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士顿 天才所总部 信息技术部
离信息技术部不到四十码的地方,“利刃巴斯”正全神贯注地设法打破保护“黑洞”的壁垒。她的手指准确而迅速地在键盘上移动,同时双眼紧紧盯着屏幕上的模拟世界。
显示屏上方的数据库正式名称时时提醒她这次任务以及万一被抓住其后果的严重性。屏幕中间闪烁的红色警告语起着同样的作用:保护系统-捕猎者五号第三版本。这可能是目前世界上最牢固的DNA数据库,而她已经闯过了三道口令防线,就快要将第四个,也是最后一个红灯变成绿色,闯入最后一道防线进入文件。
一旦进入数据库本身,捕猎者系统会立即发现她,并且在一分钟内追踪到她使用的电脑。她必须在六十秒之内寻找基因相符的人,然后立即退出,不留下自己的任何资料,任何痕迹。假如延误一秒钟她就会被困住,无法退出,同时系统拥有者就会追踪到她的地点。那些人绝对不是贾斯明或“利刃巴斯”愿意打交道的人。绝对不是。
突然屏幕上开始闪动,好像有冲击电流。然后屏幕下方的最后一盏灯变成了绿色。她闯过了第四道口令防线。
到目前为止还算顺利。能闯到这一步感觉不错,确实不错。她深入到数据库背后复杂的程序语言,将这些重写了很大一部分,同时没有惊动系统本身。
她将箭头对准了屏幕上起电子“芝麻开门”作用的图形,只要一点鼠标就可以进入数据库。她停顿了一会儿,让自己镇定下来。只要一按下去,捕猎者系统就开始倒计时,也就没有别的机会了。
她伸出左手,解下手表,试了试数字语音报时。“五秒”,手表发出单调的声音。她满意地点点头,设定好报时,将表放在键盘旁边。她重新握住鼠标,将箭头移到包含拿撒勒基因的文件图标。这个压缩电子文件里只存有这三个混合基因的序列。贾斯明编制了这个序列是为了加快寻找相同基因的速度。将这份文件插入数据库,启动“搜索”功能,就能找到数据库里任何基因组里可能存在的相同序列。她将图标移到屏幕中央,以便快速将它插入数据库。
“利刃巴斯”深吸了一口气,揿下手表旁边的一个按钮,然后将箭头对准进入窗口,点下鼠标。
现在她进入了数据库。
她的手指闪电般迅速移动着,将拿撒勒基因文件插入搜索窗口,选择“标题快速搜索”。紧接着,捕猎者系统就启动了。屏幕上力闪烁着红色的“警告”字样,音箱里传未短促清脆的声音:“已启动跟踪。请在六十秒之内给出个人身份密码与批准进入信号。”
突然,屏幕右上方出现一个很大的数字六十,并立即开始倒计时。五十九、五十八、五十七……“利刃巴斯”感到自己的前额快要冒出汗珠来了,但她保持着镇静。她不去理会那些逐渐减小的数字,以免分散注意力,双眼紧盯着屏幕中央的搜索窗口。一条白色宽条横跨窗口,从左到右逐渐变黑。下面是一个百分比数字,以五为单位递增,表明数据库已检索过的部分。
现在白条上已有十分之一填上了黑色,下面显示着“已搜索百分之十”,然后,似乎过了好长时间白条上又填了一块黑色,百分之十变成了百分之十五。
右上方的时钟继续在倒计时。四十二、四十一、四十……
白条变黑的速度很不均匀。从百分之十五变到百分之二十,百分之二十五。然后过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达到了百分之三十。
三十二,三十一,三十,倒计时钟滴嗒滴嗒响着。
“三十秒钟,”身边的手表语音报时响了起来。
她简直不敢紧盯着屏幕,“标题快速搜索”功能提供潜在目标的最简略的介绍,但至少可以在允许时间内搜索完数据库的百分之百。但是看来成功的希望很小,非常小。
十七秒。
现在已完成百分之七十八。
然后,非常突然也非常简单,相同基因找到了。
“谢谢上帝。”她轻声说道,迅速行动起来。她没有去打开找到的文件,检查里面的内容。她只是将它选出,复制,下载到她的备份磁盘里。接着,她快速地点着鼠标,移动箭头,将拿撒勒基因取出搜索窗口,然后退出。
