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地球人要去的隔离区距离出发点肯定很远,因为他们在路上花了近六个小时的时间,而且飞机一直飞得很高、很快。他们共乘一架很宽敞、舒适的大飞机,其载容量至少是目前的四倍。大约三十个带防毒面其的乌托邦人陪同他们一起前往隔离区,其中有两名女性。飞行员的服装是白色的羊毛制品,这引起格雷小姐和斯特拉女士的羡慕。飞机越过山谷和大平原,穿过一条狭窄的海域,进入岩石叠嶂的海岸和茂密森林的上空,一转眼又飞过一片宽阔的海域。巴恩斯坦波尔在地球上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渺无人迹的海洋。只有一两次他看到海面上漂浮着的船只,但绝不像地球上的船只,倒像巨大的木排或平台,根本不像船。不过有一只船倒像地球上的货船——上面装有桅杆和帆。大海上空的空气也比较稀薄。从起飞到降落他在空中只看到三架飞机。
飞机飞过一条人口密集,景色怡人的海岸线后进入人烟稀少、干旱的沙漠地带,那里好像有矿区和巨大的工程,远处是高耸入云的雪山。飞机的飞行高度在到达雪山之前就开始下降。地面上堆着一堆堆矿渣,宛如一座座高山。从地面深处的矿坑中传出机器的轰鸣声,浓烟不断地从矿坑中升起。一群群工人好像就生活在由碎石铺成的工地上。他们在这里轮班工作,并没有把家庭一同带到这里。飞机又进入乱石遍野、几乎看不到树木的沙漠地带,上面看不到任何人,但好像也有工程的迹象。一条狭长陡峭的峡谷把这片沙漠一分为二。在峡谷每一处急流和瀑布旁边都有叶轮机在工作,巨大的电缆沿着峡谷的悬崖通向广阔无边的沙漠。在峡谷的开阔处还有松柏和很多其他植被。
在两段峡谷的连接处突出着一块独立的巨岩,这就是他们的终点站。这块巨岩高高耸起,离下面的水流足有两千英尺。巨岩上有淡绿色和粉红色的石头;巨岩一边的峡谷要比另一边陡峭得多,实际上已向外突出,搭起一条幽暗的隧道。大约距岩顶一百英尺左右有一座用金属制成的桥,悬挂在两座峡谷之间。桥上方几码远处有几处凸出部分,可能是早期石桥的遗迹。巨岩垂直朝下延伸几百英尺,与一条长长的斜坡连在一起。斜坡上的植被稀疏,一直通向群山,看上去好像一道水平的高墙。
飞机在巨岩上着陆了,停靠在几部机器旁边。巨岩上有一处古代城堡的废墟,废墟四周的墙中央是一排房屋。前不久,一批学化学的学生曾聚集在这些房子里进行原子结构的分析研究。巴恩斯坦波尔对此项研究一窍不通。现在,研究已经结来,学生们都撤走了,所以,房子空闲出来。实验室的门上上着锁,里面有实验仪器和实验材料。峡谷上空的管道和电缆分别把水和电输送到房间里。房间里还储藏着充足的粮食。地球人到达后,乌托邦人为了尽快把地球人安顿下来,在忙着清理房间。
瑟潘泰恩在一个戴防毒面具的人陪同下出现了。陪同他的人叫塞达,一个细胞学家,负责管理和安排这座临时的疗养院。
瑟潘泰恩告诉大家他是提前飞到这里的,因为他懂得这里的设备和进行过的研究,再加上他对地球人了解得比较多以及他自身有着相对较强的免疫力,他充当地球人同医务人员之间的中间人。他的话是对伯利、巴恩斯坦波尔、巴罗朗加和亨克这几个人说的。其余的地球人围成一组站在他们乘坐的飞机旁边,注视着巨岩上的废城堡,以及周围矮小的灌木丛和峡谷间陡峭的悬岩,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凯思基尔离开人群几乎走到了峡谷的边缘,像拿破仑一样,背着手站在那里,眼睛注视着见不到阳光的深渊,陷入深深的沉思之中。深渊底部水流时面轰轰作响,时而默默无声,溅起的水雾在空中弥漫。
