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斯汀趴在史洛克摩通号的船舷上,用双筒望远镜看着一艘突然从海里冒出来的轮船。那艘船倾向一边,摇摇晃晃,浮出水面的部分很低,乃至三英尺高的海浪也拍打上它的甲板。神奇的是,不知道为什么,它居然能够顽强地挣扎着,没有被拉回它的海水坟墓中去。
身为一名经验丰富的船只打捞专家,奥斯汀曾经从海底捞起各种形状和大小的东西,从原子弹到潜水艇。他知道,从简单的物理学原理判断,这艘船根本就不能漂行。同时,他也清楚海洋总会发生奇怪的事情。他不是个迷信的人,但多年来在全世界各处海域航行,经常碰到无法解释的事情。他和很多水手一样,认为轮船也有人性。这艘船好像决心要诉说自己的遭遇。奥斯汀刚好决定要听听它想倾吐的是什么。
“是什么让它漂浮着?”萨瓦拉说。
“我不知道是什么让它浮上来,也不知道它为什么要浮出水面。”奥斯汀说,“它本来可能陷在海底的淤泥中,或者被货物压住。也许大漩涡将东西晃得松脱了,它就像一块木板那样浮上来。”看到萨瓦拉半信半疑的表情,他说,“好啦,它怎么会浮上来,怎么不沉下去,我一点主意都没有。你恢复过来了吗,靠近它看一看?”
和奥斯汀一样,萨瓦拉身上也裹着一条毛毯,那是救了楚奥特夫妇,回到甲板时船上的海员给他们的。“要是来一瓶新酿的龙舌兰酒就好了,不过我只要换上一身干衣服就能开直升机了。”
奥斯汀已经忘了自己跳进过海里,衣服都湿透了。
“我打算坐船过去,这样我们就能登上甲板到处看看。”他说。
“坐船啊,我随时都可以。再说,龙舌兰酒越晚喝味道越好。”
奥斯汀提议他们在小船下水平台会齐。他回到自己的舱室,将湿漉漉的衣服换成干的。再次和萨瓦拉碰头之前,他先到病区探望了楚奥特夫妇。他们在睡觉。医务员说他们劳累过度,不过休息几个小时就好了。
走出病区时,他碰到艾德勒教授,后者急于和楚奥特夫妇交谈,听听他们在漩涡中的亲身经历。没能见到他们,教授很失望;不过奥斯汀建议他去找几个从本雅明·富兰克林号过来史洛克摩通号疗伤的海员聊聊,他似乎又高兴了。富兰克林号停泊在史洛克摩通号附近,收拾遭到打击之后的残局。
奥斯汀按照计划,在小船下水的起重臂跟萨瓦拉会合,几分钟后,他们的小船划开一道浪花飞溅的航线,朝那艘神秘船只而去。奥斯汀驾驶着充气船,围着那艘轮船绕大圈,而萨瓦拉则拍摄照片。海面上漂浮着各种各样的死鱼和残骸。奥斯汀将轮船和NOAA及NUMA的船只作比较,目测它的大小。
“它看上去很新。照我估计,它大概有300英尺长。”他说。
“它看上去就像我鬼混了一夜之后的那种感觉。”萨瓦拉说,“它的横幅也相当宽。是一艘大货船。不过我没看到什么货物起重机。它们一定被大漩涡卷掉了。”
“船身上没有船号和登记号。”
“也许我们看到的是一艘海盗船。”
萨瓦拉的设想听起来很荒唐,但实际上不是。当今,海盗是全世界海洋的一个大问题。就像他们古代的同行一样,海盗劫掠船只,利用它们来攻击其他轮船。
“可能是吧。”奥斯汀说,不过他的语气不是很确定。考虑到它曾经沉没过,这艘船的状况算是很不错的了,“从外表判断,它是不久之前才沉没的。我没见到有什么异常的锈迹,不过也可能被海水刮掉了。”他让小船慢下来,“从海面上能看到的东西我们都看到了。我们上船去?”
