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首颂歌》[美] 沃尔特·米勒 著

 



  要不是在沙漠中遇到了这个束紧腰带的圣地朝拜者,弗朗西斯·杰勒德这个来自犹他州的年轻修道听将永远不会发现这个神圣的文体。当时,他正在沙漠中进行大斋节期间的需戒。实际上,弗朗西斯·杰勒德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一个腰带束紧的朝拜者,但是一眼他就确信这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朝拜者。这个朝拜者身材瘦长,年纪看上去较大,拄了一根棍子,戴了一个用柳条编织的帽子,胡须很浓密,下巴周围都是黄沙。他走路一拐一拐的,一个肩上扛着一个皮革制的水袋,他的腰用一根破的粗帆布扎紧,这是除了帽子和凉鞋外他身上唯一的衣服,一路上他吹着不成曲调的口哨。
  这个朝拜者沿着高低不平的道路从北面曳足而来,朝六英里远的莱博维茨修道院走去。这个朝拜者和修道士隔着一堆空旷的碎石对视了一下。他停了下来,开始注视起修道士来,而修道士由于在斋戒日内有一些独居规定的要求,迅速转移目光,继续干活;他在搬岩石搭建他的临时住所,以防狼的袭击。也许十天没有吃仙人掌及水果,身体虚脱,修道士弗朗西斯发觉自己的头一阵阵剧烈晕眩,周围的东西不断在眼前发亮,随着黑点晃动。他起初还在怀疑眼前这个胡子拉碴的幽灵是不是由于饥饿而产生的幻觉,但过了一会,它竟跟他高兴地喊“镇静”。
  这个声音很悦耳。
  根据规定,斋戒日内必须保持缄默。这个年轻的修道士只能含笑害羞地朝着地下,不作回答。
  “这是通往修道院的路吗?”这位漫游者问道。
  这位新修道士朝着地上点点头,并拾起一些粉笔大小的石头。这位朝拜者踏着碎石朝他走来。
  “你搬这些石头干什么用?”他问道。
  修道士跪下并在一块大平石上迅速写道:“独居,缄默。”
  如果这位漫游者能理解的话,就能知道他在给自己创造一种犯罪并忏悔的机会,也许就会平安而体面地离去。但看来朝拜者似乎并不理解。
  “噢!”这位朝拜者叫道,他在那儿站了一会,四处张望了一下,用棍子在一块大岩石上拍了拍,“这块岩石似乎对你很危险。”他提出了忠告,并补充道,“祝你好运,也许你能发现点什么。”
  弗朗西斯没有直接意识到这个陌生人用大写“V”来表示“voice”,只是假定这个老人把它误认为是聋子,他抬起头再次看了一眼那位吹着口哨走开的朝拜者,在他后面默默祝福他一路平安,继续干着他的工作,建造一个棺材大小的隐身处。在这里他晚上可以睡觉,不受狼的侵袭。
  一大堆积云飘了过来,对整个沙漠和山脉洒下了一片祝福,灼热的阳光又使它暂时得到片刻安顿,在乌云再次来临之前,他必须赶紧干活,他不时地停下活来,低声祈祷。这是他在沙漠中斋戒时内心的真正想法和意图。
  最后,他把那块朝拜者刚刚提到的石头拾起来。
  一种精疲力竭的神色迅速在他脸上出现,突然他退后一步,石头从他手上掉了下来,似乎石头下翻出了一条蛇。
  一个快压扁了的生锈的金属盒躺在砾石中。他好奇地朝它走去,然后停住了脚步。盒子里有东西——确实有东西。他连忙画着十字架,对天用拉丁语喃喃自语。祈祷使他意志坚定,然后又对着盒子说:
  “Apage statanes.”他用念珠编成的沉重的十字架朝盒子挥了挥,以示警告,“滚开,你这罪恶的引诱者!”他又从衣服里摸出一个小瓶,迅速在盒子上洒了一点圣水。
  盒子丝毫没有露出枯萎、爆炸或熔化的迹象,也没有流露出对神的不敬之意,它只是静静躺在原来那个地方,任凭沙漠的风把它身上的圣水慢慢蒸发掉。
  “让它去吧。”这位修道士说着。
  他跪下身来把盒子从他的小屋里抽了出来。他在砾石上坐了下来,几乎花了一个小时想用石头把它砸开。
  一个想法突然萦绕着他:这件显而易见的考古文物也许只是上帝在他戒斋日中给他的赐物,但是他马上把这个想法又压了下去,他们修道院院长曾严厉警告过他,不要期望获得任何神奇的启示。当然,他从寺庙中出来禁色忏悔整整四十天,也应该获得教会的某些感应和灵感作为赏赐。如果要期盼一种幻觉或一种声音喊道:“弗朗西斯,你在哪儿?”那简直是异想天开,太多的见习修道士从沙漠中守夜回来,带回了很多神奇的传说:预兆及来自天堂的幻觉,对于这些,那位尽责的修道院院长都制定了严格的规则,只有梵蒂冈才有权利裁决这些东西是真是假。他对自己怒吼道:“阳光酷暑的侵袭,并没有表明你能宣誓成为牧师。确实,天堂里的声音往往通过其他方式传来,而不是通过你心灵传给你。”
