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你看看,你看看,”油头粉面的贝塔海关官员装出一副高兴样儿,用戏谑的口气说,“这不是贝拉亚的伯瑞沙军士嘛。这次你给我带什么了,军士?几个杀伤性的核子地雷,不小心掉进你后面口袋的?一个或两个微波激射炮,无意中和你的剃须用品混在了一起?还是一个引力炸弹,不知怎么滑到了你的靴子里?”
军士用介于咆哮和咕哝之间的嘟囔声回应着这种俏皮话。
迈尔斯咧嘴笑着,搜肠刮肚回想那个官员的名字。“下午好,蒂蒙斯先生。你还在这条线上工作?我肯定你现在已经当上这儿的头了吧。”
官员朝迈尔斯更加恭敬地点头致意:“下午好,弗·科西根勋爵。哦,你知道,行政事务而已。”他挑出他们的文件,往阅读器里插上数据磁盘,“你们的眩晕枪许可证都很完备。现在请你们走过来,一次一个,穿过这个扫描器。”
伯沙瑞对着这台机器不高兴地皱皱眉,轻蔑地哼了一声。迈尔斯想引起他的汪意,但他故意装作没看见,只管饶有兴趣地望着半空中。迈尔斯有些疑心,于是说:“我看,埃蕾娜和我先过去。”埃蕾娜的微笑有些僵硬,就像是为了拍照姿势保持得太久了。她穿过仪器后,继续兴奋地东张西望。毕竟,就算海关人口处是个相当寒酸的地下建筑,那也是在另一个行星上。迈尔斯希望贝塔殖民地的旅行能弥补埃斯科巴中转站上令人沮丧的失败。
两天的档案搜索;在雨中跋涉,穿过荒芜的士兵墓地。在伯沙瑞面前假装是对历史细节感兴趣。但根本没有发现埃蕾娜母亲的坟墓或纪念碑。埃蕾娜对他们偷偷摸摸探寻的失败与其说是失望,倒不如说是松了口气。
“你看到吧?”她曾小声对迈尔斯说,“爸爸没对我撒谎。全是你夸张的想象。”
最后,军士本人对旅行感到无聊的冷淡反应结束了这场争论。迈尔斯让步了。然而……
也许这是他过于紧张的想象吧。但他们发现得越少,迈尔斯就越疑虑。他们查错了军队墓地?迈尔斯的母亲倒是改变了立场,跟随他父亲一起回到贝拉亚。也许伯沙瑞的罗曼史并没有这么顺利。但如果是这样,他们应该找得到墓地的呀?也许他应该在通讯录中查找埃蕾娜的母亲……只是没敢这么提出来。
他这会儿觉得,要是自己没有对埃蕾娜的出身保持缄默,而去追问弗·科西根伯爵夫人这件事情就好了。好了,等他们从这里回去,他要鼓足勇气向她问清事实真相,让她的智慧引导他该如何向伯沙瑞的女儿解释。
现在,迈尔斯跟在埃蕾娜后面穿过扫描器,欣赏着她好奇的神情,盼着自己能像魔术师一样,把贝塔殖民地从帽子里变出来,好让她再高兴些。
军士刚穿过扫描器,机器就龇牙咧嘴地叫起来。
蒂蒙斯摇摇头叹口气:“你的脾气老也改不了,对吗,军士?”
“哦,如果我可以打断一下。”迈尔斯说,“小姐和我己经通过了,不是吗?”得到了肯定的点头后,他拿回他们的眩晕枪和自己的旅行证件,“那么,趁你们两个在讨论你们的——呃——分歧,我先带埃蕾娜在航空港附近转转。军士,等行李检查完,你就把它们拿过来。我们在中央大厅碰头。”
“你们不能——“伯沙瑞刚想开口。
“我们会很好的。”迈尔斯快活地向他保证。他抓住埃蕾娜的胳膊,在他的保镖提出进一步反对意见前把她拉走了。
埃蕾娜回过头看看,“我父亲真的会私自带进一件非法武器吗?”
