼貌实在多的夸张,早已超出了合宜的范围。更糟的是,宝姨似乎很乐意把这位武士的阿 奉承照单全收。
  一行人继续在不停下的雨中,沿着西道往难而去;而嘉瑞安也多少有点窃喜地发现,同伴们似乎跟他有同感。巴瑞克的表情讲得比话还大声;滑溜是每次那武士一开口,就揶揄地抬起眉毛;而杜倪克则是把眉头皱得紧紧的。
  不过,嘉瑞安其实也没什么时间去把自己对那个佛闵波人的想法搞清楚。他一直骑在乐多林的担架旁,看着乐多林因为羊头怪从伤口注入的毒液而痛苦地辗转呻吟。嘉瑞安尽可能地安抚乐多林,并且不时跟骑在他们前后的宝姨交换个忧心的眼色。毒性发作最厉害的时候,嘉瑞安无助地抓住这年轻人的手,却想不出有什么办法可以消减他的痛苦。
  “好青年,汝应以毅力,将软弱与病痛熬过去。”在一次严重发作,乐多林痛不欲生地喘息呻吟之后,曼杜拉仑神采奕奕地劝告那受伤的亚斯图人道:“汝所感到之不适,不过是泡沫幻影;如果汝愿意的话,汝是可以将这泡沫幻影止息下来的。”
  “这种话,一听就知道是出自佛闵波人的口。”乐多林从咬紧的牙关间,迸出话来反驳道:“我宁可你别骑得离我这么近。你的话就跟你的盔甲一样臭。”
  曼杜拉仑的脸微微地绯红。“看来,毒素不但侵入我们这位受伤朋友的身体,连他的礼貌和神智也一并剥夺了。”曼杜拉仑冷淡地说道。
  乐多林撑着身体,想在担架上坐起来,但这突然的举动似乎使伤口更加恶化,所以他一下子便昏了过去。
  “他伤得很重。”曼杜拉仑正色道:“汝所制之药糊,宝佳娜女士,可能尚不足以救活他的性命。”
  “他需要休息。”宝姨对曼杜拉仑说道:“别太过刺激他了。”
  “我会走在他视线所及的范围之外。”曼杜拉仑答道:“虽非在下之过,但是他见到我便怒不可遏,这对他的身体状况来说并不是件好事。”话毕曼杜拉仑便策动跨下的战马,快步跑到离众人有一段距离的地方。
  “他们讲话都这样吗?”嘉瑞安一清宿怨:“什么汝这、在下那之类的。”
  “佛闵波人讲话比较文诌诌。”宝姨解释道:“你听多就习惯了。”
  “我听了觉得挺恶心的。”嘉瑞安一边恶狠狠地抱怨道,一边瞪着那武士的背影。
  “一个殷勤有礼貌的人,不至于伤你伤得这么深吧,嘉瑞安?”
  天色渐渐暗下来;众人继续冒雨在树林中前进。“宝姨?”嘉瑞安终于问道。
  “什么事,亲爱的?”
  “那个安嘉若祭司讲到什么你跟索烈魔的,那是怎么回事?”
  “那是有次索烈魔夸口说的大话,而那些安嘉若祭司还把它当真,如此而已。”宝姨一边说着,一边把蓝色的斗篷拉紧一点。
  “你不担心吗?”
  “倒不会?”
  “那,那个安嘉若祭司讲到什么‘预言’的,那又是怎么回事?我一句都听不懂。”不知怎的,“预言”这两个字,似乎把嘉瑞安心底最深处的什么东西给搅起来了。
  “他讲的是《穆林手札》。”宝姨答道:“这是一本古老的手稿,而且写得非常隐晦——里面讲到大熊、老鼠和一个活了两次的人结伴同行。不过除了《穆林手札》之外,别的典籍都没有提起这些事情,所以《穆林手札》是否意有所指,谁也不敢打包票。”
  “但是爷爷认为《穆林手札》意有所指,不是吗?”
  “你爷爷的怪念头才多呢!凡是老的事情,他就着迷。大概是因为他本身就很古老吧!”
