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和我要到医院去了,”尼柯尔大声说。
其他人还在吃早饭。“尼柯尔,请坐下,”埃波妮娜说。“起码要把你的咖啡喝完呀。”
“无论如何,要谢谢你,”她回答说。“但我答应了蓝医生今天要早一点去,昨天的轰炸伤亡很大。”
“但你太劳累了,妈妈,”帕特里克说,“而且睡眠也不够。”
“忙一点有好处,”尼柯尔说,“我一忙,就没有时间胡思乱想了……”
“咱们走吧,妈——妈,”本走进来,把尼柯尔的大衣交给她说。本站在那儿等妈妈,一边微笑,一边向双胞胎挥手告别。这对兄弟今天特别安静,伽利略扮了一个鬼脸,本和开普勒都笑了。
“她甚至不让自己为凯蒂的死而忧伤。”尼柯尔走了一会儿,奈才说。“这叫我很担心,迟早……”
“她害怕,奈,”埃波妮娜说,“也许害怕心脏病复发,也许为了心智健全……尼柯尔还在否认。”
“得了吧,法国妞,又来你那一套该死的心理学理论了……”麦克斯说,“别担心尼柯尔……她比咱们谁都坚强。等她有了准备,会为凯蒂而痛哭的。”
“自从心脏病发作以来,妈妈再也没有去过录像室。蓝医生告诉他中村遇刺和凯蒂自杀的时候,我觉得妈妈理所当然要去看几段录像……去见凯蒂最后一面……或者至少去看看艾莉的情况如何……”
“你姐姐真干了他妈一件最棒的事,帕特里克,”麦克斯评论说,“宰了那个混蛋。尽管有人对她说三道四,她可真够勇敢。”
“凯蒂有许多突出的品质,”帕特里克伤心地说,“她聪明,有魅力……那就是她的另外一面。”
餐桌边,大家都沉默了一会儿,埃波妮娜正要说什么,大门口突然亮光一闪。“啊呀,”她说,一下子站了起来。“我到隔壁去抱马利乌斯,空袭又开始了。”
奈转身对伽利略和开普勒说,“快吃,孩子们……咱们马上到麦克斯叔叔给咱们修的房子里去。”
伽利略的脸蛋都变了样子,“哦,不,又得去呀?”他牢骚满腹地说。
第一颗炸弹落到这破烂不堪的天幕上时,尼柯尔和本还没走到医院。每天都在狂轰滥炸,翡翠城的大半个天幕都给炸没了,城里的各个地方都吃过炮弹。
蓝医生迎上前来,马上把本派到下面的接待地区。“太可怕了,”这位八爪蜘蛛医生对尼柯尔说。“从昨天开始,已经死了两百多人了。”
“新伊甸园的情况如何?”尼柯尔问道,“在此之前,我应当想到这一点的……”
“微生物的作用比预计的要慢,”蓝医生回答说,“但已经发挥作用了。总优化师说,再过一天,最多两天,空袭就会停止。她和她的工作人员已经在安排下一步的计划了……”
“肯定殖民主义的战争不会继续下去了,”尼柯尔说。强迫自己不要过多考虑新伊甸园发生的情况,“特别不要跟中村的死联系起来。”
“我们觉得应当为应付任何突发事件作准备,”蓝医生说。“但我当然希望你是对的。”
她俩并肩走在走廊上,另外一位八爪蜘蛛医生朝她们走来。本把这位医生叫做“硬币”,因为她身上右边的圆形记号很像新伊甸园的一种硬币。“硬币”向蓝医生讲述了当天一大早她在选择者领地外面目睹的可怕场面。硬币的话,尼柯尔大多能看懂,不仅因为她反复讲了好几遍,也因为她使用的色彩语言非常简单。
硬币告诉蓝医生,要救援选择者领地的伤员,必须马上补充医务人员和医疗器械。蓝医生极力向硬币说明,就连对付医院的伤病员,现有的人手都不够。
“今天早上我可以跟硬币去几个钟头,”尼柯尔主动提出说,“只要能帮点忙。”
蓝医生看了她的人类朋友一眼,“你肯定自己吃得消吗,尼柯尔?”八爪蜘蛛问道,“我知道在那儿会很累。”
