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大山,蒙大拿

  一个老人从升降机猛力一撑,穿着滑雪板大踏步向黑钻石滑道顶端走去。他在山顶停了下来,湛蓝色的眼睛环顾一望无垠的天空和山脉。在7000英尺高的地方,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平头峡谷和白鱼湖。冰川国家公园积雪覆盖的峰顶在东边熠熠生辉。向北伸展而去的,是犬牙交错的加拿大落基山脉。
  光秃秃的峰顶没有云雾笼罩。天空一碧如洗,万里无云。温暖的阳光烘烤着他的脸庞,他想起他欠这些山脉的一切。他自己心里非常清楚,若非这些高峰让他心境澄明,他也许早就疯了。
  二战结束的时候,欧洲开始恢复正常,但他的脑海充满了黑色的记忆。他一身好本事,曾经贡献给卫国救亡事业。他依然是个强壮的杀手。糟糕的是,他有个弱点——仁慈。就像任何有缺陷的好机器一样,他早晚会崩溃。
  他离开那个征战不息的大陆,前往纽约,并继续西进,直到远离烽火连天的欧洲屠宰场数千英里之遥。他盖了一座简单的木屋,用手工工具砍下和锯好每一块木头。疲累的劳动和纯净的空气清除了他记忆深处的阴影。那些凶残的噩梦越来越少发生。无需在枕头下放一把枪,在大腿上绑一把刀,他也能睡着了。
  岁月流逝,他已经从一台光亮的无情杀人机器,进化成为一个垂垂老矣的滑雪迷。年轻时那头金黄色的短发而今已经变得灰白,盖住了他的耳朵。蓬乱的小胡子和他的浓眉很相像。他苍白的皮肤已然饱经风霜,如同鹿皮。
  他眯眼看着反射出阳光的积雪,下巴长长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他不信教。对于一个创造出像人类这样荒谬的东西的造物主,他可提不起热情。如果让他选择的话,他宁愿信督伊德教①,因为对它来说,崇拜神明和崇拜橡树是一样的。与此同时,他还将每一次到山顶当作修身养性。
  【① Druidism,古代卡尔特人的宗教。】
  这是这个季节最后一次了。海拔较高地方的雪到了春天依然存在,但洁白、蓬松、明亮的冬雪已经开始融化。积雪较薄的地方露出星星点点的棕色土地,空气中充满了湿润的泥土味道。
  他扶了扶护目镜,滑雪杆一撑,哧溜溜从北坡直接滑下去,为第一次转弯积聚速度。他总是以滑同一条雪道开始每天的生活。那是一条蜿蜒的赛道,两旁是静默的雪花精灵——当寒流和浓雾降临,挂着雾凇的树木就会变成各种各样的奇异形状。他转弯轻松而流畅,那是他小时候在奥地利的基兹比厄尔学来的。
  在赛道的末端,他冲下施密特陡坡道,进入一片树林环绕的空地。除了最痴迷的滑雪迷,大多数人已经挂起滑雪板,启用他们的船只和钓竿。看上去他就像是这座山的主人。
  但当施罗德穿过树林,来到空地时,两个滑雪的人从一株冷杉的树干后面冒出来。
  他们在他身后不到100英尺的地方滑动,两人各在滑道的一边。他保持原来的速度前进,转了个半弯,给新来者让路。他们没有滑过去,而是跟着他转弯,直到三人并排滑进。他久已放松的警惕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太迟了。两个滑雪者像钳子的钳口那样包抄过来。
  老人在滑道边缘停了下来。他身边两人紧急停住,溅起积雪,一个在他上面,一个在他下面。他们穿着同样的银白色连衣滑雪服,衣服下面可见强壮的肌肉。反光的护目镜将他们的脸遮住了。只看得见他们的下巴。
  那两个人一语不发盯着他,隐隐露出不善的来意。
  他露出牙齿,挤出一个浅浅的微笑。“早上好。”他用这些年养成的西部语调高兴地说,“今天滑得最开心了。”
  在他上面那个滑雪者以南方口音慢慢说:“如果我没弄错的话,阁下是卡尔·施罗德吧?”
