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里特斯道夫博士走在甘地镇泥泞而垃圾如山的中央大道上说:“在我的一生中从来没有看见过这种事情。从临床上讲,这些人都疯了。这些人一定全都患了精神分裂症。可怕,可怕的堕落。”在她思想里,有一种声音,让她逃走,离开这个地方永远不再回来。回到地球,回去继续做她的婚姻顾问,忘掉她曾经看到的这一切。
同时试图为这些人做心理治疗的念头——
她颤抖着。在这里,甚至是毒品治疗和电击也不会起多大作用。这是精神疾病的终极形态,他们已病入膏盲。
在他身边,年轻的中情局特工丹·马吉布姆说道:“那么,你的诊断是精神分裂症了。我要正式往回报告吗?”他抓住她的胳膊,扶着她走过那些巨大的动物尸体。在正午的阳光照耀下,那些肋骨就像一个巨大而弯曲的叉子般伸出。
玛丽说道:“是的,这很清楚。你看见那些棚屋房门四周的死老鼠了吗?我真想吐。现在没有人像那样生活了,即使是印度人或者是中国人。那就像是回到了四千年以前,北京猿人和尼安德特人一定是那样生活的,只是没有这些锈迹斑斑的机器”。
马吉布姆说道:“我们可以在飞船上喝一杯。”
“饮料帮不了我。”玛丽说:“你知道这个可怕的地方让我想起了什么吗?我丈夫在我们分居后搬进的那间破旧不堪的公寓。”
马吉布姆在她旁边吃惊地眨着眼睛。
“你知道我结婚了。”玛丽说道,“我告诉过你。”她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评论让他这么吃惊。在旅程中她和他随心所欲地谈起过她的婚姻问题,她发现他是一个很好的听众。
“我认为你的比拟是不恰当的。这里的情况是一种群体精神病的症状,而你的丈夫从来也没有像这样生活过——他精神没问题。”他对她怒目而视。
玛丽停下来,说道:“你怎么知道?你从来没有见过他。查克过去是——而且现在仍然是有病的,我就是这样认为的。在他心里潜伏着精神分裂症的癖性,他经常逃避社会规定的性别责任。我告诉过你我是如何费尽心思让他找一个报酬像样点的工作。”然而马吉布姆自己就是一个中情局的雇员,她别指望在那个问题上得到他的同情。最好别谈这个话题了。没有必要把她的生活和查克重新讨论,生活也已经够让人沮丧的了。
那些人称呼自己为希布人,这是精神分裂症类精神疾病明显而准确的恶化症状——他们在她身边紧盯着她,目光茫然而又愚蠢,毫无意义地傻笑着,笑声中甚至连一点真正的好奇都没有。一只白山羊在她前面走来走去,她和马吉布姆警惕地停下来,他们没有一个人熟悉山羊。山羊向前走去。
她想,至少这些人不会伤害她,因为精神分裂症患者在恶化的所有阶段都缺乏攻击能力。还有危险得多的精神错乱患者很快就会出现,这是不可避免的。她尤其想到会出现癫狂的躁郁症患者,他们在癫狂阶段具有很强的破坏性。
但是还有一种更邪恶的精神病种类,她得严阵以待。癫狂的躁郁症患者的破坏性只是在冲动时才会表现出来,即使是到了最坏的程度,它也就像发脾气一样,暂时没有节制地又摔又打,但最后会逐渐减弱。然而,一个严重的偏执狂会带有系统性的持久的敌意,它不会消退,相反,它会变得越来越复杂。偏执狂有分析和计算的能力,他对于自己的行为有充足的理由,每一次行动都是计划的一部分。他的敌意也许并不表现为十分明显的暴力行为……但就长远来说,当治疗进行下去时,它的持久力使病情越来越复杂。因为对于病情沉重的偏执狂,被治愈甚至是恢复暂时的自知能力实际上是不可能的。就像精神分裂症患者一样,偏执狂已经不可救药了。