“我一天天好起来了,”尼柯尔答道,“哪里最需要,我就想到那儿去。”
蓝医生告诉硬币,如果她能负责亲自护送尼柯尔返回医院,尼柯尔可以到选择者领地去帮助她,但最多呆小半天。硬币同意了,感谢尼柯尔主动提出帮助。
她们一上车,硬币跟尼柯尔讲了选择者领地发生的情况。“伤员被送到还没炸坏的任何屋子,在那儿检查,如果需要,进行急救,再安排车子送到医院……情况一天比一天更糟糕,许多选择者都放弃了希望。”
另外。交通情况同样令人不安。在萤火虫稀稀落落的照明下,尼柯尔看见到处都遭到了破坏。为了打开南大门,警卫只得把二十多个选择者推到一边,他们当中有几位受了伤,吵吵闹闹要进城。车子进了大门,里面的破坏情况更糟。尼柯尔和她的朋友们曾经观看过道德剧演出的剧院,现在成了一个乱七八糟的地方,艺术区附近大多建筑已经夷为平地。尼柯尔开始感到恶心。我不知道情况有这么糟糕,她正想着,一枚炸弹突然落到车顶上。
尼柯尔给震出车子,抛到街上。她头昏脑胀地挣扎着站起来,车子给炸成了两截,硬币和另外一位八爪蜘蛛医生埋在瓦砾下。尼柯尔挣扎了好几分钟,想设法够到硬币,但最终意识到毫无办法。又一枚炸弹在附近爆炸了。尼柯尔的小急救箱掉在身边的地上,她赶紧抓住急救箱,跌跌撞撞拐进一条小巷,去寻找藏身之处。
一个八爪蜘蛛一动也不动地躺在巷子当中。尼柯尔弯下腰,从袋子里拿出手电筒。八爪蜘蛛的眼睛不动了。她把蜘蛛侧身翻到一边,马上看到它后脑袋上的伤口。大量白色的粘液汩汩向外直淌,流到大街上。尼柯尔感到毛骨悚然,差一点就窒息了。她飞快地四下一瞧,想找点什么东西把死蜘蛛盖起来。一颗炸弹击中了不到两百米外的一幢屋子。尼柯尔站起来,又朝前走去。
她在巷子右边找到一个隐蔽处,但已经给五六个小香肠那样的动物占据了。它们把她赶了出来,其中一个咬住她的鞋跟,追了她二三十米远。最后,那东西走了,尼柯尔才停下来喘了口气。她花了几分钟检查自己,发现没有重伤,只是零零星星擦伤了几个地方。
空袭之间有一个空隙,选择者领地出奇地安静。尼柯尔前面一百米远的大街上,一只萤火虫在一幢大楼上空盘旋,看来这房子还没有炸坏。尼柯尔看到一对八爪蜘蛛进了大楼,其中一个显然是受了伤。那一定是家临时医院,她自言自语地说,便动身朝那个方向走去。
几秒钟之后,尼柯尔听到一个奇怪的声音,就在她的听力范围之内。最初投有引起她的注意,但第二次,听到了婴儿的啼哭。尼柯尔立刻在大街上停住了脚步。一股凉气从背心直往下冒。那是婴儿的哭声,她一动也不动地想。后来几秒钟,她什么也没听到。可能是我的想象吗?尼柯尔问自己说。
尼柯尔集中视力,在昏暗中往右看,朝她想象可能是哭声的方向张望。只见40米外的交叉路口处有一道铁丝网,几乎全给炸塌了。她又看了看附近的大楼。那里的八爪蜘蛛一定需要我帮忙,尼柯尔想。但我怎么能……哭声在黑夜中回荡,这一回清晰多了,一下高,一下低,完全就是典型的人类婴儿凄惨的啼哭。
她匆匆跨过倒塌的铁丝网,铁丝网前面的地上,有一个破碎了的色彩文字招牌。尼柯尔跪下拾起碎片,认出八爪蜘蛛文字“动物园”几个字,她的心跳马上就加快了。理查德在动物园的时候,听到过哭声,她想起来了。
一公里外传来了爆炸声,在她的左面,随后,又是一声,更近了。直升飞机又返回来进行轰炸了。婴儿哭个不停。尼柯尔竭力向哭声的方向靠拢,但行动很慢。要在一片爆炸声中辨清婴儿的啼哭声非常困难。