  不管如何,弗朗西斯修听在砸这个金属盒时尽量以最虔诚的态度来对待它。
  盒子突然打开了,里面有些东西掉了出来,他凝视了很长时间,然后才敢用手去碰,他的脊椎骨顿然出现了一股凉意,这确确实实是一块稀世珍宝。作为一个考古学生,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摇忽不定的幻觉。修道士杰里斯将要为他这个发现妒嫉得发疯,他想着。但他很快为这种不友善的想法作出忏悔并默默感谢上帝赐与他的这件珍宝。
  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这些掉出来的东西。这些确确实实是真的,然后他开始把它们——分开,他学到的知识很快使他辨别出其中一件是一把螺丝刀——一种把金属钉子旋进木头里的工具。还有一把切割器,跟他大拇指差不多长,带有刀刃口,足以切割轻金属及骨头。还有一件很怪的工具,上面有一个腐烂了的木柄,尖端上有一块很重的铜,铜上面粘附着几片熔化了的铅;这个对他来说没什么用。还有一卷黑的树胶状的东西,经过几个世纪已开始腐烂,难以辨认。还有几块奇怪的金属片,破碎的玻璃片,另外还有一些小的杂物,带着金属线,似乎是异教徒的护身符,但有些是传说中的机械分析时代的残余物品,据考古学家认为可追溯到“大火灾”时代。
  他仔细检查了所有这些东西,并且把它们平放在宽宽平坦的石头上。直到最后,他才整理文件。
  文件才是真正的奖品,因为很少有文件能在“诚扑时代”的大火中幸存下来。当无知的人们怒吼报复时,就是神圣的文籍也被卷成一团,熏黑,变成灰烬。
  他找到了两份大纸叠起来的文件和三份手写的便条,所有这些随着年月流逝变得磨损易碎。他小心翼翼地把这些文件收起来,藏在自己的睡袍里防风,
  上面字迹潦草不清,是用“大火灾前”时代的英文写的。这种英文现在还和拉丁文一起使用,不过只有修道士在宗教仪式里才用。
  他慢慢地拼了起来,辨认每一个单词,尽管不能确认其中的意思。
  一张纸条写着:磅、烟熏牛肉、屁股、德国人、圈饼。
  另一张写道:不要忘了为雷文纽叔叔捡起1040号发票。
  第三张便条是数据,总数用圆圈划出,然后慢慢减少到百分比,最后用一个字“demn”结尾。从这里,他除了能检查出这数学题是对的外,不能推断出任何其它东西。
  在两张大的文件纸中,一张紧紧地卷着,他试图打开,但纸马上成了碎片,他能辨认出其中有“赛马小报”的字样,但再没其它。
  他把这个文件放回原盒,以便今后复原之用。
  第二张大纸是折叠起来的,这张纸又皱又容易碎;他把折叠部分仔细分开,仍看不到多少东西,只能尽量从中辨认意思。
  在那张黑纸上是白线组成的网状图案。
  又一股寒意从他后脊椎顿然而生,这是一份蓝图计划,是考古学生用的极少的古代文件,如想弄懂意思,译员和研究人员都将面临很大的挑战。
  似乎这个发现本身还不足为一种恩赐和祝福,他惊奇地发现在文件的下角字里行间竟大写着他们这个教派创始人的名字——莱博维茨。
  他颤抖着想要把纸撕开,那个朝拜者临走前说的几句话又在他耳边回响:“但愿你找到你在寻找的声音。”“声音(voice)”这个词以V大写,由飞行着的鸽子的翅膀组成,在金色的十字背景下暗示着三种颜色。
  他偷偷地又看了一眼,上面写着:“幸福的莱博维茨,请指引我……神圣的莱博维茨,请倾听我。”第二句祈祷词具有相当勇气,因为他们这个教派的创始人尚未被宣布为圣徒。
  他忘了院长的警告,一下子爬起来向南凝视着那片闪光地带,那位步行的束着粗布腰带的年长者正是朝这个方向走去的,但他早就无影无踪了。他不是莱博维茨本人,就是上帝的使者,要不是他让他把石头搬开又默默告别,他永远无法发现这个神奇的财宝。
  修道士弗朗西斯敬畏地站在阳光下直到太阳下山,夜幕开始笼罩下来,最后他站起来,提醒自己防备狼的侵袭。他的财宝中没有上帝恩赐的武器,足以使他能击退狼的袭击。
  在黑夜降临沙漠之前,他迅速完成了自己的栖身之处。
  星星出来了,他点起了火,把一些要吃的东西取出来。这是一种紫色仙人掌,是他唯一的营养品;还有就是一把每个安息日教士给他的干玉米。有时他发现自己竞饿得望着岩石上爬来爬去的蜥蝎发呆,有时被饥饿的梦魇所困扰。
