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西娅站在盖伦的屋子外边,有些犹豫不决,她试图梳理一下她复杂的思绪。有时,她不知道她将为自己的事业走得多远,又能为公司带来多大的利益,对此,她无法作出回答。
这似乎要盖伦费点时间来回答了。他的宽大的睡衣裤满是皱褶,头发脏乱,两眼睡意未消。他不希望自己在天色未黑以前就躺在床上。他看上去健康情况不佳,脸色灰黄,已经瘦得不能再瘦了。
他用迷惑的目光看着她,好像认不出她是谁了。
“你好,盖伦。”她说。
“辛西娅。”他用手梳理着他那蓬乱的头发,但仍不能使它们平伙些。
他们窘迫地面对面站了一会儿,最后辛西娅说,“我进来你不介意吗?”
“什么?啊,不,快进来。”他让到旁边,然后跟在她后面,将散乱在房间里的衣服杂物堆集在一起。
“不必忙了。”她坐在那张破旧的兼作沙发用的卧铺的边上,点起一支烟。
房间里散发出一股轻微的霉臭味,一种热肉和干酪的混合气味。书架上方是一幅曾经挂在他办公室墙上的抽象派绘画。辛西娅吸了一口烟,将难闻的气味掩蔽在香烟的烟味中。
“烟灰缸在哪里?”她问。
他将散乱的衣服丢在一个角落里,找了一下烟灰缸,没找到,就递给她一只茶碟。
盖伦从没有这样邋遢过,对此,她不知道应该感到好笑还是担心,她不知道这是由于她的意外出现而造成的,还是因为国际能源公司对他发难使他落魄到这种地步。
“你为什么到这里来?唔,我的意思是,我很高兴看到你。”他结结巴巴地说。
“我想念你,盖伦。”
“上帝啊,我也想念你!”他突然坐到她身边,将她拉进他的怀抱,吻她。
当他紧紧抱着她时,她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气味,她伸展躯体,爱抚他颈后的柔软的头发,她要让燃烧的情欲洗清她的内疚和负罪感。
辛西娅睡醒了,在清晨寒冷的空气中发抖,她看了看表。暖气从半夜至早晨6点被关掉了,这在许多地方都是一样的。燃料价格太高,除了最奢侈的豪华住宅还提供24小时暖气外,其他住宅都不允许这样做。尽管很冷,她还是起床从她的手提包里取香烟。
盖伦呻吟着,翻了个身,然后睁开眼睛。“现在几点了?”他咕哝着问道。
“5点30分,时间早着呢,我还能待一会儿。”她点了支烟,又靠回到枕头上,看着烟圈飘在她的头上。
“我也不急。”他说,紧紧抱着她。
“你也不急?”
盖伦移动了一下身体,将她抱在怀里,给了她一次长吻,然后突然停止。
“虽然此刻是这样美妙,但如果我不走,我上班就要迟到了。”
“上班?”她问道,竭力思考着自己到这里来的原因。她原以为泰勒先生如此凶狠地对付盖伦,他是不可能找到一份工作的。这个职位一定是新近找到的,因为秘密侦探所在最近的报告中从未提及此事。
“我在施瓦恩专科大学工作,史蒂夫·英格拉哈姆教授为我找到了这份工作。”盖伦说。
“做什么,研究工作?”
“嗯,不全是,他们的预算中没有一个研究工作的职位。”
“那么你在干什么?”
“这个,唉——我,我清理打扫实验室,你知道,洗试管,饲养动物,照料它们的笼子以及诸如此类的事情。”
“一个工人!我的上帝,盖伦,你的意思是说,你是一个工人!”她挣脱了他的拥抱,她脸上的神情明显地表现出她的震惊和厌恶。
“这叫实验室助手。”他性急地说,仿佛这样急不可待地说出他的话就能阻止她提出问题。他开始用手抚摩他的下巴,道出他内心的不安:“我不能没有工作,坐在家里无所事事,我会发疯的。我找不到其他任何工作,我并不是为了钱,我只是想找一点事做。”他用手划了一个圈子,指着这个小房间,“因此这工作对我很合适,而且明年预算中会有一个教师工作的职位。”
“你不能太认真!你有优秀的大脑和智慧,却这样自我浪费。你不惦念你以前做的研究工作吗?”