一颗炸弹在她面前不到一百米的地方爆炸了,随后,在寂静中,尼柯尔什么也没听见。哦,不,她的心叫了起来,现在可别。不要在隔得这么近的地方。远处又是一声爆炸声,接着又安静了一下。也许是其他动物,在宇宙的什么地方,也许有某种动物的叫声,就像婴儿的啼哭。
尼柯尔听到的只有自己的心跳。现在我该怎么办呢?她问自己说。继续寻找,希望……还是转身回去……
她的思路又给凄厉的哭声打断,尼柯尔尽快朝前奔。不,她不断对自己说,一颗母亲的心给这绝望的哭声撕碎了,不会有错。不可能有其它声音会像这样。一道破碎的篱笆横躺在小巷的右边。她跨过篱笆,在前面的阴影中,只见什么东西在蠕动。
啼哭的婴儿坐在地上,旁边是一个一动也不动的大人的身影。可能是婴儿的母亲。那个女人脸朝下躺在泥地里。大人的下半身浸透了鲜血。尼柯尔马上断定女人确实已经死了,她小心翼翼地弯腰下去。把那个黑头发的孩子抱了起来。孩子受了惊,又打又闹。尼柯尔把孩子贴在肩膀边,轻轻拍着它的背。“好啦,好啦,”她说,孩子还在尖叫,“一切都会好的。”
昏暗的灯光下,尼柯尔看到孩子奇异的服装,是两层厚厚的布袋,只在恰当的地方剪了几个洞而已,而且也浸透了鲜血。尽管孩子闹个不停,尼柯尔还是匆匆给它作了检查。除了腿上伤了皮肉。全身沾满污垢以外,小姑娘看来还挺好。尼柯尔估计她大概有一岁左右。
尼柯尔从急救箱里找出一块白布,格外小心地把小女孩放到白布上。在给孩子搽身上的尘土、血迹的时候,她感觉到每当附近发生爆炸,小姑娘都会吓得抽搐,缩成一团。尼柯尔哼着婆罗门的摇篮曲来哄她。给她包扎腿上的伤口时,小女孩暂时停止了哭泣,一双又大又蓝的眼睛直瞪瞪望着尼柯尔。尼柯尔取出一团湿湿的纱布,给她擦去身上的泥土,她也不再乱扑乱打了。但刚过一会儿,尼柯尔掀开孩子的衣服,给她搽洗,在她小小的胸口上发现一个绳子打的同心结,正暗暗称奇,孩子又嚎叫起来。
尼柯尔抱着孩子站起身来。她肯定是饿了,尼柯尔一边想,一边四下张望。想找一个小房子或者栖身之处。附近一定应当找得到什么吃的。在十五米开外的地方,有一个隐蔽之所,头顶上有一块大石头,很显然,在空袭之前,这是个封闭的地方。尼柯尔在那儿找到一大锅水,几件不知道作什么用的东西,一个床上用的垫子,还有几个袋子,孩子和女人身上穿的衣服,就是用这种袋子做的。但是没有找到吃的东西,也没办法让孩子从锅里喝水。后来,她想到一个办法。
回到那已经死去的母亲身边,尼柯尔认为她乳房里一定还有奶,因为她显然是刚刚才咽气。尼柯尔搬起女人的身子,把她靠在自己身上,然后把女孩放到母亲胸前,看着她吸奶。
孩子贪婪地大口大口吃奶,在她吃奶的当儿,一枚炸弹爆炸了,照亮了这位故去母亲的面容,这正是尼柯尔在艺术家广场八爪蜘蛛的绘画中见过的那张脸。看来并不是我的想象啊,尼柯尔想。
吃完奶,女婴睡着了。尼柯尔拿一个袋子把她包起来,轻轻放到地上,这才第一次认认真真来检查这位已经死去的母亲。女人下半身和右边大腿上的大口子里,尼柯尔找到两大块弹片,她是流血过多而死的。检查大腿伤口时,尼柯尔在女人的右臀部上摸到一个奇怪的包块。出于好奇,她把女人从地上稍稍抬起,用手指头反复触摸那个包块,好像是什么硬东西植入皮下而形成的。
尼柯尔找到急救箱,用一把小剪刀,把包块的一边剪了一个小口子,从里面掏出一个东西。此物在昏暗的灯光下看来呈银色,其大小形状与雪茄类似,长12到15厘米,直径约两公分。尼柯尔大惑不解,把那东西拿在右手直转,竭力想象这是什么东西。这东西非常光滑,什么地方都找不到任何缝隙。也许这是动物园的某种标志,她正想着,一颗炮弹在附近爆炸,把小姑娘震醒了。
