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日落还有一小时,“贝纳勒斯号”游船驶入了纳雅得①的内河港口。船员和朝圣者靠在扶栏上,凝视着郁积的余烬。那儿曾经是一座拥有两万人的城市,现已所剩无几。著名的河滨客栈,修建于悲王比利时代,现已烧得只剩下地基了;它那烧焦的船坞、桥墩和遮阴阳台崩溃塌陷,倒坍在霍利河的浅滩之中。海关大楼被烧得只剩骨架。而城市北端的飞船集散站也只剩黑糊糊的空壳,它那系留塔变成了一堆尖塔状的焦炭。河滨那座小型伯劳神殿,没有残存一丁点的遗迹。在朝圣者看来,最糟糕的就是纳雅得的河流车站也毁损了,动力码头在火烧焰燎之后,下垂塌陷,而蝠鲼展开羽翼,在水中通行无阻。
“真他妈该死!”马丁·塞利纳斯嚷嚷道。
“到底是谁干的?”霍伊特神父问道,“伯劳鸟吗?”
“更可能是自卫队,”领事说道,“虽然他们可能是刚与伯劳鸟干了一架。”
“真不敢相信,”布劳恩·拉米亚厉声说道。她转身朝贝提克看去,机器人刚刚登上后甲板,加入了他们的队伍。“你晓不晓得发生了这事?”
“不知道,”机器人回答道,“一周来,我们与船闸以北的任何地方都失去了联络。”
“那该死的为什么没了联络?”拉米亚问道,“即使这个荒芜的世界里没有数据网,你们不是还有无线电么?”
贝提克微微一笑。“是的,拉米亚女士,有无线电,不过通讯卫星坏了,位于卡拉船闸的微波中继站也被破坏了,我们无法进入短波通信波段。”
“蝠鲼怎么样了?”卡萨德问道,“靠我们的那几个,我们能不能继续朝边陲赶去?”
贝提克皱皱眉头。“我们不得不那么干,上校,”他说道,“但这是犯罪。动力器具中的那两条推了那么长时间,还没缓过劲来呢。要是有新的蝠鲼,我们就能赶在天亮前到达边陲。用眼下这两个呢……”机器人耸了下肩,“如果运气好,那些个畜牲幸存下来的话,我们会在下午早些时候抵达……”
“风力运输船仍将在那儿,对不对?”海特·马斯蒂恩问道。
“我们必须这样假设,”贝提克说道,“假如你允许,我要去给我们这些可怜的畜牲喂食去了。一小时后,我们应该就能重新上路了。”
在纳雅得废墟内,他们没见到一个人影,附近也没有。城市上空看不到一条飞艇。
朝着小城的东北角行驶了一个小时,他们进入了一片地方。在那里,霍利浅滩边的森林和农场渐渐让位于草之海南侧波浪起伏的橙色草原。偶尔地,领事会见到建筑蚁筑起的泥塔,在河的附近,有几个这种锯齿状的泥塔,几乎有十米高。但是没有保存完好的人类居住地的迹象。位于贝蒂浅滩上的渡口完全不见踪影,甚至没有留下条船缆或者什么避寒棚屋,也就无法确定那个差不多坚守了两个世纪的渡口的具体位置。洞窟角的河流信使客栈阴暗冷寂。贝提克和其他的船员高声呼叫,但是从黑乎乎的洞口中没有传出一丝回应。
太阳落下,给河流上带来了一种感官上的宁静,不久之后,虫儿聒噪,夜鸟啼啭,组成了一首大合唱,打破了宁静。有一会儿,霍利河的河面化作了一面淡绿色的镜子,映出黄昏的天空,觅食的鱼儿跃出水面,蝠鲼运转扰起尾波,只有在这时,水面才泛起涟漪。当真正的夜幕降临,蜿蜒起伏的山峦围绕着诸多山谷溪涧,其中有不计其数的草原蛛纱舞动着身姿,比起它们在森林里的远亲,这些蛛纱色泽更淡,但面积也更大,发出冷光的暗影足有幼童般大小。星座出现,点点流星划曳而过,穿过夜空,这幕夜景远离所有的人造灯火,璀璨壮丽。此时,在游船后甲板上,提灯亮起,晚宴开席了。
伯劳朝圣者默不作声,他们仿佛依旧沉思于卡萨德上校讲述的那个令人困惑的骇人故事。领事自打正午起,就一直在啜饮美酒,而此刻他感受到了让人愉悦的迷离恍惚的滋味,远离现实,远离记忆的痛楚,正是这些使得他能够熬过每一个日日夜夜。现在他开口发话了,询问着该谁来讲故事了,嗓音毫不含糊、小心谨慎,也只有一个货真价实的老酒鬼才办得到。
“我。”马丁·塞利纳斯回答道。诗人也是从这天老早时起就在不停地喝酒了。他和领事一样,小心地控制住了自己的声音,但他瘦削脸颊上露出一抹红晕,两眼放射出近乎狂躁的眼神,泄露出老诗人已经不胜酒力了。“不管怎样,我抽中了三号……”他举起自己的那张签纸,“如果你们想要听听这个见鬼的故事,那我就来讲讲吧。”
布劳恩·拉米亚举起了自己的那杯酒,愁容满面,然后又把杯子放下。“或许我们应该讨论下,大家从头两个故事中领会到了什么,想想怎么可以把它联系到我们目前的……状况。”
“还不到时候,”卡萨德上校说,“我们没有足够的信息。”
“让塞利纳斯讲吧,”索尔·温特伯讲道,“然后我们可以开始讨论我们听到的故事。”
“我同意。”雷纳·霍伊特说。
海特·马斯蒂恩和领事点点头。
“全都同意!”马丁·塞利纳斯大声喊道,“我会讲我的故事。不过先让我解决掉这杯该死的酒。”
诗人的故事:
《海伯利安诗篇》
起初有了词语。然后就有了他妈的文字处理器。接着又来了思想处理器。紧接着就是文学的灭亡。事儿就是这样。
弗朗西斯·培根曾说过:“将词语胡乱地拼凑到一块儿,会对心智造成极度的阻碍。”我们都出了份力,给心智加上了最坚固的障碍,难道不是么?我做得比大多数人都卖力。有位20世纪已经被人遗忘的优秀作家,他曾有句名言:“我喜爱当个作家,可我无法承受文字工作。”明白了吗?这么说吧,吾友,我喜欢当个诗人,可我就是无法承受那些个天打雷劈的词语。
从哪开始呢?
要么从海伯利安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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