同时,与精神躁郁症患者和精神分裂症患者,或者是简单的紧张型精神分裂症患者不同,偏执狂看起来似乎是有理性的。逻辑推理的表面形式一点也不混乱。然而,在这种外表下,偏执狂遭受着人类能有的最大程度的精神畸形。他不能认同和理解别人的处境、感情和动机,不能设身处地为别人着想,所以对他来讲,他人是根本不存在的——除了作为与他个人有关或无关的运动中的客体。多年以来,流行的说法是,偏执狂不会爱。其实不是这样。偏执狂充分地体验着爱,无论是他人给予他的或是他对别人的一种情感。但是这种爱有点奇怪。
偏执狂将这种爱体验为各种各样的恨。
她对丹·马吉布姆说:“依照我的理论,这几种精神病种类在这个世界里是按等级划分的,有点像古印度。这里的精神分裂症患者相当于贱民,癫狂病患者是武士阶级,他们无所畏惧,属于最高阶级。
“就像日本的武士。”马吉布姆说道。
“是的。”她点点头,“偏执狂——实际上是偏执狂精神分裂症患者——的职责相当于政治家。他们会负责发展政治意识形态和社会规划——他们有全面的世界观。简单的精神分裂症患者……”她沉思着,“他们相当于诗人阶级,尽管他们之中有些人是宗教预言家——就像一些希布人一样。然而希布人,可能会倾向于产生修道圣徒,而精神分裂症患者却会产生教义学者。这些多种形态的精神分裂症的单一表现者会是社会中有创造力的成员,他们创造新的思想。”她试图记起其他可能存在的种类,“还有一些具有超价思想和精神错乱的种类,那是温和的强迫型精神病,也就是所谓的间脑障碍的重症形态。这些人会是社会中的职员和在办公室办公的人,他们是形式上的官员,缺乏有创造力的思想。他们的保守会平衡多种形态的精神分裂症患者的激进特性,使社会保持稳定。”
马吉布姆说:“所以人们会认为一切都运转良好。”他打着手势,“这和我们地球上的社会有什么不同呢?”
她考虑了一下,“这个问题问得好。”
“没有答案吗?”马吉布姆说。
“我有一个答案。在这里的社会中,领导权会自然地落到偏执狂手中,就创新、智慧或者仅就天生的能力来看,他们是佼佼者。当然,他们得煞费心机,以防止癫狂者发动政变……两个阶级之间的关系总会很紧张。但是你看,偏执狂建立了意识形态,于是主导的情绪主题就是仇恨。实际上仇恨朝向两个方向:领导阶层会憎恨他们圈子以外的每个人,而他们也想当然地认为每个人都会反过来憎恨他们。因此他们所谓的对外政策的全部就是建立机制,借以对抗假想中的针对他们的敌意。这将会把整个社会卷入一场由错觉引起的争斗中,一场反对那个既没有敌人、也没有胜利的战争。”
“为什么会这么糟呢?”
“因为,”她说,“无论起因如何,结果却总是一样:这些人完全与世隔绝。他们全部集体行动的最后的结果,渐渐切断他们与所有生命实体之间的联系。”
“会那么糟吗?自给自足——”
“不,”玛丽说道,“这不是自给自足。这种情况完全不同,超出了你我的想像。还记得那个在完全隔离状态下的人身上做的古老实验吗?20世纪中期,那时候他们想像空间旅行,想像有可能一个人完全单独连续呆几天或几周,外界刺激越来越少……他们把一个人放在一个房间里,得不到任何刺激,记得他们最后怎么样了吗?”
“当然,”马吉布姆说,“那就是现在所说的精神发狂。丧失外界刺激的后果是剧烈的幻觉症。”
她点点头,“听觉、触觉、视觉还有嗅觉幻觉症代替了缺少的外界刺激。同时,在强度上,幻觉在它的生动性、影响和引发的后果方面都可以超越现实的力量……比方说,恐惧的状态。吸毒引发的幻觉能够产生现实世界根本不可能产生的恐惧状态。”
“为什么?”
