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愚蠢!愚蠢!愚蠢!

 



  我在听证会那天一早就醒来了,刚才睡眠中的梦境还是在地球上,这种期盼完全是来自于内心深处的。我躺在床上,房间里漆黑一片,我倾听着身边传来的丽亚轻微的呼吸声。
  我感觉就像是我已被分割成了两半,不能去控制或者调和我内心强烈的冲突。为什么我会如此不知所措地感受到孤独呢?这是一种我极力要避免,但仍无法摆脱的情感。
  我闭上了眼睛,回忆起在地球上我自己卧室的窗户。每当下雨时,我有很多次站在窗前,看着雨水落在房子前草坪上的情景。当我推开窗户,一种新鲜的潮湿空气扑鼻而来。我总是喜爱各种各样变化着的天气——晴、阴、雨、雪、雾,还有从海上刮过来的四季的风。
  我现在的生活完全被扭曲了,就像是一个钻进地洞躲藏起来的动物,藏身在地下,终日不见阳光和星光,没有风,没有雨,和那些终生在人工隧道内的人们为伍,他们甚至对这些自然的变化没有一点好奇心。
  我不知道在我的上面现在是怎么样了。太阳还在照射着吗?还是像新日内瓦一样,“日光”只是一个人造物,就像我一样?我对这个想法说不出是想哭还是想笑。
  艾拉已经醒了过来,房间里又响起了她的吵闹声,这是她早晨醒来,表示肚子饿了。“你再睡一会儿吧,我来照料她。”我对丽亚说。
  我从床上起来,走到摇篮旁,用双手捧起了我的女儿。
  “将来的某一天,”当我为她换尿布时,轻声对她说,“你会感觉到雨落在了自己的脸上,闻到新鲜的空气,那再也不是一种循环后再利用的过滤空气。”
  我笑了,虽然感觉有些苦涩。我只能自己想像那些我曾经用过的并习以为常的物品, 而我的女儿还没有机会享受过。
  “你会看见灿烂的阳光在无云的蓝天中闪耀着,可以打着赤脚走在草坪上,在海滨上踢着小卵石玩。我向你许诺,我……保证。”
  眼泪开始在我的眼睛里充盈。我把孩子抱离那穿衣的桌子,把她抱到床上丽亚那里去,让她喂奶,然后自己到卫生间去淋浴穿农。

  赛勒斯进了听证会法庭。法庭上的摆设也只是些熟悉的锈迹斑斑的桌子和椅子,与地球上棕色的木制家具形成了巨大的反差。除了为法庭所必备的工具外,没有多余的物什。他并没有对法庭简陋的装饰感到意外。
  在一面墙上,醒目地挂着一个镜框,镜框中是醒目的地球议会有关建立火星殖民地新日内瓦的条约。字体是用华丽的哥德体写的。在法官身后墙的两侧各悬挂着一面旗帜,右面是地球的蓝色旗,左面是火星的白色旗,它用红色的鸽子表示和平取代了古代的战神。与地球上的法庭不同的是,法庭上的法警、书记官和法庭的记录员都是由人来担任的,而在地球上,这些工作现在都由机器人来充当了。
  赛勒斯和丽亚跟随着杰克来到了辩护律师的桌子前。在他们坐下之前法警拦住了他们。法警和杰克压低声音在争辩着什么,由于声音太轻,赛勒斯没法听清楚。但他看见杰克非常气愤。
  过了一会儿,杰克做了一个无奈的表示放弃的手势,并走回到丽亚和赛勒斯站着的地方。
  “我很抱歉,赛勒斯,”杰克说,“你不能和我们坐在一起。”
  “为什么不行?”
  “只有丽亚才是被告。”
  “好吧,我并不在意,我坐到旁听席上去。”
  “呢——你不能——就是说——赛勒斯,你得坐到那张……唔……展示台前去。”
  “什么?”
