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孩子们,把下面这句话记下来:“鱼正站在树上。”
学生:可是,鱼能站在树土吗?
老师:这个……这是条发疯的鱼。
——《校园笑话》
我快要到达目的地了。四周的绿色森林一直涌到了路的边缘,间或还能看见一片长满黄色蓑衣草的草坪。太阳低低地悬挂在地平线上。汽车继续向前开着,嘎吱嘎吱地碾过一条石子路。我握住方向盘,左右躲闪着那些较大的石块,每次都使行李箱里的罐子砰砰直响。
有两个人从右边的树林里走出来,在路口停下,朝我看着。其中一个举起手,向我打招呼。
我松开脚下的油门,上上下下地把他们打量了一番。他们像是打猎的,很年轻,或许比我年纪稍大些。我看他们的模样蛮不错,便停下了车。
刚才举手的那位把黑黝黝、长着鹰钩鼻子的脸探进窗口笑着问道:“能不能把我们带到索洛维斯去?”
另一个人蓄着有点泛红的络腮胡子,在一旁看着,也是面带微笑。他们肯定是好人。
“当然可以,上来吧”我说,“一个坐前面,一个坐后面,我的后座上有些零碎的东西。”
“你是个真正的慈善家。”鹰钩鼻子高兴地说,他把枪从肩膀上取下来,在我旁边坐下了。
络腮胡子朝后座上看了看,有点犹豫地说道:“喂,你能不能把这些东西挪开点?”
我倚在座位的靠背上,把睡袋和卷起的帐篷拿开,给他腾出了一块地方。他小心地坐下,把枪夹在腿中间。
“把门关紧点。”我说。
一切停当。我发动了汽车。
鹰钩鼻子转过身来,打开了话匣,说乘汽车比徒步走舒服多了。他的话一下子活跃了气氛。
络腮胡子一边咕哝着表示赞同,一边不住地砰砰关门。
“把雨披拿出来,”我通过后望镜看着他,提醒说,“你把它夹在门里了”。
5分钟以后,一切终于妥当了。
我问:“离索洛维斯大概还有10公里路吧?”
“对,”鹰钩鼻子答道,“或者10公里多点。不过,路不怎么好走,大多是走卡车的。”
“还可以嘛。”我不同意他的话,“别人还说我根本就没法通过这条路呢。”
“即使在秋天,你也可以走这条路。”
“从这儿起,或者说从科罗贝茨起,一直都是平坦的烂泥路。”
“今年夏天雨少。干旱使得什么东西都干透了。”
“听说,扎托列耶那边下过几阵雨。”络腮胡子在后座上插话说。
“你听谁说的?”鹰钩鼻子问。
“听默林说的。”
他们俩都会意地笑了。
我摸出烟,点着后,给他们每人递了一支。
“Clare Tsetkin 牌的。”鹰钩鼻子说,他仔细地看了看烟盒,“你是从列宁格勒来的吗?”
“是的。”
“来旅游吗?”
“对。”我说,“你——你们就住在附近吗?”
“我是当地人。”鹰钩鼻子说。
“我是摩尔曼斯克人。”络腮胡子插话道。
“对于从列宁格勒来的人来说都是一样——都是北方,无论是摩尔曼斯克还是索洛维斯。”鹰钩鼻子说。
“噢,那倒不全是。”我话说得很礼貌。
“你准备在索洛维斯玩几天吗?”鹰钩鼻子问。
“当然,”我回答说,“我就是要去索洛维斯。”
“你那儿有亲戚朋友吗?”
“没有,”我说,“就是等几个一起到那儿去的朋友。他们沿海旅行,约好在索洛维斯会面。”
我看见一堆石头横在前面,急忙刹车,喊道:“坐稳了!”
接着汽车一阵狂颠。鹰钩鼻子的鼻子撞在了枪管上。发动机轰隆轰隆地响着,汽车底盘下面石块飞溅。
“可怜的破车。”鹰钩鼻子说
“没办法。”我说。
“不是每个人都愿意让自己的车在这种路上行驶的。”
“我愿意。”我说。
刚刚铺好石子的那段路走完了。
“噢,原来这不是你的车。”鹰钩鼻子猜测说。我看出他的语气有点失望,因此很生气。
“如果买了汽车仅仅在大路上开,又有什么意思?有大路的地方,一定不会有什么乐趣,有乐趣的地方——一定没有大路。”
‘那当然,那当然。”鹰钩鼻附和地随声应道。
“把车子当神一样供起来,是再蠢也没有的了。”我继续说。
“是的,”络腮胡子说。“但不是每个人都这样想的。”
我们开始谈论汽车。最后大家一致认为,如果买汽车,最好买GAZ-69型的,可惜这种车不对公众出售。
过了一会儿,鹰钩鼻子问道:“嘿,你在哪儿工作?”