格丽达·格雷小姐突然掏出柯达照相机。是在她整理行李包时,有人提醒她别忘了带照相机。她对准所有的人,拍了张快照。
塞达准备解释一下他将实施的治疗程序。“鲁珀特。”巴罗朗加喊了一声,把他叫回人群中以便听塞达讲说。
跟厄斯莱德一样,塞达讲得很简明、精确。他说,很明显,地球人就是病菌的携带者,由于地球人本身有很强的免疫力,这些病菌对他们自己已不构成健康威胁,但是乌托邦人的身体中并没有这个防卫体系,只有经过一个痛苦、灾难性的流行病以后,他们才可能获得一些免疫力。阻止流行病
“我要告诉你,我是一个竭力反对接种的人,”阿莫顿神父说,“绝对反对。接种是对大自然的蹂躏。如果说,在我来到堕落的世界之前,我对此还有一点怀疑的话,现在没有了,一点怀疑也没有了!如果上帝要我们身体内有这些特殊的液体的话,他会向我们提供获得这些东西更自然、更典雅的办法,而不必去搞什么接种注射。”
塞达没有就这一点同他争辩,他继续向地球人道歉。同时,他要求地球人必须遵守一定的限制公约。地球人的活动范围仅限于巨岩和山,最远不过悬崖处。另外,不可能像前几日那样有年轻人照顾他们,他们需要自己煮饭,自己照顾自己。所需的炊具可以从岩顶找到。如果有必要,他和瑟潘泰恩都可以为他们作更详细的解释。他们将带地球人去看看粮食的样品。
“那么,我们将被单独留在这里?”凯思基尔问。
“在一段时问内是这样。等我们把我们的问题搞清楚后,我们还要到这里来,告诉你们我们下一步该做什么。”
“很好,很好!”凯思基尔连说了两遍“很好”。
“早知这样,我就不会让我的女佣人乘火车而是跟我一起走,那就好了。”斯特拉女士说。
“我只剩一条干净的衣领了,”杜邦一边做带稽的鬼脸一边说,“这个周末跟巴罗朗加勋爵在一起可真不容易。”
巴罗朗加把脸转向他特殊的同伴。“我相信里德利是个很不错的厨师。”
“我会尽力的,”里德利说,“我做过许多这方面的事情,我曾经还开过蒸汽机车。”
“一个能把这些事情办好的人一定能办好任何事情。”庞克脸上带有一种特殊的表情。“我愿在里德利旁边给他打下手。我的事业实际上就是从餐厅开始的,我并不觉得难为情。”
“最好这位先生能带我们看一下厨房设备。”里德利对瑟潘泰恩说。
“最好具体一些。”庞克接了一句。
“只要我们这些人不自找麻烦就行。”格雷小姐勇敢地说。
“我想我们有能力处理好这些事情。”伯利对塞达说,“在开始阶段能否给我们一些建议和帮助?”
2
塞达和瑟潘泰恩陪地球人待在隔离岩上直到下午才离开。他们帮助地球人准备好了晚饭,并把饭桌摆在城堡的院子里。他莫答应第二天再过来一趟。地球人看着他们上了飞机,不多时,飞机腾空而起,直入云霄。
巴恩斯坦波尔很惊奇地发现,在他们走后,他心中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种沮丧的感觉。他认识到,他的同伴们正在酝酿着一种危机,乌托邦人一撤走,危机的裂缝就暴露出来。他帮助斯特拉煎蛋饼,蛋饼煎好后,他又得把盘子和煎锅送回厨房去,如此以来,他成为最后一个就坐的人。他发现他所担心的危机已经开始了。
凯恩基尔已经吃完了。他把一只脚踩在一张长凳子上.大言不惭地发表演说。
“女士们,先生们,我问你们,我们的命运同这次经历是不是连在了一起?这个地方曾经是古代战场上的一个堡垒,现在,它将再次成为一个战斗堡垒。嗯——一个战斗堡垒……我们的行动将会使科尔特斯和皮萨罗的故事变得黯淡无光!”
“亲爱的鲁珀特!”伯利叫了一声,“你到底在打着什么主意?”
凯思基尔像演戏一样,挥舞着他的手臂,“征服一个星球!”
“天啊!”巴恩斯坦波尔惊叫了一声,“你病了吗?”