  今晚,他没有像以往那样饥饿。他现在更急迫的欲望是赶回修道院,把这个神奇的遭遇和故事讲给和他一起的修道士们听。当然,这种想法是不可能的,不管这是不是天职,他必须呆在这里直到封斋期结束,好像什么特别的事情都没发生过。
  他坐在火堆旁遐想:“一座大教堂将在这里建起来。”
  他似乎看到了教堂已从古老村庄的碎石中拔地而起,沙漠几公里外都可看到塔尖。
  但大教堂不是为拥挤的人群所建,而沙漠才是四处为生的狩猎部族和修道院里修听们的家。
  他打着瞌睡,安逸地想着神殿以及被吸引过来的一大批朝圣者。
  当他醒来时,火早已灭了,只留下一堆灰烬。似乎发生了什么事。他是一个人吗?他眨巴着眼睛环顾着四周。
  从微红的火炭往外看,黑黝黝的狼也在眨巴着眼睛。修道士叫喊着,去找蔽身之处。
  当他躺在岩石堆里吓得发抖时,他以为这种叫喊并不算严重违反了缄默的规定。他抱紧那个金属盒子,祈祷着斋戒日能尽快过去,同时狼爪抓挠的声音在他栖身处外回响。
  每个晚上,狼群都在他的营地周围走动,整个黑夜充满了咆哮声,一天都是在饥饿、酷热和梦魇中度过。他一边祈祷,一边收集木柴,设法压抑对神圣星期天来临的急迫和不安,因为那是他斋戒日和守夜目的结束。
  这个日子终于来临了,弗朗西斯太饿了。他疲惫不堪地包好小袋子,把衣袍拉上去一点,把那个宝贵的盒子夹在怀里。跟第一天比,他体重已减轻了三十磅,身子也虚弱了不少。他朝着六英里远的修道院走去。在修道院门口他摔倒了,他的兄弟们把他抬了进去,帮他洗澡,刮胡子,往他身上涂油。他们发现他神志不清,说话模糊,不停地提起一个束腰带的鬼魂,有时又把它当成天使或圣人,还不断念叨莱博维茨的名字,感谢他帮他发现了神圣的文件。
  这件事很快在修道院的集会上传遍了,不久传到了修道院院长的耳朵里。听到这个消息,院长的眼睛马上眯成一圈,颚头僵直。
  “把他带过来。”这位德高望重的院长声嘶力竭地吼道。
  院长怒气冲冲地来回走动,并不是他完全反对他下面的修道士有这种奇遇或幻觉,但必须经过调查,证实确实如此。因为,奇迹是他信仰的原则,尽管这跟它的管理体制格格不入,而院长既是教听,也是管理者。但是去年,曾有过修道听洛伊尼和他不可思议的刽子手的圈套。前年,修道听斯米尔诺夫因为碰了一个可能是神圣的莱博维茨的文物,神秘地治愈了他的热症,还有……就是这些事情来得太频繁,圣人无法容忍,即使莱博维茨成为圣人后,这些小傻瓜还在四周寻找奇迹,如同一些性情温和的猎犬,急切地在天堂的后门口寻找残物。
  这可以理解但不能容忍,每个教会教规都是为了竭力使创立者成为圣徒,并且乐意努力为自己的事业服务。但是院长下面这批人已到了无法控制的局面。他们对神奇事物的追求的热情使莱博维茨的修道院的教规在新梵蒂冈成了人家的笑柄。他决心对他们进行惩罚,要么事情澄清后进行自我惩罚、忏悔和补偿。
  这位年轻的修道听敲门的时候,院长已到了怒不可遏的地步。
  “进来,我的孩子,”他平静一下说道。
  “你找我?”这位小修道听停顿了一下,当看到那个熟悉的盒子在院长的桌子上时,他快乐地笑了起来。
  “是的……”院长犹豫了一下,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枯涩的笑。又说:“你让我不得不现在找你,因为你已经一下子出名了。”
  “噢,不,院长。”修道听弗朗西斯脸一下子通红了。
  “你才十七岁,简直是一个白痴。”
  “这是不容置疑的,院长。”
  “你虚荣心那么大,凭什么藉口让我相信你会遵守教规?”
  “我不能提供任何藉口,我的长辈和老师,我这种虚荣心是犯罪的,不可原谅的。”
  “如果你认为这种虚荣心太大而无法原谅,那是更大的虚荣心。”这位教听咆哮道。
  “是的,院长,我确确实实是一个混蛋。”
  院长冷冰冰地笑了一下,又恢复了平静,“你现在是不是想尽快否认头脑发热时的那些胡言乱语,什么一个天使出现把这个秘密揭示给你……”他轻蔑地指了指那个盒子,“……这种垃圾。”
  修道士弗朗西斯咽了一下口水,闭上眼睛说道:“我,我恐怕不能否认这个事实,院长。”
  “什么?”
  “我不能否认我所看到的一切东西,院长。”
  “你知道你将面临什么惩罚吗?”
  “是的,我知道,院长。”
  “那么就准备接受惩罚吧!”