  嘉瑞安本来要问宝姨,这个“预言”似乎还有别的版本,但此时乐多林呻吟起来,所以宝姨和嘉瑞安两人立刻转过身去照顾他。
  不久之后,他们抵达一间有着厚实白墙与红瓦屋顶的特奈隼招待所。宝姨把乐多林安置在暖和的房间里,而且整晚都坐在床边照料他。天亮之前,嘉瑞安醒了五、六次,每次都担心得忘了穿鞋、只着袜子便穿过黑暗的走廊去看看他朋友的状况,但是乐多林的病情似乎没太大起色。
  雨在黎明之前便停了。他们在灰色的晨曦之中启程,曼杜拉仑仍然远远地骑在众人的前头,但等到他们走到密林的边缘,眼前展开一大片枯萎焦黄地度过冬季最后几个星期的亚蓝国中央平原时,那武士却停下脚步,等着大家赶上来,而且脸色很严肃。
  “出了什么问题?”滑溜对曼杜拉仑问道。
  曼杜拉仑的手指向前头几哩路的平原上,冒出的好几股浓烟。
  “那是什么?”滑溜问道,他的鼠脸上露出困惑的神情。
  “在亚蓝国,浓烟只有一个意义。”那武士一边答道,一边把他那顶有羽毛装饰的头盔戴上。“众位朋友,请留步,待我前去查看;但我恐怕情况坏到极点。”曼杜拉仑话毕,便将马刺往马腹上一踢,战马便立刻以雷霆之姿撒腿奔去。
  “等等!”巴瑞克在曼杜拉仑身后叫道,但是曼杜拉仑置之不理。“那个白痴。”大个子吉鲁克人气呼呼地说道:“万一碰上麻烦,多一个帮手总是比较好。”
  “那倒用不着。”趟在担架上的乐多林虚弱地劝道:“就算眼前有一整支部队,也不敢跟他作对。”
  “怎么,你不是讨厌他吗?”巴瑞克有点惊讶地问道。
  “是没错。”乐多林坦承:“但是曼杜拉仑是亚蓝国上下,最令人害怕的人物;连我们在亚斯图省的人,都听说过曼杜拉仑大人的事情。只要是头脑清醒的人,都不会挡他的路。”
  众人退到森林的树荫下,等待那武士回来。曼杜拉仑回来时,脸上非常生气。“正是我最不愿看到的状况。”曼杜拉仑宣布道:“前面的路上,两方人马正打得不可开交;这一仗打得太无道理,因为交战双方既是亲戚,又是好友。”
  “能绕道吗?”滑溜问道。
  “非也,凯达王子。”曼杜拉仑答道。“这场仗波及甚远,绕路的话,随时都可能遭到埋伏。看起来,我非得给我们买通一条路不可。”
  “你看他们愿意把钱收下,然后让我们过去吗?”杜倪克怀疑地问道。
  “在亚蓝国,要买路还有另外一种方法,大爷。”曼杜拉仑答道。“我能否烦扰汝去找来六根或八根坚实的木竿?长度约莫要二十呎,木竿底端要有我的手腕这般粗细。”
  “没问题!”杜倪克说着便去拿斧头。
  “你心里打什么主意?”巴瑞克以低沉的嗓音问道。
  “我要跟他们决斗。”曼杜拉仑平静地说道:“看他们是来一个,或是来一双都可以。随便哪个真正的武士,只要是拒绝决斗,都会被人指为怯懦。大人,汝可原作我的副手,替我传达战书?”
  “你要是输了怎么办?”滑溜提醒道。
  “输?”曼杜拉仑听了似乎很惊讶:“我?会输?”