瞬间的激奋闪过盖伦的眼睛,但随即就被沮丧冷漠的神情所代替。“有一点儿。”他承认。
“你知道,你在国际能源公司的工作还没有结束,事实上刚刚才开始。”
“我知道。”
她硬起心肠揭开他内心的伤痛,她早说过影响他的惟一方法就是利用他的痛苦。
“你为什么不回到国际能源公司去呢?”她盯着他的眼睛问道。
“我实在不想回去,泰勒先生解雇了我。”
“他会重新雇用你的。”
“我怀疑。”
“但是他会的,他告诉我说他会的。”她深深吸了一口烟,继续说,拿不准盖伦将作出怎样的反应,“来吧,回到我们那里去,亲爱的,忘掉环境安全委员会吧,他们为你做过什么呢?除了使你受到伤害以外。”现在轮到她急不可待地说话了,正像盖伦在她面前做过的那样,“你可以继续做你的实验,做你要做的工作。重要的是,引力转换机的试验要严格地完成,试验不限时间,这样你就可亲自监督检查,以确保试验精确无误。”
他突然摆脱了她,大惊失色,愤怒扭曲了他的脸孔,“是泰勒先生派你来说这些话的?”他盘问她。
“我们讨论过这一点,但是到这里来是我的主意。”
“是他建议你先和我睡觉,然后说服我接受吗?”
“盖伦!”她从未看到过他这副模样。
“或者这也是你的想法?”
“你在说什么啊!”
“不是吗?上帝啊,我多傻,竟相信你们这些人做的任何事情!”
“‘你们这些人’,你是什么意思?”她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愤怒,发誓不能让自己的情绪干扰了她对国际能源公司的责任,“我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你不懂?”他离开床,拿来晚上已丢掉的宽大的睡衣裤。“我得去淋个浴,修修脸,”他系上浴衣带子,挟住睡衣裤,拖上拖鞋,“我希望我回来时不要再看到你。”他的话很有点苛刻,尽管他的手在发抖。
他走出房门向过道上的浴室走去。
她继续在床上躺了一会,她惊呆了,以致未能动弹一下。
混蛋!他该死!该死!
她狠狠地将烟蒂熄灭在茶碟里,起身,开始穿衣服。
布伦达和盖伦一起坐在参议员奎因的外间办公室,等待着被召见。她偷偷地注视着盖伦,为他担忧。他的脸色很苍白,看得出,他是靠脆弱的控制力来稳定他的神经的,只要有一点刺激,就会粉碎他那表面的虚幻的平静。
盖伦肯定发生什么事情了,她确定这一点,但她不可能在他的缄默中了解到什么情况。她为他的不幸而痛心,但她无法使他通过自己的努力而获得平静和快乐。
“现在参议员要召见你们。”秘书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她站了起来。
布伦达对盖伦微笑着,让他安心,不要紧张,“你一切都好吗?”她问,他点点头,但没有回答。
他们走进奎因的办公室,参议员奎因身材高大,略显臃肿,但他剪裁得体的服饰几乎掩饰了他的真正体重。他的黑发中夹杂着一些灰发,脸上线条分明。当他们一走进他的办公室时,他立刻从办公桌边站起来,快步走过来迎候他们。
“啊,汉密尔顿博士,”他的声音洪亮而深沉,他用双手紧紧握住盖伦的手,有力地上下摇动,“欢迎,进来,进来,真太高兴了,让你费时来看我。见到你非常高兴,真的很高兴。”他用手臂扶着盖伦,引导他走向他办公桌前面的一把椅子上。而对布伦达,除了看了她一眼以外,就没有再理睬她。
“你好,参议员。”盖伦低声问候。
布伦达断定,那些指挥折磨盖伦心灵的人终于又采取了一次行动。的确,没有任何东西能比奎因虚伪华丽的外表更能对他起到挑拨离间的效果,事实正是这样,这位参议员的举止已控制了盖伦,使他竟忘记了介绍她,因此她只好自行补救了。她甜蜜地微笑着说,“你好,参议员,我是布伦达·英格拉哈姆,汉密尔顿博士的辩护律师。”
