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的一声,石门被重重地砸上。这是克利弗的招牌动作:从未有哪扇门能逃脱他的巨掌,不管那门多重,多复杂,设计得多精巧,他总能以一种毁灭性的重击将其关上,同时制造出世界末日般的巨响。在我们的宇宙中,也没有哪颗行星的大气浓稠如铅,能把这声巨响阻隔在我们的耳膜外──哪怕是在锂西亚上,一样不行。
雷蒙·路易斯·桑切斯神父并没有抬头,他的目光还停留在书本上。他是秘鲁人,出身于一个耶稣会家庭,如今已经是正式的神职人员。那边的保罗·克利弗恐怕还要费上老半天,才能 把自己从那件丛林服中拽出来,而摆在他面前的是书本上的难题,让人困惑不已。这是一个有一个世纪之久的难题,早在1939年就被人提出,教会至今尚未找到解决的途径。它复杂而混乱,仿佛带有某种魔性(这个词是精心挑选出来的官方用语)。别说这个问题本身,即使是那本提出此问题的小说都早就登上了禁毁书籍名录。全靠有纯洁无瑕的品性作为担保,路易斯·桑切斯神父才得以一窥其面目。
他翻开书页,差不多完全没有注意到大厅那边的脚步声和嘟嘟囔囔。一行行看下来,书中的内容越来越迷乱,越来越邪恶,每一个字母都变得怪诞而不可理喻:
“马格拉维斯威胁安妮塔,如果她不肯就范,仍然欺骗霍努菲卢斯,不履行夫妻义务的话,就要让苏拉去搔扰她。苏拉是一个野蛮的东正教徒,也是一伙十二个苏利文尼雇佣兵的首领,正想为格里高利、里奥·维特留斯和马特杜加留斯等四大长老找到费莉西亚。安妮塔又声称她发现了杰里米亚斯和尤格纽斯的乱伦……”
就在这儿,他又看不懂了。杰里米亚斯和尤格纽斯到底是谁?哦,对了,指的就是所谓的“费城男孩”,或者说男同性恋(这里显然又是一处隐藏的罪行),就像一开始提到的,他们跟费莉西亚和霍努菲卢斯有点很远的血缘关系──后者就是那个最显而易见的罪人,也就是安妮塔的丈夫。正是马格拉维斯,一方面显然对霍努菲卢斯心怀敬仰,一方面又被奴隶毛利提留斯催促着向安妮塔张口,自身却又处于霍努菲卢斯的庇佑之下。可是对于这层关系,安妮塔早就从自己的侍女芙提撒那里得知,因为芙提撒曾经做过马格拉维斯的法定妻子,还给他生过孩子──所以整件事都必须慎之又慎。而霍努菲卢斯最初的所有供词,都是屈打成招──当然也有他自愿招供的成分,但肯定也是拷打之后的结果。芙提撒和马格拉维斯的关系要是说起来,其实更可疑,实际上只是陈述者维尔神父的推测……
“雷蒙,帮我一把,行吗?”克利弗突然喊了一声,“我挨扎了,还有──我很难受。”
耶稣会士生物学家警觉地站起来,把小说放在一边。克利弗嘴里能说出这种话来,以前他可从来没想到。
物理学家正坐在一个又厚又圆的编制椅垫上,那玩意儿满是泥炭藓似的斑斑点点,被他的体重压得向四边凸了出来。他刚把身上的玻璃纤维丛林服脱了一半,脸色苍白;头盔已经扔在一旁,脸上豆大的汗珠滴滴滑落。他那粗短坚实的手指微微颤抖着,正试图拉开一条卡住的拉链。
“保罗!你怎么不早说呢?你生病了!嗨,别乱动,你只会越弄越糟。发生什么事了?”