  “算了!”滑溜说道。
  杜倪克带着木竿回来时,曼杜拉仑已经把盔甲底下所有的结给绑紧;然后曼杜拉仑手持其中一根木竿,跳上了马,与巴瑞克一同快步地往浓烟行去。
  “真的有这个必要吗,父亲?”宝姨问道。
  “我们总得过去,宝佳娜。”老狼大爷答道:“别担心,曼杜拉仑知道他自己在做什。”
  众人走了几哩路,来到一个可以俯瞰底下的战场的小山丘上。眼前是个开阔的谷地,大路的两旁各有好几个村庄;离他们最近的村庄已经成了火海,冒出浓腻的油烟,直冲头顶上的铁灰色天空;而农奴们则以镰刀和干草叉为武器,有点心不在焉地在大道上彼此拚斗。更远一点的地方,许多人正在捉对厮杀,以持矛比武来分出高下,而空中的弓箭,则密如雨水般地落下来;一群全副武装,长矛上饰着五彩燕尾旗的盔甲武士,各站在两个互相对峙的小山丘上观战。大型的攻城用投石器,不断地将大石弹至缠斗不休的人们身上——就嘉瑞安所见到的,这是不分敌友,一律毙命了;整个谷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已死或濒死的人。
  “真是愚蠢!”老狼大爷阴郁地喃喃自语道。
  “我认识的人里边,从来就没人称赞亚蓝人聪明。”滑溜提出他的心得。
  曼杜拉仑把号角举到唇边,吹出了撕肝裂肺的响声。士兵与农奴都停下来瞪着他,战事也暂停下来。曼杜拉仑又吹了一次号角,然后再吹一次,每个宏亮的号角声,都是一帖战书。那两团互相对峙的武士,策马穿过及膝高、在寒冬中枯黄萎糜的草地,奔来一探究竟时,曼杜拉仑转过头去,客气地对巴瑞克要求道:“大人,是否能烦扰汝,等他们一到,就代我向他们下战书。”
  巴瑞克耸耸肩:“是你皮在痒,我可没啥差别!”巴瑞克眼睛看着快速奔上前来的武士,然后拉高嗓门,朗声说道:“荣封曼杜城男爵的曼杜拉仑大人,想要来一场娱乐;如果你们两边能各自推选一位高人出来跟曼杜拉仑大人比武,那么大人会顺心大悦。不过,如果你们全都是怯懦的狗腿子,没那个胆量出来比划一场,那就速速止息喧闹,赶紧让出一条路来,给真正的勇士过去。”
  “说得真好,巴瑞克大人。”曼杜拉仑钦慕地说道。
  “我讲话一直都很有一套的。”巴瑞克谦虚地说道。
  那两团武士小心地骑近了点儿。
  “羞耻啊,大人们!”曼杜拉仑骂道:“汝在这场无谓的战争里,根本争取不到荣誉。迪利庚大人,这场争执,所为何来?”
  “荣誉受辱,曼杜拉仑大人。”那贵族答道;那人身材高大,头盔不但晶亮,还在铁眼罩上方镶了一圈金饰。“这厮恶性重大,非严惩不可,容不得放过!”
  “受辱的人可是我!”另外那一方的贵族愤怒地叫道。
  “汝到底如何受辱,奥多连大人?”曼杜拉仑问道。
  迪利庚和奥多连人都不自在地转开目光,两人都不答腔。
  “汝发动大战,然则起因竟是连两位都不记得的侮辱?”曼杜拉仑不可思议地问道。“我本以为两位大人并不虚浮燥动,但现在我已经体认到自己的错误。”
  “亚蓝贵族难道没有别的正经事可做吗?”巴瑞克以极为不屑的口气说道。
  “我们都听说过曼杜拉仑那杂种。”一个皮肤黝黑,身着上了黑釉的盔甲的武士说道:“但是这个大言不惭的红胡子猿猴是谁?”