翡翠城那边,炮火越来越密。尼柯尔一边哄孩子,一边考虑自己下一步怎么办。一颗大炮弹坠地,爆炸得更厉害,平地升起了一个大火球。火光中,尼柯尔看清她和孩子正在一座小山顶,隔选择者领地的发展地区很近,往西不到300米,就是中央平原。
尼柯尔把女孩儿抱在肩上站了起来,她差不多疲惫到了极点。“咱们得出去,到炮弹炸不到的地方去,”她指着中央平原的方向,大声对孩子说。尼柯尔把圆柱体东西放进急救箱,又抓起两条干净口袋。天冷的时候也许用得着,尼柯尔边说边把沉沉的口袋扔到肩上。
尼柯尔花了一个钟头,才扛着孩子和口袋到了中央平原的一个地方,她想这儿可以躲过炮弹了。她仰面躺在地上,把孩子靠在胸前,并用口袋把两人紧紧裹着,一会儿就睡着了。
孩子扭来扭去,把尼柯尔弄醒了。她当时正在梦中跟凯蒂说话,但尼柯尔记不清说了些什么。她坐了起来,并用急救箱里的干净纱布给孩子换了尿布。孩子用一双蓝色的大眼睛好奇地盯着尼柯尔。
“早上好,小姑娘,不管你是谁,”尼柯尔春风满面地说,孩子头一次笑了。
天也不再是漆黑一团,远处一团团的萤火虫照亮了翡翠城,拱形天幕上的大口子漏出光来,把拉玛附近的地区都照亮了。战争一定结束了,尼柯尔想道,至少是轰炸停止了。否则城里不会那么亮。
“好啦,我的新朋友,”尼柯尔说着站起来,小心翼翼地把婴儿放在一个干净口袋上,伸着腰说,“咱们看看今天会有什么奇遇。”
小姑娘立即从口袋上爬到中央平原的尘土中,尼柯尔将她抱起来,又放到口袋当中,但她再次朝尘土中爬去。“唷,小家伙,”尼柯尔笑着说,第二次把她抱起来。
尼柯尔手里抱着孩子,要把她们的东西捡起来可真不容易,她最终办到了,就慢慢朝文明社会走去。她们离选择者领地最近的建筑有300米,尼柯尔边走边考虑,决定先到医院去找蓝医生。估计自己的猜测——战争已经结束,至少是暂时停止——没有错,尼柯尔打算利用整个早上来寻找有关婴儿的所有东西。她的父母是谁,尼柯尔头脑中在问,她们从新伊甸园给绑架到此有多久了?为此她很生八爪蜘蛛的气。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翡翠城还有其他人类?尼柯尔打算问总优化师。你们这样对待这个孩子和她的母亲又如何解释?
小姑娘已经完全清醒,在尼柯尔怀里再也安静不了。尼柯尔累了,决定停下来歇一歇。孩子在尘土中玩耍,尼柯尔望着面前的残垣断壁,选择者领地里的,远处的,在望不到的翡翠城里的,突然感到十分悲哀。这一切到底为什么呀?她问自己说。她脑海里又涌上了凯蒂的模样,但尼柯尔竭力将它推开,坐到地上,逗孩子玩。五分钟之后,她们听到了呼啸声。
声音来自天空,从拉玛号来的。尼柯尔跳起身来,心跳立即升高。她感到心口微微作痛,但什么都挡不住她内心的激动。“看哪,”她对小婴儿喊道,“看那边,南边!”
在天穹的南边,一道道五彩光柱围绕“大号角”的喇叭口旋转,大号角是沿圆柱体宇宙飞船向上旋转的巨大的螺旋体。光柱在螺旋体顶端附近合为一体,又过了一会儿,这一巨大的红色光环沿拉玛号轴心慢慢向北扫去。“大号角”四周跳荡着更多流光异彩,形成了一个桔红色的光环,跟红色光环一样,最终也消失在拉玛号北部天空。
呼啸声还在继续,那不是一种嘶哑或尖厉的声音。对尼柯尔来说,差不多是一种音乐。
“要发生什么事了,”尼柯尔激动地对小姑娘说,“是好事!”