我回答:“在科罗索工作。”
鹰钩鼻子惊喜地叫道:“原来是位程序编制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听我说,离开你的研究所,跟我们一起干吧。”
“有什么优越条件可以提供吗?”
“我们有什么?”鹰钩鼻子转过脸问道。
“我们有第兰代‘奥登’。”络腮胡子说。
“这种机器是不错,”我说。“它一直工作得很好吗?”
“那,我该怎么说呢……”
“我明白了。”我说
“其实,我们还在给它排除故障。”络腮胡子说,“呆在我们这儿吧,让我们合作把它修好。”
“你的调动,我们很快会安排好的”鹰钩鼻子补充说。
“你们在搞什么项目?”我问。
“科研项目——研究人类幸福的源泉。”
“原来如此。”我说,“是和太空有关的什么东西吧?”
“这我们也搞。”鹰钩鼻子说。
“你知道别人提供些什么——棒极了!”我说。
“大城市,高薪水吧。”络腮胡子压低声音说道,不过我还是听到了。
“别,”我说,“别以钱论事。”
“没有,真的没有,我不过是开个玩笑而已。”络腮胡子连忙说。
“这是他开玩笑的方式。”鹰钩鼻子过来打圆场,“没有什么地方比和我们在一起工作更开心了。”
“何以见得?”
“我敢肯定。”
“我可没法肯定。”
鹰钩鼻子咯咯地笑了,“好了,这一点我们以后再谈,”他说,“你准备在索洛维斯呆很长时间吗,沙沙?”
“最多两天。”
“那么我们在最后一天再谈。”
络腮胡子说道:“我个人认为这是老天有意安排的。我们走在树林里,刚好碰到一个程序编制员。我想我们一定有缘。”
“你们真的这么需要程序编制员吗?”我问道。
“需要极了。”
“那么,我和我们那伙人谈谈。”我说,“我知道他们有些人对现在的工作很不满意。”
“我们需要的不仅仅是程序编制员,”鹰钩鼻子说。“眼下很缺程序编制员,所以他们也给宠坏了,但我们不需要不听指挥的编制员。”
“那就更难了。”我说。
鹰钩鼻子掰着手指头说:“我们需要这样一个编制员:第一,不能娇生惯养;第二,要自愿;第三,愿意住公寓。”
“第四,”络腮胡子接着说,“可以拿120卢布的薪水。”
“有没有补贴?”我问,“或者,荣誉什么的?你们要知道你们这是千里挑一啊!”
“我们就需要那一个。”鹰钩鼻子说。
“如果有900个这样的呢?”
“那我们都要。”
两边的森林迅速地向后面倒去。我们过了一座桥,继续往前开。现在路的两边是长着土豆的农田。
“现在已经9点了,”鹰钩鼻子说,“你打算今晚在哪儿过夜。”
“就睡在车上。商店晚上开门吗?”
“商店都关门了,”鹰钩鼻子说。
“你可以睡在我们的公寓里,”络腮胡子说。“我房间有张空床”
“不过,你不能把车停在公寓附近。”鹰钩鼻子说。
“是的,我想是的。”络腮胡子一边说,一边私下咯咯笑着。
“我们可以把车停在那边警察局附近。”鹰钩鼻子说。
“还是废话少说吧。”络腮胡子说,“我是说着玩儿的,你也那么跟着。怎么把他带进公寓呢?”
“对,对。真该死!”鹰钩鼻子说,“这的确是个问题。工作了一整天,总是丢三落四的。”
“怎么把他带进去呢?”