  “这口气你吞得下去?”巴瑞克对曼杜拉仑问道。
  “这话是有几分真实。”曼杜拉仑不避讳地以痛苦的表情承认了这一点:“因为我的出身是有一些目前仍属非正规的情况,所以我的身分多少引起怀疑。这位武士是哈杜林大人,他是我远房堂兄弟,系出同一对高祖父母。由于我们亚蓝人认为,让亲属身首异处,乃是不得体的行为;所以哈杜林大人当面激怒我,还可以便宜地挣得英勇的名声。”
  “哪门子笨习俗!”巴瑞克不齿地啐道。“我们吉鲁克人,对付起亲人来,比对付陌生人还要热切。”
  “哀哉。”曼杜拉仑叹道:“可惜这里不是吉鲁克。”
  “如果我来处理这件事,会不会冒犯到你?”巴瑞克客气地问道。
  “一点也不会。”
  巴瑞克凑近那黝黑的武士。“我是巴瑞克,吉鲁克王国崔翰封邑伯爵。”巴瑞克高声地宣布道:“吉鲁克国王安斐格的近亲。我发现某些亚蓝贵族不但没大脑,礼貌还更少。”
  “北方国家乱如猪圈,这种自己滥加的封号,亚蓝国的大人们根本就视如草芥。”哈杜林大人冷漠地反驳道。
  “我发现你的话很冲喔,朋友!”巴瑞克语带威胁地说道。
  “我还觉得汝的猴子脸和乱七八糟的胡子很滑稽哩!”哈杜林大人答道。
  巴瑞克根本连拔出剑来都懒得。他伸出粗壮的手臂大力一挥,他的拳头便以惊人的力道打在那黝黑武士头盔的侧面上;哈杜林大人从马鞍上滑落下来的时候两眼发直,掉到地上时则发出很大的响声。
  “还有谁对我的胡子有第二句话吗?”巴瑞克质问道。
  “柔一点,大人。”曼杜拉仑劝道;然后他以满意的眼神,看着他那个不醒人事、正躺在长草堆里抽搐的远房堂兄弟。
  “难道我们就这样,百依百顺地任由他人攻击我们英勇的同伴吗?”迪利庚爵士同伙的人之中,有一名口音浓重的武士严厉地质问道。“把他们都杀了!”那人说着便要伸手去拔剑。
  “那剑只要一离鞘,汝便立刻丧命!”曼杜拉仑冷冷地劝道。
  那武士的手停在剑柄上,一动也不敢动。
  “羞耻啊,大人们!”曼杜拉仑指责道:“诸君一定都知道,依照礼仪与惯例,在诸君回应之前,我所下的战书,乃保障我自己,以及我的同伴的安全。诸君速速选人应战,不然就撤退。我开始厌烦了,而且脾气将会变得暴躁易怒。”
  双方人马后退到一段距离之外去商量,并有几个武装的人上到小山丘来,把哈杜林爵士给抬走。
  “刚刚想要拔剑的那个人是摩戈人。”嘉瑞安小声地说道。
  “我注意到了。”希塔低声应道,他的眼睛闪闪发亮。
  “他们又来了。”杜倪克警示众人。
  “我将与汝对决,曼杜拉仑大人。”迪利庚男爵走近之后宣布道。“我知道汝并非浪得虚名,但是我所赢得的胜利,也不在少数。能与汝以长矛一决高下,乃是我的荣幸。”
  “而我也愿意与汝较量较量,武士大人。”奥多连男爵宣布道:“我这双手臂,在亚蓝国的一些地方,也是人见人惧。”
  “非常好!”曼杜拉仑答道:“那我们就找个平地,开始进行罢。光阴宝贵,而我的同伴们与我,还等着往南边去处理事情呢!”
  众人下了山丘;平地上已有一片枯黄的长草快被脚踏平,双方武士则各据比武场的一边。迪利庚快马加鞭地奔至比武场尽头,然后把马头掉转过来等着,至于钝头的长矛,则仍停在他脚上的的马蹬上。
  “汝之勇气,与汝十分相配,大人。”曼杜拉仑一边叫道,一边拿起一根杜倪克去树林里砍的长棍子。“我尽量不要下手太重。汝若准备妥当,是否就此开始比试?”
  “开始罢!”那男爵一边说着,一边把铁眼罩放了下来。
  曼杜拉仑喀哒一声,也把铁眼罩放下来,接着把长矛放平,并将马刺往马腹上一蹬。
  “在这种情况下将这个话可能不大合适。”滑溜低声道:“可我仍不禁希望我们的那位不可一世的朋友,可以经受一点失败的耻辱。”
  老狼大爷给滑溜一个莫可奈何的脸色。“那是不可能的!”
