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待在这个地方可能有些太过冒险,但是米基累了。他已经厌倦了这么多年来在公路上漂泊,厌倦了在汽车里打盹,厌倦了在廉价旅店里度过一个个夜晚,更厌倦了住在那些陌生的“道友”家里,他其实压根儿就不信任他们。当一个人感到厌倦的时候,往往也会变得大意,他知道现在坐在这里就是这样,但他实在是懒得动了,再说他觉得自己也有资格冒一下险。毕竟他也算得上成绩斐然,而且还从未被逮到过一次。不管是他还是拜伦·博纳维塔都没有被逮到。
  米基觉得拜伦可能已经死了,他的尸体也许正在蓝脊山上一间不为人知的小树屋中安静地化为一?尘土,当然这件事只有他和少数几个“上帝之手”成员知道。联邦调查局怀疑拜伦和二十六起克隆诊所谋杀案有关,但实际上这其中只有五起是他干的,剩下的全是米基的杰作。拜伦·博纳维塔也许很出名,但他算不上高产。他只是一个被政府的无能催生出的怪胎而已,并且恰好满足了那些饥渴无知的媒体们的幻想罢了。
  真正的幕后英雄米基却正在这里享受着自由。不过有些时候,他也承认自己对于拜伦借自己的手赚到的名声有些不满。当然,在这里最关键的是猎物,而不是捕食者。可是如果公众不是只把这些命案算在一匹独狼头上,他们的事业难道不会更顺利一些吗?如果他们知道除了拜伦·布莱克·博纳维塔,还有别的人正在对人性和科技的罪恶采取勇敢的行动,他们还会不会被迫在克隆问题上选择一个立场,说出他们的想法和原因呢?会不会有几个议员甚至是总统本人站在人民面前说出这样的话:尽管我对像“上帝之手”这样的组织采取的手段所造成的后果感到万分悲痛,但是我们必须认识到他们的行动也的确代表了这个国家中一种强烈的感情,那就是我们现在必须对在这片土地上假借医生和科学家之名做的不道德行为采取行动。诸如此类的话。到了那个时候,民主制度就可以更为迅速地把那些米基和拜伦曾经花很长时间才干完的事情一一解决。
  这正是米基开始用不同的方式做这件事的原因。尽管他还是会在必要的时候偶尔地射杀几个医生,但是他已经开始越来越多地使用其他战术了。有一次他割断了一辆凌志车的刹车电路,另一次他则把一瓶掺了砒霜的水放进了一家诊所的冰箱里。虽然在这两次行动中都没有人丢掉性命,但他达到了想要达到的目的。除了被他杀死的二十一个人之外,还有三十多个人在他制造的事故中受伤,他们中有很多人只是诊所里的患者、秘书和普通员工。哈罗德网站上的十一个停业声明也是拜他所赐。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要比杀了他们效果更好。当看到一个从事克隆的医生哭爹叫娘的时候,他总会产生一种满足感。在米基眼里这像一种忏悔,尽管没有哪个医生会为他们的所作所为真的忏悔,但他们还是会发表一篇声明,说自己是为了家庭安全或者别的什么原因不得不选择停止克隆。这也是米基工作的一部分——用书信、电子邮件和电话来恐吓这些医生的妻子、丈夫和孩子。有时候,他甚至会附在一些孩子的耳边说上一两句话。但是从没有人有机会对他战术的多样性和有效性表示欣赏。他告诉自己这就是一个隐身战士需要为成功付出的代价。
  这家名叫金贝尔的咖啡店有一种散发着法式香味的巧克力小馅饼,非常好吃,他连续三天坐在这个靠窗的座位就是这个原因。现在还没有人对他连续光顾这里感到怀疑,但是用不了多久,当警察问那个柜台后面的女孩这几天有没有看见过可疑的人时,她就会告诉他们,有个以前从没见过的男人这几天一直在这儿,之后他们会给她看一张拜伦·博纳维塔的照片,不过这已经是一张七年之前的照片了。而她会说,对,就是他,好像比照片上的人看起来还要老一些、壮一些。第二天早上报纸的头版就会登出悬赏捉拿博纳维塔的告示。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一个小时之前,他走进街对面的那个诊所,要了几张宣传单。这是北加州凉爽的一天,他有点理解人们为什么会选择花钱住在这儿了。如果不是因为这里有时会发生地震,而且他的工作也不允许他在一个地方常住的话,他可能也会考虑搬到这里来享受温和的海湾气候和法式小馅饼。但是他还需要考虑别的问题,比如他的邻居。这个地区有一些和他志同道合的人,但想要找到他们还是得花点力气。
  米基接过诊所接待员递给他的一叠宣传单(他宁愿称之为伪信息),然后问她可不可以用一下这里的洗手间。可能是米基第一次来北加州的缘故吧,他觉得这里的安全措施实在是太过松懈了。他们一定以为自己已经逃出拜伦·博纳维塔的雷达搜索范围了。洗手间里有股酒精和橘子的味道。他干完活后,洗了洗手才走了出来。回到咖啡店里,他要了一杯咖啡,一个馅饼,又看了几眼诊所的宣传单。这本小册子上印着一些欢乐的全家福照片,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他们都患有不孕症或是某种遗传性疾病,还有一些人要么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通过自然方法怀孕,要么就是不愿意领养别人的孩子。
  十五分钟后,一个诊所里的护士走进咖啡店取了六杯电话预订的咖啡。她与米基四目相对的时候,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可能是因为刚才在诊所里见过他,或者是因为看见他在看诊所的手册。不过一个未来的客户在访问过诊所之后到对面的咖啡店里歇歇脚应该不会是一件不寻常的事吧。如果她和柜台后面的女孩交流一下各自的所见所闻,也许会对米基产生一点怀疑,但她并没有那么做。她把咖啡放进了一个硬纸盒里,检查了一下盖子,便一停一顿地穿过了那条四车道马路,匆匆忙忙地走回了诊所。当你惟一被人发现的机会是两个人分别把自己手里的二加在一起才能得出一个四的时候,米基的疏忽大意看来也没什么关系了。
  米基喝光了杯里的咖啡后看了看手表。时间比他计划的稍微延迟了一些,他希望每个小镇上的不孕症诊所旁都能有个如此可爱的咖啡店,在那儿你可以吃到美味的小馅饼,时间也会过得快一些。他把小册子收拾在一起,然后装进了绿色风衣的口袋里。他对柜台后面的女孩挥了挥手——老天啊,警官,我肯定记得这个拜伦·博纳维塔。他就坐在那个靠窗的位置上看着对面的诊所,还在出门的时候向我和善地挥手再见!——走出玻璃门后,米基在充斥着海水味的宜人空气中向自己的汽车走去。他把车子停在了一个较远的地方,以防赶来的救火车和混乱的交通会带来什么麻烦。
  当诊所里的男洗手间发生爆炸的时候,米基已在半英里之外,但还是感到背后一震,那声音听起来就像在一个巨大的枕头里敲一面铁鼓似的。他和那些路边的行人一样回头张望,并且彼此交换着眼神,脸上一副迷惑的神情。停了一会儿之后他又回到了车上,就像一个急着想回家从晚间新闻里找出原因的普通人一样,开着车向远方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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