  年轻的修道士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把腰间的袍子拉了上来,弯腰靠在桌子上。
  这位“好心”的院长从抽屉里拿出他那坚硬的山胡桃木尺,在他裸露的屁股上噼啪作响地抽了十下。每打一下,小修道士艰难地说一声“衷心感谢”,以示对修道院道德教育课的谦恭和回答。
  “你现在要反悔吗?”院长边捋袖子边问道。
  “不,院长。”
  教士转过身,沉默了一会儿,“很好。”他干练地说,“回去吧!但是不要指望这次能和其他人一起宣誓受戒。”
  修道听弗朗西斯含着泪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的伙伴们加入了宣誓受戒的行列,而他必须再等一年,又得在沙漠和狼群中度过一个封斋期,以寻找另一种天命,而这种天命他坚信早已授予他了。
  几个星期过去了,他满意地发现了胡安院长并没有完全认真地把它这种发现当成一堆垃圾,这个考古文物在他兄弟们中引起了极大的兴趣。
  在很多时间里,他又清洗了发现的那些工具,并——归类。还设法恢复文件的原状,并试图弄清其中的意思。
  年轻的修道士们中间甚至还流传着弗朗西斯已发现了莱博维茨的真正遗物——尤其是那个蓝图计划,上面有圆石块、莱博维茨教主和哈丁的传说。另外上面还染有几点特别的污渍,也许是他的血——如同院长所说,也可能是烂掉的菜果核染上的。
  这个图案计划起源于耶稣纪元1956年,这位伟人就生活在这段时间。他的一生被一些传奇和神话说得有点含糊不清。除了能够体现这个人的少数事实,很难还有其他东西。
  据说上帝为了考验人类,命令包括莱博维茨在内的一些聪明人来完善一种极残忍的武器并把他们交给后世法老的手中。有了这种武器,人类在短短的几个星期内摧毁了绝大部分的文明,消灭了大多数人口,“大火灾”时代后,愤怒的人们把那些政客、技术人员及学者撕成碎片,把那些再一次会把人类毁灭的资料文件付之一炬。没有再比文字、学者更可刻骨仇恨的了。在这个时代,“simpledon”这个字有“诚实,正直,有品行的公民”的意义,而过去这个单词只是“普通人”的意思。
  为了逃避幸存的百姓对他们泄怒,许多科学家和学者逃进了唯一能给他们提供保护的教堂。圣母教堂接纳了他们,让他们换上了寺服,设法不让他们被那些暴民发现。有些时候,寺庙是有作用的,但常常不能起到保护作用。许多寺院被侵占,许多圣书和纪录被烧毁,逃避者被抓住并绞死。莱博维茨逃到了西多会修道院,宣誓受戒,成为一名教听。十二年后,他得到霍利西伊许可去创建一个名叫“阿伯特”的新教派,这是继大文伯特后的又一个教派,这个教派致力于保护所有的世俗或宗教知识的使命。他的弟子的责任是要把世界各地偷运过来的所有书籍和文件上的东西牢牢记住。莱博维茨最后被平民认出是科学家,并处以绞刑。教派却延续下来了。当拥有书籍、文件不再危险的年代到来时,许多书又从记忆中被重新摘录誊写。其中宗教著作,历史,人文,社会科学作品优先。因为人的记忆力是有限的,很少弟子受过培训而懂得物理学。在人类知识巨大的宝库中,只有少得可怜的一些手写书集得以保存。
  经过六个世纪的风云,修道士们还是保存、学习并收集着这些书,他们还在等待着:他们一点也不在乎他们收集保存的书是否有用,有些甚至还不很全面。书在他们身边,他们就有责任和义务去保护,即使黑夜持续一万年,书永远跟他们同在。
  第二年修道士弗朗西斯又回到了沙漠。他再一次孤独寂寞地禁食忏悔,不久又回来,又瘦又弱。他又见到了他的院长。
  院长想知道他是否还声称又跟天国来的人进一步交谈,或者准备收回去年讲的故事。
  “我没有办法否认我所看到的一切,院长。”这位年轻的修道士重复道。
  院长又一次以基督名义惩罚了他,并再一次推迟了他的宣誓受戒日。然而修道士发现的这些文件经复制后,却被送到神学院作进一步研究。
  修道士弗朗西斯依然还是一个小修道士,他还是愁闷而渴望地梦想那座神殿会在他发现宝藏的地方建起来。
  “顽固不化的小子。”院长发火了,“假如那个不修边幅的朝拜者正如他所说的是朝修道院走去,那么为什么其他人没有看到他呢?这是魔鬼导演的又一出恶作剧。还腰缠粗帆布呢!”
  那个粗帆布不断困扰着院长,相传莱博维茨被绞死刑时还戴了个粗帆布做的头巾。
  修道士弗朗西斯做了七年的见习修道士,在沙漠中过了七个封斋守夜期。他有相当高的水平能模仿狼叫。为了取悦他的兄弟们,天黑后,他在围墙里通过呼喊召唤狼群来到修道院的附近。白天,他在厨房干活,一边擦洗石头地板,一边继续对生物的研究。
  一天,神学院的一个信差来到修道院。他一脸高兴,说道:“在附近找到的那个文件日期已确定,那个蓝图计划与你们教派的创立者有关,现已被送往新梵蒂冈作进一步研究。”
  “那么,这也许是莱博维茨的遗物?”院长平静地问道。
  信差对此没有表态,眼睛眨了一下,说:“据说,莱博维茨在圣职任命仪式时,是一个鳏夫。假如他已逝世的妻子的名字能被找到的话……”
  院长想起了箱子里的那张条子似乎与女人的食物等东西有关,他也眨了一下眼。
  不多时,他把弗朗西斯叫到面前,“我的孩子,”他满面笑容地说:“我相信你,宣誓受戒的时间已来临,我也不得不赞赏你坚韧不拔的忍耐精神。我不会再说你……关于那个沙漠步行者的有关闲话。你是一个好人,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可以跪下接受我的祝福。”
  弗朗西斯叹了一口气,昏倒在地。
  院长不断给他祝福并唤醒了他,他被允许作为莱博维茨教派修道院弟子宣誓受戒,发誓永远贫穷、纯洁,服从并遵守教规。
  不久,他被派到文件抄写室给一个叫霍纳的老修道士当学徒。
  在那儿,他会把余生都花在对代数学的研究上,他往往用橄榄树叶的图案和司知识的天使来阐明这些代数问题。
  “你一星期有五个小时。”这位年老的工头带着沙哑的声音说道,“在这五小时内,你可以根据自己的选择来致力于一项教会已认可项目的研究。如果你不想这样的话,这些时间就必须用于抄写神学论文或不列颠百科全书残剩的文稿。”
  年轻的修道士仔细想了想,问道:“我可以用这些时间制作莱博维茨蓝图计划的复制本吗?”