“不是一件,而是许多件。我想是的。”迈尔斯略带歉意地说,“我没批准他这么做,但总是不奏效。我猜,他如果不带上致命武器,就会感觉和没穿衣服一样。如果贝塔人像检查我们这样检查其他人的行李,我们就没什么可担心的。”
他们走进了中央大厅,迈尔斯站在埃蕾娜身边,高兴地看着她屏住了呼吸。绚烂而温馨的金色光线,从高高的巨大拱顶倾泻在一座庞大的热带花园上——树影重重的植物、摇曳的花朵、飞翔的小鸟、潺潺的喷泉。
“像进了个巨大的动物饲养箱。”她感慨道,“我感觉自己像只小跳蚤。”
“确实。”他同意说,“希里克动物园负责维护这里。这是它们的外部栖息地之一。”
他们在一条商业街上闲逛。迈尔斯谨慎地领着埃蕾娜,尽量选一些她可能会喜欢的商铺,避免灾难性的文化冲击,比如那家性用品店。她才踏上这个行星一个小时,那地方肯定让她消受不了,尽管她羞红的脸庞是那么迷人。不过,他们在一家最特别的宠物商店度过了愉快的几分钟。他良好的判断力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冲动,想要给她买个奇怪的礼物。那是一只长有环状羽毛的大个儿陶瑟坦珠鳞蜥蜴,像宝石一样闪闪发光,埃蕾娜完全被它吸引住了。不过,饲养这蜥蜴必须遵照相当严格的饮食,再说,迈尔斯也不肯定这种五十公斤的大怪物已经被彻底驯服了。所以,迈尔斯只好买两只冰激凌作为替代品,然后和埃蕾娜漫步到一个可以俯瞰整座热带花园的阳台上,坐在栏杆边的长椅上享受美味的冷饮。
“这里的一切都那么自由自在。”埃蕾娜舔了舔她的手指,兴奋地眨着眼睛环顾四周说,“这里看不到士兵和警卫。女人,女人能在这做任何事。”
“那只你对自由的理解。迈尔斯说,“其实她们忍受着我们所不能忍受的规矩。你应该看看她们每个人在动力损耗演习或一次沙暴警报时井然有序的样子。而且她们对——我不知道该如何称呼——社交失败者是毫不留情的。”
埃蕾娜朝他困惑地笑了一下,看样子并未理解他的话。“但人人都可以安排自己的婚姻。”
“但你知道吗?这里只许生一个孩子。生第一个孩子是不用向政府交钱的,但接下来的……”
“真荒唐。”她心不在焉地评论道,“他们怎么能强迫执行呢?”她显然感觉到自己的问题太粗鲁了,因此迅速地向周围瞅了瞅,确定军士不在附近。
迈尔斯也跟着她四下望了望。“对女人和两性人实行永久的避孕植入术。想拿掉避孕植入物要得到许可。这儿的习俗是,女孩子到了青春期……要做避孕植入术、穿耳洞,还要,嗯,嗯……”迈尔斯发现自己也免不了脸红,他加快了语速说,“……割破她的处女膜,所有人都到医生那儿去做这个手术。人们通常会为此举行一个家庭聚会,像是某种成人仪式。所以要辨别女孩是否是处女,可以通过耳朵……”
现在迈尔斯吸引了她的全部注意力。埃蕾娜悄悄摘下耳环,她的脸不仅仅是粉红,而是羞得通红。“迈尔斯!他们是不是以为我是……”
“嘿,别在意,放轻松。如果有人来骚扰你,而你父亲或我正好又不在,别害怕,直接叫他们走开就行了。他们会离开的。在这里,他们不认为这是什么侮辱。但我想最好还是警告你一下。”他咬了一下指关节,眯起眼睛说,“你知道,如果你在接下来的六个星期一直用手捂着耳朵走路……”
她慌忙把手放回膝盖上,恼火地瞪了他一眼。
“——我想那会很怪的。”他有些歉疚地说。突然,一段记忆浮现在他的脑海中,那段令人痛苦的记忆提醒他那会有多奇怪。
那时他十五岁,在贝塔殖民地上学。他平生头一次发觉自己也可以毫无拘束地和别人发生亲昵行为。这种幻想迅速地萌生、燃烧起来,但他发现最迷人的女孩子都已经名花有主了,剩下的就只有撒马利坦会①的古板又性格怪僻的姑娘、两性人和男孩,这三种群体的人数都差不多。
【① 一个慈善团体,对处于危机中的民众提供全天候救助。】
他不喜欢成为慈善团体的目标,而后两种人对他来说又太贝拉亚化了——虽然贝塔人不会因为他们而介意。所以,和性格怪僻一类中的某个女孩有次短暂的风花雪月就足够了。她对他身体缺陷的迷恋,比那些贝拉亚人因对畸形的强烈偏见而对迈尔斯产生的最不加掩饰的厌弃更让人觉得难受。最后,当女孩发现她的男伴普通到令人失望的地步时,她主动离开了他。
失恋,让迈尔斯一连几星期都沉浸在痛苦不堪的沮丧中,越陷越深,终于在一天晚上达到极限,并导致了第三次、也是最秘密的一次……是军士救了他的命。在两人为了夺刀做无声的纠缠时,他刺了伯沙瑞两下,他用全部力量歇斯底里地对抗军士,军士的力量差点弄断他的骨头。高个子男人最终制服住他,抓着他,直到他瘫软下来。怀着对自己的憎恶,迈尔斯倒在军士流血的胸口前尽情哭泣,直到精疲力竭。这个男人在他四岁第一次走路前一直把他当孩子似的抱着,现在这个男人仍像当年抱他那样把他抱上床。伯沙瑞自己处理了伤口,再没有谈起过那晚的事。
十五岁不是个好年纪。迈尔斯决定再也不能重蹈覆辙。他的手紧紧抓着阳台栏杆,暗暗下定了决心却不知道为了什么下决心。盲目,所以毫无用处,就像他自己。他皱着眉,沉浸在这种想法的忧郁情绪中,一时间甚至连贝塔殖民地的繁华景象在他眼中也变得暗淡无光。
他们附近站着四个贝塔人,正用低沉的声音争执着。迈尔斯转过身,正好可以看见埃蕾娜身后的说话者。埃蕾娜正对他的心不在焉喋喋不休,他摇摇头,抬起一只手,让她安静。埃蕾娜沉默下来,好奇地看着他。
“见鬼。”一个穿着绿色莎笼的粗壮男人正在说,“我不在乎你怎么干,但我要把那个疯子赶出我的船。你就不能冲进去吗?”
穿着贝塔安全局制服的女人摇了摇头:“你瞧,卡尔霍恩,我为什么要让我的人为一艘几乎快报废的船冒生命危险呢?他并没有挟持人质或干别的什么。”
“我的一支废品回收队集结在那儿一直等到现在,都已经超过预计的一倍半的时间了。他在里面待了三天,要么睡觉,要么撒尿或干其他什么可恶的事。”那个公民争论着。
“如果他像你说的那样疯狂,那么没什么比采取一次突袭更会触发他引爆炸弹的了。还是等他出来吧。”安全局的女人转向另一个男人——他穿着件某个大型航空公司的灰白和黑色相间的制服,在他的前额和太阳穴有三个飞行员神经植入的银色圆环跟他鬓角的银发浪协调,“或者劝他出来。你认识他,他是你的人,你不能对他做些什么吗?”
