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吗,盖伦?”
“我想很好。”
他吸了口气,想回报布伦达一个轻松的微笑。实际上,他近来经常失眠,情绪紧张,即使对今天的会见也感到十分不安。他环视着她这间熟悉的办公室,凝视着挂在墙上镜框里的法学学位证书,仿佛他以前从未看到过似的。他真希望他不是在这里,而是在另一个地方。
“斯坦利太太还没有来。”布伦达平静地说。
“你认为她想干什么?”盖伦问,虽然他们已经不止一次地仔细讨论过这件事。
“正像我告诉过你的那样,我估计她要给你一笔资助——由菲比·泰勒基金会提供的资助,作为交换,你必须在你的引力转换机上向他们屈服。”布伦达有点激动地回答。
盖伦发出刺耳的大笑,“好啊,如果这是她的目的,她实在应该省了这次旅行的。”
“听听她一定会说的话也怪有趣的。我认为。不管她提出什么建议,总要比他们贿赂埃里克森资助金要体面些。”
“贿赂?埃里克森?他不是一个品质和才干相称的人?”这个消息是出乎盖伦意料的。布伦达以前提及埃里克森时,从没有将他和贿赂联系在一起。
“也许他并不是这样看的。但是,尽管他有无懈可击的声望,我还是不得不惊奇那笔资助金在多大程度上影响了他对你的发明的意见。”
“埃里克森不会的!”
布伦达刚要张开嘴驳斥盖伦的固执己见,这时内线电话响了,她停住了她要说的话。
“斯坦利太太到了。”萨姆通知。
“领她进来。”布伦达回答。
门开了,一个身材高大、头发灰白,有一双碧蓝眼睛的女士走进办公室,她一见到他们,就立刻拉起布伦达的手有力地握着。
“英格拉哈姆太太,谢谢你安排这次会见。”
她转向盖伦,紧紧握住他的手,上下摇动着,身上散发出一阵淡淡的花香和脂粉的芬芳。她的身材比盖伦还高,有点笨重的躯体以及那种权威性的举止使盖伦感到局促不安。
“很高兴你能到这里来,汉密尔顿博士。”她的声音深沉,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气势。
盖伦耸耸肩,“没有问题,这些日子我无所事事,多亏你的老板。”
“我的老板?对不起,我听不懂,汉密尔顿博士。”
“弗雷德里克·泰勒,他不是你的老板吗,斯坦利太太?”
“不,他不是的,那是一种经常会发生的误解。对菲比·泰勒基金会的管理筹划,他没有发言权,他甚至不参加基金保管委员会。”
“很有趣。”布伦达评论说。
“你有没有一间单独的会客室可让我们用一下?”斯坦利太太问她。
“会客室?”
“我要单独和汉密尔顿博士谈谈。”
“但是……”
“我由基金会授权,只能和汉密尔顿博士个人讨论这一问题,英格拉哈姆太太。”
“我们没有会客室。”
“那么,也许我最好还是另外安排一次会见,过几天,在一个更合适的地点。”
布伦达从斯坦利太太看到盖伦,只见他点头示意,显然,他对这一建议很吃惊,但又不能确定有什么另外的选择。
“我想你可以利用我的办公室。”布伦达挺伸着肩膀走出办公室,“砰”的一声关上门。
盖伦深深地坐进一把椅子里,他很震惊,再也不能为了礼貌而依然站着。
斯坦利太太走到办公桌后面,坐在布伦达刚空出的椅子上,“那么盖伦,我可以叫你盖伦吗?”
他点点头,但没有说话。
“你可以叫我罗伯塔,”她继续说,“我想,你一定不知道为什么菲比·泰勒基金会会对你感兴趣,回答很简单——你的才华给人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基金会的使命就是要发现各个领域的人才,用所有可能的方法鼓励并支持他们,当然也包括经济方面的支持。我们所给予的帮助是没有任何附加条件的,除了要求你最大限度地利用你的卓越的大脑。因为我们相信,真正的天才只有在完全自由的情况下才能有所作为。”
“这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盖伦疑惑地问。
“有很大关系,基金会已经选择你作为资助金的授予者之一,”她微笑,“我想你会发现这是非常吸引人的,它包括一所设备齐全的研究实验室,一切设备由你个人挑选后提出,在为期5年内,全部业务费用由基金会支付,还可支付一个全日制研究助手的薪水。你自己的薪水当然是丰厚的,而且每年增加,到5年结束时,有可能重新签订资助合同。没有任何要求要你对特定项目做研究,也没有任何要求要你的规划设计具有已知的或预测的商业价值。”
“什么?”盖伦喘着气,这笔贿赂倒是颇为诱人的。盖伦从心里将这份丰厚的礼物贴上“贿赂”这张标签,但又觉得这一点儿都不像贿赂。所有要成为自己生活的主人的梦想:毫无干扰地不依赖任何人地做自己研究工作的追求,似乎全都可以实现了。
“你想看看合同的副本吗?”她问道,打断了他的思绪。
“是的,对不起。”盖伦说,努力拖延着,使自己能清理一下思想。
“这是给你的,盖伦,”她交给他一份相当厚的文件,“也欢迎你的辩护律师仔细看看。”她的碧蓝的眼睛短暂地飘忽到布伦达走出去的那扇门,然后又停留在盖伦的脸上。
他拿着合同,但并不想看。“你说这是没有任何附加条件的?”他问,他将文件紧贴着胸口,紧握着它,竟使订书钉刺破了手。
“什么条件都没有。”
“那么引力转换机怎么样呢?”他仿佛感到这一问题是被迫从他苦痛的嘴唇间发出的。他并非真正想听到早已料到的她会提出的回答,但他非常希望自己能够相信这笔资助金确确实实是不附带任何条件的。
“引力转换机?”她抬起眉毛,显得迷惑不解,用假装的无知来拖延这个不可避免的回答。
“你懂得我的意思,是吗?斯坦利太太。”盖伦似乎在迫使她坦白地说清楚,“那座引力转换机是你那位用老板’如此感兴趣的东西,如果我准备接受你的资助,那么我必须对它做些什么?”
