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来说,作家可分为两类:一类是说书人;另一类是文风家。在说书人眼里,世界多彩多姿,引人入胜,他们把所见所闻说给读者听。因为小说的风格取决于小说的故事和意义,因而其风格因作品而异。而文风家则不同,当他们一旦有了自己的风格,就会运用在自己所有的小说中。他们能摆脱自己风格的唯一的办法是一次又一次地重复叙述同一个故事。
这并不是说,说书人不重视风格,或不擅长于表现自己的风格;也不是说,文风家不会说引入入胜的故事。然而,这听起来对文风家似乎不太公平。但文风家总认为只有他们才是艺术家,而且获得了大部分的文学奖(只有在科幻小说领域中例外),这样对双方来说也该是公平了。重复叙述同一个故事,并不如听起来那么糟糕。你们知道,文风家对世界有着一种固定不变的看法,他们把一切都纳入自己的这种看法。“生活是对男子面临危险的考验,”有人这么说。“生活是与自己的过去作斗争,”另一个人这么说。“生活是荒谬的,”还有人这么说。“生活是虚幻的,”又有人这么说。对这些作家来说,他们有他们自己的世界;他们把在自己的世界里发现的故事用自己的风格叙述出来。
海明威和福克纳是著名的文风家。基普林、刘易斯和斯坦贝克是说书人——仅举这三位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就够了。在科幻小说的领域中也有这两类作家。大部分传统的科幻小说家是说书人。当一个作家被现实所制约,他或她可能就难于仅仅用一个主观的标准来解说世界。科幻小说家就是这样的作家,但许多主流作家却不是。
H·P·洛夫克拉夫特是一位文风家,当然,并不每个人都喜欢他的风格,也并不是每个人都喜欢他的观点——他认为,生活中隐藏着阴暗的、可怕的真实。布拉德伯里也是一位文风家。巴拉德是另一位文风家。这就解释了下面的现象:为什么这些作家所有的作品都像是一个长篇故事的一部分,为什么这些作品读起来又都很相像,又为什么一般的读者和科幻小说圈子之外的评论家都认为布拉德伯里和巴拉德是“名副其实的作家”。还有一位文风家就是菲利普一迪克。他在长期的创作生涯中,出版了大量的作品,在科幻小说圈内外都受到了普遍的认同,连波兰的著名科幻作家斯坦尼斯拉夫·莱姆都称赞他为唯一值得一读的美国科幻小说家。
迪克所关心的是现实的本质。当然,这一点并非是他一个人独有的。安布罗斯·比尔斯在19世纪后期也涉及了这个问题,还有就是本世纪的意大利剧作家皮兰代洛。关于现实的本质这一问题引入科幻小说的领域,主要是通过查尔斯·福特的研究与思索和洛夫克拉夫特及其追随者们的小说。福特的思索,如他提出“我们就是本质”启发了不少小说;这些作品试图说明,对世界的一般的理解,无法解释某些现象。洛夫克拉夫特的神话试图表明,长者的权威继续存在着,并还控制着世界的某些领域。
关于现实本质的小说一般都刊登在像《离奇故事》这样的幻想小说杂志上。海因莱思也写过幻想小说,如《他们》,发表在坎贝尔的幻想小说杂志《未知》上;这是一篇偏执妄的小说,在小说中,世界是一种幻象,只能使主人公迷惑。戈尔德创办《遥远的世界》这份幻想小说杂志,刊登了布德里斯的《真正的人》和法默《上帝的事》这一类小说。
对现实本质的关心称之为“唯我论”;这种哲学认为,唯有自己是存在的,或可以证明是存在的。时间旅行的小说往往提出这一类问题,尤其是返回过去的时间旅行,通过回到过去的旅行,现在发生了变化。有时,通过时间旅行的描述,‘创造了另一个平行的宇宙;或者是不通过时问旅行,存在着一条平行的时间轨迹。进入未来的时间旅行或预知未来也是一个有关现实的问题:如果未来是可知的,那就等于说,未来是固定的,那么,人类的自由意志只是一种幻想而已。基于这种推理,像罗伯特·海因莱恩的《“你们这些回魂尸——”》这一类唯我主义的作品进入了科幻小说。
科学领域中在原子的研究方面也对现实的质疑提供了支持,尤其是创立量子力学的德国理学家海森伯(1901~1976)提出的测不准原理,更是从宏观的范围里对事物的因果关系提出了疑问。布利希的《信号》就是一个例子;这篇小说描述了预知破坏了因果关系和自由意志。近来,吸毒文化的出现,也从另一个角度对这一哲学问题提供了论据;吸毒者在毒品的作用下产生的幻觉,似乎是另一个现实世界。
迪克(1928-1982)并不是马上找到自己小说的主题的。戴蒙·奈特在谈到迪克的早期作品时说,他的小说显示了“并不引人注目的、而又变化多端的才华”。迪克的第一篇小说是《遥远的地方有巫伯》,发表于《行星故事》杂志1952年7月号上。在他开初的十一二年的写作生涯中,迪克发表了约100来篇短篇小说。他的长篇小说一开始就别具一格。第一个科幻长篇是《太阳彩票》(1955)。其构思和情节往往非同凡俗,并逐渐向现实的本质这一主题发展。在他的长篇科幻《琼斯创造的世界》(1956)中,琼斯预知一年的能力受到了诅咒;在《天眼》(1956)中,高能质子同步稳相加速器事故使八个人的头脑进入了八个不同的幻想世界,这八个人轮流按自己的想象控制着世界。
《城堡里的人》(1962)为迪克赢得了“雨果奖”;这部科幻长篇小说,标志了在迪克的创作生涯中,产生了具有重大意义的发展。小说以一个平行的时间轨迹开始,轴心国赢得了第二次世界大战;小说的结尾颇为含糊,描述一个人在高高的城堡里写一部小说,叙述同盟国赢得了第二次世界大战。迪克也是一位多产的科幻长篇小说家,大部分的长篇小说都可纳入他对现实深刻的思考。布赖恩·奥尔迪斯在评论迪克的长篇小说时说,“他所有的长篇小说只是一部小说”,“在生与死之间,存在着迪克的许多影子世界——幻觉世界、幻想世界、虚构的现实世界、朦胧的卑醒半睡的世界,以及偏执妄的状态”。其主要作品有:《断裂的时间》(1959)、《帕尔默·埃尔德里奇的三个污名)(1965)、《逆时针方向的世界)(1967)、《现在等待最后一年》(1967)、《类人机器人会梦见电动羊吗?》(1968)、 《来自弗罗利克斯8号的朋友们》(1970)、《尤比克》(1970)和《流我的眼泪吧,警察说》(1974)。这最后一部小说获得了“坎贝尔奖”。
埃利森在《危险的幻想》科幻小说集为迪克的小说《父辈的信念》写的前言中说,这篇小说是在致幻药物的作用下写成的。迪克与吸毒文化的关系在其1977年发表的长篇小说《超扫描器》中有所暗示,其药物作用在小说的后记中有生动的描述。
《记忆公司》发表在《幻想小说和科幻小说杂志》1966年4月号上。这篇小说又是一个表明迪克唯我主义的例子。
(铭章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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