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往盖洛普的路上,老人醒过来。他咳了一声,而后说:“我们到哪儿了?我们到哪儿了?”
“你感觉怎么样了?”莉丝问道。
“感觉?我有晕觉。没事,真的没事。”
“你叫什么名字?”莉丝问道。
老人朝她眨了眨眼睛。“昆腾电话,让我漫游。”
“你叫什么名字?”
老人说:“名字同义。全怪游戏。”
贝克说:“他说什么都在押韵。”
“我注意到了,丹。”她说道。
“我在电视剧上看过这种情况,”贝克说,“说话押韵说明他有精神分裂症。”
“押韵是筹运。”说完他就大声唱起老约翰·丹佛的歌,几乎是在声嘶力竭地狂喊:
“昆腾电话,让我漫游。
到那个属于我的地方,
老布莱克洛基,偏僻的乡村小道,
昆腾电话,正在漫游。”
“哦哟,好家伙!”贝克说了一句。
“先生,”莉丝再次问,“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
“金属铌可能坏得出奇。可怕的特点有遏制奇偶性的危险。”
贝克只是叹气。“亲爱的,这人是个傻瓜。”
“是傻瓜不说是傻瓜,就像闻到了臭脚丫。”
可是他的妻子还不死心。“先生?你知道自己的姓名吗?”
“给戈登打电话。”这人竟然大喊大叫起来,“给戈登打电话,给斯坦利打电话。家事不可外扬。”
“可是,先生……”
“莉丝,”贝克说道,“别理他了。让他安静下来,好吗?我们还要开好长一段路呢。”
老人扯着嗓门唱起来:“到那个属于我的地方,老巫术,真凄楚,乡村泡沫,让我不快活。”他紧接着又唱了一遍。
“还有多远?”
“别问了。”
由于事先打过电话,所以他把梅塞德斯车开到麦金利医院外伤急救科那大红色和米黄色相间的门廊下的时候,护理员们已推出轮床在等候。他们把老人慢慢抬上轮床,他没有什么反应,可是等他们用带子给他固定的时候,他发起火来,大声嚷嚷道:别碰我!别绑我!”
“为了您的安全,先生。”一个护理员说道。
“能说会道,不要挡道!安全是最后借口,总出自无赖之口!”
护理员们以轻巧麻利的动作把老人固定起来,这给贝克留下很深的印象。跟他们一起走的那个穿白大褂、身材娇小的黑发女人也给贝克以很深的印象。“我叫贝弗利·佐西。”她先做自我介绍,然后跟他们握了握手,“我是随叫随诊的医生。”尽管被绑在轮床上推进外伤急救中心的那老人不断大喊大叫,这女子却非常镇静,“昆腾电话,让我漫游……”
候诊室里的人纷纷朝他看。贝克看见一个十来岁的男孩,手臂用三角巾吊着,跟他母亲坐在一张椅子上,以好奇的目光看着这个人,然后对着母亲的耳朵轻轻地说了句什么。
老人继续唱道:“到那个属……于我的地……方……”
佐西医生问:“他像这样有多长时间了?”
“一开始就这样。从我们把他抬上车的时候起。”
“除了睡着的时候。”莉丝说道。
“他有没有晕过去?”
“没有。”
“有没有恶心、呕吐现象?”
“没有。”
“你们是在哪儿发现他的?是在过了科拉松峡谷之后?”