“哦,这不行。”这位飞行员反对说,“你不能把这事推到我身上。再说,他根本不想和我说话,这点他讲得很清楚了。”
“今年你们在船上时,你就应该用你的权力压压他,威胁撤销他的飞行员资格或别的什么。”
“阿狄·梅休今天本来就不能继续待在行会里了。他有两年没付会费,他的执照已经快保不住了。老实说,我看这家伙正打算伪造一张。不过,最重要、最关键的是:一旦这最后一艘RG船报废,”空军少尉朝那位肥壮的公民点点头,“他就再也做不了飞行员了。他递交的新的神经植入申请已被拒绝——即使有钱,这种手术对他也没什么好处。我知道他不会罢手的。上星期他想从我这儿借钱,说是为了租借飞船,但我看他多半是想去买酒喝。”
“那你借给他了吗?”穿着蓝色航空港管理员制服的女人问。
“哦,借了。”空军少尉闷闷不乐地回答,“但我告诉他这是最后一次。总之……”他拧着眉,盯着自己的靴子,突然说,“我宁可看到他在爆炸中光荣地死去,也不愿看到他被迫离开船沉沦而死!我了解那是什么滋味,假如我再也不能做跃迁了……”他抿紧嘴唇,气鼓鼓地用挑衅的眼光瞪着航空港管理员。
“所有的飞行员都是疯子。”安全局的女人嘀咕道,“全是做脑植入造成的。”
迈尔斯津津有味地偷听着。看起来,他们正在谈论的人是个奇怪的家伙,一个陷入困境的失败者。一名虫洞跃迁飞行员,大脑里运行着陈旧的联接系统,不久后即将因为技术因素被解聘,如今霸着他的旧船,不让废品回收人员拆船——他会怎么做呢?迈尔斯很想知道。
“你是说,一次危害交通运行的爆炸。”航空港管理员抱怨说,“如果他实施了他的威胁,那么爆炸残骸会飘散在所有的内层轨道上,多日不散。我们将不得不关闭航线,清理垃圾。”她转向那位公民,“你最好相信,到那时我们部门就管不了!我得把这件事移交给司法部,而你的公司则会收到法院传票。”
这位废品打捞回收公司的老板的脸瞬间变得煞白,随后又涨得通红。“是你的部门先允许这个头脑发热的疯子上我船的!”他咆哮道。
“他说他的私人物品落在船上了。”她辩解道,“我们怎么知道他脑袋里会有这样疯狂的念头。”
迈尔斯想象:那个家伙蜷缩在阴暗的角落里,孤立无援,像在激烈围攻中剩下的最后一个绝望的幸存者。迈尔斯的手不觉攥紧了。据说,他的祖先大将军塞利格·弗·科西根伯爵打下那场闻名遐迩的萨尔洛·弗·科西根围攻战,靠的不过是几个挑选出来的武臣和过人的智谋。
“埃蕾娜。”迈尔斯激动地小声说,“你看我的眼色行事,什么也别说。”
“嗯?”她诧异地嘀咕着。
“啊,很好,伯沙瑞小姐,你在这儿。”他大声地说道,仿佛自己是刚到这儿一样。他让埃蕾娜站起来,两人一起走近了那群人。
他知道别人很难猜出自己的确切年龄。第一眼,他的身高让人低估他的年纪。第二眼,尽管经常刮脸,但胡子浓密地生长趋势仍让他的脸颊微微发青,长期与痛苦的相伴让他显得早熟这些又让他们高估了他的年龄。他发觉只要稍加改变,就可以随心所欲地控制人们对他年龄的估计。靠着十代武士力量的支持,他现在展露出了一副最严峻的笑容。
“下午好,女士们,先生们。”他向他们打招呼。四个人带着不尽相同的迷惑神情看着他。在这个争论的场合下,他的文雅似乎有些不合时宜,但他知道如何进行下去,“有人对我说,你们中的一位可以告诉我在哪儿能找到阿狄·梅休空军少尉。”
“见鬼,你是谁?”废品回收老板嚷嚷着问,这显然是他们所有人都想知道的问题。
迈尔斯镇静地鞠了一躬,脑子里飞速旋转着各种念头。“贝拉亚的迈尔斯·弗·科西根勋爵,为你效劳。这是我的副手,伯沙瑞小姐。我忍不住偷听到了,我相信我能帮上各位的忙,如果你们允许的话……”埃蕾娜站在他身边,对她全新的、含糊的官员身份疑惑地抬起了额头。
“瞧,孩子。”航空港管理员开口了。迈尔斯从压低的眉毛下瞥了瞥她,给了她一眼最具有皮噢特·弗·科西根伯爵军人气质的怒视。
“……先生。”她更正了自己的用词,“只是,哦——你找空军少尉梅休做什么?”
迈尔斯抬了抬下巴。“我被委托偿还欠他的债务。”十秒钟前自我委托的。
“有人欠阿狄的钱?”废品回收老板惊讶地问。
迈尔斯逼近他,显出被冒犯的样子。“不是钱。”他吼道,仿佛他从不碰那种肮脏东西似的,“是荣誉。”
那个航空港管理员似乎有些动摇;空军少尉则很欢喜;安全局女人还有些怀疑;而废品回收老板似乎是根本不相信。”这能帮我什么?”他直截了当地问。
“我能劝梅休少尉从你的船里出来,”迈尔斯脑子里想象着即将进行的事情,嘴里说,“如果你能安排我和他见见面。”埃蕾娜有些按捺不住了。他迅速瞥了她一眼,制止了她。
四个贝塔人相互看了看,仿佛做决定的责任会因为目光接触而转移似的。最后空军少尉开口说:“好吧,就这样。有人还有更好的主意吗?”