奎因皱起眉头,但随即就代之以参加竞选时的笑容。毫无疑问,他记得她的名字。
“你好,英格拉哈姆太太。”他说。他和蔼可亲的态度和他脸上的表情同样虚伪,“这里并不需要一个辩护律师,我所希望的就是在一个年轻奇才和一个敬慕他的成就的乡下老小孩之间的一次友好的会见。”
“我肯定你不需要我是对的,参议员。”布伦达同意他的意见,“但是,如果你不介意,我想跟他在一起。”
“当然我不介意,英格拉哈姆太太,如果那是汉密尔顿博士所希望的。”
“我希望那样。”盖伦有点羞怯地答道。
“那么好,我想就这样定了。欢迎你们两个,坐吧。”他将盖伦推到椅子边。盖伦立刻坐下,好像为了摆脱奎因的那条手臂似的,布伦达坐在盖伦旁边。
奎因走到他那张大办公桌后面,坐在他自己的椅子上,对着盖伦满脸堆笑,但他有意要冷落布伦达,这倒正合她意。她有一种好奇心,想看看奎因愿意代表弗雷德里克·泰勒做些什么。而且,如果他能忘掉她的存在,那就更好了。
“哦,年轻人,我希望你能原谅我,可以这样说,我利用我的地位作为召见你的借口。”奎因说,“我想,你知道,我是参议院能源小组委员会的主席。”
在经历了环境安全委员会和奎因之间发生的所有争论以后,布伦达认为再没有人比这位参议员更适合那个主席的位置了,但她不知道盖伦是否知道这一点。
“很自然,你的发明已引起委员会的关注,”奎因继续说,“这是件了不起的工作,汉密尔顿博士,你是绝对的天才。”
他停顿着等待反应,然而相反,盖伦盯着奎因,脸上呆呆的,毫无表情。他两手抓着椅子的扶手,他抓得那么紧,以至于指关节都变成白色了。
“是的,真的是这样,你已经为你的国家带来骄傲和光荣。”奎因不管盖伦的沉默,又开始讲开了,“我始终为能够见到像你这样的优秀年轻的美国人而欢欣鼓舞。无须我来告诉你,你的发明对这个国家意味着什么。就能源而言,在一个相当长的时期中,我们一直处于一种不利的处境中,现在你的发明能帮助我们的国家恢复到成为世界能源生产王国的传统地位上来。”
布伦达在想,如果她是这位参议员的话,她一定已经被盖伦的沉默弄得很不自在了。但他似乎一点也没有意识到盖伦的态度,继续滔滔不绝地谈着,好像这次会谈完全是一次个人演讲。
“当然,我们两人都知道这里边有个小问题,但我确信这是个容易解决的问题,如果我们愿意作为同胞而一起工作的话。困难在于,你反对引力转换机的启动,当然,我理解你的关心和担忧,事实上,我也分担着这份担忧,这是一种值得赞美的态度,真的,非常值得赞美。但这里存在着一个比个人愿望更紧迫的问题,我敢肯定地说,你没有考虑到形势的严重性,要不然,你早就回心转意了。我们一定要像一个团队那样团结在一起,来恢复我们国家的崇高和伟大。现在是为我们整个国家的巨大利益而放弃偏见的时候了。”奎因倾身向前,神情严肃。布伦达对他的虚伪和做作的态度直想笑,但她强忍着。“因此,汉密尔顿博士,作为你的参议员和你的政府的代表,我要求你记住,你的忠诚应该归属于何处——你的国家需要引力转换机。”
“就是这些吗?”盖伦问。
“什么?”奎因盯着他,被盖伦这个意外的提问惊讶得向后退。
“我不会改变我的决心,这太危险了,我——我得走了……”盖伦跳起来奔出办公室,关上门。动作如此突然,竟使奎因惊讶得来不及作出反应。这种快速反应甚至使布伦达也大吃一惊。
“究竟是怎么回事……”奎因对布伦达低沉地怒吼,“他不能就这样走了。”
“你真有点儿讨厌呢,参议员。”她仍然用柔和的声调回答,然后跟着盖伦走出奎因的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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