“大约过了五到十英里。”
“那地方很荒凉。”
“你知道?”贝克问道。
“我是在那一带长大的。”她淡淡一笑,“是在钦利。”
他们把老人推进一扇转门。他仍在大喊大叫。佐西医生说:
“你们先在这儿等候。我一旦了解病情之后就来找你们。也许还得有一会儿。你们不妨先去吃午饭。”
贝弗利·佐西在阿尔伯克基大学医院供职,可是最近每周要到盖洛普两趟,来看望年迈的祖母。每逢这两天,她就到麦金利医院外伤急救中心来上班,也好多挣一点钱。她喜欢麦金利医院那大红和米黄条相间、颇具现代气派的外观。医院是实实在在为当地人服务的。她也很喜欢盖洛普。尽管它不像阿尔伯克基那么大,但却具有使她感到温馨的部落情调。
在多数情况下,外伤急救中心是很安静的。现在来了这么一个非常激动、大吵大喊的老人,的确引起一阵忙乱。她推开门帘走进急救室,护理员已经脱去老人的咖啡色长袍和耐克鞋。老人还在使劲挣扎,所以他们只好还把他绑着。他们剪开他的牛仔裤和花格衬衫。
急救中心的护士长南希·胡德说剪了也不要紧,因为反正他的衬衣也不太好,衬衣口袋上有一道缝,缝合处的方格没有对齐。“他在什么地方把它挂破了,后来又把它缝上的。要我说,缝得很差劲。”
“不,”有个护理员把衬衫递过来说,“根本没有缝的印子,它原本就是一块布。真怪呀,格子对不齐,因为一边大,一边小……”
“不管怎么说,他不会在乎的。”南希·胡德说着把衬衣扔到地上,转身对佐西说:“你想给他检查一下?”
这个人太狂躁了。“先不急。我们先在两只胳膊上同时进行静脉注射。看看他的口袋里有没有身份证件。如果他随身没有带指纹档案,那就给华盛顿发个电传,也许那里的数据库里有。”
二十分钟后,贝弗利佐西为一个摔断胳膊而落到体育竞赛第三名的男孩进行了检查。这孩子戴副眼镜,长相并不讨喜,但对自己在体育运动中受伤似乎感到自豪。
南希胡德走上前来说:“我们在那无名氏身上搜过了。”
“结果?”
“没什么线索。没有钱包、信用卡或者钥匙。只有这个东西。”她递给贝弗利一张折叠起来的纸,像是一份电脑打印件,上面是由细点组成的网格状图像,底部有“Mon.set.mere.”几个字母组合。
“‘Monsetmere’,你看会是什么意思?”
胡德摇摇头。“要我说,他有精神病。”
贝弗利·佐西说道:“唔,我们如果不知道他的头脑里在想什么,就没办法让他安静下来。最好先做脑颅透视,排除外伤和血肿。”
“贝弗利,放射科在改建,你忘了?X光片是拍不成了。你干吗不替他做核磁共振?全身扫描一下,就什么都知道了嘛。”
“做好准备工作。”贝弗利说道。
南希·胡德转身准备离开,“哦,稀客,稀客。警察局的吉米来了。”
丹·贝克坐立不安。果然不出他所料,他们在麦金利医院的候诊室等了好几个钟头。他们吃完午餐——辣酱驴肉——回来时,看见一个年轻警官在停车场检查他们的车,还用手摸摸边门上的护板。贝克见后不禁一怔。他想走到那警察面前去,可转念一想还是不去为好。于是他们又回到候诊室。他打了个电话给女儿,说他们可能无法按时到家,可能明天也到不了菲尼克斯。
他们在继续等候。快到四点钟的时候,贝克走到办公桌前去询问有关那个老头儿的情况,那个女的问:“你是他亲属?”