在员工运输飞船的控制椅上,银发的高级飞行员再一次通过他的通讯器呼叫:“阿狄?阿狄,我是范。请回答我!我带来一个人有话和你讲。他要上船。行吗,阿狄?你现在可别做傻事,好吗?”
得到的回答是一片寂静。“他在听吗?”迈尔斯问。
“他的通讯器开着。但他是否开大了音量,是否醒着,是否……是否还活着,就不得而知了。”
“我还活着。”一声粗犷的咆哮突然从扩音器里传来,把他们两个都吓了一跳。没有图像,“但你不许上船,范,如果你胆敢这么做的话,你这狗娘养的。”
“我不会的。”高级飞行员保证说,“不过,这位先生,嗯,弗·科西根勋爵在这里。”
一阵郁闷的沉默——如果可以这么形容嘶嘶作响的静电噪声的话。“他不是为吸血鬼卡尔霍恩工作的,是吗?”对方怀疑地问。
“他不为任何人工作。”范安慰他说。
“也不是为精神卫生局工作的?没人能带着该死的麻醉枪靠近我!我会先把所有人都送进地狱……”
“他甚至都不是贝塔人。他是贝拉亚人。他说他来找你。”
又是一阵沉默,然后是暴躁又有些迟疑的声音:“我不欠任何贝拉亚人——我想没有……我一个贝拉亚人都不认识。”
先是一种奇怪的压迫感,随后听到船体外传来一声清脆的喀哒声,他们飘向运输船和旧货船的对接舱。飞行员摇晃一根手指向迈尔斯打信号,迈尔斯检查了对接舱的安全情况。“好了。”他说。
“你确定你想这么做?”空军少尉小声问。
迈尔斯点点头。这已经是个不小的奇迹了——能够逃离伯沙瑞的保护。他舔了舔嘴唇笑了,感受着失重带来的兴奋和紧张。他相信留在行星那边的埃蕾娜不会惊慌失措的。
迈尔斯打开舱门。一股空气喷薄而出,直到两艘船的压力相一致才停止。他望了望对面倾斜黑暗的通道,“有手电吗?”
“在那边架子上。”飞行员指了指“那边”。
拿到手电,迈尔斯小心翼翼地飘进通道中。藏在角落和交叉走廊中的黑暗在他面前渐渐隐退,当他经过后又在身后逐渐凝聚。他摸索着朝通讯领航室前进,估计梅休就躲在那。这段距离实际上很短——船员的住处很小,这艘船的大多数空间都尽可能腾给货舱了——但死一般的寂静让旅程在主观上延长了。失重的影响让他很后悔刚才吃的最后一样东西。香草,他想,我应该买香草冰激凌的。
前方出现了暗淡的光线,从打开的舱门泄到走廊上。在他靠近时,迈尔斯清清喉咙,大声地朝里面喊。为安全起见,最好还是不要悄然走进去以免吓着那人。
“梅休少尉?”他温和地叫着,走到门口,“我叫迈尔斯·弗·科西根,我正在找……正在找……”该死,在找什么呢?哦,对了。即兴发挥一下吧。“我在找绝望的人。”他成功地把刚才那半句话补充完整了。
空军少尉梅休悲哀地倦缩在他的驾驶椅上。他用膝盖夹着他的飞行员耳机,一个容量半公升的塑料瓶里面装满了晃荡作响、晶莹剔透的刺激性绿色液体,还有一只盒子——看得出来,有人草率地用一股乱糟糟的配线把盒子与半固定的控制面板连接,盒子顶部是个拨动开关。和这只控制盒一样引人注目的是一把黑色精致的、但在贝塔法律中也属非法武器的小型针弹枪。梅休朝门口出现的身影眨巴着布满血丝的惺松眼睛,用一只手那只紧握着致命的针弹枪的手搓了搓三天没刮的胡子茬。“哦,是吗?”他含糊地应答道。
迈尔斯一时被那把针弹枪弄得有些心烦意乱。“你拿着那玩意儿是怎么通过贝塔海关的?”他用羡慕的口吻极为诚恳地问道,“我连个弹弓都带不过来。”
梅休瞅瞅他手里的针弹枪,仿佛那是个不知什么时候长出来、刚刚才发现的疣子似的。“以前在杰克逊联邦买的。我从没想过把它带下船。如果我那么做,他们大概会把它拿走。一下去,他们就拿走一切。”他叹口气。
迈尔斯从容地飘迸房间,他盘着腿浮在半空中,觉得这是个用来倾听的好姿势——没有威胁性。“你是怎么弄到现在这步田地的?”他问道,并朝着这艘船、船舱以及梅休夹在腿间的东西示意了一下。
梅休耸耸肩。“倒霉呗。我总是走霉运。RG88货船的事故。从破裂的空气管道中漏出的潮气浸湿了木豆袋子,豆子膨胀撑破了防水壁,结果出了事。船主倒是什么事情也没有。见鬼,我喝不喝酒根本就没他妈的任何区别!”他哼了一声,用一个袖子擦了擦他红彤彤的脸,看起来有些窘迫,好像要哭了。迈尔斯估摸着,他有四十来岁。一个冲动的四十来岁男人很让人心烦。梅休又拿起瓶子灌了一大口,然后把酒瓶递给迈尔斯——看来他心中还尚有一丝残存的礼节。
迈尔斯微笑着客气地接过来。他应该抓住这个机会把它倒掉吗,那样也许能让梅休清醒过来了一一不过考虑到此地处于零重力的环境下,这实在算不上什么好主意。如果他不想花时间躲避四处飘荡、不知是什么东西的水滴,就得把它倒进其他什么容器里。要做得像是个意外可不容易。在琢磨的时候,他带着科学调查的兴致尝了点那液体。
结果他差点没把它们全喷出来。浓稠的绿色草药,像糖浆一样甜——他都快被甜得噎住了——也许里面百分之六十是纯酒精,但其余的是什么呢?它灼烧着他的食道顺势而下,让他突然感觉自己像是经历了一场生动的消化系统展示,体内所有消化器官挨个儿地染上火一般的艳丽颜色。他恭敬地用袖子擦了擦瓶口,把瓶子还给主人,梅休把瓶子夹在了胳膊下。
“谢谢。”迈尔斯喘着气说。梅休点点头。
“你要怎么样?”迈尔斯还没说完就呛住了,只好清清喉咙让嗓子恢复正常,“下一步你打算干什么?你要求什么?”
