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船长室里传出孩子嬉戏的声音,可是当弗朗西斯和阿德里安走出来,却发现走廊里空无一人。
当阿德里安走进主控室时,他看见有人面对电脑屏幕坐在那里。这并不奇怪——至少与其他事比起来并无异常。可令人觉得奇怪的是,这个人的后脑勺是那么熟悉,而此时他却应该在回地球的路上或已经回到地球上。不过在蠕虫洞里,一切都不按常理出牌,保持清醒的重要办法,就是跳出常规来面对任何事。这个人好像没在摆弄计算机,而是正在看一本书。
“卡文迪,”阿德里安叫起来,“你在这儿干什么?”
那个人转过身。毫无疑问,他正是卡文迪,和阿德里安一样的真实。
“和你一样,”卡文迪说道,“希望可以找到出去的路。”
“我记得我们把你留在了地球发射基地。”阿德里安悠悠地说道。
“我知道,可我还是来了。”卡文迪说道。
“我可不这么想,”阿德里安说道,“我认为你是某种幻影技术打造出来的影象。”他说着向前跨了一步,仿佛希望能拍拍他的肩膀,以证明站在面前的的确是卡文迪本人。
“如果我是你就不这么做。”卡文迪说道。
“为什么,”
“如果你的手穿了过去,你可能就以此相信自己的判断力不错;如果你发现我是真实存在的,你可能会因此面怀疑自己对事物的判断能力。”
“你太多疑了。”
“我的话不值得你考虑吗?”卡文迪耸耸肩道,“也许我真的不在这儿,或者说这儿站着的不是真正的我。”
阿德里安坐上船长的位子,转身面对卡文迪:“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事情不可思议,不是吗?”
“那要看你指的是什么事。是飞船把我们带到这个蠕虫洞,这已经弄清楚了。我想是你把那些信息编入电脑的。”
“我只是下载了一部分信息。”
“那部分你没有告诉我们的信息。”
卡文迪又耸了耸肩:“在没有引导你们作出关键的决定前,我不能告诉你们这些。”
“所以你替我们做了决定。”
“我不知道飞船会把你们带到这儿。我只知道这是外星人安排的。”
“他们也许想炸毁我们。”阿德里安说道。
“如果他们不想我们乘飞船到此地,就不会发送飞船设计图给我们。他们送来了反物质技术以及所有的一切,还指导一小群人花费几年的时间建造飞船,如果这只是为了毁掉我们,那岂不是一个令人心酸的玩笑。”
“你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去?”阿德里安问道。
卡文迪颤抖了一下:“你看不出来吗?我毕竟是个精神方面有问题的人。我想去可又害怕去。我想知道最终的答案却叉害怕知道答案。可是哪怕借助他人,我也要知道最终的结果,而你是惟一能找到答案的人,即使我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答案,我也要这么做。”
“谢谢。”阿德里安说道。
“那些答案也是你所要找寻的。”卡文迪说道。
“好了,还有什么要弄清楚的?”阿德里安说道。
“蠕虫洞。这个通道应该是瞬时的,可飞船直到现在还没出去。”
“但愿我们能知道‘直到现在’是什么意思。在蠕虫洞中,时间并不是我们通常理解的样子。尽管我们的记忆出了些问题,我们还是明白了这点。所以,无论这儿的一切是否遵循常规,也许都发生在我们进入蠕虫洞的那一瞬间;而在下一瞬间,一切又会恢复秩序。”
“从另一角度讲,这也许是一种测试。”卡文迪说道。
“关于什么的测试?”
“关于智慧的测试。就像我们把小白鼠放进迷宫,以测试它的智商。从外星人那里获取信息是第一次测试,破译密码是第二次测试,建造飞船,使之上天是第三、第四次测试。这个蠕虫洞就是我们的迷宫,如果我们不采取行动,也许会永远被困在这里。”
“可是,如果我们走出迷宫,等待我们的又是什么呢?”阿德里安说道。
“这个问题有点大了,不是吗?对于这个问题的思考差点使我精神错乱。也许等待你们的是一小口奶酪,喂给老鼠的奶酪。”
“外星人会送我们比反物质技术更了不起的礼物?”
“也许外星人不怀好意,想把你们作为一道美味?”
“应该让他们进入银河文明世界吗?”
“或者这是个疯狂的想法,就好像我们希望能和真正的外星人对活。”
“无论怎样,”阿德里安说道.“不从这里出去就无法知道真相。难道我们就这样坐以待毙,还是试着做点什么——没准会成功?”
