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蒂夫迅速让到旁边,避免撞着凯文。凯文正绕着厨房奔跑,拉着一件了当响的玩具在高声大叫。蒂米坐在婴儿圈栏里将一件玩具撞击在另一件上,嘴里不停地咿呀学语,惟一可以听清的词就是“爹地”。一锅食物在火炉上沸滚,锅盖起伏着。收音机里正在播放着摇滚乐,一派喧闹的景象。
布伦达坐在厨房餐桌前,四周堆满报纸,她在研究一份材料,并在一本黄色笔记本上做笔记。厨房内只有火炉上的火光和桌子上方一盏明亮的灯照亮着,在角落里留下斑驳的阴影。
“喂,亲爱的。”史蒂夫向他妻子问候。
炉子里烧煮着的食物在厨房里弥漫着一种令人馋涎欲滴的香味,他做了一个夸张的深呼吸的动作。在学校里一个长长的单调乏味的会议之后,回到家里真是一种享受。
她抬起头愣了一下,立刻放下钢笔站起来吻他,“哦,史蒂夫,我很抱歉,我没有听到你走进来。”
“没关系。”
“我已经仔细研究了公用事业管理委员会的听证报告。”
“又来了,花园怎样了?我记得你告诉我,‘今天要去整修花园的’。
“是的,我趁偎炖食物时看了看报告中的各个细节。
她又坐下来,史蒂夫抚摸着凯文的头发,抱起蒂米,拉出一把椅子,坐在她旁边,凯文又跑出去玩了。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为这件事操心,亲爱的,”史蒂夫说,“公用事业管理委员会已经批准了引力转换机的生产,而国际能源公司也已动工建造。
“我很担心,因为国际能源公司不能让我相信它的引力转换机是安全的,他们总是急不可待地力图促成所有的事情,这种工作方式表明他们的试验也必然是仓促轻率的。你注意到他们在听证会上是怎样小心翼翼地避开整个论题的吗?我怀疑那个碳防护屏也不过是一种权宜措施,以防止公用事业管理委员会要求一个新的对环境影响的报告,他们胜算了。
“关于防护屏,你也许是对的,但这肯定不会发生任何危害。
“也许。这可能只是科学胜过道德的另一个例子。我们在科学技术上常会迈出惊人的巨大步伐,但是事后又不得不为其产生的后果而付出代价。当我们开始对像引力这种东西干蠢事时,我们最好能了解我们在做什么。
“得了,布伦达,对国际能源公司公平些,环境安全委员会正强烈地迫使公司放弃核动力,现在他们已经在做了,而你依然要和他们争辩。我肯定,盖伦对这个防护装置是满意的。他是个一流的科学家,一定会全面周密地考虑问题的。”
“让我们问问他。
“什么?”
“我要问问他。当你介绍自己时,他似乎很乐意接受你,你为什么不打个电话给他,请他来吃晚餐呢?”
“很好,亲爱的,我有点鲁莽地认为你是个孤独的狂人,可是我不能打电话请盖伦来吃晚餐,我并不很了解他,我从来没有了解过他,那次听证会是我在7年后第一次见到他。”
“我知道,他是个单身汉,他也许会喜爱一顿家里烧的晚餐。”
“他没有结婚并不意味着他没有家宴可以享用,盖伦在大学时虽不是一个浪荡公子,但也不是一个清心寡欲的人。”
“对不起,史蒂夫,为了我邀请他一次吧,如果我认为这不重要,我就不会这样要求你了。”
“好的,宝贝,但记住,你为此而欠了我一次。”
“我欠你太多了,不只一次。”布伦达俯过身去拥抱他。蒂米被夹在他俩中间,折腾了一会儿,开始哭喊起来。布伦达挣脱史蒂夫的怀抱,将婴儿从他手里接过来。
“不要忘记我们的谈话是在哪里中断的。”史蒂夫说。他站起来走向食品柜,拿出几盘菜,坐在布伦达一堆报纸对面的餐桌一端吃晚餐。
“辛西娅。”盖伦叫道。
“呃?”她睡意未消,懒散地问。
“我刚想起一件事情,忘记告诉你了。”
“什么事?”她慵懒地伸展着身体。
“今天我接到史蒂夫打来的电话。”他说。
“谁?”