“因为这样的幻觉是绝对的。它们产生于感觉接收系统,同时形成一种反馈。这种反馈不是从很远的点发出的,而是从一个人自己的神经系统中发出。患者知道他不能离开这种幻觉,他无法逃避。”
马吉布姆说:“这种幻觉在这里是怎样起作用的呢?你好像没能告诉我。”
“我能解释,但是没那么简单。首先,我还不知道这个社会在封闭自己以及在其社会成员的道路上走了多远。从他们对待我们的态度上我们很快会知道这一点的。我们在这里看到的希布人——”她指着泥泞道路两旁的茅舍,“他们的态度不能说明什么。我们遇到的第一批偏执狂或者是癫狂症患者——可以说:毫无疑问,某种程度的幻觉和心理预期是他们世界观的组成部分。换个说法,我们必须假定他们已经部分地患上了幻觉症。但是他们仍然保留着客观现实的感觉。我们出现在这里,会加速幻觉症的趋势,我们必须去面对而且要作好准备。幻觉会让他们把我们看作是可怕的威胁。我们和我们的飞船,会被不加夸张地看作——我不是说被解释成,我是说,真实地被感知为一种威胁。他们无疑将把我们视为一支入侵者的先头部队,我们是来颠覆他们的社会,将他们的星球变成我们的卫星的。”
“但是事实确实如此。我们打算从他们手中夺过领导权,把他们送回25年前他们呆的那个地方。他们是那些在强迫住院环境中治疗的病人——也就是说,囚俘。”
真是击中要害,但并非完美。她说道:“你没有看到差别,差别虽然很小,但非常关键。我们将试图治疗这些人,他们是偶然变成了这种错误的状态。如果我们的计划成功了,最终他们将作为这个星球上的合法居民做到自治。到那时这个星球上的任何人都不会再有精神病,他们对现实的看法将能够不受心理预期的扭曲的影响。”
“你认为有可能劝说这些人自愿回到住院病人的状态吗?”
“不会。”玛丽说,“我们将不得不强迫他们,给他们施加影响。可能除了几个少数希布人,我们将把整个行星上的人关进神经病院。”她更正着自己,“或者更正确地说是这颗卫星。”
“请想一想。”马吉布姆说,“如果你没有纠正说‘这颗卫星’,我就有理由把你关进神经病院。”
她吃惊地看着他。他不像是在开玩笑,他年轻的脸上现出严肃的神色。“那仅仅是一个口误。”她说道。
“一个口误。”他同意,“但是它很能说明问题,它是一个兆头。”他微笑起来,这是一种冷酷的笑,让她觉得困惑和不安。她不寒而栗,是什么使马吉布姆敌视她呢?还是她变得有些偏执?也许是这样……但是她感觉到这个男人对她有非常大的敌意,而她对他几乎一无所知。
而且在整个旅途中他的敌意始终伴随着她。奇怪的是,从一开始,从他们见面的那一刻起就是如此。
将模拟人丹尼尔·马吉布姆转换到自动档之后,查克·里特斯道夫 切断了电路,从控制台前的椅子上僵硬地站起来,点着一枝烟。现在是当地时间晚上9时。
在阿三星卫二号上,模拟人会投入工作,正常运行。如果发生了什么急事,皮特里会接管它。在这期间他自己还有其他的事。现在是为他的另一个老板,电视喜剧演员邦尼·亨特曼撰写第一个脚本的时候了。现在,他有了兴奋剂。那天早晨他离开公寓的时候,木卫三黏液人把兴奋剂交给了他。所以显然他可以整夜工作了。
但是他首先得吃饭。
他在中情局大楼门厅的公用可视电话亭停下脚步,给琼。特赖埃斯特打电话。
“嗨。”当她看见是他时,说,“听着,亨特曼往这儿打过电话找你,所以你最好和他联系一下。他说他给旧金山中情局大楼打电话找过你,但是他们说根本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这是中情局的策略。”查克说道,“好的。我会打电话给他的。”然后他邀请她一起吃饭。
“我相信你自己能吃饭,不管有没有我陪你。”琼说道,“亨特曼先生告诉我一些事,看来他有了一些想法想让你听一听,他说当他突然向你说出来时,你会崩溃的。”