“要求?”梅休说,“下一步?我不——我只是不想让食人魔卡尔霍恩毁了我的船。没有、没有什么下一步。”他晃了晃夹在膝盖里的装有拨动开关的盒子,一副痛苦的圣母玛利亚的神情,“你是杰克逊联邦的人吗?‘他突然问。
“不,我是弗族人。”他说,不确定这样的回答是否正确。但看起来没什么关系,梅休没理会他,继续自言自语:
“有一次我从某个小虫洞跳跃到一个叫海斯帕里二号的地方,跃迁时我就看到了一种纯粹的光芒。生活中是体验不到跃迁时的那种感受的。那是你脑袋里从没有见过的光线,难以言说的色彩——无法用语言来形容,比美梦更美妙,比噩梦更诡异,比女人更来劲儿,比食物、比酒、比睡眠、比呼吸都要好——他们还为此付我们钱!那些被蛊惑的可怜傻瓜们,他们的脑壳里除了原生质什么也没有……”他迷迷糊糊地眯眼看着迈尔斯,“哦,对不起。我不是在说你。反正你也不是飞行员。我也再不会往海斯帕里运货了。”他更仔细地端详了迈尔斯一会儿,“这么说,你也是一团糟,不是吗?”
“并不像你那么糟。”迈尔斯坦率地回答,但心里有点恼火。
“呣。”飞行员说着,把瓶子放到背后。
奇特的液体,迈尔斯想。不管那里面是什么,看起来似乎正在抵消酒精通常让他磕睡的影响。他感到血脉膨胀,精力充沛,好像它一直流到了他的手指和脚趾。也许这就是梅休能够独自待在这个报废的铁罐头里三天不睡觉的根源所在。
“这么说。”迈尔斯继续鄙夷地说,“你没有制定一个战斗计划。你没有要求一百万小面额、没有标记的贝塔元纸钞,或威胁用船撞穿航空港的屋顶,或挟持人质,或……或其他有建设性的事。你只是坐在这儿,消磨时间,灌你的酒,把你的大好良机浪费在等待一个小小的解决方案,浪费在空想上,或浪费在其他什么事情上。”
梅休对这个出乎意料的观点眨巴着眼睛,“老天,范这次倒是说了真话。你不是从精神卫生局来的……我可以拿你当人质。”他安慰似的提议道,朝着迈尔斯举起了针弹枪。
“噢。”针弹枪又放下了,“可是,你看不出来吗?”他轻叩着他的耳机,试图解释他的处境,“我想要的,他们不肯给我。我想继续驾驶跃迁飞船。但我不能了,再也不能了。”
“我猜,你只想驾驶这艘船。”
“一旦我不能保持清醒,”他的绝望口气很平淡,显得意想不到的理性,“这艘船就会被拆毁。”
“这种态度对解决问题毫无用处。”迈尔斯嘲笑说,“至少要动用一点点逻辑。我是说,你想做跃迁飞行员,又只能在RG飞船上当一名跃迁飞行员,而这是最后一艘RG船。因此,你需要的是这船。那么,得到它。做自己飞船的驾驶员,自己运货。你瞧,这不是很简单吗?我能不能再喝点那东西?”迈尔斯发现人总是很快就能习惯奇怪的口味。
梅休仍不抱希望地摇摇头,像孩子抓紧自己喜爱的玩具一样撑着他的盒子、他的绝望。“我试过。我什么都试过了。我想过贷款。但失败了,反正,卡尔霍恩出的价钱比我高。”
“噢。”迈尔斯把酒瓶还给他,感觉有些泄气。他飘浮到了一个合适的角度看着飞行员,“好吧,我只知道,你不能放弃。不……不能给弗族人的荣誉抹黑。”他开始哼一首短短的记不太清的儿时童谣。《围攻银色月亮城》。他记得里面有个弗勋爵,还有个漂亮的女巫骑在魔法飞行棒上,他们最后一起击败了敌人。“再给我喝一口,我需要思考。‘如果尔等向朕宣誓,本王将……’”
“嗯?”梅休问。
迈尔斯这才发觉自己己经唱出声来了,虽然声音不高。“没什么,对不起。”他又默默地飘浮了好一阵子,“那就是贝塔星系的问题。”过了一会儿他说,“没人肯为别人担负起责任。一切都让那些不露面的虚构的领导实体影子政府来管辖。你们需要的是个君主,手里拿着剑斩断所有官僚作风。就像勇敢者弗·萨利亚的所作所为一样。
“我得再喝上一口。”梅休郁闷地说。
“呣?哦,抱歉。”迈尔斯把瓶子还给他。他的脑子里已经浮现出一个想法,就像一片星云开始聚集。再加一点点质量,它就会开始发光,一颗原始的恒星……“有了!”他伸直了身体叫道,结果让自己不必要地旋转起来。
梅休吓了一跳,差点让针弹枪走火射穿地板。他怀疑的看了看塑料瓶。“我是说,我有主意了。”迈尔斯更正说。
迈尔斯控制住了飘浮旋转的力道。“我们最好从这里开始着手干。战略的第一原则:永不放弃任何优势。我能借你的控制台用用吗?”
