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茜里妮愉快地打着招呼。
地球人转过头来。他一下子就认出了面前的姑娘。
“茜里妮!我的发音对吗?茜里妮!”
“对了!完全正确。你玩得开心吗?”
地球人严肃地回答:“非常开心。这次旅程让我意识到我们的时代有多么奇妙。不久以前,我还在地球上,厌倦了那个世界,也厌倦了自己。当时我想:要是我生活在一百年以前,如果想摆脱这个世界,惟一的选择是去死;而如今——我可以到月球上来。”他微笑着,可是眼中却没有真正的笑意。
茜里妮说:“来到月球以后,你是不是开心一点了?”
“一点点吧。”他四处张望一下,“今天你没有很多游客要带吗?”
“今天没有,”她非常开心,“今天我放假。谁知道,说不定我会连着休息它两三天。这工作可真够无聊的。”
“你也太倒霉了,轮到休假,居然又碰上我这个游客。”
“我不是碰上你的。我是专门来找你的。找你可真费劲。你不该自己四处乱逛。”
地球人饶有兴味地看着她,“找我干什么?你对地球人很感兴趣吗?”
“不是,”她坦白地说,“我其实很讨厌他们。一般来说,我不喜欢地球人,因为工作的原因,我不得不忍受他们,这也让我越发厌恶。”
“可你却专程来找我,而我从来不认为自己年轻英俊。”
“就算你是也没用。我对地球人没兴趣,大家都知道,除了巴容那家伙。”
“那你来找我干什么?”
“兴趣也分为很多方面,这次是因为巴容对你有兴趣。”
“巴容是谁?你的小男朋友?”
茜里妮笑了:“巴容·内维尔。他可不是小男孩,也不只是朋友。我们常常一起做爱。”
“哦,我就是这个意思。你们有孩子吗?”
“一个男孩。十岁了。他多数时间都待在男孩公区。你不用往下问了,他不是巴容的。我或许会给巴容生个孩子,只要我怀孕的时候我俩还没分手就行——前提是再分配给我一个生育指标,我想他们会分配给我的。”
“你很坦诚。”
“对于那些我觉得算不上秘密的事?当然……这会儿你想做点什么?”
他们沿着一条隧道慢慢走着,四壁都是乳白色的岩石,光滑平整的石壁上还镶嵌着一些光泽暗淡的所谓“月球宝石”。其实这种“宝石”月面上撤得到处都是。她穿一双凉鞋,走路如蜻蜓点水。他却穿一双沉重的厚底靴子,是灌了铅的,这样才能勉强走路。
隧道是单行道。偶尔会有一辆小电瓶车悄声无息驶过他们身旁。
地球人说:“我想做什么?这个问题可太宽泛了。
你是不是该设定限制条件,以免我的回答无意中冒犯了你。”
“你是个物理学家?”
地球人犹豫了一下,“为什么这么问?”
“只想看看你的反应。我知道你一定是。”
“你怎么知道?”
“只有物理学家才会说‘设定限制条件’。而且你来月球上的第一件事,就是想看看质子同步加速器。”
“你就是为了这个来找我?因为我看起来像物理学家?”
“这是巴容叫我来的理由。因为他就是个物理学家。而我自己的原因是,你看起来不像个普通的地球人。”
“哪些地方不像?”
“如果你想从我嘴里听恭维话,那你可想错了。你只是看上去不太喜欢地球人。”
“为什么会这么说?”
“在飞船上的时候,我留意过你,注意到你看周围旅客的眼神。我一眼就能看出谁会留在月球。只有那些不喜欢地球佬的地球佬才会选择留在月球。我们还是言归正传吧……你下一步想干什么?我会设定限制条件,限于观光项目。”
地球人看着她,目光锐利。“茜里妮,你的行为很反常。今天是你的假期。你平时的工作非常无聊,非常烦人,所以你天天都盼着休假,休得越多越好。可是就在这么难得的假期里,你却主动捡起平时的工作来,仅仅是因为我有点与众不同……仅仅是因为对我有一点兴趣。”
“是巴容对你有兴趣。他现在很忙,我觉得在他能抽出时间之前,跟你消遣消遣也没什么坏处……再说了,这是两码事。你明白吗?在我工作的时候,我得像赶鸭子一样指挥二三十个地球佬——你不介意我使用这个字眼吧?”