  突然听到这个抛弃了几十年的名字,他非常震惊,但仍保持微笑。
  “恐怕你弄错了,朋友。我的名字叫斯文森。阿内·斯文森。”
  那个滑雪者慢条斯理地将滑雪杆插进雪地,除下一只手套,把手伸到滑雪服里面,掏出一支瓦尔特PPK手枪。“别耍花招,阿内。我们用指纹证实了你的身份。”
  老人心下想:不可能。
  “恐怕你们错将我当成别人了。”
  那人放声大笑。“你不记得啦?在酒吧,我们站在你后面。”
  老人略一沉思,想起他在地狱咆哮酒吧碰到的怪事。那个酒吧在山下,人们总在滑雪后去痛饮一番。他灌了很多啤酒,不胜酒力。从厕所回到他的凳子时,发现喝了一半的啤酒杯不见了。酒吧人很多,他以为是另外一个喝酒的人误拿着他的啤酒走开了。
  “那个啤酒杯……”他说,“原来是你。”
  那人点点头。“我们盯了你一个小时,但等待没白费。你给我们留下了所有的指纹。自那以后我们就吃定你了。”
  滑道上面传来嘶嘶的滑雪声。
  “别做傻事。”那人说,望向山上。他用戴手套的手将手枪盖住。
  顷刻之间,一个单身的滑雪者匆匆飞过,速度丝毫不减。
  施罗德原知道从一个冷血战士变成了普通人,会让他变得孱弱。但他本来相信新的身份已经成功地让他挥别过去的生活。指着他心脏的枪却不容置疑地证实他错了。
  “你想干什么?”施罗德说。他说话的声音带着一个已经被发现的逃亡者的厌倦。
  “我要你闭嘴,按我说的做。他们告诉我你当过兵,那么你知道怎么服从命令。”
  “什么狗屁兵,”另外一个人丝毫不掩饰他的蔑视,说,“我在这里看到的只是一个吓得屁滚尿流的糟老头。”
  他们两人哈哈大笑。
  很好,他心下想。
  他们知道他服过兵役,但他猜想他们不知道的是他毕业于全世界最臭名昭著的杀手学校之一。他的武功和枪法可都没有落下,再说,虽然他就快80岁了,持续不断的身体锻炼和高强度的户外活动让他保持了很多比他年轻一半的人也会妒忌的身材。
  他依然镇定而自信。他们会经过他的地盘,他熟悉那儿的每一棵树和每一块石头。
  “我当兵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啦。现在我只是个老人而已。”他低下头,缩着肩膀,装出一副服从的样子,低沉的说话声也有点颤抖。
  “我们知道的比你想到的要多得多,”持枪那人说,“我们知道你吃什么,知道你在哪里睡觉。我们知道你和你那条杂种狗住在哪儿。”
  他们进过他的屋子。
  “那条杂种狗以前住的地方。”另外那人说。
  他盯着那个人:“你杀了我的狗?为什么?”
  “你那条小香肠吠个不停。我们给了它一颗药丸,让它别吵。”
  那条雌狗是德国种的达克斯猎犬,他给它起了个名字叫查斯基,它很友好,可能是因为很高兴见到有人走进屋子才吠的。
  他心下暗自动了杀机。在脑海中,他听到他的教官亨兹教授在说话。那个欢乐的丧心病狂的家伙有一双友好的蓝眼珠,曾经因为设计了纳粹死亡机器而在维威尔堡训练营得到一个薪酬微薄的教职。
  对高手来说,任何普通的东西都可以是致命的武器,教授用他轻柔的声音说。这张报纸将铁丝卷起来,坚硬的一端可以用来击碎一个人的鼻子,并将碎骨挤进他的脑里。这支圆珠笔可以刺穿眼睛,并导致死亡。这条金属表链缠在拳头上,就能够击碎面部的骨头。如果你没办法迅速解开鞋带,那么用这条皮带来勒死人也很棒……
  施罗德紧紧抓住滑雪杆的把手。
  “我会唯命是从。”他说,“也许我们能够合作愉快。”
  “当然,”那人泛起一丝微笑说,“首先,我要你慢慢滑到山脚。跟着我那个很喜欢狗的朋友。他也有一把枪。我会跟在你身后。滑道完了之后,脱掉你的滑雪板,将它们挂在架子上,走到东边的停车场。”
  “我能问你们要带我去哪里吗?”