“干什么?”
“我。”迈尔斯兴冲冲地说,“我打算买下这艘船,再雇你驾驶它。”
梅休困惑地盯着他,瞅瞅酒瓶又瞅瞅迈尔斯,“你有那么多钱?”
“呣……嗯,我有固定资产……”
在控制台前忙了几分钟,废品回收公司老板的脸出现在屏幕上。迈尔斯简洁地阐明了自己的建议。卡尔霍恩的表情从怀疑转为愤怒。
“你叫这是妥协?”他嚷起来,“成本价!而且是用地产作抵押,我又不是他妈的房地产经纪人!”
“卡尔霍恩先生。”迈尔斯亲切地说,“请允许我向您说明,这不是让你在我的支票和这艘船中选择,而是在我的支票和一大片燃烧的残骸中选择。”
“如果我发现你是在和他串通一气——”
“今天之前我从末见过他。”迈尔斯说。
“那块地到底有什么问题?”卡尔霍恩疑心重重地问,“我是说,除了它是在贝拉亚境内。”
“那里类似富饶的乡村农场。”迈尔斯绕着圈子回答道,“森林茂密。年降雨量一百厘米。”这应该能骗倒一个贝塔人,“距离首都只有三百公里。”
幸好,从首都出发去那里,一路都是顺风路。“我拥有它的所有权。是最近刚从我爷爷那儿继承下来的。你可以通过贝拉亚大使馆证实这点,也可以去查一下气候地图。”
“这个降雨量……别是集中某一天下吧?”
“当然不是。”迈尔斯恼火地伸直身体说。在零重力下要这么做可不容易,“这是祖传的土地,在我们家族里,它已经传了十代。你大可放心,我肯定会兑现支票赎回我的地产。”
卡尔霍恩急躁地搓着下巴。“成本价上再加百分之二十五。”他要求说。
“百分之十。”
“百分之二十。”
“百分之十,否则我让你直接和梅休少尉去谈。”
“成交!”
当然,要完成交易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感谢贝塔行星信息网络的效率,在贝拉亚要花好几天办理的手续在这里只用了不到一个小时,而且全是在梅休的控制室中进行的。迈尔斯三思后勉强放弃了战术上可以用来谈判的筹码,也就是炸弹控制盒的所有权,答应把它交给船下的人。梅休从第一波的惊惜中恢复过来,变得缄默无语,似乎对这里恋恋不舍起来。
“瞧,孩子。”在进行复杂的交接手续时,梅休突然说,“我很感激你为我做的,但是……但是这太晚了。你也明白,等我到了下面,他们不会单单一笑了之。安全局的人会在码头等着,他们会带来一帮从精神卫生局来的家伙。他们会迅速用晕眩网把我罩住。一两个月后,你就会看到我傻笑着在绕圈子。任谁被精神卫生局治疗后,都只会傻笑了……”他无望地摇摇头,“太晚了。”
“只要你在呼吸,就永远不会太晚。”迈尔斯坚定地说。他用自由落体来代替方步,在房间里来回翻滚:用脚蹬一下这面墙,在半空中旋转,“落”到对面墙上,再用脚蹬一下,再在空中转几个圈,一边还在思考。
“我有个主意。”最后他说,“我打赌这能争取时间,至少能争取足够时间让事情好转。麻烦的是,既然你不是贝拉亚人,你就不会明白你将要做的事,可那又是一件很严肃、庄重的事。”
梅休看起来完全被迈尔斯弄糊涂了。“啊?”
“是这样的。”碰撞,旋转,转身,伸直,再碰撞。“如果你以我的家臣的名义发誓对我效忠,把我当作你的主人——这是我们最简单的誓言关系——我就可以让你拥有我的三级外交豁免权。总之,只要你是贝拉亚人的家臣,我就可以做到。当然,你现在是贝塔公民。不过,我确信我们可以联系一帮律师,花上几天,找出有利的法律条文。我将在法律上对你的床、船、穿着、武器(我想这艘船可以被归为你的武器,你的防身武器,以防有我其他的家臣威胁你的安全)负责。在贝拉亚的贝塔殖民地,他们自然是不能威胁你的安全——哦,还可以算上你的家人——顺便问一下,你有家吗?”
梅休摇摇头。
“这样事情就简单了。”碰撞,旋转,转身,伸直,再碰撞。“你在贝塔殖民地停留的这段时间,不管是安全局还是精神卫生局都不能碰你,因为在法律上你就像是我身体的一部分。”
梅休眨巴眨巴眼睛。“听起来稀奇古怪的。我在哪儿签字?你怎么登记它呢?”