卡文迪整个人的轮廓好像有点变形,看上去也不像刚才那样真切:“我倒认为在未能确认结果之前贸然行动,并非良策。”
“我们的麻烦就在这里,”阿德里安说道,“除了难以制订计划,我们还无法判断什么是因什么是果,尤其当果出现在因的前面。”
“就好像法官宣判在先,陪审团裁定判决在后。”卡文迪说道。
“听上去像弗朗西斯的话。”
“我身上有弗朗西斯的影子”卡文迪辩解说,他变得有些透明起来,“还有你的,杰西的,也许还保留着一点点原先的我。”
“要是我明白你在说些什么,我会把这些话全记录下来。”阿德里安说道。
“说不定记下来后还真能发现点什么。”
“你怎么知道?”阿德里安问道。他眼看着卡文迪的身体在通风孔吹出的微风中摇曳着变成一屡屡青烟,从髋关节开始,他身体的各部分慢慢消失,首先是他的头和脚,然后是他的腿,胳膊,最后是剩下的部分。
“你知道我并不真正存在于此,”卡文迪的影像继续道,“其实你是在和自己说话。”他的身体已完全消失,只有脑袋还悬在半空。
“有些事我还不明白。”阿德里安说道。
“一切都如你所猜想和判断的。”卡文迪说道。现在他只剩下一张嘴了,嘴角向下,不是在笑,而是一个神经质的卡氏鬼脸。
他终于消失了。阿德里安觉得应该问问弗朗西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愿他还能记得。
他低头看了看电脑桌,发现卡文迪刚才读的是《来自外星球的礼物》。
阿德里安坐在船长室里再次查看电脑储存的资料,希望能从中找到问题的答案——尽管事后他可能会忘记,这时有人敲响了船长室的门。他本不想用这个船长室,这间小密室是个与世隔绝的天地,就像潜水艇上四处封闭的舱室。他宁愿和其他人挤在单身男士船舱,把这船上惟一私密性好些的地方让给船上的夫妇,以让他们有更多的独处的空间,可是全体船员坚持要他住在船长室。他觉得,可能从某个角度说,只有这样才符合他们心中的礼仪规范。
“进来。”他边说边把正在看的书放到可升降桌面上,它下降后可充当桌子,同时坐到桌前的凳子上.它平时是被收在墙内的。
密封门轻轻地滑向一边。杰西站在狭窄的走廊上,烦躁不安,一脸焦虑。一切都和过去一样。
“你有时间吗?”她问道。
阿德里安朝读出器作了个手势,说;“我们只剩下时间了。”
杰西侧身走进房间,坐在床边,她的膝盖离阿德里安的只有几英尺的距离,靠得这样近,这令她很不舒服。
“我们有麻烦了。”
“我知道。我们不仅身处一个不按常规运行的地方,自身的生理系统还发生了变化,而且因为无法对发生的事情进行前后连贯的记忆,我们无法制订计划。”
“事物总有连续性,”杰西说,“它们应该前后有序,前一桩联着后一桩。当这种连续性被打破,那么事情的前因后果也就弄不清楚了。”
“或者说因果颠倒了,”阿德里安说,“明明记得的事却还未发生!不可思议!不过也许我们可以以此为基础,回忆起以前的事。这样,我们或许可以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而且保证可以达到目标。”
“我们说不定在有机会根据这个道理作出决定之前,就能离开这个地方。”
杰西是个聪明而且肯干的员工——事实上她是他最信赖的助手。他知道没有她就没有这次探险,没有她,已开始的探险就不可能继续。
“我知道,”他说,“这是有些疯狂,可是我们必须牢记,正常的思维方式在这里可能是最无价值的,而那些略带疯狂的念头才有可能是有效的。”
她凑上前,一只手放在他的膝盖上:“可这不是我来这里的目的。”
阿德里安颤抖了一下,他不是讨厌别人碰他,弗朗西斯会搂住他的肩,拥抱他,其他船员会轻拍他的背,和他握手,可是两者感觉不同,他不愿细想自己为什么会觉得不同。
“我们几乎没有时间来考虑儿女情长的事,”杰西说道,“我们整日忙于造飞船。现在除了时间,我们一无所有,除非能找到走出这蠕虫洞的办法。”
“是的,时间。”阿德里安说道。他不能想别的事,脑子里只想着自己所害怕的、即将要发生的事。对生死问题,他能作出决定,但那两者之间的事情,他却不甚了了。
“我们这群人离开了我们地球上的同类来到这里.如今回去的希望却十分渺茫。”
阿德里安点点头。
“所以。”杰西说道,“我们应该考虑一下生存问题。”
“我也在想这个问题。”
“不仅仅只是我们,在这浩瀚宇宙中,我们这一小群人代表了地球人。”
阿德里安清了清嗓子,房间的空气一下子紧张起来:“所以?”
“我们必须作出安排。”
“安排。”阿德里安重复遭。
“我们应该两两配对,应该生子,传宗接代,保留我们文明中的一切。”
“一切。”阿德里安重复道。
“我知道你不喜欢谈这些,甚至想都不愿想,”杰西接着说道,“所以我们女人替你想好了,制定计划,安排一切。”
“你是说你们已经商量过了?”阿德里安问,嗓音沙哑,“你和其他女船员已经商量过了?”他听得出自己的口气充满了不信任,但他无法控制自己。
“当然没有。”杰西说,“可是,我们心里都清楚。而且我希望你明白,无论作为领导还是男人,我很敬佩你,不仅如此,我喜欢你。”她说着倾身吻了他一下。
在这一刻,他的脑子里只有惊讶。她的嘴唇丰润而又柔软。他把头移开,吃惊地发现自己竟因此而变得激动起来。
杰西站起身。阿德里安突然意识到那近在咫尺的、裹在薄纱下的是一个女子的胴体,是属于一个值得珍惜的女子的。如果他懂风情,只要他希望,她就属于他。
“我很高兴这什事决定了。”杰西边说边弯下腰亲了一下阿德里安的脸颊,然后穿过走廊,走向大厅。
“决定了?”他说道,好像才明白似的,“决定了?”他依然心存侥幸:这所有的一切会像往常那样被忘掉。
他依稀听得从大厅里传来笑声,以前可从没听到过这个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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