屏幕上的倒计时钟指向三。
“六十秒。”她的表再次报时。
直到这时,“利刃巴斯”才有空擦去额头上渗出的汗水,同时长长吁了一口气,放松下来。她赢得了奖品。电脑大王深入到了“黑洞”的心脏,又安全退出,丝毫不留痕迹。她安全了。
突然,显示屏发出嘶嘶声,接着显示出主菜单。她皱起眉头,意识到一定是调制解调器线路出了故障,或是被切断了。
她伸手抓起电话,按了大厅接待处的内线号码。没有声音。死一般寂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站起身走出办公室,来到电脑房。在那里她透过彩色玻璃朝大厅看去。两张台子都没人。斯德哥尔摩事件以后,杰克规定,任何时候大厅两张台子或大门门房无人警卫,就将责任人解雇。她出来走到靠近些的台子跟前。
这时她看到一只擦得雪亮的黑皮鞋。
这看上去很不正常,鞋子从桌子另一边伸过来,角度很怪。她疲倦的大脑过了一秒钟才发现这只鞋里有一只脚。她感到越来越恐惧,便朝桌子的另一边绕过去。她看到了一只脚踝,接着是一条穿着裤子的腿,另一条腿伸向左边;最后她看到了警卫人员乔治的整个身体。她喜欢乔治;去年夏天公司举行的烤肉野餐会上她见过他的妻子和两个儿子。他睁着眼瞪着她,但那双眼睛却像空白的电脑显示屏一样。他的胸口和脖子上有三个整齐的子弹洞,一层滑腻的血在大理石地面上朝她这边淌过来,就要到她的脚下了。
贾斯明抑制住恶心的感觉,跨过这摊不断漫延的粘湿湿的血迹,摸摸乔治还有点体温的手腕,看看是否还有脉搏。然而他的眼睛已经说明了真实情况;乔治的妻子已成了寡妇,他的两个儿子已失去了父亲。她的胃里又一阵翻腾想要吐的时候,她看到了另一张台子后面躺着的第二具尸体。
她用手捂着嘴,竭力抑制着越来越强的恐惧感,本能地抓起电话。她机械地将电话放到耳边,又一次听到一片寂静,她暗骂自己真蠢。动脑子想想!该死!想想!
快跑!离开这里!现在就跑!她的心里冷冷地、本能地发出这些命令。与此同时她感到一阵恐惧。现在不再只是为这两个人的遭遇感到震惊;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也可能遭到同样命运,不禁毛骨悚然。她转身离开这些血淋淋的尸体,这些台子,眼睛盯着通向地下停车场的台阶,几乎没去注意闭路电视的监视屏。
电视监视屏。
她见到屏幕上的白大褂只有一微秒的瞬间,但上面的图像却牢牢印在她的视网膜上。她希望是自己看错了,便强迫自己停下脚步,再去看看桌前的监视屏。身穿白大褂的人在标有“克里克实验室”字样的屏幕上走动着。
汤姆还在这里。
就在这一瞬间她明白了“传道士”已进入金字塔来杀他。
她的脑袋里有两种声音在说话。一个声音仍然在喊:快跑!喊声比刚才更大、更有说服力。跑到车上去!这声音说,找人来帮忙!不会有谁要求你做更多。另一个声音则轻得几乎可以被忽略。这声音对她说找人帮忙已来不及了,只有靠她来帮助她的朋友,给他提个醒。
“但是我该怎么办?”她一边大声说,一边不由自主地朝通向车库的台阶,朝安全地带走去。突然她想到了什么,便停下脚步。她转身走到乔治的身边。她尽量不去看他的眼睛,将他翻过身来。
枪套已经掉下来,但那枝丑陋的黑枪还在。
她的手指颤抖着打开皮枪套,检查了一下枪膛,就像她哥哥以前教她的那样。里面装满了子弹。她拉开保险栓,两手握住枪,感受着它的重量,心里想着死去的哥哥男子汉的语言——只有在你准备用枪时才带枪。
她准备用枪吗?去做她发誓永远不做的事,去用枪瞄准某人射击?朝电梯走去的时候她感到嘴里发干,两腿发软。
不!她脑袋里的声音发出了命令。不要乘电梯!杀手会知道你上来了。不要让她知道你在这儿。从步行梯上去!