  “他真的有那么厉害吗?”滑溜唏嘘地问道。
  “等着看就知道了。”老狼对滑溜说。
  曼杜拉仑与对方在比武场中央轰然对撞,力道之大,使得两人的长矛登时破碎,而踏平的草地上也散落着木屑星子。两人风驰电掣地擦身而过之后,又掉转马头,骑回起始的地点。嘉瑞安注意到,骑在马上的迪利庚,人有点摇摇晃晃的。
  两人再度持矛冲撞;刚换新的长矛再度散开碎成片片。
  “我刚刚真该多砍几根长矛杆子的的。”杜倪克若有所思地说道。
  但是这次迪利庚男爵骑马冲过来的时候,人摇晃得更厉害;到了第三回合,他的长矛失了准头,被曼杜拉仑以盾牌格开,而曼杜拉仑的长矛却结结实实地打在迪利庚身上,所以那男爵便因为这一撞而滚下了马。
  曼杜拉仑停住他的战马,垂头俯看着迪利庚。“大人,汝尚能续战否?”曼杜拉仑客气地问道。
  迪利庚摇摇摆摆地爬了起来。“我不认输!”迪利庚一边喘息着,一边拔出了剑。
  “精采。”曼杜拉仑答道。“方才我唯恐自己失手伤了汝呢!”曼杜拉仑从马鞍上滑下来,拔出了剑,然后大力一挥,打在迪利庚头上;这一击把迪利庚慌忙间所举起的盾牌给打飞了,然后曼杜拉仑又毫不停歇地连连进击。迪利庚好不容易挡了几剑,但接着曼杜拉仑一剑打在他头盔的头侧,迪利庚摇了一下,便颜面朝下地倒在地上。
  “大人?”曼杜拉仑殷殷地问道;接着他低下身来,将倒地的对手翻过身来,又将男爵头盔上,已经撞凹了的铁眼罩打开。“大人,汝是否感到不适?”曼杜拉仑问道:“汝是否希望续战?”
  迪利庚没有回答。他的鼻子里涌出鲜血,两眼也翻白了;他的脸色铁青,右半边身体不时抽搐。
  “既然这位英勇的武士无法代表他自己说话。”曼杜拉仑宣布道:“那么我在此宣布,他已经输了。”曼杜拉仑放眼四顾,他的宽刃剑仍握在手里。“我的话有没有人不服的?”
  四周一片沉寂。

  “能不能来几个人,把迪利庚抬下去?”曼杜拉仑提议道:“他的伤势看来不严重,只要在床上休息几个月便可痊愈。”然后曼杜拉仑转向奥多连男爵;此时奥多连的脸色变得很苍白。“怎么样,大人。”曼杜拉仑开心地说道:“可以开始了吧?我的同伴们与我等着要上路,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奥多连第一回合冲刺,就被打得摔落在地,而且还跌断了一条腿。
  “真是背运哪,大人。”曼杜拉仑一边评道,一边下了马,拔了剑,向奥多连走过去。“汝认输否?”
  “我站不起来。”奥多连咬紧牙关说道:“别无选择,那只好认输了。”
  “那么,我和我的同伴可以继续我们的旅程了吗?”
  “诸君可以自由离去。”躺在地上的奥多连痛苦地说道。
  “还没完呢!”一个严厉的声音出言阻止;那个全副武装的摩戈人策马穿过骑着马的众武士,直接来到曼杜拉仑面前。
  “我刚刚就在想,这人可能会凑近来搅和。”宝姨平静地说道;然后她下了马,踏进比武场。“曼杜拉仑,你让开来!”宝姨说道。
  “行不得也,女士!”曼杜拉仑抗议道。
  老狼大声叫道:“让开,曼杜拉仑!”
  曼杜拉仑满脸疑惑地走到一旁。
  “怎么样,安嘉若祭司?”宝姨一边挑衅道,一边把兜帽拉到身后。
  那骑士看到宝姨额前那一绺白发时,眼睛瞪得大大的;接着他几乎是绝望地举起一只手,然后低声地念念有词。
  嘉瑞安再度感到体内有一股奇怪的波涛,心里也充满空洞的巨大响声。
  一会儿,宝姨全身笼罩在一股绿光之下;但是她毫不在乎地摆了摆手。“你一定是疏于磨练了。”宝姨对那人说道:“要不要再试一次?”
  这次那安嘉若祭司同时举起两手,但也好不到哪去。杜倪克悄悄地驱马接近那全副武装的人;然后杜倪克两手举高斧头,俐落直接地朝着那安嘉若祭司的头盔顶上砍下去……
  “杜倪克!”宝姨叫道:“快走开!”