“专有协定不是说我们得等待船长的邀请?”萨瓦拉说。
“在一般情况下是这样。不过他好像忙别的事情去了。我看到上面已经倒好鸡尾酒了呢。”奥斯汀说。
“那你的眼力比我要好。我看到的只是一艘似乎连一只海鸥在上面降落都会翻过来的船身。”
“为了预防万一,我们最好穿上救生衣。”
萨瓦拉用手提无线电和史洛克摩通号联系,要求轮船停在附近,以防不测;奥斯汀则将小船开到轮船较低的一面。等到一个海浪卷过来,他加大油门。小船骑上浪尖,借着大海的力量,佐迪亚克驶上了甲板。萨瓦拉迅速将小船系在甲板上突起的一个金属柱上。为怕翻船,他们像盖屋顶的人那样身体前倾,半走半爬地走上那倾斜的甲板。除了轮船中央有一堆扭成一团的金属,宽阔的甲板上空荡荡的。
他们弯腰大踏步穿过甲板。甲板上有四根钢梁,围成一个长方形。这个框架旁边是一个在甲板上洞开的长方形,面积大约20平方英尺。他们侧过身去,看到一道阴暗的竖井。他们能听见一阵海水扑打金属的空洞声音。
“这个竖井直通海底。”萨瓦拉说,“不知道它是干吗用的?”
“我猜人们用它来放东西进去,把东西提出来。这个框架可能是起重机之类东西的底座。”
那个业已倒塌的框架有部分被一堆看上去像黑色的意大利面条的粗电缆遮住了。奥斯汀打量那堆乱糟糟的钢铁和电缆,试图从中看出点门道来。他的眼光落在一个大约25英尺长的金属网圆锥体上。它侧躺着,里面的光缆和电线纠缠在一起,蜿蜒伸进甲板上那个大洞。
看到这个圆锥体唤起了他的记忆。高高的背鳍在水面上游来游去。那个头上有怪异刺青的光头男子摆弄着一个黑盒子,宽慰他一切都会没事的。虎鲸中止了它们的袭击,就像开始那样突然。
奥斯汀脱口而出:“蜘蛛侠巴雷特。”
萨瓦拉看过来:“什么蜘蛛侠?”
“普捷湾的虎鲸发疯时,就是蜘蛛侠巴雷特将我拉到他的船上的。他船上也有那个圆锥体,不过小一些。”
“它是干什么用的?”
“你是我们队的机器专家。猜猜看。”
萨瓦拉抓着头说:“所有的光缆都连着大圆椎体。我推测那个洞上面有支架之类的东西架着它。它可能通过那个洞被放到水里去。我想不出这个装置在船上有什么实际用途。如果你能让它发动的话,它产生的效果可能会像个很大的火花塞。”
奥斯汀对萨瓦拉的推测略一沉思,然后说:“让我们到船里去看看下面有什么东西。”
萨瓦拉脸上露出勉强的笑容。“打个喷嚏这艘船就会翻覆,有哪个头脑正常的人会爬到它里面去呢?”
“想不到你连一只海鸥也害怕。”
“要是一只打喷嚏的海鸥呢?”
“这么说吧,你愿意留在哪个地方呢,留在NUMA的办公桌后面,还是这样一个让你看到壮观海景的地方?”
“我宁愿坐在一辆能够看到金发美女的雪佛兰考维特轿车上。”
“那我当你同意了。”奥斯汀说,“我想我看到进去的路了。”
虽然彼此开着玩笑,这两个男人非常清楚下去可能会丧命。但萨瓦拉暗地里相信奥斯汀的判断和直觉,就算是跟着他走进地狱的大门也毫不犹豫。奥斯汀锐利的眼睛见到甲板上有一个舱盖,大约三平方英尺,走了过去。
他拔掉插销,摆好马步往后拉。系在铰链上的舱盖砰的一声打开,冒出一阵臭气,熏得他们连连倒退。奥斯汀拿起夹在他皮带上的卤素手电筒,用它照射着舱盖口。强烈的光芒被一道金属梯的横挡反射回来。
他们脱掉救生衣。下去的时候救生衣会碍手碍脚,如果船翻的时候他们在甲板下面,救生衣也没用。奥斯汀先从梯子下去,因为船倾斜着,梯子的角度很小。他下降了20英尺,感到脚下踩上了硬地。舱面倾斜得厉害,他扶着梯子站稳。
萨瓦拉紧跟在他身后。他四周看看,说:“看来这像一间好玩的房子。”
“那我们去玩玩吧。”奥斯汀说。
他紧贴着低处的墙壁,走过一条狭窄的通道。走了大约50英尺,他们碰到一条通往下面的楼梯。在这艘劫后的船只里面往下走得更深可不是个好主意,特别是这时他们感到舱面又倾斜了几度。两人都知道如果船翻覆,他们会死掉,不会有逃生的时间。但奥斯汀决定将这艘船隐藏的秘密挖出来。
