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我躺在床上,身边是安然入睡的孩子和爱妻。我要送去一份希望和最谦恭的祈祷,这份折祷就是感激。
然而,噢!这些日子!我是多么愿意和他们生活在一起,哪怕要先她们一步死去。
——艾萨克·曼德波特,《行动者和震撼者:第二次洛波特战争的遗产》
佐尔蹲伏在黛娜身边,抬头盯着两个幸存的洛波特统治者的影像。
他仍然紧握着武器。但已经没什么用处了。就在佐尔转身打倒他们召来的机器人卫兵的一刹那,赛赞和博卡兹抓住机会溜走了。那不过是短短几秒钟之内的事情,当时佐尔正叉开双腿站在失去知觉的黛娜对面,而洛波特统治者却已重新拿到了最后的史前文化物质,在史前文化罩的能量保护下逃之夭夭。但他们却把自己的脑电波影像投射出来传递他们的死亡威胁。
佐尔听见黛娜有了动静,可他的担忧一点都没有减轻。他对洛波特统治者的深仇大恨已经到了极致,再也无法让他体验到任何温情。
黛娜迷迷糊糊地抬起头,她听见那个叫做赛赞的人正在说话,“所有和我们作对的人必将漕到灭亡!我们很快就能够得到史前史化矩阵,并去重新拥有生杀予夺的力量。所以你还是投降吧,我们还可以饶恕你,佐尔。”
她看见的是两个洛波特统治者,但她意识到自己的视线可以穿透他们,就像他们是用染色玻璃做成的一样。
佐尔回过头反驳道:“你们对史前文化的曲解只能说明对它知之甚少。难道你们以为干出这样的恶行还能够逃避惩罚吗?不!不报此仇我决不善罢甘休!”
黛娜硬撑着站了起来,恍惚中看到和听到的那些事情还在脑子里盘旋。她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会支持你的,佐尔。”
这句话似乎把深陷在盲目暴怒中的他拉了出来。他转过身把手放在她的肩上,“谢谢你。我不知道该谢你多少次,黛娜。你对我这么好……而且一直都在照顺我。你帮助我重新找回了自我,而且还把我解放出来。”
他笑了笑,但笑容里却是苦乐参半。他把步枪背在肩上,“我只希望你能够安全地离开这里。”
他指了指舱门,“这是一道无法用轻型武器摧毁的障碍,洛波特统治者把我们关在了这里——他们通过史前文化罩向飞船的系统下了指令。我们被困住了。”
“你肯定吗?不管怎么说,我们总要试。”她提出了相反的看法,“也许我们可以制造一起短路,或是借助别的什么办法。”
他不想告诉她,史前文化的运作方式并不像她所说的那样,他根本就没想过对洛波特统治者的指令进行反向操作,但这时,舱门却在她的控制下打开了。
佐尔瞠目结舌地看着她。“看在史前文化的份儿上!”他低声说道,“你到底是谁?”
她耸耸肩,“我也是刚刚才发现的,从很多方面来看,我们俩有相同之处。现在,我们怎样才能找到那两个家伙并且阻止他们?”
他又把步枪从肩膀上摘了下来,“剩下我所能够肯定的就是:我们会找到他们。”
“缪西卡来了!”奥克塔维亚从她看护的一名濒死的壳隆人身边站了起来,艾莉歌拉也是如此。在几个缪斯的意识当中,仍然存在三位一体之间神秘的协调感。
缪西卡很快就出现了,她还带来了ATAC小队的成员和诺娃·萨特瑞以及丹尼斯·布朗。三个缪斯重新团聚,她们环抱在一起。
“我真高兴,你们还活着!”缪西卡说,“我们的许多同胞都被送出了太空,他们在外面漂泊。”
鲍伊也出现在她的身后,“我们得离开这里。卫兵已经朝这儿赶来了!”