  但是那面色凝重的铁匠却再度挥斧,而那不省人事的安嘉若祭司则砰然落马。
  “你这个大笨蛋!”宝姨大怒道:“你在干什么呀?”
  “刚才那人要害你,宝佳娜女士!”杜倪克解释道,他的两眼仍燃着愤怒的烈火。
  “你下马来!”
  杜倪克下了马。
  “你知不知道刚刚那有多危险?”宝姨质问道:“你差一点就送了性命。”
  “可是我要保护你,宝佳娜女士。”杜倪克顽固地说道:“我虽不是战士,也不是魔法师,但是我绝不让人伤害你。”
  宝姨的眼睛因为惊讶而张得大大的,然后又眯了起来,最后才柔和下来。嘉瑞安看在眼里,从小由宝姨带大的他,一下子就了解宝姨迅速的情绪变化。宝姨突然抱住杜倪克,连杜倪克都嚇了一跳。“你这个超级笨拙的、亲爱的大傻瓜。”宝姨说道:“以后再也不可以这样了——绝对不行!方才我的心跳差点儿就停了。”
  嘉瑞安喉头像有什么东西似地哽着;他把头转开来,恰好看到老狼大爷脸上闪过一抹狡 的微笑。
  站在比武场两边的武士们霎时起了奇妙的变化;有的人四面张望,脸上挂着刚刚从恶梦中惊醒的惊讶表情;有的人则突然陷入沉思。奥多连大人挣扎着站起来。
  行不得也,大人。”曼杜拉仑一边说着,一边轻轻地按着奥多连。“汝切莫伤了自己。”
  “我们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会这个样子?”那男爵苦闷地喊道。
  老狼大爷下了马,蹲在受伤的男爵身旁。“这不是你们的错。”老狼大爷对男爵说道:“这场战争,乃是那摩戈人所为;他扭曲了你们的心智,令你们彼此杀伐。”
  “法术?”奥多连喘气道,脸变得更苍白了。
  老狼点点头。“其实他不是摩戈人,而是安嘉若祭司团的祭司。”
  “而现在咒语已经破解了?”
  老狼又点点头,并朝着那失去知觉的安嘉若祭司看了一眼。
  “把那摩戈人用链条锁起来!”男爵对聚上来的众武士吩咐道;然后又回头看着老狼。“我们对付法师,自有我们的一套。”奥多连严肃地说道。“就以此来庆祝这场不自然的战争的结束罢;这个安嘉若祭司,以后别想再作怪。”
  “很好!”老狼挤出一丝笑容。
  “曼杜拉仑大人。”奥多连男爵一边皱着眉头挪动他那条断腿,一边向曼杜拉仑问道:“诸君让我等恢复神智,此大恩大德,我们如何回报?”
  “此地已经恢复和平,这报酬就够了。”曼杜拉仑志德意满地说道:“因为,就像大家知道的,我是全国上下最爱好和平的人。”曼杜拉仑一眼瞥见躺在地上、枕着担架休息的乐多林,似乎动了个念头。“不过,我有件事情要向各位求情。我们同行的旅伴中,有一位出身亚斯图贵族的英勇青年,他伤得很重;如果可以的话,是否能将他留给汝照料?”