查克说:“一点也不奇怪。”他觉得很无奈。很明显,这就是他和亨特曼的全部关系的运行方式。
他暂停了与琼的通话,拨通了亨特曼的公司提供给他的可视电话号码。
“里特斯道夫!”电话一接通,亨特曼就惊呼起来,“你在哪儿?立刻过来,我在我佛罗里达的公寓里——坐特快火箭。我来付费。听着,里特斯道夫,考验你的时候到了,我要看看你是不是好样的。”
从阿三星卫二号上希布人垃圾堆一样的定居点到邦尼·亨特曼精力充沛的计划,是一个长距离的跳跃,这个转变将会很难,也许他会在飞回东部的旅程中适应这个转变。他还可以在飞船上吃点东西,但是他将不能和琼.特赖埃斯特一起进餐了,他的工作又一次破坏了他的个人生活。“现在告诉我你的想法。这样我可以在飞机上考虑考虑。”
亨特曼的双眼狡猾地闪烁着,“别开玩笑了。要是有人听到呢?听着,里特斯道夫,我会给你一个忠告。当我雇你的时候,在我的思想深处就有了这个念头,但是——”他笑起来,嘴咧得更大了,“我不想把你吓跑,你知道我的意思吗?现在我把你牢牢控制住了。”他大声笑着,“所以现在——哇!事事顺利,对吗?”
“告诉我你的想法。”查克耐心地说。
亨特曼将声音降低到近似耳语,靠近影像扫描仪,他的鼻子被放大了,充满了显示屏,一个鼻子和一只眨动的兴奋的眼睛,“这是我将要加到我的节目中的一个新角色。他的名字是乔治·弗莱比。一旦我告诉你他是谁,你就会明白我为什么雇你。听着,弗莱比是一个中情局特工,为了获取嫌疑人的信息,他装扮成一个女婚姻顾问。”亨特曼充满期盼地等待着,“怎么样?你认为如何?”
过了好长一会儿,查克说:“这是我20年来听到过的最糟的东西。”他的话着实让亨特曼沮丧不已。
“你精神不正常,这点我明白但是你不明白。这可能会是自雷德·斯凯尔顿的’不劳而获者弗雷迪‘以来最棒的电视喜剧角色。你是写这个剧本的最佳人选,因为你有这方面的经历。所以尽快赶到我的公寓这儿来,让我们动笔写乔治·弗莱比第一集。好吧!如果你认为这个主意不能让人兴奋起来,你有什么别的提议呢?”
查克说:“一个女婚姻顾问,装扮成中情局特工,为的是搞到治好她病人的资料,这个主意怎么样?”
“你在跟我开玩笑吗?”
“那么,”查克说道,“这个怎么样?一个中情局模拟人——”
“你在戏弄我。”亨特曼的脸变得通红。至少在可视屏上它略微暗了些。
“我从来没有这么严肃过。”
“好的,这个模拟人怎么样了?”
“这个中情局模拟人,”查克说,“装扮成一个女婚姻顾问,但是常常发生故障。”
“中情局模拟人真的会这样吗?发生故障?”
“一向如此。”
“往下说。”亨特曼皱着眉头说。
查克说道:“听我说,问题是,关于人类的婚姻问题,一个模拟人懂什么?但它却是一个顾问。它不停地给人们提出建议,一旦开始就停不下来。它甚至给通用动力公司那个经常维修它的维修工提出婚姻建议。”
亨特曼摸着下巴,慢慢地点着头,“呃。”
“为什么这个模拟人这么做呢?一定有一个特殊的原因。所以我们需要探究它的起源。情节可以从通用动力公司的工程师展开,他——”“我知道了!”亨特曼打断他,“这个工程师,我们叫他弗兰克·福普,他的婚姻有了麻烦,他去找婚姻顾问。她给了他这些文件,那是关于他的婚姻问题的一份分析报告。他把文件带到了他工作的地方,通用动力公司的实验室。刚好那个新模拟人就站在那里,等着被装入程序。”
“对!”查克说。
“还有——福普把这个文件大声念给他的同事听。我们叫他菲尔·格鲁克。模拟人偶然地被装入了程序。它认为它就是一个婚姻顾问。但是实际上它被中情局控制。它被运往中情局,开始露面——”亨特曼停了停,考虑着,“里特斯道夫,它该在露面呢?”