三个缪斯面向她们的同胞,抬高嗓音唱起节奏紧迫的歌曲催促大家赶快起身,跟随她们逃走。
最初,性情冷淡的克隆人似乎并不想听从她们的劝告,但第十五小队的士兵很快就把他们带动起来。在但丁颇有节律的大声呼喝之下(这正是经验丰富的士官所擅长的),更多的克隆人开始动起来。他兴致勃勃地恐吓和胁迫着那些人,他认为这也是为了他们自身。
诺娃也帮着唤醒洛波特统治者的奴隶。她不再把他们当作敌人或是没有灵魂的生物群体了,就像在第二次洛波特战争的最后一幕中发生变化的许多人一样,她已经彻底地转变了。她还发现了一个克隆人婴儿,黛娜就曾经在第十五小队上一次袭击洛波特统治者飞船的时候见到过他。她看见没有人照看婴儿,于是把他抱在了怀里,召唤成年人跟着她走。
几秒钟后,几十个听任死亡降临的克隆人已经行动起来。希望以及缪西卡和她姐妹们的榜样力量,充实了克隆人被洛波特统治者遗弃时备受痛苦折磨的空虚。
通过拼凑组织起来的地球攻击舰队出现了,他们摆开阵势发起进攻。A-JAC机甲、VT战斗机和其他战舰用能量武器和它们携带的所有军火向母舰倾泻。三重生化机器人也呼啸着前来迎战,在这场激烈的战斗中,他们都将个人生死置之于不顾。
地球人的战斗巡洋舰喷吐着炮火,导弹和炮弹点亮了整个战场,像火山喷发一样,弹头爆发出可怕的橙红包火焰。洛波特统治者的花蕾状火炮也予以回击,放射出了怪异的绿色能量电弧和炙热的白色光球。
由于能量储备的短缺,洛波特统治者无法启动雪花状的防御盾系统,因此这场战斗打得十分吃力。剩下的四艘母舰已经耗尽了它们的史前史化储备,在地球人的枪炮前根本没有还手之力。一轮又一轮的机甲攻击和重型太空船的侧翼进攻,给洛波特统治者先进的洛波特技术设施造成了严重损伤。但人类并没有意识到他们浪费了宝贵的时间和气力,对不重要的目际展开了攻击——他们的目标不过只是些功能基本正常的僵尸罢了。
顶住攻击者的重创之后,洛波特统治者的母舰不但坚持了下来,反而显得更加难缠。南十字军的舰队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被敌人包抄,他们决定集中力量先消灭其他母舰。一旦入侵者的舰队被摧毁,他们就可以从容不迫地对付旗舰。
一艘母舰燃起了大火,几分钟后,另一艘也被点着了,它们的动力系统在崩溃。残余的能量开始泄漏并且产生爆炸,舰体膨胀开来,并被撕成了碎片。
另一艘母舰飘浮着,一头向地球的大气层栽去。机甲和重型舰只争先恐后地跟在它后面拼命射击,终于在太空中把它打成了碎片。巨大物体撞击地壳的破坏力要比洛波特统治者施加的其他打击手段还要可怕,很久以前,人类在SDF-1号坠毁时就明白了这一点。
这时,第一份报告传了过来,地球正在遭受新一轮的大规模进攻。
三重生化机器人一波一波地向纪念城、福克基地以及土丘附近的六七个战略目标袭来。南十字军的机甲和防御部队根本来不及做好迎战准备,市郊就变成了可怕的修罗场。
红色生化机器人乘着它们的反重力悬浮平台盘旋了几圈就扑下来,它们猛烈地扫射,四处散布着死亡和毁灭。地球人拼死作战,他们统计着每一个战果,但由于在数量上处于劣势,胜负的天平还是偏向敌人的一方。所有的志愿者和最后的物资储备都已投入了战斗。丧钟正在一遍又一遍地敲响。
三重生化机器人也撞上了南墙,它们的损失同样惨重。对于洛波特统治者来说,机甲奴隶最终是否会被消灭得一个不剩并不算什么问题,现在惟一重要的就是史前文化矩阵。事到如今,交战双方谁都无法停手投降,或是要求对方屈服。
在南十字军司令部的高层办公室里,伦纳德最高指挥官正俯视着纪念城这个巨大的坟场。
赛伍德上校再次恳求:“长官,防御部队寡不敌众,纪念城在劫难逃!除了暂避一下,我们别无选择!”