“就像克莱夫,”凯思基尔接着说道,“或者像苏丹·巴伯尔那样走进潘尼伯特。”
“这个提议有点过火,”亨克好像早就有思想准备。“但是,我赞同这个提议。在我看来,我们在这里能做的事情只不过把自己里里外外清洗干净,然后再等着被送回地球——回地球的路上还有碰撞到什么坚硬东西的危险。凯思基尔先生,你给大家说说。”
“告诉大家,”巴罗朗加也准备好了,“这是一次赌博,我承认,但是现在的情况是,我们要么主动去赌,要么被动去赌。我完全赞成这个观点。”
“这是一场赌博,当然是。”凯思基尔说,“在这狭小的半岛上,在这片不到一平方英里的土地上,先生们,两个星球的命运正等着我们去裁决。我们必须马上做出决定。赶快计划,赶快行动。”
“这太令人激动了!”格丽达·格雷用手拍打着自己的膝盖,朝穆什很兴奋地笑了笑。
“这里的人,”巴恩斯坦波尔插了句,“比我们先进三千年。我们就像厄尔斯康特演出中的小丑密谋想征服伦敦。”
凯思基尔背着手,很幽默地对巴恩斯坦波尔说:“这里的人距我们三千年之遥——是的!领先我们三千年——不对!这就是你我之间的分歧点。你说他们是超人,嗯——超人;我说他们是退化的人。请听听我对自己见解的解释——尽管他们很漂亮,尽管他们在物质上和知识上取得了相当大的成就,我承认,他们是完美的人……还有什么?……我的意思是,他们已经到达了顶峰,跨越了顶峰。他们在靠惯性向前发展。他们不仅失去了对疾病的抵抗能力——我们能看到他们越来越虚弱——而且也失去了对付陌生人和对紧急情况处理的能力。他们太虚弱,太无能了。他们根本不知道该做什么。看看阿莫顿神父,他用近乎侮辱性的语言干扰上次会议(你清楚你自己所做的事情,阿莫顿神父,我并不是在责备你。在道德伦理问题上,你是很敏感的。当时有许多事情确实让你感到气愤)。他受到威胁,就像一个小男孩受到一个虚弱无力、弱不禁风的老妇人的威胁一样。他们说要处理,但他们对他做了什么?”
“确有一男一女两个乌托邦人找我谈过话。”阿莫顿神父说。
“你是怎样做的?”
“仅仅是驳倒他们。我抬高声调,把他们驳倒了。”
“他们对你说了些什么?”
“他们能说什么?”
“我们当时都认为可怜的阿莫顿神父要倒霉了。还有更严重的事,我们的朋友巴罗朗加勋爵疯狂地驾着车,撞死了他们一个人。即使在国内,他们至少也会在他的驾驶执照上注上违章记录,罚他的款。但是在这里呢?……这件事连提都没提,为什么?因为他们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该做什么。现在他们把我们放在这里,恳求我们老老实实待着,直到他们来对我们进行实验,给我们打针。我不知道他们还能做什么。如果我们屈服,先生们,如果我们屈服,我们就会失去控制这个星球的力量。我知道,我们的力量并不是在我们遭受抢劫时所表现出的勇气。他们可能轻视我们的内分泌腺,但是科学告诉我们,我们的内分泌腺隐藏着我们的个性,在精神上,道德观念上我们将融为一体。先生们,如果我们屈服。但是,假设我们不屈服,那会怎样呢?”
“那会怎样呢?”巴罗朗加问道。
“他们将不知所措。不要被他们表面的美丽和繁荣所欺骗。他们活着就像皮萨罗时代的秘鲁人一样,活在虚无的梦境之中,他们被虚无的社会主义给灌醉了。像古代的秘鲁人一样,他们已失去了健康,失去了有力的思想意识。只需几个有决心、有毅力的人就能战胜这样一个星球,只要我们敢去这样做。这就是我的计划。”
“你的意思是我们要占领整个乌托邦星球?”亨克问。
“是的。”巴罗朗加说。
“我的意思是,先生们,用一个富有朝气的社会生话方式取代一个没有生机的社会。我们现在是在一个堡垒中,这是一个真正的堡垒,有很强的防御能力。在你们其他人打开自己的行李包时,我和巴罗朗加,还有亨克就已看出了这一点。这里有一口加盖子的井,如果需要,我们可以从下面打上水来。岩石已被凿开了一条隧道直通房间和隐蔽处。靠平地的那面墙很高、很结实,上面还涂着一层无法剥去的釉料。”
“我们必须在这里站得住脚,维护我们的独立,让乌托邦人感到我们的存在。”
“先生,”里德利很谦卑地说,“我有一两点想法。我们应该把这座监狱变成我们的首府,变成我们地球人进入这个星球的门坎。它将是我们一扇永不关闭的大门。”
“它已经关上了。”巴恩斯坦波尔说.“如果没有乌托邦人的同情,我们永远也回不到地球上。即使有了他们的同情,这也是值得怀疑的。”
“这个问题困扰得我几夜都没睡着觉。”亨克说。
“我们每个人都有这种想法。”伯利说。
“这个问题让人感到极不愉快,没有人愿意谈论它。”巴罗朗加说。
“我只是刚刚才想起这件事,”庞克说,“先生,你不是在说我们无法回到地球上吧?”