“我自己也用。”
“你是地球人。要是月球人用这个词儿,有些地球人会觉得这是嘲讽,会很生气的。”
“你是说月球佬说这话不合适?”
茜里妮的脸上掠过一片红云。她回答:“是的,就是这个意思。““行了行了,我们都不要再咬文嚼字了。你继续往下说,刚才你讲到自己的工作。”
“我上班的时候,得小心照看那些地球佬,要不然他们说不定会把自己整死。我得领着他们东奔西走,不停地告诫呵斥,确保他们都按照书上教的方法吃喝拉撒。他们目光短浅,行为愚蠢,而我却不得不万分礼貌,活像个保姆。”
“可怕。”地球人说。
“可是跟你在一起,我想干什么都可以。我也希望你能随便一点,不要让我连说话都得小心谨慎。”
“我说过,你可以随便叫我地球佬。”
“好吧。那我可要好好享受一下空乘人员的假期了。你呢?你想干点什么?”
“很简单,我想看看质子同步加速器。”
“做不到。不过等你见到巴容以后,说不定他可以安排一下。”
“好吧。既然不能去看加速器,那我也不知道该做什么了。我知道射电望远镜在月球另一面,它没什么稀奇的,还有……还是你告诉我吧,一般游客来了月球都干些什么?”
“干不少事。比如去看藻类培养基地,不是看你先前见到的那种经过防腐处理的蔬菜——而是去看农场。
不过那儿的气味太大了,我可不以为一个地球佬——地球人——看了以后,会胃口大开。就算不看那地方,地球人已经够不适应我们的食物了。”
“你觉得很奇怪吗?你有没有尝过地球食物?”
“没真正尝过。我大概也吃不惯吧。饮食这东西,全看个人习惯。”
“我想也是。”地球人叹了口气,“你要是吃到真正的排骨,那些脂肪和纤维一定会让你咽不下去。”
“我们可以去郊区,你会看见正在岩床中延伸的新隧道,不过你得穿上特制的防护服。还有工厂……”
“你来决定就好,茜里妮。”
“好吧。不过你要老实回答我的问题。”
“至少我要先听到问题。”
“我曾说过,不喜欢地球佬的地球佬都想留在月球上。你没搭腔。现在我问你,你打不打算在月球上定居?”
地球人盯着自己重靴子的鞋尖。他说:“茜里妮,我来月球的时候差一点没办到签证。他们说我太老了,身体恐怕承受不了这种旅程,要是我在月球上待得稍微久一点,身体结构变化了,那我再也回不了地球了。所以我告诉他们,我想在月球上永久定居。”
“你骗他们?”
“当时我自己心里也拿不准。不过现在,我自己已经决定留下了。”
“我还以为,你越是那么说,他们越不会放你过来呢。”
“为什么?”
“一般来说,地球政府不愿意把物理学家送到月球上定居。”
地球人嘴唇颤抖了一下。“我倒是没有这方面的麻烦。”
“那么,如果你想成为我们中一员的话,我想你应该去看看我们的体育场。地球佬都想去,可是我们一般不鼓励他们这么干——尽管也没有完全禁止。不过移民就没这回事了。”
“为什么?”
“嗯,只有一个原因。我们锻炼的时候是裸体的,至少是半裸。为什么不呢?”她的声音好像有点不耐烦,好像在第一万次重复这个自卫式的立场,“温度一直都调得非常舒适,环境非常清洁。可有了地球佬出现,裸体就会变得很不自然。有些地球佬看了以后很震惊;有些情欲勃发;还有些人两种反应都有。我们不想因为他们出现就穿上衣服,也不想跟他们打什么交道,于是一般都不让他们进去。”
“我得跟你说实话,茜里妮。要是看到异性的裸体,我也会有反应的。我还没老到无动于衷的地步。”
“没关系,尽管兴奋。”她满不在乎地说,“一个人兴奋,没人管你。怎么样?”
“我们是不是也得脱衣服?”他饶有兴味地看着她说。
“作为观众?不用,我们可以脱,但不是必须脱。
你要是第一次去就脱光衣服,肯定会觉得不自在。而且对我们而言,你的身体也不见得有多好看——”
“你可真坦白!”
