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者的话

 



  ● 内在时间意识

  ——“说得对!说得太对了!”你兴奋地差不多要跳起来了,“时间的流动和意识的流动根本就是一回事!
  是人类的意识构造出了时间的流动性!”
  所谓时间,自亚里士多德以来,人们一直将之视为一种独立于人类主观意识的客观现象。这种观点认为,时间是一种客观实在,我们对时间的认识只能通过这个客观实在与其他实在之间的关系来获得。打个比方,地上有一块石头,而我们通过对这块石头进行观察——当然,摸它,踢它,都是观察的方式——才得以认识这块石头。
  第一个反思这种观点的是奥古斯汀,他把时间看作是心灵的特征,认为时间应分成过去的现在(记忆),现在的现在(直接感觉)和将来的现在(期望)三部分;同时他也提出,时间之流是内在化的,是纯粹的、人类主观意识中的存在。奥古斯汀将时间的存在完全缩至现在,将自在之流缩成此刻的内心状态,开启了时间内在化的先河。
  继承了奥古斯汀观点的,是现象学的创始人胡塞尔。他首先区分了客观的时间和内在的时间,客观的时间也就是自亚里士多德以来的物理学的时间传统;内在的时间也就是继承了奥古斯汀对时间的主观的认识。客观的时间观念实际上建立于经验积累的基础之上,它不是原初的、自明的,而是一种后起的、外在的时间观念;内在的时间实际上是一种能力,是我们能够感知到某一意识现象先于或后于另一意识现象的能力。显然,在客观的时间之前,我们就必须具备了内在的时间意识,否则我们就根本无法进行外界的经验积累。这也就是小林泰三借血沼之口指出的,“是人类的意识构造出了时间的流动性!”

  ● 延迟选择实验

  ——“六月二十日的世界本来只不过是有着无限可能的非实在化的波,既存在着爆发核战争的非实在化世界,也存在大学消失的非实在化世界,还存在着突然发生革命的非实在化世界,等等等等。但是现在,由于你的观测,波函数坍缩到了惟一的一种可能上,无数的非实在化世界都消灭了,只留下一个实在化的、你所观测到的世界。”
  在意识作出观测之前,世界都处于非实在化的波函数状态之中;一旦意识作出了观测,世界也就随之确定——但是这里有一个问题:所谓“确定的世界”,究竟是指世界在当前这一点的确定,还是指回溯到整个过去的世界的确定?对于这个问题,惠勒回答说,意识的观测行为会导致整个过去世界的确定,也就是说,在意识作出观测之前,非但当前这一点的世界不确定,连同整个过去的世界都是不确定的,只有意识在当前这一点上作出观测之后,才会将自这一点开始的世界的全部过去状态确定下来。

  这种观点看起来相当不可思议,然而这却是在实验中验证了的理论,这个实验就是著名的延迟选择实验。关于该实验的一个通俗版本,惠勒是这样描述的:我走进一个房间,所有朋友都笑嘻嘻的。我知道他们又出了什么鬼主意。我还是先发问:“它是动物吗?”
  “不是。”
  “它是植物吗?”我问下一个问题。
  “不是。”
  “它是无机物吗?”我间第三个问题。
  “是的。”
  然后,我问下一个问题:“它是绿色的吗?”
  “不是。”
  “它是白色的吗?”
  “是的。”
  我继续下去。但是我注意到我的朋友花越来越长的时间回答。我就是不明白为什么。因为他们心中有这个名词,为什么就不能直接告诉我是或者不是?
  我知道我只能问二十个问题,而且很快就得在脑中找出某个名词。所以,我最后问一位朋友:“它是云吗?”
  他想了又想,直到最后才说:“是的。”然后他们全都大笑起来。他们解释道,当我走出房间时,他们还没选定哪个名词,后来他们达成共识不选定任何名词。任何人都可以随意回答我的问题,只是要附上一个条件:如果我挑战而他不能回答,则他便给输我了。所以对我们每个人而言,那个名词在我进来以前并不存在;只是视我选的问题而存在。

  这里的关键在于,所有参与这一游戏的人心目中本来都没有一个现成的答案,只有通过不断的问答,所有参与者共同选择出了一个答案。而意识对于世界的观测也就相当于不断的问答过程。惠勒举例说,我们所处的宇宙之所以会有起始的大爆炸,完全是由于我们对于宇宙背景辐射的观测而导致的。换句话说,在我们对宇宙背景辐射进行观测之前,我们宇宙的起源方式一直都处于不确定的波函数的状态之中——这种理论,其实也就是通常所谓的“强人择原理”。当然,所谓“弱人择原理”,也就是它的一个比较温和的变形罢了。