“我也不太清楚。”克利弗说,喘着粗气,放弃了制服那条拉链的徒劳努力。路易斯·桑切斯跪在他身边,开始使劲把卡住的拉链拽回正常的轨道。“我刚才钻到丛林里,想试试能不能发现一点新的结晶花岗岩。我脑子里一直觉得,那里肯定有什么地方产氘──而且产量肯定非常惊人。”
“神不会允许的。”路易斯·桑切斯低低地哼了一句。
“嗯?不管怎么说,我什么都没找到。只看到几只蜥蜴,很多跳蚤,就是这些普通的东西。后来我走在半路,撞上了一棵类似菠萝的植物,它上面有一根刺扎破了我的衣服,刺到了我的身体。看上去好像没什么事,可是──”
“我们专门配备这套衣服,可不是为了好看。来,让我看看。把脚抬起来,我们现在先把靴子脱下来。噢,你怎么弄的,看起来不太妙,我会处理的。还有什么别的症状吗?”
“我的嘴很疼。”克利弗抱怨说。
“张开。”耶稣会士命令道。克利弗顺从地张开嘴。神父马上就发现,物理学家对自己症状的陈述简直保守到了极点。他的口腔黏膜已经被丑陋的溃疡完全覆盖了,一看就知道肯定疼痛不堪。溃疡的边缘粗拉拉的,和做饼干的模子一样粗糙。
路易斯·桑切斯没有作出任何评价,反而故意换了一副面孔,作出无所谓的样子来,要是物理学家非要掩饰自己的病症,路易斯·桑切斯何必去点破呢。在这样一个外星球,硬要剥去他人的自我防卫心理并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到实验室去,”他说,“你有点炎症。”
克利弗站起身来,身体略有点摇晃着,跟在耶稣会士的身后走进实验室。路易斯·桑切斯从克利弗的溃疡上刮下一点样本,放在显微镜的载玻片上,做成样本切片。等待样本生成的时候,他把显微镜载物台下的反光片旋开,朝向窗外的天空,瞄准一片明亮的白云。等定时器显示的时间一到,他把开始那块载玻片拿下来漂洗了一遍,然后快速烘干,最后装进卡槽。
检测结果正好印证了他心中的忧虑。他没看到多少混合杆菌和螺旋菌,看来克利弗罹患的并不是地球上常见的文氏咽炎,或者叫“烂嘴病”,虽然临床症状完全吻合。但这种病也很好处理,神父只需要给他有点消炎软膏,再让他好好睡上一觉就能好一大半。克利弗的口腔菌群还算正常,只是由于皮下组织的裸露,它们的数量和活性有点上升。
“我会给你打一针,”路易斯·桑切斯温和地说,“然后你最好去躺下。”
“见鬼,”克利弗说,“我手头还有一打的工作要干,这下全给这倒霉的病耽误了。”
“生了病总是很不方便,”路易斯·桑切斯表示赞同,“不过只要你身体没什么大毛病,耽误个一两天有什么关系呢?”
“我得了什么病?”克利弗有点不安。
“没什么病,”路易斯·桑切斯回答,听上去甚至有点失望,“事实上,你没有感染任何病菌。不过你碰上的那棵所谓的‘菠萝’给你添了点麻烦。在锂西亚,这一种类植物的刺或者叶子都含有某些多聚糖,而这些多聚糖对我们来说是有毒的。你今天碰上的那棵应该属于海葱一类,或者是海葱的某种近亲。被它扎到就会引起类似于‘烂嘴病’的症状,不过更难治愈一点。”
“那得治多久才能好?”克利弗问道。他还有点不情不愿的,但口气已经不那么冲了。
“至少得好几天──直到你的身体达到自我免疫。我待会儿给你注射的药剂中含有一微克的特种球蛋白,专门对抗海葱素。它会缓解你身上的症状,直到你自己体内产生足够数量的抗体。不过在这个过程中,你会发一段时间的烧;我也会相应地给你用一点退热剂。在这样的气候环境中,即使低烧也很危险。”
“我明白。”克利弗放心了,“随着对这颗星球越来越了解,等到我们表决的时候,我投给它赞成票的几率就越来越小。行啦,把你的针管拿过来吧──还有你的阿司匹林。我想我还是该庆幸,自己得的不是细菌感染。否则的话,那些蛇头怪说不定要把我全身都注满抗生素。”
“可能性不大。”路易斯·桑切斯说,“在锂西亚人的药材库中,至少有一百种能为我们所用,这一点我从不怀疑。不过──行了,已经完了;你现在可以放松了──不过我们必须从头研究他们的药理学,这是必须的。行了,保罗,上吊床吧。十分钟以后你会受点罪,你会觉得生不如死,我保证。”
克利弗笑了。他有一头浓密的金发,挂满汗珠的脸庞棱角分明,即使在病中也显得十分坚毅。他站起身来,故意把袖子放了下来。
“不过你那一票也不会有什么悬念。”他说,“你喜欢这个星球,是吧,雷蒙?这里是生物学家的乐园,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
“我的确喜欢。”牧师说,也笑了笑。他跟在克利弗的身后,走进那间用作他俩卧室的小屋。除了有扇窗户,这间小屋怎么看都像一间牢房。房间的整个内壁是一个弧形的整体,用某种陶瓷类材料建造,永远不会漏气或者渗水,不过房间里并不因此就显得有多干燥。墙上有几个钩子,吊床就挂在上面,那几个钩子跟墙壁浑然一体,好像和墙壁一起,有同一块陶土烧制而成。“真希望我的同事梅德博士能来这儿看看,她肯定比我更喜欢这东西。”
“我不赞成把科研事业交给女人。”克利弗简洁地说,带着点莫名的恼怒,“她们都是些情感动物,喜欢乱猜一气。梅德──什么啊,这算个什么名字?”