“我只是实话实说。至于我嘛,我可不想让你过于兴奋,又不得不强行压抑。所以咱们还是都穿着衣服吧。”
“会不会有人阻拦?我的意思是,像我这样一个不怎么好看的地球人,会不会被人拦下来。”
“跟着我就不会。”
“再好不过了。那么,茜里妮,还远吗?”
“我们已经到了,穿过那扇门就是。”
“啊,这么说,你早就计划好来这里了。”
“我想你可能会比较感兴趣。”
“为什么?”
茜里妮突然笑了笑:“我反正是这么想的。”
地球人摇摇头:“我现在觉得,你不可能是随便想到的。让我猜猜。要是我想在月球定居,那就一定要时常锻炼,保持肌肉、骨骼和身体各个器官的活力。”
“完全正确。我们都得这么干,特别是地球移民。
以后你就会明白了,健身房将成为你每天的噩梦。”
他们走过那扇门,地球人惊讶地四处张望。“这是我来月球以来,第一次看到跟地球类似的环境。”
“怎么说?”
“因为这里的面积。我从来没想到月球上还会有这么大的房间。还有办公桌,办公设施,坐在办公桌后边的秘书小姐——”
“露着乳房的小姐。”茜里妮低声说。
“这一点不像地球,我承认。”
“我们自己有滑道,另外也有给地球佬用的升降机。有很多层……稍等一下。”
她走到旁边一张桌子跟前,跟坐着的小姐快速低声交谈。地球人只是好奇地四下张望着。
茜里妮回来了。“没问题。我们今天还赶上一场混战。非常过瘾,我知道参赛队伍。”
“这地方真让人印象深刻。真的。”
“你是说这里的面积?我们有三个体育馆,这个是最大的。但就算这个其实也没多大。”
“我很高兴能看到,在月球基地这么严酷的自然条件下,你们还能用这么大的空间从事消遣活动。”
“消遣!”茜里妮好像生气了,“你怎么会觉得这是消遣呢?”
“你不是说混战吗?不就是一种游戏吗?”
“你可以称之为游戏。在地球上,体育比赛是游戏。场内十几个人参与,场外几万观众。月球上不是这样。那些你们看起来是游戏的东西,对我们而言却是必需的……走这边,我们坐电梯,不过要先等一小会儿。”
“我没想惹你生气。”
“我也没真生气,可你总得讲讲道理。自从两栖动物上岸以来,你们地球人已经适应重力环境三亿年了。
就算你不锻炼也没关系。但我们没时间慢慢调整,花上几千万年来适应月球的重力环境。”
“你们看上去已经改变很多了。”
“如果你在月球的重力下出生、长大,你的骨骼和肌肉自然会比较纤细,肯定不能像地球人那样结实粗壮。不过这种差异只是表层的。跟地球人相比,我们的身体并没有什么特异功能,一点都没有。不管是消化系统还是激素分泌,都没有因重力的改变而变异。所以特别的大负荷身体训练是必不可少的。要是我们能将训练做得好像娱乐消遣……电梯到了。”
地球人犹豫了一下,没敢迈步,看样子有点害怕。
茜里妮又有点不耐烦了,这类解释她似乎已经做过无数次了。“我想你是不敢坐吧,这玩意看起来像树枝编的一样。每个坐过的地球人都这么说。不过在月球的重力条件下,没必要造得那么结实。”
升降机缓缓向下移动。只有他们两个乘客。
地球人说:“我很怀疑平时有没有人用这部机器。”
茜里妮笑道:“你说对了。我们都用滑道,更好玩一点。”
“什么滑道?”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们快到了。再往下两层就是……滑道就是个垂直的管子,我们可以从里面滑下去,还有扶手。一般不鼓励地球人使用。”
“因为太危险?”
“其实不危险,完全可以像梯子一样一步步爬下去。不过总有些年轻人喜欢高速滑行,而地球人不知道怎么躲开他们。撞在一起可不是什么好事。不过你早晚会习惯的……事实上,你将要看到的也是一种大型的滑道,专为那些愣头青设计的。”
她把他领到一个环形场地的栏杆前,有些人正靠着栏杆聊天。所有人都差不多一丝不挂。大家都穿凉鞋,肩膀上多半挂着一个挎包。有些人穿着短裤。有些人从一个罐子里拿出些绿色的东西,放在嘴里嚼着。
地球人走过他们身边,微微皱着鼻子。他说:“牙齿问题在月球上一定很严重。”
“的确不太妙,”茜里妮表示同意,“要是能选择的话,我们宁愿做无齿类动物。”
“不要牙齿了?”