“该怎样就怎样,”伯利说,“这就是我为什么急于听听凯思基尔先生的想法。”凯思基尔仍背着手,表情很严肃。“曾经,”他说,“我也有过巴恩斯坦波尔先生的这些想法。我也认为,能再见到我们可爱的城市的机会实在太少。”
“我也感觉到了。”斯特拉女士嘴唇苍白,“我是两天前就有这样的感觉。”
“看来,我的周末休假将无休止地延续下去!”杜邦说。一时间谁也没有再说一个字。
终于,庞克开口了。“这好像——何必呢!人总有一死!”
“我可必须得回去,”格丽达·格雷小姐突然蹦出一句,“真荒唐,九月二日我必须去爱尔汗布拉宫,这是我必须做的事情。我们轻易就来到这里,为什么不能按原路返回呢?真是太荒唐了!”
巴罗朗加不怀好意地看着她:“你等着吧。”
“我必须回去。”她高喊着。
“就连格丽达·格雷小姐这样的大人物也有做不到的事情?”
“租一架特殊的飞机!”她说,“什么东西都行。”
他摇了摇头。
“亲爱的大男人,你仅仅看到我休假时愉快的心情,我工作起来可是非常认真的。”
“亲爱的小女孩,你的爱尔汗布拉宫现在距我们的距离就像巴比伦国王的空中花园一样遥远……我们到不了那里。”
“我必须得去,”她说话的口气俨然是个皇后,“没有别的选择。”
巴恩斯坦波尔从桌边站起来,朝着远处荒野外的城墙的一个缺门处走去。他在那儿坐下来,目光从围绕在餐桌边谈论不休的一伙人身上移开,朝着横跨峡谷的悬崖顶峰望去,峰顶阳光灿烂,他又朝悬崖下面荒凉的山坡看了看,他不禁感慨万分,哎!他不得不在此度完他的余生。
如果凯思基尔先生还坚持那么做的话,恐怕连这种日子也不会太长了。悉顿汉姆老家,他的太太和孩子们现在离他越来越远了,就好像古代巴比伦王国的空中花园一样遥远无边。
自从他在维多利亚给家人寄走了一封信,他再也没有想过家里的事情。现在他有一种说不来的强烈愿望,想给家里写封信——假如他可以做到的话。一想到家人再也收不到他的信,听不到任何关于他的消息,他就感到非常难过。没有里我们是陌生人一举目无亲的陌生人。我们就像两千五百年以前的那一小帮罗马冒险者一样,敢在人来人往的台伯河边的国会大厦旁建立起自己的城堡。这里就好像是我们的国会大厦。在这个浩瀚无边的星球上,这里就是我们的国会,一个像古罗马议会一样的伟大国会。像那一帮古罗马冒险者一样,我们也不得不以牺牲我们周围的‘萨宾人’为代价来扩大我们的队伍,我们可以牺牲我们的佣人和帮工,甚至还可以牺牲我们队伍中的某些人!为了实现我们的目标,我们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杜邦看起来十分害怕成为牺牲品。
这时,凯思基尔先生又开始说话。他说:“我们应该坚持留在这里,照顾好自己,最后定会占领这块荒凉的田野,扩大我们的优势和影响,把我们地球人的精神渗透进这个颓废的乌托邦世界去。到后来,我们一定会发现阿登和格林雷克两个人正在努力寻求的秘密,找到返回地球的路,回到我们的帝国中去!”
3
“等一会儿,”亨克说,“等一会儿!关于这个帝国……!”
“请说得具体一点儿,”杜邦说,“请详细谈谈你的帝国是什么样子!”