  修道听霍纳眉头一皱,带着一丝怀疑说道:“我不知道,孩子——我们的院长对这件事情很敏感,恐怕……”
  修道士弗兰西斯开始诚恳地祈求他。
  “也许。”老修道士勉强说,“这看上去似乎不是个很难的项目,好吧,我认可了。”
  小修道士挑选了一块最好的羊皮,又花了好几个星期把它拉长,精心处理,用石头把表面磨平。然后他又花了更多时间仔细地研究那宝贵文件,这样可以熟知里面的几何标志和神秘图样的每一细小线条和记号。他仔细研究学习直到闭上眼睛也能看到整个复杂的图案。他又在图书馆呆了几个星期,不遗余力地寻找任何对图案有启示的资料。
  修道士杰勒斯是一个和他一起在抄写室工作的小修道士,他经常取笑弗朗西斯在沙漠中的那段奇遇。他走过来斜视着弗朗西斯的肩膀问道:“请问晶体管化控制系统中6B是什么意思?”
  “很显然,是这个图表代表的意思。”弗朗西斯有点不高兴地说,因为杰勒斯只是把文件名大声地读了出来。
  “是的。”杰勒斯说,“但这个图案又代表什么呢?”
  “代表6B晶体管化控制系统。”
  杰勒斯大声嘲笑起来。
  弗朗西斯脸顿时红了,“我能够想象,”他说,“这图案代表着一种抽象而不是具体的概念,图上的东西并不是一看就能明白的,需要专门的培训才能弄懂它的风格与特点,按我看晶体管化控制系统是一些超过人类本身知识水平的超常规抽象理论。”
  “与哪方面学术领域有关?”杰勒斯还是洋洋得意地笑着问道。
  “晤……”修道士弗朗西斯停顿了一下,说道:“因为我们的教主莱博维茨在斋戒宣誓和组教前是一个电子学家,我想这里的内容恐怕与电子学有关。”
  “这里已写出来了,本学科的内容是什么,修道士?”
  “这个也已写出来了,电子学的内容是电子,有一个解释是虚无反面的扭转。”
  “你的敏锐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杰勒斯说,“现在也许你能告诉我如何否认虚无?”
  修道士弗朗西斯脸都有点红了。局促不安地寻找答案。
  “我想,虚无的反面应是存在,”杰勒斯接着说,“因此,电子一定是存在的扭转。除非反面用于‘扭转”否则我们就没有扭转虚无,是吗?”他格格笑了,“这些古人可真聪明。我想,弗朗西斯,如果你继续研究下去,你会学会怎样扭转虚无,然后,我们大家都有电子了。那么,我们把电子放在什么地方呢?放在高高的圣坛上?”
  “我不知道。”弗朗西斯冷冷地回答,“但我相信电子肯定在某一时间内存在着,即使现在我还说不出来它是怎么组成的,有什么用途。”
  这位反对崇拜偶像的教徒对此嘲笑一番,然后又回去工作了。这件事刺痛了弗朗西斯的心,但并没有改变他致力于这个项目的研究的决心。
  有关阿伯特教会创始人失传的学说,图书馆里资料有限。所以,弗朗西斯很快便查完了。
  他开始着手准备草图,以便以后正式画在羊皮上。
  文件上的图纸本身因为是用炭黑线条画出来的,意思含糊不清,因此需要重新精确地画出来。他把字母和数字翻成了更有装饰性和色彩的草书体铅字,而不是古代人常用的正楷大写字,用“详细计划”字样标着的正楷本放在文件的各边缘。他又把几何图案想象成格力架,用绿葡萄树、金色水果、鸟儿及狡诈的魔鬼来装饰,尽量减少图表的僵硬感,文件最上面代表着上帝,最底部代表了阿伯特教会,这样就把神圣的莱博维茨的晶体管控制系统装饰一新,光彩悦目,使人看了一目了然。
  他完成了图样,羞怯地去给修道士霍纳看,请他指点。
  “我看得到。”这位年长者有些遗憾地说,“你的设计没有我希望的那么简略。但是,不管怎么样,你要继续下去,这个设计很好看,绝对好看。”
  “谢谢!”