“不是,不过……”
“那就请你在那边等着。医生一会儿会来找你的。”
他回到老地方坐下,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接着站起来,走到窗户旁边朝自己的车看了看。那警察已经不在了,可是在挡风玻璃的雨刮下面却压了一张纸条。他用手指在窗台上轻轻地敲击着。在这些小镇上,你要是倒起霉来,什么事都会发生。他越等脑子里想得就越多。那老头儿处于昏迷状态,在他苏醒过来之前,他们是不能离开小镇的。如果老头儿死了,他们就会被指控犯有过失杀人罪。即使不受到指控,四天之后也得去接受法庭调查。
终于有人来找他们谈话了,但不是那个身材矮小的医生,而是那个警察。他很年轻,才二十多岁,制服熨烫得笔挺,留着长发,胸牌上有“詹姆斯·沃尼卡”字样。贝克也弄不清这是个什么姓,也许是霍皮族人或者纳瓦霍族人的姓。
“是贝克先生和贝克太太吧?”沃尼卡很客气地做了自我介绍。
“我刚从医生那儿来。她已经检查完了。核磁共振扫描结果已经出来。说明他根本不是被车撞的。我还亲自查验了你们的车。没有丝毫碰撞的痕迹。我想你们也许碰到了路上的坑,误以为撞到了他。这儿的路况很糟糕。”
贝克看了妻子一眼。莉丝没有抬眼看他,只是说:“他不会有事吧?”
“好像不会。”
“这么说我们可以走了?”贝克说道。
“亲爱的,”莉丝说道,“难道你不想把找到的那个东西还给他?”
“哦,对了。”贝克把那只小小的方陶瓷片拿出来,“这是我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发现的。”
那警察把陶瓷片拿在手里左看右看,看出了印在上面的“ITC”三个字母。“你在什么地方发现的?”
“离公路大概三十码。我原以为他的车开出了公路,所以就四周查看了一下,但是并没有发现汽车。”
“还有什么别的东西?”
“没有。就这个。”
“好的,谢谢。”沃尼卡说着把那个陶瓷片放进衣袋,然后顿了顿,“哦,我差点忘了。”他从衣袋里拿出一张纸,小心地把它展开。
“我们在他的衣服里发现了这个。不知道你是不是看见过?”
贝克看了一眼:纸上是一些呈网格状的点。“没有,”他回答说,“以前从来没有看见过。”
“不是你给他的?”
“不是。”
“知道这可能是什么吗?”
“不知道,”贝克说道,“一点也不知道。”
“嗯,我想我知道。”他的妻子说道。
“你知道?”那警察问道。
“是的,”她回答说,“呃,能不能给我看……”她从警察手里把那张纸接过来。
贝克叹了口气。莉丝摆出一副建筑师的姿态,这边看了那边看,颠倒过来看了之后又从侧面看。贝克知道这是为什么。她是想转移视线,因为他们的车碰的是路上的坑,她先前的判断是错的。他们在这儿浪费了一天时间。她是想证明浪费这点时间是有道理的,这是她在故弄玄虚。
“我知道这是什么。”她终于说话了,“这是个教堂。”
贝克看了看纸上的点后说:“这是教堂?”
“嗯,是平面图。”她说道,“看见没有?这是十字架的长轴,这是中殿……看见没有?丹,这肯定是教堂。这张图的其他部分,这些方块里套的方块,都是直线,看上去像是……你知道吧,这可能是座修道院。”
“修道院?”那警察问道。
“我觉得是。”她说道。
“那么这底下的‘Mon.set.mere.’会是什么呢?Mon是Monastery(修道院)的缩写?我敢肯定。我跟你说了,这是个修道院。”她把那张图递还给警察。
贝克毫不客气地看了看手表。“我们真的该走了。”
“那当然了。”沃尼卡会意地说。他跟他们握了握手,“谢谢你们的帮助。很抱歉耽搁了你们。祝你们旅途愉快。”
贝克用手臂紧紧地搂着妻子的腰,和她一起走进下午的阳光里。现在已经凉快了些,东面的热气球正冉冉升上天空。盖洛普是热气球活动的中心。贝克走到汽车前面。雨刮上飘动着的纸原来是当地一家商店绿松石大减价的小广告。他把它拽出来,揉成一团,而后坐到驾驶位置上。他妻子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眼睛看着前方。他把汽车发动起来。
“好吧,”她说道,“对不起。”她没好气地说。贝克知道他只能得到这样的道歉了。
他侧过身在她面颊上吻了吻,“不,”他说道,“你做得对。我们救了那老头一命。”
妻子微微一笑。
他把车开出停车场,径直开上公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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