“史蒂夫·英格拉哈姆,记得吗?你在公用事业管理委员会的听证会上碰到过他。”
“哦,是的,他,”她挣扎着坐起来,“布伦达·英格拉哈姆的丈夫。”
“对。
“他说点什么?”
“他请我去吃晚餐。”
“啊?你跟他说什么?”
“我说,我考虑一下。”
“你为什么要这样说?你应该说‘不’,那就完了。”
“我不知道!”他皱起眉头,抚摩着他的下颏,就像他在对某件事情感到把握不定时常做的那样,“主要的,我想我是出于好奇。”
“说实话,盖伦,对一个天才来说,你有时应该保持沉默的。”
“该死!辛西娅!”
“他是和环境安全委员会站在同一条线上的,而那个团体每一步都在与国际能源公司作对,他们正在策划破坏引力转换机的行动。”
“我不相信会那样。”
“为什么不?你认为事情不会那样发生吗?他们会干的。”
他一言不发,注视着她好一会儿,然后躺下,将被子拉到肩上,闭起眼睛。她理解他的这一表情,盖伦有时很固执,但在许多情况下,她能很容易地使他服从她的意志。然而在目前情形下,不太容易说服他。
“你准备怎么做呢?”她问,尽管她已经预感到他的答案。
“接受邀请。”他没有睁开眼睛。
她看了他一会儿,但他没有再看她,最后她叹了口气,关了灯,躺卧在他身边,镇定自若地揣度着盖伦的决定。在引力转换机的问题上,他要亲自出马去看看。
“嗨!很高兴你来了,请进。”史蒂夫笑容满面地在门口迎候,伸出手与盖伦握手。
“谢谢你邀请我。”盖伦将一瓶葡萄酒送给史蒂夫。
史蒂夫领着盖他走进起居室,“请坐,我给你拿点什么呢?啤酒怎么样?”
“很好。”
“我很快就回来,请随便一点,像在自己家里一样。”
盖伦不习惯地坐在一把垫得厚厚的椅子上,等着史蒂夫回来。室内的环境使他感到奇怪:老家具已破旧不堪,房子的装饰主要是橙色和棕色,完全不像辛西娅住所那样完美协调。在那张深赭色的活动躺椅下面,他看到一件鲜红色的玩具。总之,这不符合他对一所郊区住宅的理想的想像。
虽然还没有见到史蒂夫的妻子和孩子,但盖伦已经听到了从另一间房间里传过来的孩子的声音,闻到了烹调食物的香味。突然,他感到沮丧,他想到忘了告诉史蒂夫——他是个素食主义者。
史蒂夫端着两杯啤酒回来,将一杯递给盖伦,然后坐在一张长沙发上。“布伦达马上就出来了,”他说,“小儿子睡着了,但我们允许我们的大儿子凯文不睡,等着和你见面,我希望你不会介意。”
“不要客气。”实际上,盖伦从来没有与一个小孩亲近过,他不知道当他见到孩子时他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他和史蒂夫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没有说话,慢慢地喝着啤酒。
“啊,盖伦,”史蒂夫终于说,“看来你好像真的完成了那个设计了。”
“我想是这样,”盖伦注视着他的啤酒,看着那些金色的小气泡浮上表面膨胀起来。
“你见到过在大学里和你恋爱过的那位姑娘吗?”
“你是指盖尔?见过几次。”
“哦,现在我记起她的名字了,盖尔和盖伦。”史蒂夫有点不自在地笑起来,“她现在在干什么?”
“她在一个市立大学教书,去年夏天她还开过一次展览会。”
“展览会?”
“她的雕塑。”
“哦,是的,她是一个艺术家,以前我还以为你们两个会结婚的。”
“那么,你知道事情的经过?”
“是的。”
接着是长时间的沉默,最后还是盖伦打破了这种气氛,“你在斯瓦恩专科大学教书吗?”
“是的。”
“你喜欢这所大学吗?”
“对,薪水不多,但它对我很适合。他们听任我独个儿干,我是一个受不了规章制度约束的人。”
“你做些研究工作吗?”