  这位年长者身子往前倾了一下,神秘地眨眨眼:“我听说莱博维茨被封为圣徒的工作正在加紧,院长也许不会像以前那样对你以前的奇遇忐忑不安了。”
  这个消息很快传遍了教会,莱博维茨本人死后就被宣告升天列入“真福品位”,但宣布他为永久圣徒则需等待多年,即使这事正在加紧,也许其间会有些魔鬼庇护者找出一些理由阻止其超度。
  修道士弗朗西斯在完成第一道工序后几个月,开始把图案刻在羊皮上。
  这工作极其复杂细致,每点细节都须一丝不苟,需要好多年才能完成,一旦他发现自己眼睛开始疲倦,好几个星期他都不敢再干下去以免出差错,以致搞坏整个工作。经过千辛万苦,这幅古代图画慢慢变得光彩悦目。
  修道院的弟子们纷纷聚在一起欣赏,并窃窃私语。有些人还说从这幅画得到的启示和灵感足以证明弗朗西斯确确实实遇到了那个朝拜者,而那个朝拜者也许就是莱博维茨。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把时间花在有用的工作上。”这是修道士杰勒斯的评价。这位持怀疑态度的修道士一直在利用他的空闲时间制作装饰一块绵羊皮来做灯罩。
  抄写室的主管修道士霍纳病倒了。几个星期后,这位受人爱戴的修道听去世了。
  悲痛之余,院长悄悄地任命修道士杰勒斯为抄写室主管。
  葬礼哀歌在基督降临节前奏响,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被埋在生他养他的那块土地下。
  第二天,修道士杰勒斯通知弗朗西斯,他认为现在应该是把孩子活收起来做大人活的时候了。
  弗朗西斯不得不服从。用羊皮纸把他那宝贵的图纸包起来,又用木板遮住保护起来,开始用羊皮来做灯罩。他没有丝毫怨言,想到总有一天,修道士杰勒斯也会和修道听霍纳一样命归黄泉并以此自慰。再以后感谢上帝,他可能被许可继续完成他心爱的文件。
  然而,比他预料的还要早,上帝已伸出了他的援助之手。
  第二年夏天,一位主教带着几位侍从坐着火车来到他们的修道院。他声称来自新梵蒂冈,是评定莱博维茨圣徒工作的倡导人,想调查一下修道院是否能出示有关此事的证据,诸如修道院在此事中有关系,包括一个受宣福的所谓的幽灵,他最后附在了犹他州的弗朗西斯·杰勒德身上。
  这位先生受到了热情的款待,住在专为主教准备的套房,六个修道士被派去精心服侍他,并满足他的一切意愿,尽管他的要求不多。最好的酒端了上来,猎人们打来了最肥的鹑和鸡,小提琴手和马戏团每晚为他献艺表演,尽管这位客人一再坚持在修道院的生活跟平时一样,不要特殊。
  客人到后的第三天,修道院院长来找弗朗西斯,“教士想见你。”他说,“小伙子,如果你这次又异想天开的话,我们会把你的内脏变成琴,把你的尸体喂狼,把你骨头埋到脏土中,让你不得好死。好了,现在过去见那位先生吧!”
  修道士弗朗西斯再也不需警告了,因为他已从第一次沙漠斋戒日中的谵梦呓语中惊醒了;他从来没有再提起过遇到那个朝拜者的事情,除非人家问他,他也不允许自己再揣测这个朝拜者是否真的存在。他有点担心再谈到有关朝拜者的古怪话题,于是他胆怯地敲了敲门。
  他的这种担心得到证实,这位教士是位和蔼圆滑的长者,并似乎对他的经历很有兴趣。
  “现在谈谈你与我们那个教会创始人奇遇的有关事情吧!”他寒暄了几分钟后说道。
  “噢,我从没说过他是我们教的创始人。”
  “你是没有说过,我的孩子,我这里有一些其他方面收集来的材料,我想让你看一下,你要么证实一下,要么修改一下。”他停顿了一下,从箱子里取出一卷东西交给弗朗西斯,“当然了,这些资料来源只是道听途说而已。”他又补充道:“也只有你才能作为第一手资料来描述它,因此,我要你把它小心地编辑修改一下。”
  “当然可以,其实发生的事情很简单,教士。”
  但很显然,从那卷材料的厚度来看,这道听途说的内容并不简单。
  弗朗西斯一边看,一边心里愈发不安,不久逐渐变得惊恐万分了。
  “你的脸很苍白,我的孩子,有什么事吗?”教听问。
  “这个……这个……这根本不是这样的。”弗朗西斯喘着气说,“他根本没跟我说几句话,我只见过他一次,他只是问我去修道院的路,并拍了拍那石头,在那石头下发现了圣物。”
  “没有碰到天堂合唱团?”
  “没有。”
  “他走过的路上也没有升起光环和成片的玫瑰?”
  “上帝是我的见证人,根本没有发生过这种事。”
  “噢,”这位倡导者叹口气,“路人的故事总是夸张的。”
  他似乎有点伤心,弗朗西斯赶快向他道歉,但这位倡导者挥了挥手,似乎这并不很重要,“这儿还记录着其他神奇的事情”,他解释道:“但不管怎么样——你发现的事件中有一点好消息,我们已知道了我们教会创立人创教前那死去的妻子的名字。”
  “是吗?”
  “是的,她叫埃米莉。”
  尽管教士对弗朗西斯的述说有点失望,他还是在弗朗西斯发现文件的地方呆了五天。
  修道院里的一批小修道士陪着他,人人手里都拿着镐和锹,众人挖了很久,教士才带回一小片工艺品,一个以前可能是装过泡菜的铁罐头。
  教士走之前参观了抄写室,并提出想看一下修道听弗朗西斯那份著名的复制品,修道士一再说明里面其实没什么东西,拿出复制品时,他似乎在颤抖。
  “天啊。”这位教士惊叹了一声,“做完它,孩子,做完它。”
  修道士微笑地看着杰勒斯,后者迅速走开了,后脖子涨得通红。
  弗朗西斯又用金叶、羽毛、刷子和颜料完成了图表的复制装饰工作。
  不久,新梵蒂冈又来了一辆小火车,上面有大批侍从和全副武装的卫兵,以防止强盗袭击。这次领头的是一位教士,他一来就宣布他是教会的法律顾问,他反对把莱博维茨封为永久性圣徒。他来这儿是为了调查,或为履行义务。他暗示道,因为大量令人无法相信的歇斯底里的谣言从这个修道院中传开来,甚至已经传到新梵蒂冈高层官员的耳朵里。他申明他决不会容忍这种流言。
  院长礼貌地接待了他,抱歉地跟他说明因为客房最近有天花病感染,所以不得不在一间朝南的房间内提供了一张铁床,教士由他自己的侍从服侍,在修道院餐厅与修道士们一起吃玉米粥和药草。
  可怕的时候又来临了。这位教士对弗朗西斯说:“我知道你很容易晕倒,你们家有几个人曾经患过羊痫疯或神经病?”