“就是有些事情你不能做。”鹰钩鼻子说,“记住,不要碰沙发。还有你不是克里斯托瓦尔组织的成员,我也不是……”
“别操心了,”我说,“我在汽车里过夜也不是头一回了。”
突然,我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欲望,极想舒舒服服地在床上睡一夜,因为我在睡袋里已经整整睡了四夜了。
“有了!”鹰钩鼻子说:“嗬嗬,鸡腿小木屋①。”
【① 苏联民间故事中的小屋。】
“对!”络腮胡子也大声叫道,“和他到卢霍莫里耶去一趟。”
“真的,我能在车上过夜。”我说。
“你一定要睡在房间里,”鹰钩鼻子说,“睡在比较干净的床单上。我们总得报答报答你吧……”
“你总不至于让我们塞给你一块卢布。”络腮胡子说。
我们进入城里。街道两旁随处可见古代坚固的栅栏,还有很大的木头房子。房子木头已经发黑,窗户很狭窄,正面镶有金丝饰品,屋顶一律雕刻着木头公鸡。偶尔还看到一些砖砌的建筑,肮脏不堪,使人想起“粮仓”这个差不多快给人忘记的字眼。大街笔直宽敞,命名为“和平希望街”。前面是市中心,可以看到一些两层楼的房子,中间有个露天广场。
“到前面一条巷子向右拐。”鹰钩鼻子说。
我发出转弯的信号,刹住车,然后右转弯。这条路上杂草丛生,有一辆崭新的乌克兰汽车安详地停在一扇大门前。门牌号码都挂在门边上。号码数字印在生锈的马口铁上,模糊不清。巷子的名字很别致,叫卢霍莫里耶街②,巷子很窄,挤在坚固的栅栏中间。这些栅栏一定是瑞典和挪威海盗人侵本土时建起来的。
【② 苏联文学中一个神秘的地方。】
“停车。”鹰钩鼻子说。
我连忙刹车,他的鼻子又撞在了枪管上。
“好了,”他边揉着鼻子边说。“你在这等我,我去安排一下。”
“真的完全没有这个必要。”我最后一次坚持道。
“别再争了。沃罗迪亚,别让他跑了。”
鹰钩鼻子钻出汽车。他弯下腰,挤进一扇低矮的门。
房子隐在灰色的高大栅栏的后面,一点也看不见。边门倒是出奇的大,足够一个火车机头通过的。边门是用生锈的铰链固定的,每个铰链都有石块那么重。我读着招牌上的字,越发感到惊奇。一共有三块招牌。左边那扇门上有一块蓝色的银字招牌,样子很庄重,招牌上厚厚的玻璃闪着阴森森的光。上面写着:
斯里茨
鸡腿小木屋
索洛维斯文物陈列馆
右边那扇门上挂着一块生锈的铁皮招牌,上面写着:卢霍莫里耶街13号,N·K·戈旦尼希①。
【① 苏联民间故事里喷火的龙。】
这下面还有一块胶合板,上面用墨水写着:
疯猫
管理委员会
“是什么样的猫?”我问道。“这是不是个高新技术委员会?”
络腮胡子又吃吃地笑了。“关键问题是——别操心这些。”他说。“和我们在一起刚开始都有点新奇,时间一长就适应了。”
我下了车,去擦挡风玻璃。我突然感到头顶上有东西在走动。我抬起头来,看见一只高大的雄猫正惬意地站在前门上面,这么大的猫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它舒舒服服地蹲好后,黄黄的眼睛冷漠而又厌恶地看着我。
“咪一咪一咪”我生硬地唤了几声。
它出于礼貌冷冰冰地张了张多齿的大嘴,喉咙里发出一阵沉闷的嗥嗥声。接着,它转过身去向院子里看了看。
这时,我听到鹰钩鼻子在叫:“巴西尔,老伙计,帮帮忙怎么样?”
门门哗啦啦地响了。那猫站起身来,悄无声息地跳进了院里。门很笨重,摇摇晃晃,发出的声音很刺耳,甚至有点可怕。
鹰钩鼻子绷紧的脸涨得通红,他推着门,左边的那扇门缓慢地打开了。
“慈善家!”他叫道,“把车开进来吧!”
我又坐到车上,慢慢地将汽车开进了院子。
院子很开阔,最里面有间木头房子。房子前面长着一棵粗壮的橡树,树冠枝叶茂密,挡住了屋顶。一条石板小径绕过橡树通向这间房子。小径的右边是个菜园,左边是个草坪,中间有个井棚,还有辘轳,年长月久变得黑乎乎的,长满了青苔。
我把车停在边上,关掉发动机走下车来。
络腮胡子沃罗迪亚也从车里钻出来,把枪靠在车旁边,抖了抖身上的帆布背包。
“好了,没事了。”他说。
鹰钩鼻子哼哧哼哧地关着门,门又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我一时有点不知所措,觉得很不自在。
“嘿!老板娘来了!”络腮胡子叫道。
“你好,娜依娜大娘,亲爱的基耶芙娜!”
