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士顿 比肯山
发现拿撒勒基因十五天以后,四月一日凌晨三点十二分,卡特家里一片寂静。霍利的房间里没有灯光,没有声音,只听见孩子柔和而均匀的呼吸声。睡梦中她恬静的脸上露出笑容,不知晓恶性肿瘤正在她体内生长。
她大脑中的神经胶质细胞开始叛变以来,已经过去了二十四天。现在它已克隆出无数和自身一样的细胞,都具有同样的破坏性DNA。即使在霍利睡着的时候,这场永不停息的反叛也在不断加速进行,比丹预测的速度还要快。顺从的脑细胞无法阻止这种叛逆。甚至连免疫系统这个负有打退入侵者职责的身体卫士也不管自身细胞的突变,由着它们从事谋杀活动而不加遏制。
两天前,霍利跟教母和父亲一起去看电影《星球大战之七》时,第一次感到头痛,同时感到一阵头晕。但她没告诉任何人,因为她担心爸爸会怪罪电脑而不让她玩电脑。于是霍利决定减少玩电脑的时间,只在晚上玩几个小时,这样头痛就会消失。当然,头痛不会消失的。只会加重。
就在霍利梦见去年夏天爸爸妈妈一起与她在百慕大马蹄湾粉红发白的沙滩上玩耍的时候,叛变的细胞进入了无性进化的第二突变阶段。如果不制止这些基因叛徒们的独立战争,如果允许它们在霍利颅内有限的空间无限繁殖的话,那么汤姆的宝贝女儿与妈妈团聚就不仅仅是发生在梦境的事了。
汤姆·卡特第二天早晨开车去上班时,仍然不知道霍利的情况,直到一周多以后给她做每月一次的脑检查时他才知道。在发现拿撒勒基因之后的十五天中,他一直集中思想和精力来发掘这些基因的能量。他几乎没有时间去思考看见耶稣基督全息图像的意义,也没有时间担心霍利是不是已经发病了。
那天早晨在克里克实验室汤姆和鲍勃·库克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查看培养箱。他从最上层架子上拿出四只圆形透明培养器皿,仔细地研究它们。三只器皿分别装有注入了一个拿撒勒基因克隆体的链霉菌。这些细胞的作用好比一座工厂,将新的遗传指令变成编码蛋白质。第四只器皿装有同样的细菌,注入全部三个基因。
“有变化吗?”他身边的鲍勃·库克问。
“没有。和大肠杆菌E一样。并不是说有明显同样的包含物,但模式是一样的。你在所有这些器皿中加入的质粒和限制酶是不是一样的?”
“是一样的。”
“嗯,拿撒三号基因仍然不肯就范。究竟是为何种蛋白质编码现在仍不清楚。”
鲍勃·库克接过贴着“三个基因-链霉菌”标签的第四只培养皿,皱起了眉头。“但我们将三个基因放在一起时就得到了这个未知蛋白质。”
“是的,但它有什么功能?人类细胞培养证明拿撒勒一号是为某种能修复DNA的蛋白质编码的,但这种蛋白质也没有什么特别了不起的。拿撒勒二号基因的蛋白质有一定程度的细胞控制特性——但这也没有什么新鲜的。我想知道的是所有三个基因结合在一起形成的这个全新蛋白质是怎么回事。看起来它好像不起任何作用。”
鲍勃从旁边的实验台上拿起笔记说:“要是能让这该死的拿撒勒三号基因单独工作就好了。”
“当然,假设它能单独工作的话。”汤姆低声说。
“如果不行的话,要弄清它在结合体当中所起的作用那会花很长时间。也许想办法找一个匹配的基因要好些?”