  “我很抱歉。我知道这令人很难堪。我尽力争取过——但无论如何,你是被注明的‘被盗的财物’,所以……”
  “我不去……”
  “赛勒斯,还是照我说的做吧!不要把法庭的秩序搞乱,那样会给法官留下不良印象。”
  “求求你了,赛勒斯。”丽亚说道。
  “我——唔——好吧。”他转身僵硬地向展示台走过去。他拉开了一张椅子,砰的一声把它重重地放在了地上,就坐了下来,同时怒视着那个法警,但那个法警并没有在注意他。
  法庭后面的门打开了,一个短身材、面色红润的白发绅士走了进来,他的步态有些奇怪,就像是跳跃式的,显然他还没有适应火星上的重力作用。他脸上刮得很干净,穿着一条长裤,而不是像这里的人穿着短裤。他的两只手分别提着一个笨重的行李箱。他从容轻松地大步走到前面,对法警说了几句话后,就走到公诉人的桌子前。他把其中的一只行李箱放在了地上,把另一只放到了桌子上,并打开它取出了一些文件和录像带,在桌子上堆放得整整齐齐。
  希尔顿·特威夫。肯定是他。赛勒斯两眼直视着那个律师。他的外貌并不凶恶,相反可以说是慈祥的,但他还是不远万里跑到火星上为人打官司,确实是人不可貌相。这时,特威夫突然从他正看着的文件上抬起头来,眼光朝赛勒斯这边扫了过来。他的蓝色眼睛正碰上了赛勒斯的眼睛,他用一种冷冷的赞美的神态打量着赛勒斯。赛勒斯不舒服地辗转不安起来,他不喜欢被特威夫盯着看时流露出来的那种神态。
  “火星新日内瓦第39地区法庭现在开庭,文森特·埃尔南迭斯法官出庭,”法普突然说道,说话的语速也相当快,把几个字并在一起吐了出来,“全体起立。”
  埃尔南迭斯法官进了法庭。他是个高个子,皮肤颗黑,有着火星人常见的那种又高又瘦的体形,脸上的骨节清晰可见。他也穿着一件黑色的外袍,但与地球上的同行不同的是,他没有戴假发。
  赛勒斯这时弄不清楚他是否也需要站起来。法警朝他看了一眼,并向他皱了一下眉头。很快这皱眉的表情被困惑取代了。这个法警也不知道究竟应该怎样处理。赛勒斯几乎有一种压抑不住想发笑的感觉。这时他突然想到,我是一个人,并不是什么展品,我得像一个人一样从我的座位上站起来。
  赛勒斯把他的椅子向后推丁一下,准备站起来。“你可以坐在那里。”埃尔南迭斯对他说道,在赛勒斯开始行动之前就止住了他。他知道这个行动是针对每一个人的,但只是限于人。
  埃尔南迭斯坐了下来,拿起了桌子上的文件,开始说道:“这次本厅面对着的案子是埃登基金会指控丽亚·凯斯勒,一个有关引渡的听证会。”他大声地读着文件。“代表原告的律师是希尔顿·特威夫,代表被告的律师是杰克·德莎勒。先生们,你们都准备好了吗?”
  “公诉人已经准备好了。”特威夫回答道。
  “辩护律师已经准备就绪。”杰克也回应道。
  埃尔南迭斯继续读着文件,“这个案例是由地球北美省卡洛贡州第10地区法庭受理的逮捕今和引渡要求,指控丽亚·凯斯勒,也可以称为丽亚·费奥里,从埃登基金会偷窃了名为EP17C的一个遗传研究物品。这份文件要求将丽亚·凯斯勒引渡到地球上去接受审讯。文件还进一步要求立即将被偷窃的物品EP17C归还给该基金会。”埃尔南迭斯朝赛勒斯的方向看了一眼,继续说:“这就是文件中提到的那个被偷窃的物品吗?”
  “是的,法官大人。”特威夫说道。
  “非常有趣。很显然……唔……他还没有被归还给地球。德莎勒先生,你的当事人有什么打算?她是否要求撤消这次引渡听证会,而自愿回到地球上去接受审讯呢?”
  “不,法官大人。她没有这种打算。”
  “那我们就得开始审理了,法庭听证就按预定方案进行。特威夫先生,你可以首先开始你的指控。”
  “法官大人,”特威大说道,“在我开始正式指控以前,埃登基金会准许法庭同意修正我们提出的指控,要求被告一起归还另一件遗传研究物品,被定名为EP17C1A,也可以称为艾拉·费奥里。”
  “是否反对,德莎勒先生?”法官问道。
  “反对,法官大人。”杰克为赛勒斯说出了他想说的话。只是用的语气比赛勒斯可能使用的要平和得多。“我们坚决反对任何将这次法庭审理的范围扩大到包括艾拉·费奥里的要求。她是正常人的孩子,丽亚·凯斯勒的女儿,丽亚·凯斯勒是一个完全正常的人,与埃登基金会没有丝毫关系。这个孩子是在火星上出生的,从来没有受到过埃登基金会的任何监护。”
  “法官大人。”特威夫说,“这个孩子的父亲是EP17C,是从埃登基金会偷窃来的物品。EP17C1A之所以出生在火星,是因为她母亲与被偷窃的物品非法地来到了这里。这个孩子是在地球上受孕的。因为埃登基金会的目的是遗传研究,所有与遗传研究物品有关的附属品都应该毫无例外地归属于基金会。我希望能引用一下类似的一个案例,在旧历2003年11月27日,遗传研究学会指控生命创造公司。那个案例的焦点是由遗传研究学会创造出来的一种病毒的突变体,审理的结果是所有权最终还是归属于那家公司。”
  “这次我将不会按照你的请求来预先得出结论,特威夫先生,”埃尔南迭斯说,“作为变通的方法,我将让你们各方都有机会提出自己的证据,然后才会综合考虑。还有其他需要预先发表的要求吗?”