“在铁幕后面,比如说在红色加拿大。”
“对!在红色加拿大,在安大略。它本应装扮成一个人造熊皮推销员,对吗?他们不就是那样干的吗?”
“差不多说对了。”
“但是,”亨特曼继续兴奋地说着,“它却为自己搞了一间小办公室,挂出来一个招牌:乔治·弗莱比,心理学家,医生,婚姻顾问。然后那些有婚姻问题的共产党高官们络绎不绝地去找它求助——”亨特曼激动地喘息着,“里特斯道夫,在我记忆中,这个想法是我听到过的最棒的主意。然后……然后那两个通用动力公司的工程师,他们不停地出现,对它修修补补,企图让它正常工作。听着,立刻乘特快火箭到佛罗里达来,在途中拿出纲要,你到了之后,我们再讨论一番。我觉得我们的确进展顺利。你知道,你的大脑和我的确实在同步运行——对吗”?
“我想是的。”查克说道,“我立刻就去。”他要了地址,然后挂上电话。他疲倦地离开电话亭,感到好像被抽空了一样。他无论如何也搞不清他的主意是否是个好主意。不过,亨特曼相信这想法不错,很明显这才是最重覃的。
他搭乘喷气式出租车到达了旧金山空间机场,在那里,他登上一架特快火箭飞往佛罗里达。
邦尼亨特曼公寓大厦简直就是豪华的化身,它所有的楼层都在地下,而且在入口处和大厅里都有大厦自己的穿制服的警察巡逻。查克向第一个向他走来的警察报上自己的姓名,很快他就下降到邦尼住的那一层。
在巨大的公寓里,邦尼·亨特曼懒洋洋地靠着,穿着一件手工染色的火星生产的蜘蛛丝睡袍,抽着一枝绿色的大号佛罗里达坦帕雪茄。他不耐烦地晃了一下脑袋,算是对查克打招呼,然后指了指客厅里另外几个人。
“里特斯道夫,他们两个是你的同事,我的作家。这个高个子——”他用他的雪茄指了指:“那是卡尔夫·达克。”达克慢慢走近查克,和他握了握手,“这个秃头的矮胖子,是我的高级作家,星期四琼斯。”琼斯也走了过来,一个机警、轮廓分明的黑人,他和查克握了握手。这两个人看起来都很友善。他没有感觉到他们有什么恶意。很明显他们并不讨厌他。
达克说:“请坐,里特斯道夫。对你来说这是长途旅行了。喝点什么?”
“不用。”查克说。他想让头脑清醒一些,以准备马上就要举行的会议。
“你在飞机上吃过了吗?”亨特曼问。
“是的。”
“我把你的想法告诉了我的人。”亨特曼说,“他们都很喜欢它。”
“太好了。”查克说。
“然而,”亨特曼继续说,“他们反复推敲了一会儿,刚才想出了一个他们自己的改进方案……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查克说:“我很高兴聆听他们在我的主意之上做的改进。”
星期四琼斯清了清喉咙,说道:“里特斯道夫先生,模拟人能杀人吗?”
查克凝视了他一会儿,说道:“我不知道。”他感到有些发冷,“你的意思是说它自己,自动去——”
“我的意思是说从远处操纵它的人能不能将它用做杀人工具?”
查克对亨特曼说:“我看不出像这样的主意有什么幽默之处,而且我已经江郎才尽了。”
“等等。”亨特曼谨慎地说,“你忘了过去那些著名的有趣的惊险片了吗?它们将恐怖和幽默结合在一起。就像波利特·戈达德和鲍勃·霍普演的电影《猫和金丝雀》,还有著名的《砷与旧丝带》——更不用说那些经典的英国喜剧,在那些喜剧中总是有人被谋杀……过去这种电影太多了。”“就像杰出的《仁慈的心和花冠》。”星期四琼斯说。
查克只说了旬“我明白了”。他闭口不言,然而内心却涌动着怀疑和震惊。这个和他自己生活相仿的主意仅仅是某种恶意的巧合吗?或者——这一点看起来更有可能——黏液人告诉了邦尼什么。但如果是这样,为什么亨特曼公司要这样做呢?在玛丽·里特斯道夫生与死的问题上他们到底有什么样的利益呢?