汤姆放下培养皿,在实验室来回踱着。这比他预料的要难得多。他确信自己采取的策略是正确的,但看来他必须转移重点。从一开始他就很清楚如果拿撒勒基因有治疗作用,那么答案会在所有三个基因共同组成的蛋白质里。神秘的拿撒勒三号基因似乎给另外两个基因加进了一种目前还无法确定的因素,使这两个单独分开时并不出色的蛋白质变得非常独特,而且具有激动人心的潜能。但若要将极其复杂的基因分离出来,恐怕连丹也要花太长时间。所以他的策略主要集中于三个大的方面。
第一,在实验室生产蛋白质。将三个基因注入细菌,细菌细胞就成了生产带有遗传密码蛋白质的微型工厂。然后做一些调整,汤姆希望这些蛋白能像注射剂一样用来注射。
第二,将三个基出直接植入活体动物,观察它们对某种机能的作用,以及在生物体内会产生出哪些蛋白质。
第三个选择只是作为最后不得已才采用的办法。万一前面两种方法失败,或需要太长的时间,则采用这种方法。这就是要找到一个拥有完全起作用的三个基因的活着的人。汤姆推断那时他就可以在原体分析自然出现的基因。如果那样还无法确定基因的工作原理,那么他将设法说服此人运用他可能具有的治病能力,并且用这些能力来拯救霍利。本来这种方法是排在最后的,但考虑到目前为止所取得的进展,这个方法很快就会变成首选了。
他们已经对第一种方法做了无数次试验。所有基因样本都经过单独或混合试验。
但无论何种试验都无法揭示拿撒勒三号基因的蛋白质。每次三个基因混合试验都得到一种神秘的合成蛋白质——那不信神的加州人称这种合成蛋白质为“三位一体”。但是,每一次实验得到的合成蛋白质似乎都是惰性的。
到目前为止第二种方案也收效甚微,尽管还有一些试验可做。病毒媒介注射显示,“三位一体”对白鼠或活体肿瘤细胞没有任何作用。透过左边冰柜的玻璃门他看到小组成员制作的一排漂亮的血浆,所有这些都是为了将三种细胞注入有机体的干细胞。但基因注射进去以后,似乎并没有产生任何变化。
如果以后的试验中这些血清仍然不起作用的话,看来鲍勃·库克的看法就是对的,应该把重点放在第三个选择上。他们必须找到一个已经拥有这样一组有效基因的人,然后对这些基因进行活体分析,或者说服这位基因拥有者直接为霍利治疗。汤姆拿起电话,拨通了楼下信息技术部贾斯明的分机。电话铃响第二声时,她拿起了电话。
“贾斯。”
“你好,我是汤姆。研究进行得怎样?”
一阵沉默,“不好。有两个人,我是说有一对夫妻,各有一种基因;一人有拿撒勒一号,一人有拿撒勒二号。但没有人拥有所有三种基因。我还没发现有谁拥有拿撒勒三号。大母机一直在输入新的检查结果,但个人基因组数据库过去的记录已经检索一大半了,希望似乎越来越小。”
“大母机取几份检查结果?”
“和平常一样,五取一。”
“现在五取五。从现在起,我想核对在世界任何地方做过基因检查的每个人。”
“每一个人?出了什么事?是不是你那个神秘的伊齐基尔在给你施加压力?”
“不是,还有三周时间,到那时他才会开始着急。”汤姆想起他去送还标本时告诉伊齐基尔他们已找到三个特殊基因时,那老人有多么激动。他问汤姆何时能找到具有相同特殊基因的人,但没有催他将五周期限提前。“是我的其他选择在施加压力,贾斯。那些看来没有希望。现在你可能是我们最大的希望。”
“谢谢,你这么说让我感觉好多了。但不要期望得太高,也许需要好几年时间才会检查到一个拥有这些基因的人,并且碰巧将他的检查结果记录到数据库里。——假设这样的人确实存在的话。”
“那么未被大母机存到数据库的那百分之八十基因组的情况怎样?”
一声叹息,“这些都分散在世界各地的私有数据库里。试图闯进去是违法的。”
“只有被人发现了才违法。”
贾斯明假装用很吃惊的腔调回答他,但汤姆却听得出她声音里的激动,“他们的保护系统可是极其严密的。”
“你的意思是说无法做到。还是说需要天才才能做到?”
贾斯明轻声笑了起来:“卡特博士,有没有人告诉你在想说服别人的时候是很会甜言蜜语的?”
这次轮到他笑出了声:“没有,华盛顿博士,坦白地说从来没有。”
接下来一阵沉默,然后她语气关切地问道:“我的教女情况怎样?看电影的时候她似乎不太讲话。”
“我知道,但她说她很好。”
“下一次检查是什么时候?”
“大约一星期以后。”
“你真的认为需要找到拥有特殊基因的人来帮助她?”
“我们仍在努力寻找其他方法,但是到目前为止,似乎都没有希望。所以,你说得对。”
又一声叹息:“我尽力而为。但是,汤姆,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说吧。”
“到监狱去看我!”