“是的,但斯瓦恩没有一个州立大学应有的设备。啊,布伦达来了。
布伦达走进房间,后面跟着一个胖墩墩的穿着蓝色宽大睡衣裤的金发男孩。盖伦站起来向他们致意时,他有点紧张。
“我很高兴你会来,盖伦。”说着她伸手和他握手。她友善的笑容使他比预期的更为舒坦自在。
“谢谢你。”他说。
“盖伦,这是凯文。凯文,对汉密尔顿博士说‘你好’。
凯文不进反退,害羞地退缩到她的背后,用他蓝色的大眼睛窥视着盖伦,一只手指含放在嘴里。
“你好,凯文。
凯文在她妈妈后面退缩得更远了。
“凯文?”布伦达说,“我原以为你要见见汉密尔顿博士的?”
“行了,我们认识了。”盖伦放松了。
“好了,小伙子,是上床睡觉的时候了。请原谅,盖伦,我很快就回来。”她拉着凯文的手,带他走出房间。他们一离开,盖伦就听到孩子抗议他被“流放”的声音。
盖伦坐回到椅子上,又一次和史蒂夫相对而坐。“我记不得在大学里的布伦达了。”他终于说。
“她不是工程技术学院毕业的,我是在毕业后碰到她的。”
“她看来很和蔼可亲。
“她是个真正的正派女人。”史蒂夫同意盖伦的说法。
“辛西娅,就是国际能源公司的圣克莱尔小姐告诉我说布伦达是环境安全委员会的辩护律师。
“那是她的一个客户,不付费的客户之一,恐怕这一类的客户已超过了付费的客户。布伦达在事业上已很成功了。我在斯瓦恩教书也不错,因为他们毫不干预我的私生活。而布伦达永远在维护某一种事业,要为它而斗争。”
“哦?”
史蒂夫摇摇头,脸上露出一种着迷的神情:“你看,她确信她所做的是正确的。她认为有太多的人有地位、有权势,他们以利润为第一目标,将人们的生活质量放在其次,而且她认为既然她接受过有关法律方面的训练,她就有责任维护正义。”
盖伦听到这些话不禁怦然心动,他意识到布伦达与他有意气相投之处。他不禁问道:“你不介意吗?”
“介意?为什么我要介意?事实上,我和她的意见是一致的。只是我太懒了,很少去做些什么,因此我只有以不干预她的方式来支持她。同时在她需要时,主动地倾听她的意见。”
盖伦惊讶地望着史蒂夫,不知道自己是否已了解了他的全部品格。在大学时,盖伦往往避开像史蒂夫那样的人——一个大学生联谊会会员(注:指美国男大学生中略带秘密性的组织),他们对暴饮以及荒唐度日比学习更感兴趣。而现在,他有妻子、孩子和一个可尊敬的教学工作,在一个公正的无偏见的事业中支持妻子。
然而,尽管盖伦对布伦达的友好热情抱有好感,但当她回到起居室时,他还是有点局促不安。她用手势请他坐到长沙发上史蒂夫的旁边。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在孩子上床睡觉后,总是最轻松愉快的时候,晚餐还没有完全准备好,盖伦,我希望你还不太饿。”
“我很好。”
“再来一杯啤酒,好吗?”史蒂夫问。
“不,谢谢你。”盖伦知道自己的声音有点紧张,也不自然。
“你知道,盖伦,”史蒂夫说,“你正在做的工作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埃里克森著作中有许多东西我并没有读懂。”
盖伦点点头,对这种恭维表示谨慎的谢意。
“而现在我的一个很有前途的研究生要求我让他用埃里克森的发现去做一项独立的研究工作。”史蒂夫继续说。
“你没有对我说过这件事,亲爱的。”布伦达说。
“是啊,坦率地说,我不知道该怎样去劝说他,因为物理学不是我的研究领域,我希望和他谈谈,让他研究另外的课题,一个我了解得更深入的课题。”
“我能理解你的研究生对埃里克森理论的兴趣。”盖伦说,“这是一个正在开展的全新的领域,有待作出更多的新的发现。”
“像你那样?”