  “我们不带你去哪里。我们要投递你。”
  “请把我们当成联邦快递或者联合包裹运输公司。”另外那人说。
  他的同伴说:“没有私仇。做生意而已。走吧。老实点,轻松点。”他用枪指了指,然后把枪放回滑雪服,以便能够顺利地滑雪。
  下面的男人领路,施罗德在中间,他们排成一列,以中等速度滑下雪道。施罗德看得出前面那人是个喜好滑雪的人,他的强健部分地弥补了技巧的不足。他朝后看了另外那个人,根据他毫无章法的技巧,可以判断这人水平更低。不过,他们年轻而强壮,再说他们都有枪。
  一个滑雪者飞过,消失在滑道之下。
  押送他的人可能会条件反射地向那个移动的目标瞧去,施罗德赌了一把,猛然发难。他拐了个大弯,但他不是横着逃开,而是将身体转了180度,以便面朝山顶。
  押送他的那人发现这个动作时已经太迟了。他想停下来。施罗德将下山的滑雪板插进雪地,双手抓住右手的滑雪杆,任由另外一根滑雪杆挂在系带上,将尖尖的钢杆头向那人高领毛衣上面露出的一小块脖子插去。
  当杆头在那人喉结下面戳出一个大洞时,他仍在移动,血汩汩流出,双腿从身下摔起,跌倒在雪地上,身体极度痛苦地扭曲着。
  施罗德像斗牛士避开发力的公牛那样,朝旁边避开猛扑下来的尸体。
  领路的那人回头看来。施罗德抽回那支滥竽充数的长矛。他将两把滑雪杆刺在地面,旋身冲下滑雪道。他的右肘击中那人的脸颊,将他撞倒。他弯曲膝盖,低下头,将身体收拢了,沿雪道嗤嗤滑下,直到快接近雪道的末端,雪道在那儿向右急转。
  第二个滑雪者的外套下面肯定藏着一把机枪,因为一连串自动的枪声击碎了山间的沉静。
  子弹纷纷射中头顶的树枝,施罗德毫发无损。
  他转进一条狭窄的滑雪道,那是超难的专业滑道,像螺纹那样在山腰扭曲。滑雪场的巡逻员已经拉了黄带,竖起标语,说雪道已经关闭。
  施罗德从黄带下面钻过去。滑雪道几乎是垂直下降的。雪是褐色的,显示积雪很薄。雪道表面露出一些很大的光秃秃的地面。通常藏在积雪之下的岩石已经露了出来。
  他听到身后的枪声,身外几英尺有泥浆像小型的喷泉那样激起。开枪的人在山脊之下朝上开火。
  施罗德在光秃秃的地面和岩石之间穿来插去,他的滑雪板滑上融化的雪泥,差点停了下来,但那儿有一层薄薄的雪花,刚好够滑雪板继续前进。
  施罗德蜿蜒穿过一个满是隆起小丘的地带,来到一个陡峭的斜坡,那儿的积雪足够厚。他听见枪声从右边发来。追击他的人从一条和施罗德的滑雪道平行的赛道滑下来,隔着一块林地朝他开火。多数子弹都击中了树木。持枪那人看到他总是打不中目标,走进了隔开两条赛道的树林。

  那人的形状像一只服用了兴奋剂的袋鼠,跳跃腾挪,在树林间穿行。施罗德知道那人会在他下面穿过树林,然后用机枪扫射他的赛道。
  那人跌倒了一次,很快又在滑雪板上站起来。这次延误提供了足够的时间,让施罗德能够在那人窜进空地之前将他甩在身后。但他将依然很容易被射中。于是,当那人钻出树林,来到赛道的一边,施罗德向他发起进攻。
  那人看见施罗德朝他猛冲过来,慌忙去掏外套里面的机枪。
  施罗德像横行无忌的哥萨克骑兵,挺起他的滑雪杆,朝那人露在外面的脸刺去。这一刺刺高了,击碎了那人的护目镜。他失去平衡,先是用一只滑雪板滑着,接着用另外一只。枪支从他手中甩出。他像醉汉似的摇摇晃晃,双手乱舞,扎倒在赛道旁边,直滚了下去,赛道很陡峭,下边20英尺是一片树林。