她转身朝楼梯跑去。她推开门时竭力想像自己已不再是贾斯明,而是从前的“利刃巴斯”——挣脱虚拟世界的限制来到真实世界漫游的电脑大王。她有一支枪,有自己的行动方式。
她还想再要什么?
勇气,她想道,我想要更多的勇气。
她深吸了一口气,让颤抖的双腿镇定下来,开始从黑漆漆的楼梯道往上爬。
楼上,汤姆叹了一口气,看着这个人的眼睛。
“告诉我第三个基因的情况!”他命令道,“告诉我它们的功能!”他举起一只装满新基因血清的玻璃瓶,在这人的眼前晃动。“告诉我它有什么功能?”他问道,“这三个基因结合在一起,究竟有什么功效?该死的,告诉我!”
但这人什么也没说,只是瞪着他。汤姆恼怒地挥手打他的脑袋,但他的手只是在空中划过,什么也没碰到。这就是全息图像的缺点:他们不善言谈,也不能作拳击沙袋。
汤姆不耐烦地摇摇头,打了一个哈欠。他回到丹面前。丹的“虚拟大脑”仍在无数次地反复运算,试图解开第三个基因这个难题。他俯身在键盘上敲了两下,基督的全息图像消失了。从早晨八点半开始——是昨天早晨——汤姆一直在研究所有的发现,但没有任何结果。
他拿起一只标着“拿撒勒三号-E感菌素”的培养皿,这是诺拉工整的笔迹。他迎着光线看了一会儿。没有蛋白质,什么也没有。他又拿起“三基因混合-E感菌素”培养皿看了看。已产出一种全新的蛋白质。而且有很多。但它到底起什么作用?
也许这些基因没有任何作用,他疲倦的大脑不无嘲弄地想道。也许根本就没有什么可以知道的东西。汤姆看了看表,走到电话机前。他想知道贾斯明是否还在楼下工作,搜索相同基因的人。这也不是她第一次通宵工作了,他抓住听筒,放到耳边。然后他摇了摇听筒,再次听着。真是急死人,电话里一点声音也没有。
他摔下电话,转身向电梯走去。看到门廊暗处一个身穿制服的人影,他大吃一惊。
“乔治,是你吗?电话机出了什么毛病?”
“我把它们关掉了,卡特博士,现在我们单独在一起。只有你和我。”
这深沉的女人声音使他大感意外,他脖后的汗毛开始竖起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他妈的是什么人?”