  “他的光临,乃是我的荣幸,曼杜拉仑大人。”奥多连立刻答应下来。“我家里的女人会无微不至地看顾他。”然后奥多连向他的随从说了几句话,那人便上了马,快速地朝附近的城堡奔去。
  “你们不能把我留下来。”乐多林虚弱地抗议道。“我再过一、两天就能骑马了。”话毕乐多林开始剧烈地咳嗽。
  “这我难以苟同。”曼杜拉仑冷漠地驳斥道:“汝的伤势,只怕没那么快好。”
  “我不跟佛闵波人待在一起。”乐多林坚持道。“我横竖都要上路,管他生也罢,死也罢。”
  “乐多林。”曼杜拉仑不为所动地,甚至可说是严厉地说道:“汝痛恨佛闵波人,这我知道,然而汝之伤,不久后便会开始红肿化脓,汝将连日受高烧所侵,精神狂乱,不能自持;届时汝势必拖累众人。我等苦无时间照料汝,而汝的伤势又会使我们的旅程多有延搁。”
  嘉瑞安瞠目结舌,因为曼杜拉仑竟口无遮拦地把话都讲白了;嘉瑞安狠狠地、几近生恨地瞪着曼杜拉仑。此时乐多林的脸色则变得煞白。“多谢您的指点,曼杜拉仑大人。”乐多林僵硬地说:“我自己早该考虑到这一点。如果您能帮我上马,我立刻就走。”
  “你就给我待在原地!”宝姨不容置疑地对乐多林说道。
  奥多连男爵的随从回来了,后面带着一群仆人,以及一名年约十七岁,穿着玫瑰色织锦衣裙、外罩野雁绒斗篷的金发少女。
  “这是我妹妹,雅利安娜。”奥多连介绍道。“我妹妹朝气勃勃,虽然她年纪还小,但是照顾病人已经很熟练。”
  “我不会麻烦她太久的,大人。”乐多林宣布道。“一个星期之内,我就会返回亚斯图。”
  雅利安娜很专业地把手放在乐多林的额头上测温度。“行不得也,好青年。”雅利安娜发出警告:“我想,汝势必得长住一阵。”  
  “我一个星期内就走!”乐多林斩钉截铁地说道。
  雅利安娜耸耸肩膀。“随汝之意。我想,我兄长应该可以拔几个仆人跟在汝之后,以免汝成为路旁的白骨;因为如果我没看走眼的话,汝可能走不到三十哩的路程就需要人手掘坟了。”
  乐多林眨了眨眼。
  宝姨把雅利安娜拉到一旁,跟她讲了很久,又给她一小包药草,指点她如何用药。乐多林向嘉瑞安示意,嘉瑞安立刻走上去,跪在担架旁。
  “这样就结束了。”他喃喃地说道:“真希望我能跟你们走。”
  “你马上就会好起来。”虽明知不是事实,嘉瑞安还是这么鼓励他。“到时候,你再赶上我们就成了。”
  乐多林摇了摇头。“不。”乐多林反驳道:“我恐怕是不成了。”乐多林开始咳嗽,这次严重到像是要把他的肺撕裂开来似的。“我的朋友,我们的时间不多。”乐多林虚弱地喘气道:“所以你仔细听好。”
  嘉瑞安噙着泪珠,紧握着好友的手。
  “你还记得我们离开我伯父家那天早上,我们讲的事情吗?”
  嘉瑞安点点头。
  “当时你说,我们对托尔辛和别人发誓要保守秘密,而这个承诺该不该背弃,我得自己作决定。”
  “这我记得。”嘉瑞安对乐多林说道。
  “那好。”乐多林说:“我已经决定了。从现在起,你不用再信守这个承诺了;该做什么,你就去做吧!”
  “我看你还是自己去跟我爷爷讲比较好,乐多林。”嘉瑞安抗议道。
  “我不行的,嘉瑞安。”乐多林气恼地说道:“要是我去找你爷爷,那些话准黏在我喉咙里讲不出来。对不起,但我就是这样。我知道纳查克只是在利用我们,不过我已经跟大家立誓了。我是亚蓝人,嘉瑞安,就算明知道守密是错的,我还是一个字也不会讲出去,所以这就要靠你了。你千万不能让纳查克把我们国家给毁了。我要你直接去对国王说个清楚。”
  “国王?国王说什么也不会相信我。”
  “那你要让他相信你。你把始末通通告诉他。”
  嘉瑞安坚定地摇了摇头。“我不会把你的名字,”嘉瑞安说道:“也不会把托尔辛的名字说出去。要是我讲了出去,他会对你们怎么样,你应该很清楚。”
  “我们不算什么。”乐多林坚持道,然后又剧烈咳嗽起来。
  “我会跟他讲纳查克的事情。”嘉瑞安固执地说道:“但是你们的事情我提都不会提。我该叫国王上哪儿去找这个摩戈人呢?”