“真的,不过,我仅仅是抓住了一点表面的东西。”
“你已经研究得很深入了。”布伦达说,蜂鸣器在厨房里震响着,“晚餐好了,你们坐到餐桌边去,我这就将菜端上来。”
晚餐的气氛愉快极了,莱很可口,同伴也那么令人鼓舞。正菜中有一道美味的蔬菜沙锅,富含乳酪和香料。盖伦赞赏布伦达为了查明他是个素食者而作出的努力。
英格拉哈姆夫妇是真正的健谈者,使人易于相处也乐于倾听,他们的谈话内容从科学到其他领域无所不及,他发现自己与史蒂夫和布伦达有了更多的共同点,比他原来预料的要多得多。盖伦和史蒂夫讲起了大学里一个古怪的教授的笑话,而布伦达也讲了一次庭审中发生的一件趣事,乐得他们笑出了眼泪。
“再来点葡萄酒,盖伦?”布伦达提议。
“好的,谢谢。”他举起酒杯,“这是一顿伟大的晚餐,布伦达。”
“谢谢你,可惜我没有时间经常亲自做饭,今天能有这种机会我很高兴。”她坐在长沙发上史蒂夫的身边,偎依着他,而史蒂夫的手臂拥抱着她。盖伦发现自己深深地被这种坦诚大方的爱所感动,而辛西娅决不会在别人面前如此感情流露。
“有你在这里,我们真是高兴极了。”史蒂夫说。
“我也很高兴。”
“你知道,”史蒂夫深思地说,“我不能确定,如果这不会造成太重的负担的话,也许你可以帮助我教导那个研究生,这是个希望研究统一场论的学生,我需要一个专家来检查他提出的建议,并为我提出你的看法,你有时间吗?”
“你能肯定他不会介意吗?”盖伦问,他对这个请求很有兴趣。
“介意?这几天来,他没有谈及任何其他事情,就是谈你的发明。”
“那好,我同意。”
“这个星期六太匆促吧?”史蒂夫急切地问。
“一点都不,你要我在哪里和你见面?”
“你熟悉斯瓦思吗?”
“不太熟悉。”
“那么,你可以先到这里来,我们一起去。
“什么时候?”
“我已告诉特德,10点钟到我的办公室来。他知道你也在那里会非常高兴的。
“早点来,我为你准备好早餐。”布伦达提议。
“我请你们两个到外面去用早餐好吗?”
“那当然好,”布伦达说,“但不要忘了我还有两个孩子,他们在餐馆里是个麻烦,因此我请求延期实施你的建议——也许在他们上大学以后。
“呃,真的。”盖伦含糊地说。
“好的,”她大笑,“我一定对你坚持我那个许诺。同时,星期六我们都在这里用早餐,吕点钟行吗?”
“那很好。”这时,盖伦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辛西娅知道这事件一定会大发雷霆的。
“谢谢你,盖伦。”史蒂夫说,“我赞赏这一决定,我要立刻告诉特德,他会为此而激动不安的。
“我不能责备他,”布伦达又说,“如果你那个发明正像报纸上所说的那样,那真是一个伟大的发明。
“谢谢你。”盖伦对她微笑,陶醉在她的赞美中。
“这真是一个重要事件,”她惊叹地说,“你知道,盖伦,”她接着说,“原谅我和你讲起本行来了,但我很奇怪,当我仔细看完公用事业管理委员会的报告后,我发现我没有看到任何有关安全测试的内容。
“样机已经做了全面的测试。
“那么在塞莫皮莱温泉区的那个工厂呢?”
“是的,每一个部件在它被安装时都做过测试。
“那么,整个引力转换机呢?”
盖伦不安地移动着身体。布伦达的话已击中了他的要害。辛西娅曾说服他,在她制订出费用核算以后,在塞莫皮莱温泉区的预试是不必要的,但他对这一决定一直不放心。
“哦,没有必要那样做,”他最后说,“当然,在它联机运转后,我们会进行测试的,而且对机器要做范围广泛的试验,你完全可以放心。”
“但是如果……”
“够了,不要谈本行了。”史蒂夫打断布伦达,“盖伦,你看到过最近一期《今日科学》上的那篇文章……”
“现在又是谁在讲本行啦?”布伦达对着这两个男人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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