  结果他头上脚下地挂在一株枝头堆满积雪的冷杉的树干上。他的滑雪板被较低的树枝绊住了。他奋力挣脱束缚,但是他的手接触不到那些束缚。他无助地挂在那儿,粗声喘息。
  施罗德从一旁沿斜坡而下。他走到那人的武器落下的地方,从雪地里捡起那把乌兹冲锋枪,用一只手随随便便地拎着。
  “谁派你来的?”施罗德说。
  那人设法将破碎的护目镜推到头顶。“极点保安公司。”那人很费劲地说。
  “极点?”施罗德微笑着说。
  “他们是弗吉尼亚的一家大公司。”
  “你知道我是什么人,你肯定知道他们找我干什么。”
  那人摇摇头。
  “那你来找我干什么?”
  “我们打算把你交给山下的人。那儿安排了一辆轿车在等着。”
  “你们监视我好几天了。你知道的比说出来的多。告诉我他们说什么。”他用抚慰的声音说,“我保证不杀你,看到了?”他将乌兹枪甩进树林。
  那人脸上掠过一丝疑惑,但他决定抓住这个机会。“跟我们在你房间找到的照片上那个女孩有关。他们认为你知道她在哪里。”
  “他们为什么要找她?”
  “我不知道。”
  施罗德点点头。“还有,谁杀了查斯基?”
  “谁?”那人看着施罗德,好像施罗德疯了。
  “我的小达克斯猎犬。那条吵闹的香肠狗。”
  “我的拍档杀的。”
  “但你没有阻止他。”
  “我喜欢狗。”
  “我相信你。”施罗德转过头,开始之字形走向斜坡。
  “你不能将我留在这里。”那人说,声音透着惊恐。
  施罗德站住了。“我只是说我不会杀你,我从来没有说过要把你放下来。别担心。等到雪化光了,他们肯定会找到你。”
  晚上气温会降到零下。再说人类的重要器官又不是倒过来用的,这人可能很快就会死于窒息。
  施罗德滑到山脚,找了个能够看到停车场的地方。他看到有一辆黑色的雪佛兰多功能越野车,玻璃是有色的。它旁边站着三个男人,朝山上仰望。他寻思这些是什么人,但决定不管了。现在不管。
  他脱掉滑雪板,将它们挂在架子上,走到衣物间。他抓出背包,将靴子塞进储物柜,迅速换上他的慢跑鞋,走向他停放卡车的车位。
  施罗德检查了那个停车场,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他快速走到卡车旁边,钻了进去。离开停车场的时候,他伸手在座位下面掏出一把枪,将其放在膝盖上。
  他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做。回家可能会很危险。他离开城区,朝冰川国家公园驶去。20分钟后,他来到一座小小的破旧的建筑前面。外面的标语写着:冰川公园野外旅游公司和营地。那是施罗德参与投资创建的几个商业和地产公司之一。那座建筑后面是几间营房,天气暖的时候他会租出去。
  他把车停在那座建筑后面,走进一间他留给自己用的小房子,搬开壁炉上方一个被虫子蛀蚀的麋鹿头,显示出墙壁上的机关。他左右旋转,打开暗室。暗室里面有一个塞满现金的保险箱,他用那件户外运动穿的大衣将其包上,里面还有伪造的驾驶证、护照和信用卡。
  施罗德走进浴房,刮掉他的小胡子。他将头发染成棕色,以便和身份证上的相片相称,并从一个壁橱里抽出早已准备好的皮箱。这次改头换面用了不到30分钟。迅捷非常重要。任何人只要能从他隐姓埋名的生活中找到相关的线索,一定会尾随而来。他们迟早会追踪到这些野外营地。