  “没有了,法官大人。”
  “那么,特威夫先生,你可以开始你的开场发言了。”
  “谢谢你,法官大人。我首先要证明被告丽亚·凯斯勒,忽视法律的尊严,擅自将埃登基金会的一件珍贵的实验物品,由埃登基金会提供赞助的凯瑟琳·詹安妮博士培育出来的EP17C窃为已有。EP17C是一件人工制造物品,它的惟一目的和功用是遗传研究。凯斯勒小姐无视基金会的权利,没有得到基金会的同意,私自把这件珍贵的物品作为个人用品,并随她一起带到了火星上来。”
  “我也打算要证明那个婴儿,EP17C1A,是EP17C直接的遗传后代,那么同样也属于基金会所有。”特威夫突然坐下了,赛勒斯楞了一下,才明白他已经说完了。
  “谢谢你,特威夫先生。”埃尔南迭斯说,“德莎勒先生。”
  杰克站了起来。“法官大人,我们愿意按照规定,证明凯斯勒小姐和赛勒斯·费奥里是一同来到火星上的。我们需要强调指出的是,费奥里先生并不是一件物品,而是一个切切实实的人。他并不像特威夫先生指控的那样是偷窃来的,而是按照他自己的意愿离开地球,与凯斯勒小姐以夫妻身份到火星上来定居的。”
  “我反对。”特威夫插话说。“我觉得把EP17C叫做‘费奥里先生’是藐视法庭,或者是打算对本法庭的审理施加影响。”
  “我怀疑我是否如此容易地被施加影响。”埃尔南迭斯评论道。“然而,我还是接受你的反对。德莎勒先生,在以后的辩护中,请避免使用诸如——呢——把它称为费奥里先生。”他伸出手向赛勒斯的方向摆了一下。
  “是,法官大人。然而,基于同样的理由,我抗议将费——哦——把他称作为EP17C。”
  “我知道你的意思。你们两人是否能统一用一个代名词来称呼他,以便我们可以继续法庭的辩论?”
  “用伊甸人怎么样?那是詹安妮博土对他使用的专用术语。”特威夫说。
  “那么你能接受这个术语吗,德莎勒先生?”
  “从内心来讲,我的当事人不愿意。”
  埃尔南迭斯有些不耐烦地皱起了眉头。“那么你的建议是什么?这毕竟只是一次法庭听证会。我们难道确实需要这么复杂地为了他的称呼而……”埃尔南迭斯有些犹豫,然后用手指着赛勒斯。
  “好吧,法官大人。”杰克也皱起了眉头。“好吧,我同意把费奥里先生叫做伊甸人,但仅仅是为了这次听证会上使用方便。”
  “对你的合作,我表示感谢,德莎勒先生,”埃尔南迭斯干巴巴地说道,“让我们为了应用方便起见,赛勒斯·费奥里,也同样称为EP17C,以后都用‘伊甸人,来代替。你可以继续你的陈述了,德莎勒先生。”
  愚蠢!赛勒斯想道:愚蠢!愚蠢!愚蠢!谁又能相信这种胡说八道呢?