他完全符合条件。他的身材、身高,甚至脸型都十分理想。而且他喜欢独来独往。两周以来,玛利亚·贝娜瑞亚克一直跟踪这个黑发男子,跑遍了大半个波士顿。很明显他对波士顿不熟悉,也没有几个朋友。第三天他到市中心的俱乐部去,在那里她发现他是异性恋,但这不会成为问题,因为他并没有固定的女伴。看来一周左右的时间内不会有人想起他的。就连他的电话也很少用——她是通过搭线窃听了解这一点的——偶尔电话铃响,他好像也从不接听,而是让电话的录音启动,这样就能知道打电话的是谁。
除了几个很明显需要改变的地方,他完全符合她的标准,甚至他与异性的交往也使她觉得有理由对他下手。他不属于“正义”的人,因而很明显可以用来做牺牲品。
玛利亚从公司大楼跟踪他过来,一路上十分小心。通过调查她发现他曾经在纽约警署工作过,因此可能受过训练。她注意到他挎在右肩上的人造革包和右手抓着的帽子。显然他中午的面试很顺利。
太好了。
如果他不能得到这份保安的工作,他所有其他的条件都毫无用处。但得到了这份差使,他就再理想不过了。他是上帝赐予的礼物。
他上了汽车,她也钻进自己的车跟了上去。不需要跟得太紧,现在她已经能猜出他在干什么,要到哪里去,他在哈佛附近的一幢大楼里租了一套公寓。十分钟以后他们经过天才所大院时,她脸上露出一丝不自然的笑。她几乎已经能尝到杀死那科学家的满足感。几天以后她会真正实现这种满足感的。
快到这人的公寓时,她将租来的车停在相隔一条街以外的地方,下车步行。她走到这座棕色石头大楼的大门口时,他已经进去了。她推推门,发现和昨天、前天一样,门是开着的。她走进去,四下看看,确信只有她一个人后,便信步走到两组电梯跟前,跨进那组运转正常的电梯。这楼很破旧,墙上的油漆正在脱落,楼里住的大多是学生。但几天之内不会有什么问题。伯纳德神父一定仍在设法与她联系,他已经在她伦敦的住处留下了三个留言,她一个也没回。但伯纳德或是他派去找她的人都不可能在这里找到她。等他找到,就已经太迟了。
到三楼她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工作服和工具箱里的东西,然后很轻松地沿着走廊朝那人的公寓走去。
30号。她停下来敲敲门。
没有回答。然后是一声闷声闷气的声音:“谁呀?”她听见黑门里面的呼吸声,猜到他正透过猫眼往外看呢。
她举起工具箱,转过身来让他看到她工作服背后的标志。她尽量压低声音,模仿蓝领人粗声粗气地答道:“电力公司的,先生。这幢楼里发生了几次危险的电力浪涌,隔壁就有一个,需要检查一下你的电表和线路。只是一个安全措施。”
一阵沉默。“称有证件吗?”
她听了这话很生气。人们为何这么多疑?她想。一个曾经当过警察的健壮汉子有什么理由不能相信一个电力公司的职工?他有什么可害怕的?
她掏了掏工作服口袋,拿出一封打印的信,“我有老板写的信,是公司的信笺写的。可以吗?”她把信从门下面的缝里塞进去,“你是不是要看我的证件?”她做了一个夸张的姿势打开工具箱,在里面翻着。好像她将证件放在包里什么地方了,现在正在找。
她一边翻一边懊恼地咕哝着。但实际上她在等待,在凝神细听。
她听见里面打开信纸的声音。那家伙还站在门口,他没有跑到房间里打电话到公司查询。很好。
“该死!”她骂道,“我知道在包里的。好吧,如果你同意,等我找到证件后再来?”
又一阵沉默。她听到重新叠信纸的声音的同时,几乎能听见这人的脑子在转。这家伙最烦的就是她可能会再来。他希望不管她要干什么,赶紧干完走路,不要再来烦他。
突然,她听到开锁、拉开链条的声音。“进来吧。”这人一边开门一边说,同时把信还给她。他皱着眉头,手里仍拿着帽子。“你大概要多少时间?”
“大概十分钟吧。我尽量快些。”玛利亚关上门,跟在他后面来到小厨房的一个壁橱前。
这人背朝他站着,打开了壁橱门。“电表什么的都在这里面。你来吧。”
“谢谢。”玛利亚伸手从工具箱里掏出一只塑料袋,一支装有消音器的半自动格洛克枪。趁这人还没转身赶紧将塑料袋套到他头上,然后枪口贴在他太阳穴上开了两枪。虽然套着塑料袋,难免还有血喷洒出来,但总算减少了污染的程度。她将尸体拖进卫生间,放到浴缸里。加上冰块的尸体要到一星期以后才开始腐烂,到那时被发现已经无关紧要了。
她转身拿起那人留下的帽子,擦去帽顶上的两滴血迹,戴在自己头上。大小正合适。她没有看错,她微笑着想。他完全符合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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