凯思基尔仔细想了一会儿,然后有点不高兴地说:“我所说的帝国就是指广义上的帝国。”
“请再具体一点儿。”杜邦说。
“我正在考虑从多方面来解释我们的大西洋文明。”
“在你还没开始讲述盎格鲁·撒克逊统一和说英语的民族之前,”杜邦说,“请允许我提醒你一个你似乎忽略的重要问题,那就是乌托邦人的语言是法语。我想提醒你的就是这点。在这里,我不想强调法国人在文明方面所做出的贡献和付出的代价。”
伯利先生打断了杜邦的话,他说:“你的说法是不正确的,但是,如果你能允许我帮你纠正一下的话,那么,让我告诉你,乌托邦的语言不是法语。”
巴恩斯坦波尔先生当然也在思考这个问题。由于杜邦的英语水平很差,所以他没大听懂伯利先生的话。
“先生,请允许我再说两句,请相信我的亲耳所闻,”杜邦用非常高贵、礼貌的语言说道,“这些乌托邦人,我敢发誓,除了法语以外,不说其他的语言——而且他们的法语说得相当漂亮。”
“他们根本没有什么语言。”伯利说到。
“你是说他们连英语都不说?”杜邦讥讽地说。
“是的,连英语都不说。”
“也许他们连国际联盟成员国都不是?但是——呸!我为什么要同你们费口舌呢?他们就是说法语。即使是一名德国佬也不会否认这一点。”
巴思斯坦波尔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他想,这是一场多么“激烈的辩论”啊!我们身边一个乌托邦人也没有,没有人能够纠正杜邦的错误辩解,他极力坚持自己的观点。巴恩斯坦波尔对他们既生气,又同情,他对他们喋喋不休的争论感到好笑。在这个无边无际、陌生,甚至是一个非常不友好的星球上,他们勾心斗角,争强好胜。他们吵得越来越激烈,越来越起劲。三个不同国家的人都在竭力维护本国的利益和形象,都极力声称自己的国家有能力“占领”乌托邦,都想捞取最后的“胜利果实”。他们是那样贪婪,自不量力。谁也不肯服输。亨克先生对有关“大英帝国”的事一点儿也听不进去;杜邦先生除了对“至高无上”的法国滔滔不绝外,对其它东西一概不能接受。凯思基尔先生在中间走来走去,不停地维护着秩序。而对巴恩斯坦波尔来说,他们这场“无限爱国”的争论,就像在一条沉船上进行的狗咬狗的争斗。最后,还是凯思基尔足智多谋,狡猾机智战胜了其他两位对手。
他站在桌子旁边,开始对大家表示他的“歉意”,他说他在使用“帝国”这个词时太随便,欠考虑。他还说,其实他所说的“帝国”巳经包括了所有的西方文明。他把头转向亨克说:“当我使用‘帝国’这个词时,我的意思就是指我们之间兄弟般的联盟关系,我是指我们几个同盟国而言的。”接着,他又把脸转向杜邦,“我是指我们伟大不可战胜的协约国。”
“这里幸亏没有俄国人,”杜邦说:“幸亏没有德国人。”
“不错,”巴罗朗加勋爵说,“我们一定能打败这里的德国人,我们会取得胜利的。”
“我同意这个观点,”亨克说,“我们中间也没有日本人。”
“我们为什么不把有色人种全部除掉呢?”巴罗朗加插了一句,“这里应该是我们白人的天下。”
“同时,”杜邦急切地说,“请原谅我的冒昧,我想让你对我们法国人所做出的贡献做出担保,一些有效的担保措施。你们应该承认我们法国人对文明所做的贡献和正在做出的贡献。一旦这次冒险行动成功,我们法国人应该理所应当地得到很大的回报和补偿……”
“我所求的只是一点公平。”杜邦说。
4
巴恩斯坦波尔对他们的争论感到气愤。他从墙边的高坡处走下来,来到了桌子旁边。
“你们难道疯了吗?”他说,“还是我疯了?”
“你们关于国旗、国家、国家权利和利益的争吵真是太离奇了!你们的目标是根本没有希望实现的,完全是一次愚蠢的行动。难道你们连现在我们所面临的困境都没有意识到吗?”