  “我想重申一下我刚才已经说过的,”杰克继续说,“我们打算确立费奥里先生,就是伊甸人,是一个人,而不是物品,也不是一个机器人。所以他完全可以依据地球上的法令,就像任何人在这种情况下一样受到保护,除非我们认为他还是处在奴隶制的状态之中。因为他不可能在法律上归属于任何人,他也不可能被偷窃。因此,对凯斯勒小姐的已经发布的犯罪指控也是没有依据的。我们不相信她是因为偷窃了物品而
  抛弃家庭来到火星的,事实上要她回到地球上,去接受这种没有事实依据的指控是荒唐的。谢谢你,法官大人。”杰克坐了下来。
  “特威夫先生,”埃尔南迭斯说,“你可以传唤你的第一个证人。”
  特威夫再一次站了起来。他的目光从法官看到了赛勒斯,接着是丽亚,然后又返回到法官。一个迷惑人的微笑浮现在他的脸上。
  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开口说话了,“法官大人,在火星上进行法庭辩论使我处于不利的地位。我所有的证人,除了一个以外,都在地球上。所以我必须请求法庭的宽容,因为我必须依赖于录像带和文字材料作为我申辩的材料,来进行这个案例的主要审理。”
  “现在我希望展出我的一号证据,伊甸人,或者称为EP17C,也就是赛勒斯·费奥里。”
  好吧,现在正式开始了。EP17C。伊甸人。滑稽的一号展品。
  “以下我想出示地球欧洲省瑞士州日内瓦中央档案局的检测官签署的一个密封件中的证书。这个文件说明1号展示品,即赛勒斯·费奥里事实上没有任何出生证明,他的注册出生日期是新历的0033年6月21日,法定的监护父母亲是凯瑟琳·詹安妮和安德鲁·费奥里。”
  他从桌子上堆放着的文件中拿出一份,把它交给杰克,杰克看了一下,然后说道:“我不反对。”杰克把这份文件交给了法庭书记员,由他转送到了法官的桌子上。
  埃尔南迭斯也查阅了这份证明,把它交给了记录员,并同时说:“这份文件可以进入记录,作为2号展示品。”记录员随后对这份文件进行了登记和拍照。
  这个程序,对赛勒斯来说是完全陌生的。因为他的身份证长期以来一直被当作出生证明使用,他从来不曾想去得到一个出生证明。但他推测如果没有出生证明是没法得到身份证的。特威夫下面那段话帮他揭开了这个谜。
  “下面这份文件是在新历0033年6月10日经公证后的请求书照片,是埃登基金会提出请求,要求给他们所有的实验物品EP17C以赛勒斯·费奥里的名字发放身份证。这个请求是由埃登基金会的董事会主席伊诺克·普赖尔签署的,同时签署文件的还有埃登基金会研究部主任凯瑟琳·詹安妮博士。”
  有预谋的诡计,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把我当作人来注册。赛勒斯用手搔着他隐隐作痛的头,忿忿不平地想着。詹安妮为什么这样对待我们,只有她自己知道。然而她让我们生活在一种谎言中这么长时间,她又能从中得到什么呢?
  “我所要出示的下一个证据,”特威夫仍用他那种低沉单调的声音说了下去,继续揭着赛勒斯的老底,“是在新历0033年6月29日专利号215—3979—4809的公证照片,并在新历o050年4月11日经过修正和升级,由埃登基金会提供资助。它提到了研究物品EP17C,给予埃登基金会在未来的100年内对此具有独家所有权,以及在同样的年限内基金会拥有使用权,同时基金会对由这个专利而生产出来的所有附属产品都拥有无可争议的权利。”
  就这样一件件一份份地出示,堆放在特威夫桌子上的文件开始逐渐少了下去,而他已出示过的展示证据则成比例地堆积起来。很多都是埃登基金会原始的文件,是在詹安妮和基金会管理层之间签署的合同,有关制造赛勒斯、贝丽妮丝和亚历克斯过程中的合同和秘密备忘录,揭示出正在进行中的研究的真实目的。有詹安妮博士的工作日记、实验笔记的复印件,有关贝丽妮丝和亚历克斯的身份证和专利文件,詹安妮和基金会之间最新签署的有关要制造新一代数量不限的其他伊甸人的合同,他们把这些未来的伊甸人定名为基因实验。每年的年报,在不同时间段的报告和小结,杂志上发表的文章,一些以前准备工作的文件复印件——难以计数的其他各类相关和不相关的文件。其中没有什么东西能引起赛勒斯逐渐消退的兴趣。
  特威夫一直喋喋不休地说了一个上午,赛勒斯被这样大量提交的文件搞得异常乏味。
  下午的例会简直就是上午的重复。又是一份份文件提交、宣读,最后又是由杰克和埃尔南迭斯进行检查,随后是被编上号码放到了展示台上。
  终于,长长的一天审理结束了,基金会并没有对丽亚·凯斯勒提出什么指控,只是提交了一大堆文件,谁也搞不清楚这些究竟说明了些什么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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