  “国王他自己晓得。”乐多林答道,现在他的声音弱不可闻。“纳查克是派驻在佛闵波宫廷里的外国大使;他是摩戈国陶乌嘉国王的私人代表。”
  一思及这事的严重性,嘉瑞安倒抽了一口气。
  “托尔摩戈国的金矿取之不尽,所以纳查克的金子源源不绝。”乐多林继续说道:“纳查克存心要毁灭亚蓝国,他既给我们这群朋友献计出钱,那么他大概也襄助了其他十几个类似的阴谋。你一定要阻止他,嘉瑞安,你非把他挡下来不可!”乐多林脸色苍白,眼睛却火红,而他的手把嘉瑞安的手握得更紧。
  “我保证我会阻止他,乐多林!”嘉瑞安立刻誓道。“现在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做,但是我保证我会想出办法来。”
  乐多林虚弱地沉入担架中,他的力气似乎已经用尽;看来乐多林是为了博取嘉瑞安的承诺,所以刚刚才硬撑着没倒下来。
  “再见,乐多林。”嘉瑞安温柔地说道,他的眼睛满是泪水。
  “再见,吾友。”乐多林像是吹气似的吹出了这几个字,然后他闭上双眼,紧抓着嘉瑞安的手也放松下来。嘉瑞安直视着乐多林,心里升起一股绝望的恐惧,直到他发现乐多林喉咙的凹处有着微弱的跳动,这才宽心一点。乐多林还活着,就算只有一点生机也好。嘉瑞安轻轻地把乐多林的手放下来,又把灰色的毛毯拉高点,盖住乐多林的肩膀;然后嘉瑞安站了起来,泪流满面地急步走开。
  其他人短暂地与乐多林告别之后,一行人便上马快步往西道而去。他们经过农奴和战士的时候,响起了零落的欢呼声,不过远方传来了别的声音——村里的女人出来了,在散落田野的尸体里寻找自己的丈夫,而她们的哭喊声和惊叫声一下子便把欢呼声盖了过去。
  嘉瑞安刻意催马,骑到曼杜拉仑身边。“我有话要告诉你。”嘉瑞安气冲冲地说道:“你听了会不高兴,但是我一点也不在乎。”
  “哦?”那武士温和地答道。
  “我认为你刚刚对乐多林讲的话,不但残忍,而且可恶!”嘉瑞安对曼杜拉仑说道:“你自以为是全天下最英勇的武士,但在我看来,你不过是个大嘴巴,爱吹牛,一点同情心都没有,连一块石头都不如。”
  “啊。”曼杜拉仑说道:“那个呀!我年轻的朋友,我想汝是误会了。为了救他的性命,方才那些事不得不为。那位亚斯图青年非常勇敢,所以根本就没为他自己着想;我如果不用话刺激他,他一定会坚持跟我们同行,这应来,他用不了多久便会送了性命。”
  “送命?”嘉瑞安斥道:“宝姨可以把他治好的。”
  “就是宝佳娜女士亲口告诉我,这年轻人的生命危在旦夕哪!”曼杜拉仑答道。“他自己的荣誉感,容不得他让自己好好养病,但是同样地,我们也可用荣誉感刺激他,说他若不留下来,便会拖累大家。”那武士说着便慧 地笑了笑。“我这番话,岂止汝,恐怕他自己更听不进去,不过他终能保住性命,这才是重点,是不是?”
  嘉瑞安两眼直视着这个看似狂妄自大的佛闵波人,心里的满腔怒火突然泄了气;嘉瑞安霎时痛苦地认清,原来是自己刚才没有把状况弄清楚。“对不起。”他不情愿地道歉道:“我先前不知道你有这个用意。”
  曼杜拉仑耸耸肩。“肩膀不要紧,我常常被人误解。只要我知道自己的动机是好的,通常我也就不会很在意别人的意见了。不过,能有这个机会对汝解释清楚,我感到很高兴。往后汝将成为我的同伴,而同伴之间若彼此误解,就很不合适了。”
  两人静静地并骑而行,而嘉瑞安则努力地调整自己的想法;看来,曼杜拉仑这个人并没有嘉瑞安之前想的那么简单。
  这时他们已抵达西道,一行人便在乌暗的天色中朝南而去。


《圣石传奇 Ⅱ 魔法皇后》作者:[美] 大卫·艾丁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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