  可能有人在加里斯佩尔机场监视。他决定开到摩苏拉,租一辆轿车。他在半路的一个付费电话停车,用一张电话卡拨打了一个长途号码。铃声响起,他屏住呼吸,担心她是否还会记得他。时间过去很久了。有个男人接电话。他们说了几句,挂断了。他眼中透着失望。
  蒙大拿没有速度限制。施罗德将卡车的油门踩到底,寻思那妖怪怎么会再次从瓶里逃出来。它第一次被装上的时候,他还很年轻;他还担心到了这个年龄,自己是否还能对付它。
  他想到那个女孩。他卧室挂着的她的画像被一家商业工作室拿走了。他们会追出它的源头。他认为自己的计算机里面的文件已经清空了,但谁也说不清楚。再说那儿还有电话记录。迟暮之年的他变得越来越粗心大意。他们迟早总会找到她的。他寻思她的外貌是什么样。最后一次见到她,是在她祖父的葬礼上。他任由思绪飘回去,唤起那些联系着他和这个女孩的往事。

  那是1948年。他生活在蒙大拿的木头房子里面。虽然他在瑞士的银行账号有一大笔钱,但他依旧靠打些零工和在冰川国家公园里面当导游过活。有个顾客,一个底特律来的生意人,有一次在他的小屋留下了一本杂志。施罗德亲自做了所有的清洁工作,百无聊赖地翻开它的页面。正是那个时候,他得知了维尔海姆·格斯特罗夫号沉没那晚之后拉兹洛·高华斯教授的生活。
  那本杂志有篇文章报道了一个公司,创始人是詹诺斯博士,一个二战期间从匈牙利逃来的难民。他的公司给消费品市场带来了很多革新性的变化,全部都是电磁产品,让他成为一个日进斗金的百万富翁。施罗德微笑了。没有刊登这个流亡发明家的照片,但处处都透露出这个人就是高华斯。
  当时是滑雪与登山之间的泥泞季节。他跟踪人时学到的耐心终于发挥作用了。一辆卡迪拉克豪华轿车驶向那座建筑,它没有在前面停下来,而是驶上一条通向后面的小路。他还来不及看清谁钻进车里,它就开走了。他尾随那辆车,来到底特律的富人区格罗斯角,很多汽车工业的巨头生活在那儿。汽车驶进一座有围墙的房子,他跟丢了。
  隔日下午,他又去了实验室。他把车停在一个能看清后面那条小径的位置上。豪华车出现的时候,他下车,走上那条小路。司机正在开车门,他以为施罗德是个乞丐,不会被理睬。
  一个男人从后门出来,走向轿车。他朝施罗德那边瞟了一眼,开始上车,然后又看了一眼。他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让轿车司机出乎意料的是,他那个富有的雇主竟然走了过去,给了那个乞丐一个大大的拥抱。
  “好多年过去了!老天在上,你这些年都干什么去了?”高华斯说。
  “我还以为你会过得很苦呢。”施罗德笑着说。
  高华斯佯装大吃一惊:“难道你过得不顺利啊?”
  “你看上去很好,老朋友。”
  “是的,你也很好,不过不同。我开始还不确定。但还是那个老卡尔。”
  “我不该到这儿来的。”施罗德说。
  “拜托,老朋友,是命运让我们重逢。我欠你那么多恩情还没感谢呢。”
  “知道你过得很好,很富有,就是最好的感谢了。现在我得走啦。”
  “我们必须先谈谈。”高华斯说。他让司机等着,领着施罗德走回实验室。“这边一个人也没有。”他说。
  他们走过一些实验室,里面像弗兰肯斯坦的实验室那样,填满各种新奇的电器,来到一间豪华的办公室。
  “你做得很好,”施罗德说,“看到这我很高兴。”
  “我一直非常幸运。你呢?”