亨特曼说到:“我想这两个年轻人的主意不错。那种恐怖——呃,听着,查克,你为中情局工作所以你不了解,普通人很害怕中情局,你明白了吗?人们把它看作是一个星际警察和间谍组织,这个组织——”
“我知道。”查克说。
“好的,你不用对我大发雷霆。”邦尼·亨特曼瞥了瞥达克和琼斯。达克提高了嗓门说:“查克——请允许我能这样称呼你——我们知道我们要做的事。当一个普通人想到一个中情局模拟人时,他会立刻被吓住的。当你把你的想法告诉邦尼时,你没有想到这一点。现在这里就有个中情局操作员,让我们叫他——”他转向琼斯,“我们工作时使用的名字是什么?”
“西格弗里德·特罗兹。”
“这是西格①·特罗兹,一名特工……穿着天王星蝼蛄皮做的雨衣,金星狐狸绒做的帽子遮住了他的前额。在某个阴暗的卫星上,也许就是木星的一颗卫星,特工站在雨中,这是种司空见惯的场景。”
【① 西格:西格弗早德的简称。】
“那么,查克。”琼斯说,继续他的故事,“一旦这个场景在观众的脑海里扎下根来,这种类型——你明白吗?观众会对西格·特罗兹有新的发现,这些都是以前那些阴险的中情局特工所不具备的。”
但现在他想要做些什么。“他走过来,靠着查克坐在沙发上,”他要试着当一个杀手。明白了吗?“
“是的。”查克神经很紧张,他尽量少说话,变成一个纯粹的听众。他畏缩到自我里,对发生在他身边的事感到越来越迷惑,疑心重重。
达克接着说:“现在,他想杀谁呢?”他瞥了瞥琼斯和邦尼·亨特曼,“我们已经讨论了这一部分内容。”
邦尼说:“一个勒索者,一个国际珠宝大亨,他完全从另一个星球发号施令。也许是一个外星人。”
查克闭上眼,前后摇晃着。
“有什么不对吗,查克?”达克问道。
“他在思考,”邦尼说,“琢磨这个想法。对吗,查克?”
“是的。”查克设法使自己开口。现在,他确定无疑了,朗宁·克莱姆爵士已经找过亨特曼了。一个巨大而令人沮丧的东西已经在他周围展开,将他紧紧抓住。不管这个东西是什么,他都只不过其中一个渺小的侏儒,而且他已无路可逃。
“我不同意。”达克说,“一个来自火星或者金星的国际珠宝大亨——这个想法不错……但是——”他挥了挥手,“我们从一个定型的老套开始,就不要跳到另外一个套路上。我想他应该企图干掉——哦,他妻子。”达克环顾了一下周围所有的人,“告诉我,有什么问题吗?他有一个爱唠叨的泼妇似的妻子——明白吗?这个冷酷无情的中情局秘密警察型的特工,他能把普通人吓个半死……我们知道他有多凶残,他恃强凌弱——但是当他回到家里,却有这么一个对他呼来喝去的老婆!”他笑起来。
“这个想法不错。”邦尼认可了,“但是还不够。我不知道这种人物能演几次。我需要一些可以永远演下去的东西,而不是仅仅上演一周的滑稽短剧。”
“我认为怕老婆的中情局男人的形象是会持久的。”达克说,他转向查克,“观众会看到西格·特罗兹在中情局总部工作,在那儿警用器械和电子装置应有尽有。突然,”达克跳起来,在房间里大步走着,“他可以用它们对付他老婆!然后由这个新中情局模拟人一步步地完成。”达克模仿着那个模拟人的模样,声音变得刺耳又暴躁,“是!主人,我能为您做什么?随时待命。”
邦尼露着牙齿笑着:“你的意见呢,查克?”
查克费力地说:“他,他惟一要谋杀他妻子的动机就是因为她是一个泼妇,欺负他?”