“也不一定完全不要。或许会保留门牙和犬齿,为了美观,也为了万一有什么机会用到。那几颗也好刷。
可我们要臼齿有什么用?只能当作对地球生活的一种怀念。”
“那你们没在这方面做些研究吗?”
“没有,”她面无表情地回答,“遗传工程是非法的。地球方面明文禁止了。”
她把身子靠在栏杆上。“他们管这里叫月球竞技场。”她说。
地球人往下看去。他面前是个巨大的圆形洞窟,粉红色的洞壁光可鉴人,上面还有些金属横杆从高到低、横七竖八地插在上面。短些的横杆一头插在墙里,一头甩在外面;长的横贯而过,两头都插在墙里。洞穴大概有四百到五百英尺深,五十英尺宽。
看上去没人关心这个竞技场或是旁边的地球人。他走过的时候,有些人无动于衷地看了他两眼,好像估算了一下他全身行头的重量,又看了看他脸上的表情,然后转身离开。有人还在离开之前对着茜里妮的方向做了个手势,不过所有人都离开了他们。能看得出来,大家虽然没什么明显的表示,可对他们绝对是毫无兴趣。
地球人凑到洞窟跟前。竞技场的底部有些纤细的身影在移动,从顶上看下去,像是一些扁平的玩偶。有些人身上挂着蓝色的饰物,另外一些人是红色的。他认出来了,这是两支队伍。那些饰物明显起着保护作用,他们都戴手套,穿便鞋,还有护膝和护肘。有些人腰间缚着短束带,另一些人的束带在胸前。
“噢,”他嘟囔着,“男女区别。”
茜里妮说:“对!男女选手不分性别,平等参与比赛。束带的作用是使自身器官别甩来甩去,这样会妨碍导引速降。说实话,性别差异还是存在的,包括对疼痛的忍耐力。”
地球人说:“我好像记得以前读过相关报道。”
“或许吧,”茜里妮不置可否,“不过这方面的消息很少流传到地球上去。不是我们有什么限制规定,而是地球政府一般都把来自月球的消息封锁起来。”
“为什么,茜里妮?”
“你是地球人,这得你告诉我……月球上的说法是,地球方面觉得我们很棘手。至少地球政府是这么想的。”
此时的洞窟下面,有两个人正在飞速上升,还有急促的鼓点伴奏。一开始,两人像在爬梯子,踩着横杆一级级向上。但后来,他们的速度越来越快,等到了洞壁中间的时候,他们每跨一步都要狠跺横杆,发出震耳的声音。
“在地球上玩这个的话,可做不了这么优美,”地球人羡慕地说,“或者说根本做不到。”他自己纠正。
“这不只是低重力那么简单。”茜里妮说,“你自己试试就知道了。得靠艰苦的训练。”
说话间,两位选手已经上到洞口,他们抓着栏杆,作了个倒立动作,然后同时翻了个筋斗,开始向下自由落体。
“要是他们想快,动作可真够快的。”地球人说。
“嗯。”茜里妮一边说一边鼓掌,“我猜,那些地球人——我指纯粹的地球人,从没来过月球的那种——一想到在月球上行走,脑子里就是荒凉的月面、太空服之类东西。我们真要像那样的话,动作当然快不了。太空服那么笨重,意味着惯性冲力高,而月球的重力却那么小,很难克服那种惯性。”
“是这样的,”地球人回答,“我看过关于早期宇航员的老电影,每个学校里都会放给学生看。那里面的宇航员移动起来就像在水里一样。虽说现在的实际情况已经完全改变了,但这个形象在人们心中早已根深蒂固,无法消除。”
“要是现在去看,你就会明白我们在月面上可以跑多快了,即使穿着太空服。”茜里妮说,“而在这儿,在地下的话,我们不用穿太空服,走起路来可以跟地球人一样快。我们那种缓慢的步伐只是为了更高效地利用肌肉。”
“你们要慢起来可真够慢的。”地球人嘴里说着,眼睛盯着那些选手。他们上来的时候迅捷无比,可是下落时却故意放得很慢。选手们好像在水中下沉,还会伸手在横杆上借力,不过这次不是为了加速,而是减速了。两人一落到坑底,马上就有另外两个人补上,再次跃起。然后又是两个,两队人依次成对跃起,单对单的较量,比试谁的技艺更精湛。
每一对选手都动作和谐统一,每一对的姿势都比上一对更复杂精巧。有一对选手面对面跃出,在空中划出两道优美对称的抛物线,落到对手刚刚离开的横杆上。
二人在空中擦身而过,却丝毫没有接触。他们的精彩表演引发了观众们热烈的掌声。
地球人说:“我初次观赏,估计看不出其中最精妙的地方。他们都是土生的月球人吗?”