  “没有,阁下。”
  “我不是阁下。”教士打断了他的话,“我们现在要从你这儿掏出真相。”
  他的语气显得似乎这是几年前就该施行的一个简单外科手术。
  “你知不知道文件可能经过伪造,成为文物?”弗朗西斯不太清楚这个道理。
  “你知不知道莱博维茨的妻子名叫埃米莉,埃玛不是埃米莉演变来的。”
  弗朗西斯不知道,但他回想起他的父母互相打招呼时似乎很随便。
  “假如莱博维茨叫她埃玛,我敢肯定……”
  教听勃然大怒,似乎要张牙舞爪地扑向弗朗西斯。
  这位修道士一下子被弄懵了。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见过那个朝拜者。
  教士临走前,也提出要看一下弗朗西斯的那个复制品。
  这次这位修道士拿出来时,手又不断颤抖,因为他害怕这次又要被迫停止工作了。
  教士站在那儿,瞪着眼看着,轻轻咽了下口水,勉强点了下头,“你的想象力很丰富。”他默许道:“但是,当然啦,这种东西我们都知道,是不是?”
  教听平息了一下怒火,当晚就赶往新梵蒂冈去了。
  岁月一年年地过去了,修道院里从前一张张年轻的脸开始变得苍白,但修道院的工作依然如旧进行着,慢慢地向外界提供着各种手稿。
  修道士弗朗西斯一直都要办一个印刷所,院长问他理由,他只能这样回答:“我们可以大量生产。”
  “噢,在这个以无知为荣的世界上,我要那些东西干什么?要把它们当引火纸卖给农民?”
  杰勒斯不悦地耸了耸肩,抄写室里继续做着罐壶和大羽毛。
  一年春天,封斋期前不久,一个信使带来了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评定莱博维茨为永久性圣徒的工作已完成,卡迪纳尔学院不久将开学,阿伯特教的创始人将被吸收为圣人。
  这个消息一宣布,修道院顿时喜气洋洋。
  现在的院长已是老态龙钟,心力衰竭,他把弗朗西斯叫到跟前,带着一丝哮喘说道:“莱博维茨在被正式宣布为圣徒期间你必须到场。你准备一下,出发吧。”
  “不要再在我面前晕倒了。”他带着一丝抱怨的语调说道。
  去新梵蒂冈的路程至少需要三个月时间,或许更长一点,主要取决于在弗朗西斯不可避免地遇到强盗并被抢走驴子时,他已走出多远了,因为他是一个人赤手空拳去的。他随身带着的只有一个讨饭碗及莱博维茨文件的复制本,他祈祷着无知的强盗会认为后者没什么用。为防万一,他拿一块黑布遮住了右眼,对迷信的农民来讲,只要恶魔般的眼睛一个暗示就足以使他们吓得逃之天天了。就这样,他依照院长的嘱托上路了。
  两个多月后,他在一条偏僻而又树木茂密的山路上碰到了强盗。
  强盗个子矮小,但壮实如牛,头油光光的,颌骨像块花岗岩。他站在路上,两腿分得很开,两手叉在胸前,看着骑在驴上的身影慢慢走近。强盗似乎是一个人,只有一把匕首插在皮带上,好像他还不想麻烦把它拔出来。弗朗西斯一看到他就觉得大失所望,因为他本还指望着能像很久以前再遇到那位朝拜者。
  “下来!”强盗命令道。
  驴子在路上停了下来。弗朗西斯往后甩了一下手巾,露出了眼部,手颤抖着去碰它,慢慢地开始揭开,似乎想揭开隐藏在里面的神秘东西。
  强盗往后甩了甩头,开始大笑起来。这种笑听上去毛骨悚然,似乎来自撒旦本人。弗朗西斯试图用祈祷和魔法来驱除眼前这个恶魔,但强盗根本不为所动。
  最后弗朗西斯笑了笑,耸了耸肩,毫无反抗地下来了。
  “先生,今天对你来说真不错。”他友好地说,“你可以骑上驴子,我想步行可以锻炼身体。”他笑了笑,想走开。
  “不许动。”强盗说道,“脱下皮革,让我看看包裹里装着什么?”
  弗朗西斯碰了一下他那个讨饭碗,做了一个绝望的手势,这又引起了强盗的嘲笑。
  “我以前见过这种鬼把戏。”他说,“上次带着讨饭碗的那个人靴子里竟藏着半克金子,脱下吧。”
  修道听弗朗西斯给他看了看他的凉鞋,开始脱,强盗仔细搜索了他的衣服,一无所获,把衣服扔了回去。
  “现在让我看看你的包裹。”
  “里面只有文件,先生。”修道听声辩道,“对别人毫无价值。”
  “把它打开。”
  修道士弗朗西斯默从了。
  阳光透过树叶照射下来,金叶和五彩图案闪闪发亮,光芒四射,强盗那尖颌顿时拉下了一英寸,他轻快地欧起了口哨。
  “多美啊!我难道不能像女人一样把它挂在墙上。”
  修道士听了感到有点恶心,强盗继续凝视着。
  强盗还在凝视着文件,修道士心里发毛了。
  “啊,主啊,如果你派这个强盗来考验我,”他心里祈祷着,“那就让我像个男子汉一样死去吧,因为这个人还要与你仆人的尸体做爱呢!他一定会的。”
  “把它包起来给我。”强盗命令道,颌骨紧锁,强硬作出决定。
  修道听轻轻呜咽起来,“求你了,先生,不要把一个人一生的作品拿走,我花了整整十五年来装饰这篇文稿……”
  “是你亲手做的吗?”强盗转过头来,咆哮道。
  弗朗西斯脸色通红:“我不会幽默,先生……”
  强盗嘲弄地指着文稿:“你花了十五年装饰一张纸,这就是你做的……告诉我为什么?给我一个圆满的理由。十五年……哈!”