“不!”琼斯大喊着,跳起来,“你说得对,我们需要一个更有说服力的动机。我有了,有个姑娘,西格有一个情妇,一个星际女间谍,美丽而性感——你明白了吗?但是他的妻子不愿意离婚。”
达克说:“或者他老婆已经发现了他的这个女朋友,已经——”
“等一等,”邦尼说,“我们要什么?一个心理剧还是一个喜剧小品?太零乱了。”
“对,”琼斯点点头说,“我们集中表现一下他老婆多么凶恶。总之,西格认为这个模拟人——”他停住了,因为有人进来了。
这是一个阿尔法人,他是壳质生物的一种,几年前,他们纠缠在和地球的战争中。他多关节的手和腿发出卡嗒卡嗒的声响,急匆匆地朝邦尼走来。阿尔法人是看不见的,所以他用触角摸索过来,然后触摸他,轻轻抚着邦尼的脸。之后,阿尔法人转身退回去,对于自己来到了想到的地方感到很满意……他没有眼睛的脑袋摇晃起来。接着他又开始用鼻子嗅,感到还有别的人类在周围。
“我打搅你们了吗?”他问,声音像竖琴一般,带有鼻音,以典型的阿尔法式呆板的声音说,“我听到你们的讨论,我很感兴趣。”
邦尼对查克说:“里特斯道夫,这是我交往最久也是最亲密的朋友之一。我从来没有像信任我这个伙计那样信任过谁,他叫RBX303。”他解释着,“也许你不知道,阿尔法人名字像执照牌号一样,听上去有点像机械代码。他的全名就是RBX303,听起来不是那么人格化,但是阿尔法人却是真正的好心肠,RBX303有颗金子般的心。”他傻笑着说,“实际上他有两个心脏,一边一个。”
“很高兴见到你。”查克出于条件反射,打了个招呼。
阿尔法人向上摸索着找他,用他的两个触角抚摩着他的脸,查克仿佛觉得有两只大苍蝇在他脸上爬来爬去——这可不是令人愉快的感觉,“里特斯道夫先生,”阿尔法人拖着鼻音说,“很高兴见到你。”然后他退了回去,“房间里还有别人吗,邦尼?我闻到了其他人。”
“只是达克和琼斯。”邦尼说道,“我的作家。”他再次转向查克解释着:
“RBX303是一个大亨,一个精明的商人,穿梭于各种各样星际商业企业中。听着,查克,情况是这样的:RBX303拥有帕布特兰斯公司的控股权,知道这对你意味着什么吗?”
乍听起来那毫无意义,但是查克立刻就明白了。帕布特兰斯公司就是赞助邦尼·亨特曼电视秀的公司,“你的意思是,”查克说,“它是所有者,是——”他停住了。他原先想说“所有者是一个我们以前的敌人?”然而,他没有那样说,原因是显而易见的,而且——毕竟他们是以前的敌人,而不是现在的敌人。地球和阿尔法已经议和,敌对状态也已结束。
“你以前从来没有靠近过阿尔法人吗?”邦尼机敏地问,“你应该见见他们,他们是一个伟大的民族,敏感,而且很幽默……帕布特兰斯赞助我,部分是因为这儿的RBX303相信我和我的才能——我过去一文不值,只能在夜总会巡回表演,偶尔和几个嘉宾在电视秀上露个面。他竭力帮助我,使我拥有了自己的电视节目,现在这个节目这么受欢迎,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帕布特兰斯成功的宣传。”
“我明白了。”查克说。他的感觉很不好,但他不太清楚这是为什么。也许是源于他所处的这种状况,他根本不能理解他,“阿尔法人懂得心灵感应术吗?”他问,他知道他们不会,但是——这个阿尔法人好像有一种神秘的知觉。查克的直觉告诉他,这个家伙什么都知道。没有阿尔法人发现不了的秘密。
“他们不是心灵感应者。”邦尼说道,“他们一般依靠听觉,这是他们和我们的不同之处,我们有眼睛。”他瞥了瞥查克,“你和心灵感应者有什么问题吗?我的意思是说,你应该知道答案。战争的时候,我们被灌输了那么多敌人的信息。你这个年龄不应该不记得,你一定是伴随着这些信息成长的。”
达克突然大声说道:“我来告诉你是什么使里特斯道夫这么烦恼。过去我也有同样的感觉。里特斯道夫是因为他有头脑才被雇佣的,他可不想让他的脑子被掏空。他的思想属于他自己,除非他主动暴露他的思想。如果你把一个木卫三黏液人带进来,天哪!那将是对所有我们这些人的个人权利的不公平侵犯,他会把我们变成机器,机械地抽出我们的思想。”他对查克说:“不用担心RBX303,他读不懂你的心思,他能做的只是仔细地聆听你话里那些细小而微妙的差异,但让人吃惊的是,他们可以听出那么多差别。阿尔法人都是优秀的心理专家。”
“刚才我正坐在隔壁的屋子里听《生活》杂志,”阿尔法人说,“听到了你们关于新的喜剧角色西格弗里德·特罗兹的谈话。我觉得很有意思,就决定进来,于是我放下录音带,起身来到这里。这个解释你们满意吗?”