老板娘离我们还很远。她缓缓地向我们走来,拄着一根拐杖,上面有许多节巴。她脚上穿着一双用毡做的长统靴。她脸上爬满了皱纹,像一张黑色的网。鼻子凸起,像一把镰刀,尖尖的,弯弯的,一双眼睛暗淡无光,犹如患了白内障。
“欢迎,欢迎,年轻人。”她说话声音低沉,却非常洪亮。“是新来的程序编制员吗?你好,朋友。欢迎你,请随便!”
我欠了欠身子,觉得还是不说话的好。老巫婆脖子上围着一条黑围巾,头上裹着尼龙头巾,上面绣着一个古怪的图案,并且用好几种语言写着:布鲁塞尔世界市场。她嘴上面和下巴上还稀稀拉拉地长着几撮胡子;身上穿着件黑色细平布做的衣服和一件碎布东拼西凑而成的马甲。
“事情是这样的,娜依娜·基耶芙娜。”鹰钩鼻子说,一边擦着手上的铁锈。“这位新伙伴要在我们这儿住两夜,让我介绍一下……嗯……”
“免了。”这个瘦老婆子一下子把话打断了。她用眼睛仔细地打量着我,说:“我自己会看。普里瓦诺夫·亚历山大·伊凡诺维奇。生于1938年,男,俄罗斯人,共青团员,不对,不对,现在还没有加入,一直没有加入。不过将来一定会对政治感兴趣的。宝贝,这是条漫漫长路。好宝贝,有个红头发用心歹毒的人是你的对头,你要尽量避开他。你不想和我握握手吗?亲爱的……”
“哼!’鹰钩鼻子大喝一声,瘦老婆子连忙闭上了嘴。
“就叫我沙沙吧……”我从牙缝里挤出早已想好的话。
“他睡哪儿?”瘦老婆子问。
“当然是那间空房间。”鹰钩鼻子有点恼火地说道。
“出了事,谁负责?”
“娜依娜·基耶芙娜!”鹰钩鼻子大声吼道,声音很像地方上演悲剧的演员,极富感情色彩。他把瘦老婆子一把夹在腋下,拖着她向那间房间走去。他们边走边吵着。
“我们都同意了。”
“如果他把东西偷走了怎么办?”
“你安静点好不好!他是个程序编制员,你明白吗?受过良好的教育!”
“他要是咂嘴怎么办?”
我感到很尴尬,便转过身来,朝着沃罗迪亚。沃罗迪亚在一旁咯咯地笑着。
“真有点不好意思。”我说。
“没关系,很快就会好的……”他还想说点什么,这时瘦老婆子叫开了:“还有那张沙发——沙发怎么办?”
我开始感到有点紧张,说道:“你说该怎么办?我想我还是走的好。”
“别再说这些废话了!”沃罗迪亚不容置疑地说。“一切都会好的。老婆子只不过是想要点钱,罗曼和我正好手头上没有。”
“我来付吧。”我说。我真想立刻离开这个地方。我没法容忍这些所谓的日常冲突。
沃罗迪亚摇摇头说:“没有的事。他来了,一切都妥了。”
鹰钩鼻子罗曼走到我们跟前,抓住我的胳膊说:“好,一切都解决了,走吧。”
“听着,事情好像有点不对劲,”我说。“不管怎么样,她没有义务……”
可是我们已经朝房间走了。
“她有义务——她有义务。”罗曼重复着说。
我们绕过橡树,走到门口。罗曼推开门,门上还钉着一层皮革。一条宽敞、干净的过道呈现在我们眼前,不过灯光很暗。
瘦老婆子双唇紧闭,两手抱在腹前,正等着我们呢。
她一看到我们,便报复似地大声说道:“声明——我们现在就把声明写好!这样写:从某某人那里,收到某某东西;某某人已经将上述东西交给签名的人……”
罗曼轻轻哼了一声,没答理她。我们走进了那间空房间。房间里凉阴阴的,有一扇窗子和印花布的窗帘。
罗曼说:“请随便。”声音有点不自然。
老婆子在过道上愤懑地问:“他真的不会咂嘴吗?”
罗曼头也不回地大叫道:“不会,他不会!我告诉你别瞎操心!”