“觉得今天幸运吧?”他说,通道的墙壁传来回声。
萨瓦拉笑起来:“我们刚刚跟一个大漩涡纠缠,并且赢了。我敢打赌我们的运气还没用完。”
通下又一层舱面的楼梯跟第一条楼梯一样。通道结束的地方不是楼梯井,而是一扇紧闭的门。他们走过通道的时候,鼻子告诉他们周围的环境已经变了。通道中充满的不是海水的咸味,而是一股电器的味道,好像他们刚走进一座无线电台。
奥斯汀用手电筒四处照射。他们站在一个俯瞰着巨大的中央货舱的平台上。货舱中有四根巨大的圆柱体排成一条线。
“看起来像胡佛大坝里面的发电厂。”奥斯汀说。
“这儿发的电足够供应一座小型城市了。”
“或者足够供应一个巨大的火花塞。”想到在甲板上见到那个坏掉的线圈,奥斯汀说。他将手电筒朝上照。几十条粗粗的电线从天花板倒挂下来,连着发电机。
吱嘎。
他们脚下的舱面更加倾斜了。
“我认为肯定是你所害怕的海鸥降落在船上了。”
萨瓦拉望着上面说:“老天保佑它没有感冒。”
奥斯汀英勇无畏,但却并不愚蠢。他们往回走出门口,爬上楼梯,穿过通道,直到他们再次来到外面。在阴森恐怖的船里待过之后,新鲜的空气感觉真好。这艘船明显比原来更加倾斜了。奥斯汀仍不满足。那么一个庞大的结构下面没有东西,但应该有一个控制室。萨瓦拉向史洛克摩通号汇报他们的最新情况,奥斯汀则沿着翘起的甲板走向船尾。
他走过几个能够让他进入船身的舱盖。他知道打开任何一个都是在碰运气,也知道自己得非常幸运才能选中正确的一个。然后他发现他在找的东西了。船尾甲板中央的舱盖旁边是一些圆形的绝缘体。他猜想它们也许是被大漩涡摧毁的无线电天线的基座。他打开舱盖,示意萨瓦拉跟着他走下楼梯。
和刚才一样,楼梯通向一层舱面和一条通道,但那条走廊只有大约十英尺长,尽头处是一扇门。他们打开门,走了进去。
“我想我们找到那些海员了。”萨瓦拉说。
控制室里面有六具腐烂的尸体。他们堆在房间较低的一头。奥斯汀不愿扰乱这些海员的坟墓,但他知道要想尽可能了解这艘船非这样做不可。萨瓦拉跟在身后,奥斯汀走进房间,看着巨大的控制台。上面有几十个仪表和开关,比他见过的任何控制台都要复杂。根据生平所学,他推测这狭小的房间控制下层舱室的发电机。他正在检查控制台,这时船突然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然后似乎开始呻吟起来。
萨瓦拉说:“库尔特!”
奥斯汀知道如果他们再待上一秒钟,就得和这些海员肿胀的身体做伴了。
“我们在这里的任务完成了。”他指向门口。
萨瓦拉领路,他们冲下走廊,匆忙跳上楼梯,冲上甲板,冲进阳光中。
听到那声吱嘎之后,奥斯汀一直在脑中数着时间过了多少秒,但他们逃跑的时候忘了数。他们已经没有时间坐进那艘小船、启动发动机和解开绳索了。他们没有停下来穿上救生衣,而是奔向船上较低的一端,猛然扎进海里。
浮出水面之后,他们拼命游泳。船沉的时候会产生吸力,他们可不想被它抓住。他们在离那艘船很远的地方停止游泳,回头看去。
低处的船舷已经完全没进了水里。船身翘起一个危险的角度,甲板几乎和海平面垂直。萨瓦拉那只打喷嚏的海鸥一定落在上面,因为那艘船突然倾到了最顶端,翻覆了。它漂浮了好几分钟,像一只巨大海龟反射着阳光的湿润后背。水流进货舱,船越沉越低,直到只有一小圈船身隐约可见。然后,那圈船身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冒着水泡的泡沫堆。
大海将属于它的收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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