阴暗处的人影走到实验室明亮的灯光下。“你知道我是谁。”
汤姆僵在自己的工作台旁,一股冰冷的恐惧感攫住了他的胸口。这人比他略矮,但仍然比一般人高些,他有一副有力的肩膀,身材像运动员。那张脸太符合传统美的标准,几乎没有什么特色,坚实的下巴,端正的鼻子,雕塑般的颧骨。只有那奇怪的声音,还有那引人注目的猫眼——一只蓝色一只棕色,告诉汤姆眼前的这人不是男人,而是一个女人。他想起曾见过这双眼睛。是在“传道士”的全息图上见到的。他毫不怀疑自己现在看到的是杀害奥列维亚的凶手。
这时候,即使他看着那女人从包里掏出了手枪,他也不再害怕了。取而代之的是他从未体验过的愤怒。汤姆紧盯着这女人的眼睛,同时,他的手在工作台上移动着,寻找到身后的键盘。
玛利亚·贝娜瑞亚克向卡特走去,手里掂着格洛克手枪的重量。弹盒里的子弹已经用掉了八颗,所以枪变得轻些了,但还有九颗子弹。杀死大厅里的警卫太容易了。她已经封住了通向医院的门,所以夜班护士不会过来。这意味着她可以全力对付卡特一个人。
在近处看他的眼睛是天蓝色的。她盯着他的眼睛,从中看不到悔恨和害怕的影子,她心头十分恼怒。但是,等她用到那些钉子,这一切就会改变了。等到杀死了他,她会用他的血写下留言:“增加了知识的人也增加了痛苦。《传道书》第十八卷第一章。”
她用装了消音器的手枪对准他,笑了起来。这确实是个正义的时刻。“卡特博士,”她说,“罪恶的代价是死亡”。
“我有什么罪恶?”他马上反问道。他的声音只有一种情感——愤怒。
她用左手将包放在旁边的一张大桌子上,右手则握着手枪对准他。“你有什么罪恶?我一直盯着你,卡特博士。盯得很紧。你的罪恶就是想当上帝。你不仅干涉了上帝的创造,你还干涉了他的儿子。”
“我的干涉能拯救生命,‘传道士’夺走了多少生命?”
她笑了笑,听出了他用的是报纸给她取的那个愚蠢的绰号。她很高兴,他知道是她杀死了那些人。“只是那些需要清洗的人。”
“清洗?你是说谋杀吧?谁决定他们应该死?”
她把桌上的东西都当做废物一把扫去。玻璃、瓶子、烧瓶、烧杯落在地上摔得粉碎,一个顶上贴着圆形橡皮标记的古怪白色仪器差点砸在她脚上。仪器的一侧写着“普遍基因”。
她打量了一下科学家的身材,估计如果不让他的臂膀完全伸直,这张桌子大约正好够大。她从包里一根一根把钉子拿出来,整整齐齐地排列在桌上。“当然是上帝决定他们应该死。”
“什么上帝?”科学家对此嗤之以鼻,“你无法将责任推给他。他并不存在。他只是人们创造出来解释我们不能理解的东西。现在科学给了我们知识,我们不再需要他了。这是你要杀死我的原因吗?还是你喜欢杀人,拿上帝做借口?”
她将绳子和锤子放在钉子的旁边,控制住自己的愤怒。她知道控制非常重要,但眼前这个愤怒而高傲的人与其他人不同。他没有悔过的意思,也不惧怕将要处决他的人。他坚持自己顽固的。扭曲的信念,认为自己是正确的。如果以前她对他还保留一点正义的冷静,那么此刻这点冷静则完全消失了。不再冷漠地把他看做需要除掉的威胁,现在他是她仇恨的对象,是她所恐惧和憎恨的一切事物的化身。
“我给你选择的机会,”她说,“哪只手?”
一瞬间,他愤怒的眼睛里露出了不解的神色。“你是什么意思?”他看着桌上的钉子,想着它们是干什么用的。也许他尽力不去想。
“我说过,我一直盯着你。我知道你要干些什么。既然你想拥有耶稣的权力,那么让你像他那样死去吧。”她把枪对准他垂在身体一侧的左手。“我准备将你绑在这张桌子上,把你的手脚钉在上面。”她禁不住笑了起来,“我需要给第一根钉子打一个洞。一颗子弹会使事情对你我都容易些。哪只手?”