“你要做的就是跪下,把你的双手放在我的手中间,重复两句话。甚至都用不着见证人——虽然有个不成文的习俗规定需要两个见证人。”
梅休耸耸肩。“好吧。我愿意,孩子。”
碰撞,旋转,转身,伸直,再碰撞。“‘好吧。我愿意,孩子’?我看你还没明白。我所描述的只是契约中属于我的责任的很小一部分内容——也就是你的特权。它实际上还包括了你的义务,和对你的权利。举个例子,如果在一场激烈的战斗中你拒绝完成我的命令,我就有权砍下你的脑袋,就地正法。”
梅休的下巴都快掉下来了。“你想过吗,”他最后说,“精神卫生局的人也会把你抓起来……”
迈尔斯讥讽地笑笑。“他们不敢。因为如果他们这么做了,我会要求我的君主的保护,结果就会引发一场大冲突。我可是说到做到。他对那些染指他臣民的人是很敏感的。哦,这是题外话了。反正,既然你做了我的部下,从某种复杂的关系上讲,自然也就是我的君主的家臣了。”
“以及另一个贵族的家臣,那一个贵族的,还有再高贵的一个贵族的,无数个贵族的家臣。我想,”梅休说,“我得了解所有我归属的贵族们之间的关系。”
“哦,用不着,到皇帝那一层就打住了。作为有继承权的诸侯,我直接向格雷格·弗·巴拉宣誓效忠。”迈尔斯突然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也太杂乱了。
“这个格雷格什么的是谁?”梅休问。
“贝拉亚的皇帝。”迈尔斯解释道,好让他理解。
“哦。”
典型的贝塔人,迈尔斯想,他们从不研究别人的历史——除了地球和他们向己的。“总之,考虑一下。这不是什么你非做不可的事。”
等最后一句话的声音纹路被记录下来,梅休小心地拆除了炸弹控制盒——迈尔斯当时着实捏了把汗。然后,高级飞行员把他们俩送回了行星。
高级飞行员用一种更加尊敬的深沉口气对迈尔斯说:“我不知道您来自如此富有的家族,弗·科西根勋爵。我绝对没想到可以这样来解决问题。也许对一位贝拉亚勋爵来说,买艘船不过是小菜一碟。”
“并不是这样。”迈尔斯说,“我要花点力气才能兑现这张支票。我承认我的家族以前是很富裕,但那都是隔离时代前的陈年旧事了。由于隔离时代末期的经济震荡和第一次西塔甘达战争,我们家在财政上削弱了很多。”他微微笑了笑,“你们那些银河商人可坑苦了我们。当时,第一批银河商船抵达我们那儿时,我的弗·科西根曾祖父准备在宝石买卖中狠赚一把——你知道,就是那些钻石、红宝石、翡翠。银河商人的售价似乎特别便宜。他把所有的流动资产和一半动产都投了进去。嗯,当然,结果它们都是合成的,比天然的更璀璨,却比泥巴,呵,沙子更不值钱——在市场上它们的售价一路狂跌,曾祖父被完全套牢了。听说我的曾祖母为此一直没有原谅他。”迈尔斯朝梅休便了使眼色,梅休习惯性地把酒瓶递给他。迈尔斯把它递给高级飞行员,他厌恶地看了一眼拒绝了。迈尔斯耸耸肩,咕咯咕咯喝了一气。令人愉快的神奇玩意儿。他的循环系统,还有消化系统,现在似乎都在闪着五彩斑斓的光芒。他感觉自己可以几天不用睡觉了。
“很不幸,他卖掉了萨尔洛·弗·科西根周围的大多数土地,不过那些土地都很干燥——当然不是按你们的标准。他留下的瓦史瑙依·弗·科西根周围的土地还好些。”
“那有什么不幸的?”梅休问。
“哦。因为那曾是弗·科西根管理部门的聚集地,因为我们拥有那里的每根树枝每块石头——它曾是相当重要的工业和贸易中心,更因为弗·科西根人是,嗯,杰出的外来侵略抵抗者,即便在西塔甘达人抓住市民做人质的时候。这是个很长的故事,最后,他们毁了那地方。现在那里只留下了一个巨大的玻璃坑。到了夜晚,你能在二十公里开外的地方看到散发到天空中淡淡的光芒。”
高级飞行员把小运输船稳稳地停进船坞。
“嗨。”梅休突然说,“你说的那块弗·科西根什么的——”
“对了,瓦史瑙依。它有几百平方公里,大部分都顺风,对吗?”
“那是不是……”他的脸在放光,像是太阳经过一个漫长漆黑的夜晚终于露出了地平线,“是不是就是你抵押的那一块地?”他开始笑,快活地压低声音笑。他们上岸了。“那就是你给爬虫卡尔霍恩的抵押品?”