他气得有点说不出话来,然后又接着说。
“难道你们除了会说旗子、战争、占领和掠夺的话以外,就夺会说点别的什么东西吗?难道你们还没意识到我们和乌托邦之间的力量和势力相差得多么悬殊吗?就像我说过的那样,我们就像在厄尔斯康特卜演的一场戏剧中的一群小丑一样,正在阴谋征服伦敦。我们就像一群饥饿的同类相食的野兽,梦想把我们已经忘却的残忍和无情旧戏重演。这是一场荒唐可笑的行动,我们怎么能有希望取胜呢?”
里德利立刻对巴恩斯坦波尔的话给予指责:“你忘了刚才跟你讲的事,全忘了。你忘了他们现在得了流行病和麻疹。在乌托邦不会发生像在地球上那样激烈的战斗。”
“太正确了。”凯思基尔说到。 “好吧,就算你们有希望取胜,那么这个计划也是非常恐怖的。我们现在来到了一个在各方面都优于我们地球的星球,我们摆脱了地球上的烦恼和痛苦,我们来到了一个真正文明的世界,一个我们地球需要几十个世纪才能追赶上的世界!这是一个充满了和平、美好、幸福、智慧和希望的世界!如果我们能用微薄之力和拙劣的才智就能征服乌托邦的话,我们就会战无不胜,就会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我们正在密谋摧毁一个美好星球!我想告诉你们,这不是一次冒险行动,是一次犯罪:这是一个罪恶滔天的罪行。我绝对不会参加你们的行动。我反对你们野心勃勃的阴谋。
阿莫顿神父想说点什么,但是伯利先生给他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不要插嘴。
“那么你想让我们怎么做呢?”伯利问道。
“我们应该学习他们先进的东西,学习他们先进的科学技术,同时,我们要改掉自身的缺点。只有这样,我们才有可能被允许旧到地球上去,离开这个乱石滚滚、荒无人烟的隔离区。在乌托邦我们可以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文明……最后,也许我们能有机会回到我们那杂乱无章的地球上——带着知识,带着文明。”
“但是为什么……”阿莫顿神父想说话。
伯利先生再一次打断了阿莫顿神父的话。“你说的每一句话,”他说,“都是依据没被证实的假设。你把乌托邦想像得太好了。我们是——他数了数身边的人数——是十一比一,十一张赞成票,一张反对票——你太没有远见了。”
“先生,我可以问你,”阿莫顿神父把脚抬起来,朝桌子踢了一下,“我可以问一下你是谁吗?你把自己看成是一个评判大众舆论的法官,对吗?先生,让我告诉你,在这个孤独、邪恶、陌生的星球里,我们一共才有十二个人,要记住,我们这十二个人代表了整个地球人的形象。在上帝赐给我们的新世界里,我们是先头部队,是先驱。就像三千年以前,上帝把迦南赐给以色列一样。你知道你是谁了吧?”
“完全正确,”庞克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巴恩斯坦波尔完全招架不住这么多人的攻击。他孤立无援地站在那儿,这时斯特拉女士站出来帮助他,这使他惊讶不已。
“你们这样对待他太不公平了!阿莫顿神父,”她说,“不管巴恩斯坦波尔是什么人,但他箱权利表达自己的思想。”
“他已经说出了自己的观点,”凯思基尔说到.他从桌子一侧走到巴恩斯坦波尔跟前,“他已经说完话了,他同意我们继续我们要做的事。我早就预料到我们队伍中会有死心塌地的反对者,多数人是会支持我们的行动的。”
“我们是这样的。”穆什说道,同时用恶毒的眼光盯着巴恩斯坦波尔。
“很好。下面我们就应该按照惯例行事了。我们不会要求巴恩斯坦被尔先生去承担我们的风险——和荣誉——不想让他成为一名勇士。我们会安排他从事一些非军事的行动……”
巴恩斯坦波尔举起他的手,说:“不,我不想帮任何忙。我想我们目前急需的不是战争,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坚决反对你们的计划——这纯粹是强盗文明。你们不能把我看成是一个死心塌地的反对者,因为我不反对正义的战争。而你们的冒险行动不是一个正义的事业……我恳求你,伯利先生,你不仅仅是一个政治家,而且是一个有教养、有文化的哲学家,请你再仔细慎重地考虑一下你们的计划——再新考虑一下你们将要表演的有去无回的恶作剧!”