终于害怕了,她想。那双锐利的眼睛里闪过真正的畏惧。很好。现在不那么傲慢了,是不是,卡特博士?接着,不容他做出反应,她扣动了扳机。
“该死!”他痛苦地喊叫起来。
他疼得跳起来,原地转了一圈,同时用右手去护着左手。看他的样子真是滑稽。
他的手掌上被打了一个整齐的洞,鲜血滴到地板上。她感到一阵满足。科学家检查着手上的伤口,脸色苍白。她以为他会吐出来。可是,他抬起头时,她看到他的眼睛里没有一丝害怕——只是冰冷的怒视。“你这该死的母狗。”
他真是令人难以置信。“你还不悔过?”她责问道。她希望他在被处决之前能屈服,承认她的正义,承认她拥有真理。
可他大笑道:“悔过?为什么?因为想拯救生命?”
她向前走了一步,用枪顶住他的太阳穴。他们现在站在工作台与桌子之问。“拯救那些生命不是你该做的事。不能因为你有能力你就去改变上帝的意志。人们必须通过努力求得拯救。主决定谁应该得救,而且是通过他创造的奇迹,而不是通过像你这样的人。”
卡特博士紧咬牙关,竭力忍住手上的疼痛。他说的一字一句都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但那些不是他的该死的奇迹,你这条母狗,”他嘲讽道,“那些是我们的奇迹。比如说使用火和能飞上天。不管怎么说,你有什么权利决定上帝要做的事……你怎么知道他的意志?”
“他选择了我。”
听到这话卡特博士大笑起来,朗声的大笑。“你怎么知道?你当面问过他吗?”
她厌倦了这样的谈话。这令人难以忍受的科学家不愿做出任何让步。到了让他明白道理的时候了。她将对准他太阳穴的枪顶得更紧。“把你的左手放在桌上。”她以为他会反抗,但出乎她意料,他咬牙皱眉地忍着痛将受伤的左手手掌朝上放在桌上,钉子旁边,他的蓝眼睛一直挑战似的直视她的眼睛。
他真有勇气。她不得不承认这一点。她换过左手握枪,右手去拿钉子。
“你见过基督吗?”他问道。他的语气令人吃惊地平静。听起来他似乎对她怎么回答真的很感兴趣。
她不理他,集中精力考虑怎么钉钉子。她只有一只手有空。所以必须先用力将钉子穿过他掌上的子弹洞固定在桌面上,然后用锤子钉深些,将他的手钉在桌子上。但是,假如她没对准弹洞,钉子就钉不深,他就会将手抽回去。
她正聚精会神地考虑这个问题,没注意到他的另一只手移到了他身后工作站的键盘上。她只是感觉到左边突然有些什么动静。从眼角的余光她见到一个人的影子。她本能地转过身来,对着那人开了一枪,但那影子连动也没动一下。她迷惑不解地看着那个影子慢慢变成人形站在不到两英尺之外。
“行了,”她听见卡特从远处说道,“现在你见到基督了,问问他希望我们用他的基因来干什么?”