“必须是。”茜里妮说,“这个体育馆对所有月球公民开放,移民也玩得很好。可是要玩这种高难度的东西,还得靠那些在月球上孕育成长的孩子们。他们的生理机能更适应环境,至少比地球移民强很多,而且他们从小就受了正规训练。其实场上的选手们多半还不到十八岁。”
“我猜这项运动一定很危险吧,就算在月球的重力条件下也一样。”
“经常有人骨折。我倒是没听说过有谁因此丧命的,不过至少有过一个摔断脊柱瘫痪的。那次可真吓人,我就在旁边看着——噢,稍等,下面开始自选动作了。”
“什么?”
“到目前为止,我们看到的都是规定动作,按照既定的程序表演。”
周围的鼓声渐渐沉寂了。一位选手突然拔地而起,一只手抓住一根横杆,一个大回环,然后向上飞去。
地球人看得屏住了呼吸。“了不起。像个长臂猿,飞来飞去。”
“什么?”茜里妮问。
“长臂猿。一种类人猿,事实上是最后一种野生类人猿。他们——”他注意到茜里妮的表情,于是说,“我没有不敬的意思,茜里妮。长臂猿是优雅的生物。”
茜里妮皱着眉说:“我以前看过类人猿的照片。”
“你大概没见过长臂猿的动作……大概有些地球佬称月球人为‘长臂猿’,而且心存不敬,就像你们叫他们‘地球佬’一样。不过我的确没那个意思。”
他把两个手肘靠在栏杆上,专心看着选手的动作。
简直是空中的舞蹈。他说:“你们是怎么对待那些地球移民的,茜里妮?我指那些想终生定居月球的人。他们不具备真正月球人的能力——”
“完全没关系。移民也是公民。这里不存在歧视,至少不存在制度上的歧视。”
“什么意思?没有制度上的歧视?”
“你自己也说了,有些事他们是做不到的。差别的确存在。他们的身体结构跟我们有差异,而且往往没有我们健康。要是一个移民等到中年以后才搬来,那他的样子就显得——很老。”
地球人避开她的视线,有点尴尬。“双方可以通婚吗?我是说移民和土生月球人之间。”
“当然。毫无疑问,双方可以结婚。”
“哦,这正是我想问的。”
“当然了。移民也有权利留下自己的后代。老天啊,你怎么这么问,我父亲就是个移民,而我母亲则是土生月球人。”
“我想你父亲来月球时,一定还很——噢,上帝啊——”他的身体贴在栏杆上,发出一声惊呼,“我还以为他会失手呢。”
“不会的,”茜里妮说,“那是马克·福尔。他就喜欢玩刺激的,不到最后不伸手。实际上,这不是什么好习惯,真正的冠军从来不这么做。继续往下说,我父亲来月球的时候,大概二十二岁。”
“我猜就是这样。那么年轻,还有足够的时间去适应;对地球也没有那种复杂的情感。从一个地球男人的角度来说,我猜想这种性关系一定相当美妙——跟一个……”
“‘性关系”!”茜里妮吓了一跳,旋即又笑了,“你不会以为我父亲会跟我母亲做爱吧。要是我妈听到这话,一定马上把你轰走。”
“可是——”
“为了安全起见,还是人工授精的好。哼哼,跟一个地球人做爱?”
地球人表情凝重:“我记得你说过,这里没有歧视。”
“这不是歧视。这是自然现象。地球人无法完全掌握这里的重力场。不管他经过多少训练,在本能的驱使下,他都会恢复本性。我可不敢冒这个险。搞不好那个男人会折断自己的手脚,要不就更惨,折断我的。基因融合是一回事,性爱是另一回事。”
“对不起”……难道人工授精不违法吗?”