小姑娘对要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尼柯尔把她抱起来往天上抛。她开心得咯咯直笑。对她来说,光环非常吸引人。现在一个黄色的,一个绿色的光环正在横穿拉玛漆黑的天空,而那红色光环才刚刚到达圆柱体海。
尼柯尔又把孩子往天上抛了两三次,这一次,小姑娘的同心结从衬衫下滑出来,差一点从头上掉出去。尼柯尔抓住孩子,紧紧拥抱她。
“我都快把你的同心结忘了,”尼柯尔说,“既然有这么漂亮的光照,我可以看看吗?”
尼柯尔从孩子头上取下同心结,小姑娘咯咯直笑。同心结下面吊着一块直径四公分大小的圆木片,上面刻着一个双手高举的男人形象,四周围着熊熊的火焰。尼柯尔多年前见过类似的木刻,是在牛顿号迈克尔·奥图尔的屋子里看到的。锡耶纳的圣米伽勒,尼柯尔自言自语地说,一面把木刻翻了过来。
木块的背面,用小写清清楚楚地写着“玛利亚”三个字。“一定是你的名字,”尼柯尔对小姑娘说。“玛利亚……玛利亚。”小姑娘没有反应,正要皱眉头,尼柯尔哈哈大笑,又一次把她抛到空中。
几分钟之后,尼柯尔再次放下蠕动不已的孩子,玛利亚马上又爬进尘土中。尼柯尔一只眼睛盯着玛利亚,一只眼睛看着拉玛天空中的五彩光环。现在可以看见八个大光环,圆柱体南面天空上蓝色的,棕色的,粉红色的,紫色的光环,而原先那四个却在北部天边流荡。一个红色光环在天空的北面消失,大号角的顶部又会形成一个。
正像多年前那样,尼柯尔暗想。但她的思路并不全在光环上,她在回忆,竭力回想在新伊甸园失踪的人员。她想起莎士比亚湖上的几次船舶失事,阿瓦伦精神病院的病人不时失踪……但一对夫妇怎么会那样就失踪了?玛利亚的父亲又在何处?尼柯尔有许许多多问题要问八爪蜘蛛。
令人眼花缭乱的光环还在她头上旋转,尼柯尔想起凯蒂还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时,有一天,天空的五彩光环使凯蒂兴奋得高声大叫。她一直是我最任性的菝子,尼柯尔情不自禁的回想。她的笑声是那么开心,那么真诚……凯蒂的潜力很大。
尼柯尔热泪盈眶,她擦干眼泪,以极大的毅力集中在玛利亚身上。孩子坐在地上,快快活活地往嘴里塞中央平原的泥土。“不要,玛利亚,”尼柯尔轻轻碰了碰孩子的手说,“那很脏。”
女孩儿美丽的小脸一扭,哭了起来。就像凯蒂一样,尼柯尔马上想。我一说“不”,她就受不了。有关凯蒂的记忆一一涌上心头,尼柯尔首先看到作为婴儿的女儿,然后是在诺德号那个早熟的少女,最后是新伊甸园那个年轻女人。失去女儿的痛心把尼柯尔完全压垮了。眼泪顺脸颊滚滚落了下来,身子也随着抽泣而抖动。“哦,凯蒂,”尼柯尔大声喊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呀?”
她把脸埋在两手中,玛利亚不哭了,奇怪地看了尼柯尔一眼。
“好啦,尼柯尔,”身后一个声音说,“很快一切都会结束的。”尼柯尔以为自己的脑袋出了毛病。她慢慢转身一看,鹰人正伸出双手朝她走来。
第三个红色光环正在北部天空消失,大号角周围也不再有流光溢彩。“那么说,光环消失之后,就会大放光明了?”