她呆住了,被身边的这个鬼魂惊得呆若木鸡。这个赤裸裸的人胡子刮得很干净,留着棕色的长发。有好一会儿她只是瞪大眼睛看着他。
然后,正当她看到人像下面圆形黑色投射台射出的光线,意识到这一定是某种投射的时候,她感觉玻璃烧杯在头上砸碎,一只有力的手将她推倒。在倒地之前她猛地向前冲去,射出三发子弹。
一两秒钟以后她才坐起来,擦去被玻璃划破的前额上的血。她恼羞成怒,转身扑向她的猎物。这次一定要结果了他,不管是不是钉在十字架上。
但是他却不见了。
她转脸朝大门看去,刚好看见他一瘸一拐地朝外走。她站起来悄悄跟在他身后。走到门口时她朝左边看看宽敞的主实验室那头的电梯,他果然在那里。站在低矮的工作台和嗡嗡作响的仪器之间,高高的身材显得很突出。在斯德哥尔摩她打伤了他的膝盖,这使他无法快速奔跑,看着他走路的那个笨拙样子她觉得好笑。虽然心里有一股怒气,但她看到眼前的景象,觉得是伸张了正义,还是笑了起来。接着,她举起手枪,瞄准他的脑后。这愚蠢的游戏该结束了。
快跑,该死!快跑!汤姆心里喊着,用意志催促自己赶快跑到电梯组那里,别去理会受伤的手上一阵阵剧烈的疼痛。如果能赶到大楼顶层杰克的办公室,他还有一点机会。那里有一只移动电话,杰克还在办公桌右侧下面的抽屉里放了一把枪。这时,他从前面深色的玻璃墙上看到了她的影子,他知道再做任何盘算也是没有用的。她不再追他,她直接抬起胳膊,举枪瞄准他。该死,他砸在她头上的烧杯没有发挥作用,甚至都没能拖延这母狗的行动,更不用说将她打昏了。
他想到可以藏到左边的工作台后,但那只能推迟必定发生的事情。如果她向他开枪,他宁愿奔跑,而不愿缩在某件家具后面。至少跑着的时候,还有可能,哪怕是极小的可能,她会打偏。他低下头,尽量减小目标,坚持着用伤腿走过最后十码距离,来到最近的电梯前。
就在这一刻,他看到玻璃墙映出的火光,同时听到一声枪响。
于是他倒下了。
这一枪真是很幸运。等到贾斯明睁开眼睛,她才意识到有多幸运。
从楼梯上来的过程中,她感觉还可以。虽然害怕得要命,但还能控制住自己。但是,她用力推开主实验室大门,看到有人追赶汤姆的时候,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不得不面对严峻现实,必须制服“传道士”。
在她的记忆里,她从未经历过这样的恐惧。一阵阵强烈的恐惧感袭击着她的全身,似乎要使她的每一块肌肉变得僵硬。
这时追赶汤姆的影子停了下来,背朝着贾斯明站着,冷静地举枪瞄准。
贾斯明没有时间思考,她迅速从麻木状态中清醒过来,轻轻打开通向楼梯井的门,悄悄跟在杀手身后。她嘴里很干,即使想喊“站住”也无法喊出声。她颤抖的双手握住枪,对准“传道士”宽肩膀的中问。然后,她按照哥哥曾经教过她的那样,慢慢地扣动扳机,同时紧闭着双眼,她哥哥可没教她这么做。
枪声震得她耳朵都快聋了。后坐力撞击着她的肩膀,差点把她的手推到脸上去,浓烈的火药味呛着了她的喉咙,她不禁感到恶心。
你还差得远呢,“利刃巴斯”。
她睁开眼睛,透过烟雾看到“传道士”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但汤姆在哪儿?过了一会儿,她看到她的朋友从电梯旁边的地上站起来,掸掸身上的灰。他一定是倒下来了,但好像没受伤。
“缴了她的枪,贾斯!”他一边喊着一边朝那个差点杀死他的人走过去。
仍然处于亢奋中的贾斯明跑到那毫无动静的人跟前,一脚将她掉落的枪踢到汤姆那边。汤姆用右手捡起枪。贾斯明低着头看时,见到杀手的脑后有一道红色的伤口。一定是子弹打进了她的脑壳,把她打昏了。如果打高一毫米,子弹就会打飞了。如果打低了几毫米,“传道士”的脑浆就会流满她脚下的地面。这两种可能性都让贾斯明感到恶心。
她瞪眼看着杀手,发现她的黑色发际线有点怪怪的——位置不对而且有很多皱纹,就像匆忙间戴上的廉价的浴帽。过了一会儿她才意识到这剪短的极不自然的头发实际上是个假发套。一定是她的子弹将假发套打歪了,贾斯明从脑袋露出的地方看到杀手的头发全部剃光了。她感到脊梁骨一阵凉意。令人毛骨悚然。
“好枪法,贾斯!”汤姆用枪对准杀手,说道。他的手一点也不抖,真让人羡慕。
“并不好,”她竭力控制自己发软的双腿说,“我当时是瞄准她的双肩之问。”
汤姆微笑着拥抱她,眼睛闪闪发亮。“不过,在我的心目中你是一个神枪手,真正的安妮·奥克利①。如果你没有打中她,她可是肯定会准准地打中她在我身上瞄准的部位。”
【① 美国女神枪手Annie Oakley(1860-1926),能在距离三十步远处击中抛在空中的一角银币。】
贾斯明在他的怀抱里开始放松,渐渐从刚才的亢奋中冷静下来,感觉到左腿有点抽搐。他松开她后,她注意到他左手掌上血淋淋的洞,“你的手怎么了?”