其实赛伍德很清楚,这时,另一支攻击艇舰队正从北方朝市区飞来,现在撤离可能都已经太晚了。由于某种原因,敌人似乎并不知道这座细长的白色高塔正是地球军事力量的指挥中枢。然而随着大量的通讯信号直接在这里交汇,而且明显有一批残余部队在保卫大楼,因此,即便是外星人,也该知道这是个很有价值的目标。
赛伍德坐立不安地想要逃跑。现在任何一点鲁莽之举都有可能葬送大好前程,但所有的危险评估计算机得出的结论都认为,留在司令部无异于自杀。赛伍德对死后追授的勋章并不感兴趣,无论它的级别有多高。
但绝纳德似乎不这么看,他稳如泰山地站在那里,就像一尊石像。他背对着那名参谋军官,望着被焚毁的城市。
甚至连赛伍德都在恳求伦纳德看看当前的局面,这座白色的塔形建筑已经处于外星人的视野范围之内。细长的、闪着微光的柱子,中世纪风格的墙体——司令部的建筑结构是个非常容易锁定的目标。几乎只要一眨眼的工夫,定位计算机就可以把它锁定了。
“你要走就走吧,”伦纳德粗暴地说,“我要待在这里直到战斗结束。”
这并不是勇敢或是忠诚的表现,他知道自己铸成了大错,竟然派出主力部队向外星人昀诱饵发动了进攻。除了想抓住复仇的机会外,他自认为崇高的仇恨感,以及在对抗天顶星人的战斗中受到的严重创伤引发的对外星人的嫌恶,都使他对一切变得盲目。
十八年前,多尔扎发起的大屠杀式的攻击对他所造成的伤害对他的肉体、他的精神和他的意识的伤害,是无法治愈的。在他看来,这要比周围那些人的生命更为重要。
当时洛波特统治者刚刚出现,但就在伦纳德不顾爱默森的意见,践踏了静观其变的政策之后,整个局势就每况愈下。伦纳德始终承认爱默森在战略和战术上的造诣比他人更胜一筹,甚至在团结部下尽忠尽责方面也是个出类拔萃的将军。可是——该死的!这个人从未真正评价过那些外星人的威胁,所有的外星人!
赛伍德看见继续争辩下去也没有用处,就退出了门外。他给自己安上的冠冕堂皇的理由就是执行伦纳德的最后一道解散命令,但事实上,他弃守了那个在劫难逃的岗位。
南十字军已经完了。
伦纳德把他放走,等待着死亡的来临。与其苟且偷生,让所有的人都知道他就是那个让地球沦陷于外星人之下的卑劣的人,倒不如死了的好。
伦纳德并没有等多久,敌舰第一次齐射开始的时候,赛伍德还站在门口,巨大的冲击照亮了天空,震撼了大地,傲然耸立的南十字军白塔被熏黑了,混凝土碎成了粉末,外围的合金结构也开始熔化。在弹着点的中心,所有的东西都被彻底毁灭。对伦纳德来说,持续十八年之久的内心痛楚得到了终结;而对整个人类来说,他的死来得太晚了。
第十五小队找到了更多的克隆人难民,他们有数百人,最后连安吉洛·但丁都开始祈祷能有一位更为称职的人——比方说某个可以把红海劈开的圣人①来组织这场大规模的逃亡行动。
【① 源自《圣经》中摩西带领以色列人逃离埃及,用手杖将红海劈开露出一条通道的故事。】
但这并不现实。就算让萨特瑞中尉带队执行这样的任务,也不如他干得利索。安吉洛始终认为他只是个等待领取养老金的大块头职业中士,可他恰好在错误的时间和错误的情形之下赶上了错误的事件。真是背运,闷头干活吧,ATAC士兵!