“日本名字,”路易斯·桑切斯说,“她的名字是柳子──她家按照西方风俗,把姓氏放在名字的后面。”
“噢,”克利弗显然失去了兴趣,“可咱们刚才讨论的不是锂西亚吗?”
“好吧。别忘了,锂西亚是我登上的第一颗太阳系外行星。”路易斯·桑切斯说,“信仰与科学二者并非水火不容──恰恰相反。但是,如果你把科学标准放在第一位,而把信仰排除在外,坚持万事万物都可以经由科学来检验,那么你只能得到一些空洞的数据或图表。对我而言,生物学只是宗教的一种行为表现,因为我知道所有生物都是上帝的作品──任何一个新的行星,不管它承载的生物有多么新奇,终究不过是上帝神力的另一种表现。”
“你是个富于献身精神的人。”克利弗说,“无所谓啦,我也一样。我的意思是,我的奋斗目标在于为人类赢得更大荣耀。”
他展开四肢,把自己扔进吊床里。过了一会儿,路易斯·桑切斯又帮他把甩在床外的腿脚抬了上去。克利弗甚至没怎么注意到,只是自己又往里挪了挪。
“你说得没错,”路易斯·桑切斯说,“不过你只说了半句。剩下的半句是,‘也为了上帝更大的荣光。’”
“别给我讲经文,神父。”克利弗回了一句,随即又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对不起……不过对于一个物理学家来说,这地方简直是地狱……你最好帮我把阿司匹林拿来,我好冷。”
“当然可以,保罗。”
路易斯·桑切斯快步返回实验室,弄了一点水杨酸酯和巴比妥酸盐团,放在一个锂西亚式的华丽的药臼里,做了一些药片(在锂西亚潮湿的大气中,这类药片不可能长久保存;这里湿度太大了)。他真希望手里的每个药片上都打着“拜耳制药”[1]的标记。要是克利弗最信赖的万灵药就是阿司匹林,那么最好让他觉得自己吃的正是阿司匹林──当然,他还不至于真的这么做。他拿了两片药,回到克利弗身边,手里还拿了一个杯子和一瓶纯净水。
床上的大个子已经睡着了。路易斯·桑切斯把他叫醒,至少是半醒。克利弗还会接着睡下去,在这段相当长的睡眠期内,挺过这段不太严重的不适期,然后,他便会渐渐病愈。他被叫起来,迷迷糊糊地服下送到嘴边的两片药,随即又躺倒,伴着粗重的喘息声沉沉睡去。
做完这件事,路易斯·桑切斯回到前厅,坐下来,开始检查那件丛林服。那个被荆棘划过的破口很显眼,也很好修补。相对而言,克利弗心灵方面受到的打击弥合起来恐怕更难一些。他以前一直以为,地球人在锂西亚上的自我防护措施已经无懈可击,抵御荆棘当然更是不在话下。路易斯·桑切斯不敢确定,他们这个锂西亚全权考察队的另两个成员是否也抱有同样观点。