他耸耸肩。“我没事。这么说吧,‘传道士’没打算让我速死。”
“这肯定是‘传道士’?”
“是的。你刚刚制服了美国的头号通缉犯。”他的声音流露出关切,“你还好吧?”
“还好,只是有点害怕。”她看着躺在地上的人。她打量着这人肌肉强健的侧影,想起了和卡琳·坦纳特工一起看的那个漂亮女人的全息投影,“有一阵我以为她打中了你。”
“称不是惟一这样想的人,但我……”
“传道士”动了一下,一只眼睛眨眨睁开了。这一瞬间贾斯明认出了她就是全总投影描绘的那个人;那只眼睛的形状和颜色绝对错不了。
“贾斯,到杰克的办公室去,用移动电话请求援助。”汤姆说,“我来照顾客人。”
她点点头,朝电梯走去。这时她听见汤姆问:“乔治和别的保安怎么样了?”
她转过身,不知道该怎么对他说,“我不知道院子大门的情况。”
“但大厅里……?”
她只是摇摇头。汤姆怒视着正在苏醒的杀手。自从认识他以来,她第一次看到那双蓝眼睛里有什么东西使她害怕。那一刻,这个献身于拯救生命的人看起来像是要取一个人的性命。
“汤姆?你没事吧?”
他没有看她,只是咬牙说道:“有人曾经说过报复是动物才会施行的一种野蛮正义,但他说得不对。动物并不感到报复的需要。只有我们感到需要,现在我明白了这是为什么。”他转过脸来,她看到他沉浸在痛苦和愤怒中。她很高兴自己是和他站在一边的。
最先闯入玛利亚意识中的不是痛苦,而是愤怒,她失败了。当她看到科学家握着她的枪站在那里时,她意识到自己的失败到了何种程度。她瞄准卡特博士时一定有人在自己身后。她杀死保安人员后为什么没去检查大楼里是否有人?为什么只是看了电视监视屏就匆忙跑去对付那科学家?她要杀死他的愿望太强烈,因而成了一个业余水平的杀手。
有一会儿她想反过来制服他,但从他的眼神里看得出只要她动一动,他就会非常乐意开枪打死她,她想不顾一切冒一次险,这一次的耻辱太大了。她失败了两次——
一次在斯德哥尔摩,一次是现在。她辜负了神父,辜负了兄弟会,最糟的是辜负了自己。但她又想到多活一些时候,就多一些机会将这些补救回来。
“你很幸运,卡特博士。”
“对,也许命中注定你根本就杀不了我。”他说话的口气没有一丝幽默。
她笑了笑,看起来确实像有魔鬼在保护这科学家。她不懂是什么原因上帝也允许魔鬼这么做。“上帝考验我们所有人。”她回答说,眼睛一直盯住他。
“看起来你输得惨了。失去了最后的机会。下次你从主那里得到留言的时候,他应该亲自给你送来。”
“还没有完。”她说。
他大笑起来。是苦涩的笑:“对于你来说已经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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