  弗朗西斯死寂般地盯着他,想不出有什么回答可以把这种蔑视压下去。
  修道士把文件轻轻地递了过去,强盗两手抓过来,似乎要把它一撕两半。
  “耶稣,玛丽,约瑟。”修道士尖叫起来,跪了下来,“先生,看在上帝的份上。”
  带着一丝嘲讽,强盗把文件轻轻扔在地上,“我们来角斗,看文件该属谁!”
  “先生,我什么都可以做。”
  他们说定了,修道听用右手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想起角斗过去是一种神圣的运动——带着一种信仰,他走向战场。
  三分钟后,他平躺在地上开始呻吟,一块尖利的岩石似乎割伤了他的脊椎骨。
  “哈哈。”强盗边说边站起来去拿文件。
  弗朗西斯一边两手合十做着祈祷,一边跪着双膝紧逼着强盗,祈求他。
  强盗转过身来,“我想如果你愿意吻我的靴子,你可以取回文件。”
  弗朗西斯赶过去,开始虔诚地吻他的靴子。
  强盗再铁石心肠,也感动了,他骂了一句,把文件扔回到地上,然后骑上驴子走了。
  修道士一把抓住他那宝贵的文件,跟着强盗疾跑。强盗骑上驴走远后,他还在不断地感谢和祝福他。对着那远去的身影,弗朗西斯划了个十字表示祝福并感谢上帝带来了这么一个无私的强盗。
  强盗的身影在树影中消失了,他顿然感到一阵伤感,花十五年时间来装饰一张纸……那带着讥讽嘲笑的声音还在他耳边回响,为什么?给我一个圆满的回答啊!
  我不能习惯外界那种粗鲁不恭苛刻的方法和态度,他发觉自己的心不断地被那些冷嘲热讽困扰着。
  一路上,他把头一直蒙在头巾里,曾经有一度他想把文件扔在灌木丛中或雨中——然而胡安院长让他必须带着它作为礼物,他不能空着手去——他又前进了。
  这一刻终于到来了。仪式在他周围进行着,庄严肃穆,又鲜艳夺目。而当那近乎完美,绝对无误的心境被激起时,一位老爷(这是对教会神职人员的尊称)——弗朗西斯注意到——是天主西蒙尼——站起来叫彼得讲话,命令众人倾听。
  于是,罗马教皇正式宣布莱博维茨为圣徒,仪式就结束了。这位古老而又没有名气的技术专家成了教听。弗朗西斯向他的新保护人作了一个忠诚的祈祷礼,如同一个合唱团开始唱圣歌。
  教皇大步走进大厅,那个小修道士正等在那边,弗朗西斯大吃一惊,说不出话来,他飞快地跪下来吻了吻罗马教皇的图章戒子,犹似受到了他的恩惠。当他站起来时,他发觉自己正紧握着身后的文件好像为此感到惭愧。这一举动被教皇察觉了,他笑了笑。
  “你给我们带来了一件礼物,是吗?我的孩子。”他问道。
  修道听傻乎乎地点了点头,把它拿了出来。
  教皇毫无表情地瞪视了好长一段时间。此时,弗朗西斯的心不断地往下沉。
  “这算不得什么。”他突然开口说道,“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礼物。我为此浪费了这么多时间,真是感到羞愧不已……”他几乎要窒息了。
  教皇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你明白圣徒艾萨克的象征意义吗?”他问道,一边好奇地看着那张抽象的线路图。
  修道士默然地摇了摇头。
  “不管它意味着什么……”教皇又开始了,但又突然停止,他笑着又说起别的事情来。
  弗朗西斯如此受到尊敬并不是因为任何涉及到他的朝圣者的官方判断,而是因为他带来了如此重要的文件和圣徒的遗物,且不管他们是通过什么方式被找到的。
  弗朗西斯结结巴巴地表示了谢意。
  教皇又一次注视着他那闪光的图表,“不管它意味着什么,”他又吸了口气,“虽然人已死了,但这种精神将再次复燃。”他向修道士笑了笑,使了个眼色。“我们将永远护卫着它直到复燃那一天。”
  小修道士第一次注意到了教皇的长袍上有个洞。事实上,他的衣服已磨光露线了。大厅里的地毯也是旧迹斑斑。天花板上的石膏掉落了下来。
  沿墙的书架上还有书,印刷精美,讲的是让人不能理解的东西,抄写的人只管保护这书而不管是否理解,显然,书在等着人们去翻阅。
  “再见了,亲爱的孩子。”
  这位知识火焰的小小保护者徒步蹒跚着向修道院走去。
  当他向强盗的住处走近时,他的心在欢唱。如果那位强盗碰巧出去了的话,那便意味着他要坐下来等他回来。这一次他有了答案。

    (方华慰 译)



《科幻之路》(第四卷)作者:[美] 詹姆斯·冈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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