  “我很幸福,虽然我的家看上去没有你家富足。”
  “你去过我家?当然,我应该知道才对。就像这个收留我们的国家的人们所说的那样,你应该摸过底了。”
  “你有家人?”
  高华斯额头掠过一丝愁云,但他接着微笑了。“是的,我又结婚了。你呢?”
  “遇到过很多女人,不过我还是孤家寡人。”
  “太倒霉了。我想介绍你认识我的妻子和女儿。”
  施罗德摇摇头。这样就够了,他说。高华斯说他很理解。施罗德的出现会引起太多疑问。他们两人在这个世界仍有仇敌。他们又聊了一个小时,直到施罗德终于问出一直盘桓在他脑海的问题。
  “我以为你已经埋葬了那些频率?”
  高华斯拍拍额头:“埋在这儿,现在是,永远都是。”
  “你知道有人试图利用你的成果。俄罗斯人在实验室中找到了材料,试图收为己用。”
  高华斯微笑说:“我就像一个阿姨,给家里人写了饼干的配方,但漏掉一种重要成分。他们的实验无法再取得进展了。”
  “他们试过了。收留我们这个国家的政府发现怎么回事之后,也开始了同样的研究。然后实验中断了。”
  “没必要担心。我不会忘记我的工作给第一个家庭带来了什么后果。”
  这个答案让施罗德很满意,他告辞了。他们握手,相互拥抱。施罗德给了高华斯一个地址,以便需要的时候能够找到他。他们发誓要再次交谈,但很多年都没有联系。然后有一天,施罗德检查他的匿名信箱,发现这个匈牙利人来了一封信。
  “我又需要你的帮助了。”信中说。
  当他打电话过去时,科学家说:“发生了一些可怕的事情。”
  这次,施罗德直接去了格罗斯角那座豪宅。高华斯在门口迎接他。他看上去很害怕。他保养得很好,惟一明显的变化是他的头发变白了,但他眼睛有黑眼圈,说话嗓音嘶哑,好像刚刚哭过。他们在书房坐下,高华斯解释说他的妻子和女儿几年前去世了。他们的儿子跟一个很棒的女人结婚,但几个星期前死于一桩车祸。
  施罗德好言相劝,高华斯感谢他,说有件事需要他帮忙。他朝一个对讲机说话,过了几分钟,有个护士走进来,手里抱着一个漂亮的金头发女婴。
  “我的孙女,卡尔拉,”高华斯说,骄傲地抱过那个婴儿,“我用一个老朋友的名字给她起名,我希望这人很快会成为她的教父。”
  他将女婴交给施罗德,后者笨手笨脚地抱着她。施罗德被这个邀请打动了,接受了这份重任。女孩慢慢长大,他去过好几次格罗斯角,在那儿他被称为卡尔叔叔,他被女孩的优雅和聪明迷住了。有一次,她和她祖父在蒙大拿过了几天。他们坐在他的木屋的门廊上,看着女孩追逐蝴蝶,那时高华斯坦白说他患了绝症。
  “我很快就要死了。我的孙女有很多遗产。但我要你发誓你将会像曾经照顾我那样照顾她,并保护她免受一切伤害。”
  “我很乐意这么做。”施罗德说,从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他需要践行这个诺言。
  他最后一次见到卡尔拉是在她祖父的葬礼上。她已经上大学了,忙着学习和交朋友。她已经出落成一个可爱而聪明的大姑娘。他不时和她联系,确信她安然无恙,带着骄傲看着她成长。他们上一次见面已经过去很多年了。他担心她还能不能认出他来。
  他咬紧牙齿,下定了新的决心。
  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他知道他一定要赶在他们之前找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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