“那么我们把声明写下来。”
罗曼扬了扬眉头,翻了翻眼珠,摇摇头,还是走出了房间。
我看了看房间,没有多少家具。窗口放看一张大桌子,土面盖着皱皱巴巴的灰色台布,旁边还有一张摇晃的凳子。一张大沙发靠着光光的木板墙,还有一个衣橱靠在另一面墙上,墙上贴着花花绿绿的墙纸。衣橱里塞满了破破烂烂的东西——用毡制的长统靴、脱了毛的皮衣、破了的帽子和耳套。一个很大的俄罗斯式的火炉,在房间里显得很突出。房间刚粉刷不久,亮堂堂的另一个角落里还有一面深色的大镜子,镜框已经剥落了。地板擦得干干净净,上面铺着地毯。隔壁两个人仍在喋喋
不休地吵着,好像在唱二重唱。老婆子的声音始终不变;罗曼的声音或高或低。
“台布,第245件……”
“你是不是打算把每块地板都登记上去?”
“桌子,吃饭的……”
“把火炉也写上。”
“你得写清楚一点……沙发……”
我走到窗前把窗帘拉开。外面是那棵橡树,其它什么也看不见。一看就知道这是棵真正的古树。树皮发白,有点枯死的样子,树根扭扭曲曲地从地上凸起,上面长满了半红半白的苔藓。
“把橡树也写上!”隔壁的罗曼不耐烦地吼道。
窗台上放着一本厚厚的书,上面油迹斑斑。我心不在焉地随手翻了翻,便从窗口走开,坐到了沙发上。立刻我感到昏昏欲睡。想起那天我整整开了14个小时的车,心里觉着这样匆匆忙忙也许根本没必要。我腰酸背痛,头脑一片混乱。此时此刻我也顾不得那个讨厌的老太婆了,只希望一切安顿停当,美美地睡上一觉。
“好了,”罗曼在门口说道。“手续办好了。”他挥了挥手臂,舒展着墨水斑斑的手指。“我的手指都麻了,我不停地写啊写啊……你上床睡吧。我们走了,你可以舒舒服服地睡一觉。明天打算干什么?”
“等那些朋友。”我有气无力地说。
“在哪儿等?”
“就在邮局那儿。”
“你明天不会走吧?”
‘可能不走,大概要到后天才走。”
“那就再见了。我们的合作还在后头呢。”他走了出去,一边挥了挥手。
我该送送他,并和沃罗迪亚说声再见,我这样昏昏沉沉地想着,一边往下一躺。
这时,老婆子又到房间里来了,我站起身。她恶狠狠地盯着我。过了好长时间她说:“老朋友,我恐怕你会咂嘴的。”
“不,不会。”我说,我感到精疲力竭,“我就想睡觉。”
“那么就躺下去睡吧……只要你付钱就行,还可以来睡午觉。”
我伸手到身后的门袋里掏出钱包。“你要多少?”
瘦老婆子抬起眼睛看着屋顶。“让我算算,房屋一卢布,床单五十戈比——床单是我自己的。睡两夜一共三卢布……如果你大方的话,还可以给一些小费——你看我费了不少麻烦,——我不能说……”
我给了她一张5卢布的票子。
“这里面有我现在给你的一卢布小费,”我说,“剩下的以后再说。”
干瘪的老太婆一把抓过钱,便往外走,一边叽里咕噜地算着找头。
她离开了很长一段时间,我差不多快忘了找钱和床单的事了,可她又回来了,将一把脏兮兮的硬币放在桌上。
“这是找你的钱,先生。”她说。‘刚好一卢布;你就甭数了。”
“我不会数的,”我说。“床单呢?”
“我这就给你铺床。你到院子里去散散步,我一会儿就好。”
我拿起烟盒,走了出去。
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山了,夜幕正悄悄地降临。远处偶尔传来一两声狗的叫声。我在橡树旁的一张长椅上坐了下来,椅子深陷在土里。我点起烟凝视着苍青的夜空。那只猫悄无声息地不知又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它用深邃的目光盯着我,然后又迅速地爬上橡树,消失在绿叶丛中。一会儿,我便将它忘了。突然它又在我头顶上蹿来蹿去,我立刻站起身来。一堆脏东西落到了我的头上。
“你这个该死……”我大声吼道,抖了抖身子。想睡觉的欲望又袭上身来。
老婆子出来了,朝那口井走去。她没看见我在这儿,我想准是床铺好了,便回到房间。
这个古里古怪的老婆子竟然把被褥铺在了地板上。我心想:噢,你不该这样。
我插上门闩,把铺好的被褥拖到沙发上,开始脱衣服。
淡淡的月光透过窗户,洒在房间里。猫还在树上跳来跳去,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我甩了甩头,抖掉头上的脏东西,出乎意料的是,那竟是些很大的干鱼鳞。我心想要是头枕在这上面,准会把人给扎死。
我倒在枕头上,立刻便呼呼入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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