“巴恩斯坦波尔先生!”伯利非常严肃地说,他的语气带着一种明显的嘲讽,“我已经考虑过了。我可以大言不惭地说,我是一个富有社会经验的人,我的经历太多了。我并不完全赞同凯思基尔先生的观点,不!更进一步说,在许多方面我和他的意思都不一致。如果你们认为我不十分独断专横的话,我认为我们应该对乌托邦实行抵抗——为了我们的自尊——但是,对乌托邦不能采取暴力和侵略的手段。我们要想出比凯思基尔先生更巧妙、更成功的方法。但这只是我个人的观点。既不是亨克先生,也不是巴罗朗加勋爵的观点.更不是穆什先生和杜邦先生的观点,也不是其他朋友的观点,但重要的是,我们这些地球人,这些迷失在这个陌生星球的地球人应该是一个团结的集体,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内部都不能发生分歧。我们应该行动在一起,团结在一起,生死共存,如果有什么要讨论的话,我们所要做的就是要互相征求意见,达成共识。关于凯思基尔先生要抓一二个人质的问题,我想这是对的,我不反对。”
巴恩斯坦波尔不善于狡辩。“但是乌托邦人和我们地球人一样都是人,”他说,“我们和他们在一起只能变得更加清醒、更加文明。”
里德利用早已准备好了的粗鲁语言打断了他的话:“噢,勋爵先生!”他说,“我们不必再跟这个家伙费口舌了。太阳已经落山了,这个先生啰嗦得够多了,我们应该各就各位了,弄清楚天黑之前我们应该做些什么。我想我们可以推选凯思基尔先生作为我们具有绝对军事领导权的指挥官吗?”
“我当他的助手,”伯利自谦地说。
“杜邦先生也许会作为联络官和我一块行动,代表我们伟大光荣的同盟国,也代表他自己的国家。”凯思基尔说道。
“看来法国人的利益得到了正式的承认。”杜邦说。
“不知道亨克先生是否愿意担任我的中尉?……巴罗朗加勋爵将担任我们的军需主任,阿莫顿神父担任我们的牧师和榆查官。伯利先生,不用说,担任我们的文职官员。”
亨克咳嗽了一声。他的表情很难让人猜出他的心情。他皱着眉头说:“我不想成为一名中尉,”他说,“我不想当官。我对地球外面的事很反感。我只是想成为名有用的旁观者。但是,我想,如果你们什么时候需要我,就可以喊我一声。”
凯思基尔靠坐在桌了上,把椅子让给身边的杜邦。格丽达·格雷小姐坐在凯思基尔和亨克中间。伯利还坐在离亨克一个椅子远的地方。除了斯特拉,其他人都围着凯思基尔站着,斯特拉女士和巴恩斯坦波尔除外。
巴恩斯坦波尔转过身,背对着他的新指挥官,他看见斯特拉女士正用异样的眼光看着那帮人,然后她把目光又移向了下面荒凉寂静的山崖。
她浑身冷得直发抖,只好站起来。“恐怕太阳落山后会更冷,”她说,没有人注意她的话,“我要去拿一条毛毯。”
她悄悄地回到她的住处,没有再出来。
5
巴恩斯坦波尔不想再去听这个战争“会议”。他走到那个古老城堡的墙边,爬上了几级石阶,沿着城堡四周的防御土墙走着,来到了一块高地上。两条大峡谷交汇处是波涛汹涌的激流,浪涛拍到崖石上,发出震耳欲聋的涛声。悬崖顶部还留有一些残阳,整个山谷还没有完全黑下来。峡谷下面还笼罩着层淡淡的云雾,依稀遮住了下面奔腾不息的洪流。云雾袅袅,几乎蔓延到了横跨在山谷之间的小桥上面。来到乌托邦这么长时间,他头一次感到有点冷。人生最大的痛苦莫过于孤独寂寞了。从两个大峡谷交汇处的宽阔地带处传来了一阵发动机运转的声音,悬崖顶上不时地发射出一闪一闪的电光。远处群山上空正在飞行着一架飞机,飞机飞得很高,在夕阳的照射下,发出耀眼的金光。不一会儿,飞机穿破云雾,又消失在深蓝色的天空中。
他仔细地朝着石阶下面的城堡的庭院望去,在黄昏中,那些现代的房屋看起来就像空中楼阁,充满了梦幻般的诗意。院子中有一个人手里拿着手电筒,指挥官鲁珀特·凯思基尔正在对他的突击队员们部署着命令。他是新的殖民主义者——科尔特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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