克利弗自己也把那株刺伤他的倒霉的植物叫做菠萝。其实任何一个生物学家都可以告诉他,即使在地球上,菠萝也一直是一种大量繁殖的有毒的野草,只是因为前人一次偶然而幸运的尝试,我们才发现它可以作为食物。路易斯·桑切斯还记得,在夏威夷的热带雨林中,旅行者要是没穿厚实靴子和结实裤子的话,根本就没法通行。即使是在人工种植园中,种得密密麻麻的菠萝也能把我们的裤管划成碎布条。
耶稣会士把手里的衣服翻转过来,检查被克利弗弄得卡住的那条拉链。拉链材料是一种高分子塑料,内含多种地球上的抗菌材料,主要是有毒的硫藤黄菌素原浆。锂西亚的霉菌很怕这一玩意儿,一点都不沾。不过,这种精心研制的高分子塑料自身有点问题,就是在锂西亚潮湿的气候中,它会自己内部发生聚合反应。这就是克利弗衣服所发生的问题,形状看上去像一颗爆开的谷粒。
路易斯·桑切斯忙活的时候,外面的天空已经渐渐暗淡下来。随着一阵轻微的嘶啦声,他身边每堵墙的凹孔中都泛起一片小巧而柔和的黄色火焰,整个房间都明亮起来。照明用的燃料是天然气,这种气体在锂西亚上有几乎用之不竭的储藏,新的气脉还在不断生成。气体从墙壁的管道排出时会被催化剂引燃。还有一个石灰质燃罩,装在一个隔热玻璃制成的活动架子上,可以套在火焰上方,从而使柔和的火光变得耀眼而明亮。不过牧师同锂西亚人一样,更喜欢火焰自身燃烧的柔和的光亮。只有在实验室里,他才会用到那些燃罩。
当然,为了某些装置的运行,这些地球人必须使用电力,所以他们也带来了发电机。锂西亚人的静电学知识比地球人要先进得多,但他们的电动力学知识却相当匮乏。仅仅在这支地球考察队到达的前几年,他们才刚刚知道了磁力的存在。因为在这个星球上,从来没有天然磁体。他们首先观察到的磁力现象并非来自磁铁,而是液氧──拿这种物质来制造发动机的磁心,难度实在太大了!
从地球人的眼光来看,锂西亚人的文明成果实在有点怪异。这种十二英尺高,形状类似爬行动物的智慧生物已经建造了几个巨型静电发电机,还有不少小型产品,却从没有造出任何类似电话的东西。他们对电解作用的实际操作有很深的研究,不过长距离传输电流──比如一英里的距离──对他们而言,却是一个难以克服的技术障碍。他们没造出任何地球人概念中的电动机,可他们却制造出了由静电驱动的喷气式飞行器,能在各个大陆之间高速穿梭。克利弗说他已经摸清了这种机械的原理,可路易斯·桑切斯却还是一头雾水(克利弗给他详细描述了射频加热电子等离子体的原理之后,他的相关知识体系简直被搅成了一团乱麻)。
当地人拥有一个奇妙非凡的无线电网络──这个网络和其它一些设施一起,组成了一个遍及整个星球的“实时”导航网格系统──其基础竟是一棵树(这点恐怕可以说是一个缩影,一个锂西亚人这种貌似不可理喻的神奇技术的缩影)。还有,他们从来没有发明一只真空管,而且他们的原子理论居然还停留在德谟克里特的水平上!