“货物出门概不退换,由买主自行负责。”迈尔斯鞠了一躬,“他查了气候地图,但他没想到查放射能地图。他大概也没有研究过其他国家的历史。”
梅休坐在码头边,弯着腰笑,脑门都快磕到地板了。他的笑声有些歇斯底里——毕竟几天没睡了。“孩子。”他叫道,“我得再喝一杯!“
“要知道,我真的要给他钱的。”迈尔斯解释说,“他选择的数公顷土地——在它冷却下来之前——几百年里都只会是地图上一个毫无美感的大坑。但如果他在回收废品上够贪婪,或者说够积极进取,呵呵,他倒是有了个存放废品的好地方。”
码头上,三队人马正朝这边聚拢来。显然,伯沙瑞最终还是从海关那儿脱身了,因为正是他带领着第一支队伍。他的衣领没有扣上,怒气冲天。啊哈,迈尔斯想,看起来他被脱衣服搜身了这当然会让他火冒三丈。他后面跟着个迈尔斯从没见过的贝塔安全局的巡警和一个一瘸一拐走路的贝塔公民,正打着手势抱怨着什么。那人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一只眼睛也肿得睁不开了。埃蕾娜跟在后面,看起来正站在哭泣的悬崖边上。
第二队由刚才那位航空港管理员带领,队伍里还有其他一些官员。第三队的领头是那位隶属贝塔安全局的女士,她带了两个魁梧的警察和四个医生模样的人。梅休从右边瞄到左边,神情突然严肃起来——贝塔安全局的人手里握着眩晕枪。
“噢,伙计。”他嘀咕着。安全局的人包围过来,梅休的膝盖有些不听使唤了,“哦,孩子……”
“轮到你喝了,阿狄。”迈尔斯平静地说。
伯沙瑞父女俩赶到了。军士刚要开口。迈尔斯压低声音,先打断了他要发作的怒吼:“请注意,军士。我请你做见证人。梅休空军少尉要宣誓了。”嘿,这是个很有效的策略。
军士的下巴像老虎钳一样收紧了,但他还是马上以标准的立正姿势站在那儿。
“把你的双手放在我手里,阿狄——像这样——然后跟着我说。‘我,阿狄·梅休——这是你法律上的全名吗?那么,权且这么着吧——作为一个未发誓效忠其他任何人的自由人,谨立此誓,为迈尔斯·内史密斯·弗·科西根勋爵效忠,做他的部下。’来,说吧……”梅休跟着重复迈尔斯的话,眼睛还来回瞄着其他两队人马。“……‘我将永远视他为自己的主人,直到死亡降临或他免除我的誓言。’”
等梅休重复完这句,迈尔斯趁那两队人马走过来时,抓紧时间,迅速地说:“我,迈尔斯·内史密斯·弗·科西根,格雷格·弗·巴拉皇帝的众诸侯之一、第二顺位继承人,接受你的誓言,保证你受到主人的保护——以我弗·科西根家族的名义。好了,你现在可以起来了。”
这件事的好处在于它完全转移了军士的注意力,让他忘了原来想说的话。伯沙瑞终于开口了。“大人。”他沙哑着嗓子说道,“您不能让一个贝塔人宣誓!”
“我已经这么干了。”迈尔斯兴高采烈地说。他踮了踮脚,颇有些洋洋得意。军士的目光扫过梅休的酒瓶,又集中在迈尔斯身上。
“你怎么没睡觉?”他咆哮道。
一个贝塔警察指着迈尔斯问:“是这个人吗?”
那位贝塔安全局的女士也走近了。梅休还跪在地上,仿佛是想爬着越过头顶的烽火线。“空军少尉梅休。”她叫道,“你被捕了。你有权保持……”
被打伤的公民打断了他们,指着埃蕾娜吼道:“妈的!这个女人打我!起码有十多个目击证人;见鬼,我要控告她。这个恶妇。”
埃蕾娜又用手捂住了耳朵,她咬着下嘴唇,但双唇还是在微微颤抖。迈尔斯猜出了缘由。“你打了他吗?”
她点点头。“他对我说了很多最恶心的话……”
“大人。”伯沙瑞责备说,“您不该把她单独留在这个地方——”
安全局的女士又开口了。“空军少尉梅休,您有权——”
“她打碎了我的眼眶。”受伤的男人呻吟着,“我要控告——”
迈尔斯朝埃蕾娜露出一个特别让她安心的微笑。“别担心,我来解决。”
“对不起,布朗奈尔官员。”迈尔斯平静地打断她,“梅休空军少尉现在是我的部下。作为他的主人,任何对他的指控必须先向我说明,由我来决定它们是否成立,并做出相应的处罚。现在他只有可以为某种诽谤接受一对一的决斗的权利。”都是废话,决斗早就被皇家法令宣布为违法的了,但这些贝塔人不会明自其中的区别。“所以,除非你带了两把剑,并准备好说些侮辱梅休少尉母亲的话,否则你还是,嗯,自制些比较好。”
及时的建议。安全局的女士看起来似乎要气炸了;梅休满怀希望地点点头,苍白地微笑着;伯沙瑞蠢蠢欲动,目测着要对付的人数和他们的武器。放松,放松些。“起来吧,阿狄……”
说服官员们需要一些工夫,但最后安全局官员向她的上司求证到迈尔斯的确对梅休少尉有这种怪异的保护权。然后,正如迈尔斯希望和预计的那样,由于在这样一条末经验证的法律上的争执会威胁到贝拉亚大使馆和贝塔国务院之间日益加强的合作关系,逮捕行动也就立刻瓦解了。
埃蕾娜的案子更是小菜一碟。愤怒的贝塔人被直接带到贝拉亚大使馆投诉。迈尔斯知道,他将在那里被永无止境的麦比乌斯环带式的文件、表格、报告吞没——它们专由能干的职员留待这样的情况下使用的。那些表格包括了特别有创造性的内容,所以不得不循环旅行六个星期才能到达贝拉亚,而且还肯定会因为一些小的书写错误被退回好几次。
“放心,”迈尔斯小声对埃蕾娜说,“他们会把那家伙用文件埋起来,你永远都不会再见到他了。这招对贝塔人很有效——他们会很开心,还以为自己一直在对付你。兵不血刃。我都用不着使用外交豁免权。”
贝塔人走后,筋疲力尽的梅休摇晃着站起来。迈尔斯感觉自己像个老海盗,在庆祝完掠夺成功的狂欢后怅然若失。
“两个小时。”伯沙瑞嘟囔着,“我们已经在这该死的地方待了要命的两个钟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