“我不理解,汉密尔顿博士。”
“那么你是要我知道,如果我拿了这笔资助金,我不必对引力转换机做任何事情了,我能够继续反对它的启动吗?”
她看来很不自在,好像她宁愿不要这么快就被迫摊牌,“我们——呃,是这样,我们要你把全部精力放在你的研究工作上,资助金将使你摆脱一切牵累和束缚。”
也许我可以建造另一座样机,由我自己来做必要的试验,盖伦想。他的目光和罗伯塔相遇,但他马上意识到基金会决不会同意这一点,国际能源公司也不会同意,只有这样他们才可独家拥有引力转换机的专利。因此,除非出现某种奇迹,统一场论和所有依然可能出现的令人激奋的发现将永远把他关在门外。
仿佛是为了验证盖他的想法,罗伯塔说,“那当然意味着你不必再忧虑你自己的业务或利益,以及所有干扰你创造力的庸俗琐事。而且,你也许可以放弃侵蚀你宝贵研究时间的所有外部活动。”
“如果我不‘放弃所有外部活动’将会怎么样?”
“如果你不能对这笔资助金的精神负责,基金会将把它赠送到其他地方去。”一个瞬间的敌意闪过她的脸。
“那么我不……”
“不要匆忙决定,这样你要后悔的。别急,慢慢来,你需要尽量多的时间来考虑。当然,要有节制。”
盖伦站起来,一股让罗伯塔·斯坦利处于窘境的胆量和勇气突然汹涌而出,他难以忍受再与她待在同一个房间里。他没有作出任何解释,就从她面前转身离去。
“盖伦——”当他跌跌撞撞冲过布伦达身边时,她叫他。
他冲出办公室,冲过走廊,冲进男洗手间,他用水泼洒在自己脸上,力图控制住他的颤抖,制止住他的恶心和呕吐。
他几乎希望自己正在祈祷,那么他肯定会使用一句祈祷文——一句反对诱惑的祈祷文,这要比他整整一生中所作出过的任何反抗更为坚强。他一生中所梦寐以求的一切,有人正要交付给他,然而它的代价就是不做任何事情来反对他自己的发明。他真想大声喊叫,发泄心中的愤怒。他处于撕心裂肺的苦痛中!
他不能接受这一“贡品”,他知道他不能,尽管那是多么具有诱惑力,但良心不让他这样做。
他走回到水槽边,将头浸在湍急的自来水里,喘着气,他终于又站起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苍白的脸和不安的眼睛,他从架子上拉下一条毛巾,粗重地擦干脸,希望这种肉体上的疼痛能成为他精神痛苦的伴侣。
以一种残酷的努力,他迫使自己回到布伦达的办公室,他不想这样做,但他知道他必须这样做。他是被迫去给罗伯塔·斯坦利和菲比·泰勒基金会一个答复——一个他几乎无法忍受的答复。
当他艰难地穿过窄短的过道走向布伦达的办公室时,他的脚步声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回响。他在布伦达的门外停了一下,注视着门上的磨砂玻璃和金色的花式字母。最后,他深吸一口气,旋开门,铜的门把手像冰似的触及他僵硬的手指。
他看到布伦达和萨姆惊愕的表情,他们看着他无言地走过外间办公室。他又一次面对着这位罗伯塔太太——她的那份要摧毁他的科学精神的合同能使他所有的梦想成为现实。
“你没有仔细看过它,盖伦,”罗伯塔说,“我们下次再谈,好吗?”
他摇摇头表示拒绝,他把这份该死的合同递还给她,“我——我不得不拒绝。”
她看着盖伦,但没有去接合同。盖伦将它丢在桌子上,转身坐进椅子里。
“拒绝?你不必立刻作出决定,你不想用更多的时间再仔细考虑一下吗?”
“我已经决定了。”
“你犯了个大错误。”罗伯塔说,她站起来,从桌子上拿起合同,将它丢进盖伦的怀里,“将它保管着,”她说,“万一你改变了想法,门依然为你敞开着。你知道和我联系的地址。”
盖伦闭着眼睛,回避她的目光。他的头开始猛烈震荡,他紧紧抓住椅子扶手,希望她不会注意到他的剧烈的颤抖。“没有什么需要重新考虑的了。”他低沉而坚决地说道。
他听到纸张轻轻的沙沙声、脚步声,以及门打开又轻轻地关上的响声,他不愿睁开眼睛去看罗伯塔的退场,他怀里的那份合同好像在重重将他压下去,他拿起它塞进外衣里面。
布伦达叫他的声音使他清醒过来,他凝视着她,试图集中注意力听她要说的话。
“你好吗?她想要干什么?”布伦达问。
“以后再说,”盖伦无力地回答道,“我得走了。”他设法支撑起自己的身体,颤抖着,摇摇晃晃地走出门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