“没人介意你的到来。”邦尼安慰阿尔法人。
“没有什么能像你们这些天才作家充满独创精神的会议使我感到有趣、逗我开心或者让我着迷的了。”阿尔法人说:“里特斯道夫先生,虽然我以前从未见过你工作,但我已经可以判断出你有不少新的想法要补充。但是,我感觉到你的厌恶——你对这次讨论的方案深恶痛绝。我能不能请问你,你为什么对西格弗里德·特罗兹以及他杀妻的愿望如此厌恶呢?你结婚了吗,里特斯道夫先生?”
“是的。”查克说。
“也许这个情节的设计思路激起了你心中的某种罪恶感。”阿尔法人若有所思地说,“也许你有针对你妻子的敌视性的冲动,只是没有察觉到。”
邦尼说:“你太离谱了,RBX,查克和他妻子正在离婚——她已经告上法庭了。不管怎样,查克的私生活是他自己的事。我们不是在这里解剖他的心灵,让我们回到主题中吧。”
“我还是要说,”阿尔法人郑重其事地说,“里特斯道夫先生的反应与众不同,十分反常,我想知道为什么。”它那没有眼睛的肉乎乎的脑袋转向查克,“也许,如果我们多见几次,我会发现原因。而且我感觉到搞清楚对你也有好处。”
邦尼·亨特曼挠着鼻子,思考着,说:“也许他知道,RBX,也许他只是不想说。”他看了看查克,说:“我仍然要说,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那是他自己的事。”
查克说:“对我来说,这个想法听起来没有什么喜剧色彩。那就是我有点——”他几乎要说出反感这个词,“疑虑的地方。”
“哦,我没有任何疑虑。”邦尼说:“我将让道具部门按照模拟人的身材制作一个空壳,人可以钻进去。和买个真的比起来,这可是既便宜又耐用。还有我们需要一个女孩来扮演西格老婆的角色,我的老婆,因为我将是西格。”
“那么那个情妇怎么办?”琼斯说,“我们要不要加入这个角色吗?”
达克说:“加入这个角色有一个好处,我们可以让她拥有硕大的乳房,你知道,一个做过隆胸手术的女孩。很多观众都会喜欢这个角色的,否则我们就只有一个泼妇似的女人形象,而她肯定没有硕大的乳房。有这种人物形象的戏永远也演不好。”
“你脑子里有没有谁适合演那个角色?”邦尼问他,手里攥着笔和一摞纸。
“你知道你的代理人正在经手的那个妞儿。”达克说,“那个新来的小妞儿……叫帕蒂什么什么,帕蒂·韦弗。她的乳房可真是硕大无比,如果她的乳房只有一盎司重的话,医生就肯定为她植入了55磅重的材料。”
“我今晚就和帕蒂签约。”邦尼·亨特曼说,点着头,“我认识她,她不错。是最合适的人选。然后我们需要一个凶巴巴的丑老太婆扮演唠叨的妻子,也许我会让查克自己去选那个演员。”他像猫头鹰一样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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