她此时又被场内的情况吸引了。“又是马克·福尔。只要他别耍那些没用的花招,水平还是很不错的;她姐姐的水平也不比他差。要是他们两个联手,那简直没治了。好好看着,他们要一起上场了,完成同样的动作,默契得跟一个人一样。他有时候是有点花哨,不过没人怀疑他的技巧……对了,人工授精的确违犯了地球法律,可只要生理上确实有需要,也可以破例——当然,有这种需要的人相当多,或者声称有这个需要。”
这时所有选手都上来了,在栏杆下排成整齐的环形。红的一边,蓝的一边。他们向观众们一齐挥舞手臂,掌声经久不息。此时栏杆边上已经挤满了人。
“这儿的席位应该再好好安排一下才是。”地球人说。
“完全不需要。这又不是演出,只是训练。我们不鼓励大家只当观众,每个人都该参与进去。”
“你的意思是,你也可以完成这样的动作,茜里妮?”
“随大流而已。所有月球人都能做,只是做不了他们那么漂亮。我也没加入任何一支队伍——混战要开始了,全体参与。这才是真正危险的节目。所有十名选手会同时起跳,各方都要设法击落对手。”
“真的摔下去吗?”
“千真万确。”
“是不是常常有人受伤?”
“经常有。从理论上讲,这个节目不是完全名正言顺。很多人认为它太轻率,再说我们人口本来就不多,万一造成无谓的牺牲就更不值得了。不过,混战还是很受欢迎。公决的时候凑不到足够的票数来废止它。”
“你会把票投给哪边呢,茜里妮?“茜里妮脸上一红:“哦,无所谓。你看那边。”
鼓声突然爆发出来,声若雷鸣,所有选手都如离弦之箭一般弹射出去。空中一片混乱,可当他们再次分开的时候,每个人都稳稳地站在一根横杆上。然后是令人窒息的等待。一个率先发动,其余人纷纷跟上;空中又一次人影飞舞。如此循环往复,过了许多回合。
茜里妮说:“记分规则很复杂。每次起跳都会得一分:每次触到对手得一分:造成对手扑空得两分;击落对手得十分;还有很多种罚分的情况,分别对应多种犯规。”
“谁在记分?”
“有裁判,他们会根据场上情况做出初步裁决。如果对裁决不满,可以通过电视录像上诉。可这些是非经常连录像带也给不出明确的答案。”
观众中间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原来是场内一个蓝队的女孩得分了。她掠过一个红队男孩身边时,响亮地一拍他的侧腹。男孩当时已经在躲闪了,可惜还是没躲过。最后他还是抓住了墙上一根横杆,不过已经失去了平衡,膝盖很狼狈地撞到墙上。
“他眼睛长哪儿去了?”茜里妮愤怒地嚷道,“他根本没看到她过来。”
场内的气氛越来越火爆,地球人看得眼花缭乱。有时候,有的选手跳起来,触到了横杆,却没有抓住。所有观众这时都俯身在栏杆上,好像都要跳下去。有一次,马克·福尔的手腕被人打到,有人大喊:“犯规!”
福尔失手落下。在地球人眼里,由于重力的原因,他下落得非常缓慢。福尔的身体在空中挣扎着,努力伸手去够身边的横杆,可是都失败了。所有人都全神贯注地盯着他,大家的心在随他一起下落。
福尔下坠得越来越快。尽管他有两次差点抓到横杆,并成功地降低了速度。
眼看就要落地,他忽然疾伸右腿,生生钩住一根横杆。他头朝下悬在空中,悠悠荡荡,头顶离地只有十英尺。他展开双臂,向欢呼的观众们致意,然后才屈身而上,再次跃起。
地球人问道:“有人犯规了吗?”
“要是简·王真的拽了马克的手腕,而不是推的话,那他就犯规了。不过裁判却判了合理冲撞,我想马克也不会上诉。他以前就这么玩过,不过没这次惊险。
他就喜欢最后一刻脱险的游戏,总有一天他会失手伤着自己的……噢,噢。”
地球人抬起头看着她,不过茜里妮的眼睛却没在他身上。她说:“有个专员公署的人来了,一定是来找你的。”
“为什么——”
“我想不出他来这儿还能找谁。你毕竟与众不同。”
信使长着一张地球人的脸孔,至少是个地球移民。
他好不容易穿过二三十个裸体的观众,在漠然而藐视的目光中,径直朝他走来。
“先生。”他开口,“哥特斯坦专员想请你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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