“记性真好,”他说,“也许你说得对。”
尼柯尔又一次抱起玛利亚,轻轻地在她脸上吻了吻,玛利亚笑了。
“谢谢你给我这个孩子,”尼柯尔说,“她真棒……我知道你要跟我说什么。”
鹰人面对着尼柯尔,“你在说什么呀?”他说,“我们跟这孩子一点关系也没有。”
尼柯尔用眼睛在鹰人那神秘的蓝色眼睛里搜寻。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一双表情丰富的眼请,但她最近也没有机会观察鹰人目光里表达的东西。他以为玛利亚跟她开玩笑呢?凯蒂刚刚自杀就发现这个孩子,肯定不是出于偶然……
你的想法过于机械了,尼柯尔想起在诺德的时候,理查德跟她说过。并不因为鹰人跟你我不同,不是生物,就说明他没有生命。不错,他是机器人,但他比我们聪明得多……也更难于捉摸……
“那么说,你一直躲在拉玛号什么地方吗?”过了一会儿,尼柯尔问道。
“没有。”鹰人回答说,但没有进一步说明。
尼柯尔笑了。“你跟我说过,我们还没有到达诺德号,或者什么类似的地方。你肯定不是偶尔路过,顺便来访……你会告诉我为什么到这儿来吗?”
“这是第二阶段调停,”鹰人说,“我们已经决定终止观察。”
“好啦,”尼柯尔又把玛利亚放到地上说,“我懂得这个概念……但到底会出什么事呢?”
“大家都会休眠了。”鹰人答道。
“等他们醒来以后呢?……”尼柯尔问道。
“我能告诉你的,只是大家都要睡了。”
尼柯尔朝翡翠城的方向走了几步,举起双手,伸向天空。现在只剩下三种颜色的光环,而且飘得很远很远,到北圆柱体那边去了。
“只是出于好奇——我不是埋怨,你了解的……”尼柯尔以讽刺的口吻说。她住了口,转过身来对着鹰人。“你们干吗不早调停呢?在这一切,”她挥手指着翡翠城,“发生之前?在许多人还没有死之前……”
鹰人没有立刻回答,“你们不能二者得兼,尼柯尔,”他最后说。“不可能既有自由又有仁慈的高级权威来保护你们不受自己人的伤害。”
“对不起,”尼柯尔满面疑惑地说。“我无意中错问了一个宗教问题吗?”
“并不完全如此,”鹰人答道,“你应该明白,我们的目的,是建立银河系这部分地区星际旅行生物们的全部档案。我们不是仲裁者,而是科学家。我们并不关心你们的本性是否喜欢毁灭自身,但却关心我们这个项目的人员将来回归的时候,是否依然说明我们具有充分的理由派他们出去。”
“哦?”尼柯尔说,“你是说,你们进行调停并不是为了制止流血,而是为其它理由?”
“是的,”鹰人说,“但我得变变话题了,因为时间非常有限。两分钟之后灯光就会大亮,再过一分钟你们就会入睡……如果你还有什么话跟这个女娃娃交流……”
“我们会死吗?”尼柯尔问道,她突然害怕起来。
“不会马上就死,”鹰人说,“我可不能保证大家都能渡过休眠时期。”
尼柯尔一下子跌倒在地,坐在女婴身边。玛利亚嘴里又有一块泥土。嘴唇边糊满了湿湿的尘土。尼柯尔轻轻地擦干净她的小脸,又拿一个杯子给她喝了水。看到玛利亚这样一口口地喝,水顺着下巴直往下流,尼柯尔还真吃了一惊。
尼柯尔哈哈笑了,玛利亚也嘻嘻直笑。尼柯尔把手指伸到小姑娘下巴底下挠她的痒,玛利亚的嘻嘻声变成了哈哈大笑,那是小女孩的一种单纯、无拘无束而又具有魔力的笑声,笑声是那么美妙,深深地震撼了尼柯尔,她激动得热泪盈眶。如果说这是我听到的最后的声音,她想,这就行了……
突然,拉玛大放光明,这是一种可怕的景象。“大号角”及其四周的六个用巨大的飞旋的支撑物连在一起的卫星。占据了他们头顶上的整个天空。
“45秒钟吗?”尼柯尔问鹰人说。
那个似人似鸟的鹰人点了点头。尼柯尔伸手抱起女婴。“我明白,玛利亚。最近在你周围发生的一切对你来说简直毫无意义,”尼柯尔把孩子紧紧搂在怀里说,“但我要你知道,你在我的生命中有多重要,而且我有多爱你。”
小姑娘眼中流露出令人惊讶的领悟力,她朝前一歪,把头靠在尼柯尔的肩膀上。尼柯尔一时不知如何是好,随后就轻轻拍着玛利亚的后背,温柔地唱了起来,“把你放下,小宝贝……快睡吧……愿你做一个甜甜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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