  ● 因果律

  ——“因果关系根本就是不存在的。我们的头脑仅仅具备有限的理解力,而世界的复杂度却远远超出我们的能力之外,于是在面对纷繁多变的世界的时候,为了防止我们的理智在无限的复杂度之前崩溃,我们的头脑自动设置了安全装置——这装置就是所谓的因果律。我们只有这样才能够理解世界,但我们所理解的世界却因此而只是真实世界反映在我们头脑中的幻象。”

  最先对因果律提出质疑的是英国哲学家大卫·休谟。他在《人类天性论》中指出:我们无法直接体验因果关系,我们不知道它是什么东西,甚至也无法证明它确实存在。我们只知道,有些现象似乎总是——或者几乎总是——紧跟着另一个现象,我们也就因此推断第一个现象引起了第二个现象。可是,这只是基于对这两种现象之间的联想而产生的一种期盼:“因和果的想法是从经验中得来的,它告诉我们,这些物体在过去所有的情况下,一直都是彼此联系在一起的……我们所有涉及到因果的推理,都不过是从习惯而来的,而非来自别的任何东西”。

  考虑到因果律对于科学研究所具有的核心意义,休谟的这一发现对于科学研究所产生的影响无疑是极其深远的。事实上,人类的全部理论体系都建筑于逻辑的基础之上,而逻辑的最经典形式莫过于亚里士多德提出的三段论:

  若P,则Q
  P
  所以Q

  显然,在本质上,三段论仅仅是“因为……所以……”的一种严格形式,而“因为……所以……”也无非因果律的形式表现。因此可以说,如果因果律不能成立,那么我们人类的全部科学理论也就随之不能成立了。但是在另一方面,我们人类也无法超越因果律而存在。小林泰三借小竹田之口指出,“如果缺少了(因果律)这种幻象,我们人类就无法生存下去。就算是我,虽然可以在时间中任意来去,但如果抛开时间的前后关系和因果联系,我也根本无法进行思考”,说的就是这个问题。因果律是与人类的思维方式共生的,尽管它不是一种客观实在的规律,但它却是我们人类惟一得以认识世界的手段。一旦意识到这一点,那么随之而来的就有一个问题:如果有某种智慧生物以一种完全不同于人类的方式存在,它们认识世界的方式完全不会受到因果律的束缚,那么这种智慧生物将会是什么样子?显然,这个问题不可能有答案。因为即使真的存在这种生物,它也是我们人类完全无法理解的、无法沟通的。所以我相信,外星生物一定存在,但是我们永远也无法意识到它们的存在。

  随便说一说,在至今我所读过的科幻小说中,没有看到任何一篇小说能够描写出与人类存在根本差异的异智慧。这其实也从一个侧面体现出人类与异智慧之间存在的无法克服的隔阂。我读过的唯一一本比较有这种感觉的小说,似乎只有一本《索拉利斯星》而已。

  ● 补记

  作为译者,我感觉小林泰三的理工科硕士学位绝对不是白拿的。他的小说充斥着缜密的分析和尖端的理论,实在无愧于“日本当代硬科幻大师”的称号。然而这样带来的一大难题就是,翻译他的文章也成了一件极累人的事情。以《醉步男》为例,我不得不恶补量子力学、相对论、内在时间意识许多方面的知识;而他的另一个短篇集《看海的人》甚至比《醉步男》更加晦涩艰深,其中的每一个故事都隐含着相当复杂的计算,着实让人头疼万分。不过话说回来,硬科幻的魅力不正是体现在这艰涩复杂的计算之中么。

  ● 附:波函数

  按照量子力学的观点,在静态的层面上,所有的物质都由质子、中子、电子之类的粒子构成。但在动态层面上,在具体计算粒子运动的时候,量子力学又不把它们看成粒子,而是把它们看成波来进行计算。基于这种看法而得到的计算结果,可以和实验结果吻合得相当好,而且无论是对粒子本身的性质的预测,还是对粒子运动方式的预测,都得到了大量实验结果的证实。在这一基础上,一些物理学家提出了更加古怪的理论,他们认为粒子在没有接受任何观察的情况下都以波的形式存在,只有在接受观察的时候,才会以粒子的形式表现出来。
  这个理论虽然说得是微观粒子,但却很容易推广到宏观层面。“薛定谔的猫”就是推广的一种方式,假设有一个封闭的盒子,盒子里有一只猫和一颗放射性粒子。粒子的半衰期为一个小时。也就是说,在一个小时以内,这颗粒子发出放射线的几率恰好是50%。此外,盒子里还有一个监测放射线的装置,一旦监测到放射线,就会放出毒气来把猫杀死。那么一个小时之后打开盒子,看到死猫或者活猫的几率各是50%。但不管是哪一种状态,至少在打开箱子前就已经决定下来了。
  然而这些物理学家并不这么看。他们认为,在打开盒子之前,盒子里既有活着的猫也有死了的猫,只是这两者都处于一种“非实在化”的状态,一直到有人打开盒子的一瞬间,其中一个状态才会被实在化,而另一个状态会完全消失,这个过程被物理学家称作“波函数坍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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