他们的科技成就之所以如此特异,部分原因是这个星球本来缺乏某些物质。像所有旋转的物体一样,锂西亚星本身也具有自己的磁场,不过这里几乎没有任何铁元素,所以锂西亚人几乎不可能认识到这个磁场的存在。他们对放射性物质也没有任何概念,至少在地球人到来之前如此,而这些地球人也只不过给他们讲述了一点最粗略的原子概念。和古希腊人一样,他们也发现了丝绸和玻璃摩擦会产生一种能量或者电荷,而丝绸和琥珀摩擦的产物会产生另一种;有次他们进一步研究,得到了范德格拉夫发电机、电化学和静电喷射发动机──可是由于缺乏合适的金属物质,他们造不出足够容量的电池,也无法在电动力学方面开展进一步的研究。
在那些与地球具有同等条件的领域,锂西亚人取得了很高成就。尽管这个星球一大半时间总是乌云密布或者雨水不断,他们的记述性质的天文学还是成果辉煌,这多半要感谢他们夜空中的一颗很小的月亮。正是它从很早的时候起就把锂西亚人的目光引向了广袤的天空。而这又给他们带来了发达的光学理论,以及对玻璃制品极其广泛的应用。他们的化学成就充分得益于海洋和丛林。从海洋中,他们得到了种类繁多、至关重要的物质,比如琼脂、碘、盐、痕量金属以及各种食物。而丛林则为他们提供了生活所需的几乎一切:树脂、橡胶、各种硬度的木材、食用油和香精油、植物黄油、绳索和各种纤维、水果和坚果、单宁、染料、药品、软木和纸张。事实上,在丛林的所有产物中,他们唯一没有获取的是动物。对地球人而言,这种显而易见的忽视有点不可思议。以一个耶稣会士的眼光来看,他们的动机可能是出于宗教的善心──问题是锂西亚人没有任何宗教信仰,而且他们日常食用很多海洋动物,吃得心安理得,完全没有一点心怀不安的意思。
他叹了口气,把丛林服扔在自己大腿上。那条卡住的拉链还没修好。窗外锂西亚无尽的暗夜中正在上演一场音乐会。这是一场新颖的生机勃勃的音乐会,频率正好在人耳的收听范围之内。音乐家们是锂西亚的无数昆虫。与地球上那些只会吱吱喳喳,或者抖抖翅膀发出噪音的小东西不同,这里的许多昆虫都像鸟儿一样,有一副纤细颤动的嗓子。这里不存在鸟类,或许是他们的大幸。
在邪恶降临于我们的世界之前,伊甸园里的声音是否也是这样呢?路易斯·桑切斯不知道。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在他的家乡秘鲁听不到这样的歌声……
归根结底,他的根本职责是审视灵魂,而非解决生物分类学上那些纠缠不清的问题。早在人类飞向星空之前,地球本身的那些生物类别就已经让人头脑发昏了;随着一个个系外行星的发现,一个个全新的生物系统又摆在人类的面前,这简直就是一个又一个新的迷宫。锂西亚人其实只有一点让人感兴趣:这是一种由爬行动物进化而来的两足动物,长着类似于有袋类动物的腹袋以及有翼类爬行动物的循环系统。他们应该同样会受到灵魂、良心等问题的困扰,这一点至关重要。但是,他们真的有这方面的问题吗?
他的目光落在日历上。这是一本“艺术”日历,是刚抵达这里时,克利弗从他的行李中拿出来的;上面的女孩现在已经不知不觉被一大片橘黄色霉菌遮蔽了。日历上的日期显示为2049年4月19日。快到复活节了。那个日子提醒我们,相对于自己的灵魂而言,身体不过是一副无谓的躯壳。对于路易斯·桑切斯自己来说,这个年份也具有非同寻常的含义,因为2050年是一个大赦年。
教会现在已经恢复了一个古老的传统,即由教皇卜尼法斯八世于1300年正式创立,每五十年举行一次的盛大的免罪仪式。如果明年圣门打开的时候,路易斯·桑切斯没有赶到罗马的话,那他这一生将永远错过这个机会。
赶快,赶快!有种恶魔般的声音在他脑海中萦绕不绝。或许这就是他自己灵魂的声音?是不是自己的罪孽已经沉重不堪,只有一次虔诚的朝圣才能使自我得到救赎呢?或者正相反,这只是出于骄傲之罪的诱惑?
不管怎么说,他们手里的工作不可能一蹴而就。他和其他三个同伴来到锂西亚,是为了检验能否在这里为地球建造一个中继港,前提是不得损害人类和锂西亚人中任何一方的利益。队伍里其他三个人的基本身份都是科学家,路易斯·桑切斯也一样;不过他心理清楚,自己最终作出决定的依据,并不在于生物分类学,而在于心灵的指引。
至于这种心灵的指引,如同造物一样,匆忙不得。它甚至不可能按照事先的计划依次而行。
他面色凝重,久久地盯着腿上那件丛林服,直到耳边传来克利弗的呻吟,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他站起身,迈步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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