回头去取反重力悬浮战车已经是不可能的了,第十五小队只能向前,而且越快越好,他们相信能够遇上好运气。
“这个舱口通往攻击艇停放区。”一个指路的克隆人说道,他正蹲伏在长方形金属路面下的梯道上,“我想那就是你们要找的路。”
但丁在他身边坐下,审视着那个舱口。原本要被洛波特统治者大规模灭绝的克隆人十分害怕,他们散布在他身后的梯道和吊桥般的窄路上,嘴里还不住地喃喃低语。诺娃和第十五小队的其他成员分散在人群的各个地方,他们竭尽全力让人群保持镇静,防止出观恐慌。
竟然遇上一群这样的人,但丁对自己叹了口气。要说这里是地狱倒没有人会反对:这正是ATAC部队的士兵对他们的看法,而第十伍小队的工作就是不让无辜的人民遭受屠杀。
安吉洛笨拙地和克隆人换了个位置,让自己凑到舱口位置向上张望。在他视力所及的范围内,这个地方显得很空旷,只停靠着三到四架扫帚形的攻击艇。舱门就位于通往机库甲板的入口处,只要向下走过一小段就能够到达。
他简直不敢相信这几艘飞船竟然没有被委派出去执行战斗任务,但他可没有时间对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提出质疑。他并不知道这些战舰是从遗弃的几艘母舰当中运载过来的,由于战舰和机甲的数量太多,洛波特统治者根本没有足够的机能正常的克隆人来驾驶它们。没有别的办法了,这可是我们离开此地的惟一机会。
然而,他并没有在附近看见希恩·菲利普斯的踪影。也许这个机库并不是刚才的那个。可不管怎么说,现在根本顾不了那么多了。
安吉洛以射击姿态跪在舱门的入口等待狙击手向他射击,但什么都没有发生。他转过身朝向那个抬着头焦急张望的克隆人。
“现在把他们全都带到这儿来,立刻登船。告诉他们动作要快,而且耍保持安静。”
他的话被传了过去。第一批难民从舱口涌出来朝安吉洛的方向前进,他们走进过道,聚集起来,准备奔向那几艘飞船。
他不时朝这里看看往那里瞧瞧,同时还移动着枪口的位置,他知道,一支伏兵就可能把他们全部终结。多几分谨慎将会挽救整队人马,起码可以节约一笔抚恤金,真是该死!
他用一只手推着那些人,帮他们通过舱门,同时还得负责各个方向的警戒,这时援军上来了。是路易·尼科尔斯,他仍然像往常一样戴着暗色的护目镜。路易蹲在舱门口的另一个方向,他摆出准备射击的姿势,鲍伊则封住了他们后面的下端出口,火力范围覆盖了另一片区域,缪西卡和她的缪新姐妹们聚在他的身后。安吉洛觉得踏实多了。
克隆人继续涌进来,挤满了一大一小两个甲板舱门之间的区域,穿过那个地方就是攻击艇。诺娃·萨特瑞也钻了出来,抱着婴儿的手里还握着枪,空出来的另一只手扶着梯子的栏杆。丹尼斯正站在她身后,他也带着一支短柄武器。
几百个人跑了起来。安吉洛汗流浃背,他并不是为这一时刻担心,因为他完全可以踢开紧闭的舱门再用几发子弹把它封死,离开这艘母舰;他担忧的是把问题移交给高层的那一刻。不管是谁,只要处在生死关头,总会有几分利己主义的想法。
正在想事的当儿,他听见走道尽头舱门的方向传来外星人小型武器发射的声音。
惊恐万状的人群相互挤压,他们并没有为他留下多少腾挪潜行的空间,但安吉洛还是从中穿了过去,他高举着自己的武器,希望它不会在人群中被挤掉。他艰难地分开人堆来到人群的前方,发现路易和其他人也努力跟在后头,但他们的块头和力气显然比不上他。
三个克隆人难民——两男一女倒在了甲板上,他们死了。
在走道的尽头有几个巨型的容器和货箱,舱门边上还有一些横档。现在,克隆人士兵正依托着那些掩护物把光线投射过来。
“站在原地不许动!”一个克隆人的声音,那是洛波特统治者仆从的单声道嗓音。
安吉洛听到有人在他旁边说话,“嗯?”他意识到是路易·尼科尔斯,就像在训练中一样,他移动步枪的准星,掩护好左边位置,把右边让给了安吉洛。
“不许动,否则你们就会被打死。”光照更强烈了。三人一组的克隆人从堆成农舍形状的货箱后头步调整齐地走了出来,当他们转到右边盯住那群逃亡者时,安吉洛甚至分辨不出是谁在说话——也许三个人都有份儿。“屋子里所有的人都回去,否则格杀勿论。”
“卡诺。”鲍伊听见缪西卡喊道,艾莉歌拉也说,“我们被困住了。”
缪斯们看着她们钦定的伴侣:卡诺、达西斯和索寇,他们的长相十分相似,就差没有成为同一个人了。
缪西卡说:“卡诺,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我们都有生存的权利!”
达西斯驳斥道:“背叛了三位一体,你还敢谈什么权利?你们这些社会和生活方式的叛徒!所有的人都立刻回到指定的地方去,否则就地枪决!”
听到这句话,那群人同时发出一阵呻吟,但他们并没有退却。他们都是明白事理的生灵——至少,他们看得出回头依然也是死路一条。
ATAC小队的士兵和诺娃不禁为眼前残酷的事实所动容,但他们还是肩并肩地站立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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