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斯威尔离开与德列顿谈话的小房间,看见几步之外,在走脚转弯处,有一排空椅子。他把箱子放到地上,谨慎地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
这不可能,他暗自嘀咕,一下子有了两个皮特·马克斯威尔,现在其中的一个却又死了!既然在银河系布满收发报机网的任何角落都没有发现过收发报时间有丝毫脱节现象,怎么能相信水晶行星用的机器能复制以超光速,确切些说,是以无限超光速行动的波体系。阻截——对,可能是这样!阻截途中的射被结构图,在理论上还是可以成立的,但是要复制它?不成!
“两件难以置信的事。”他想。这是两件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不过话说回来,如果一件事毕竟发生了,那么另一件事只不过是它的必然结果,既然复制了射波结构图,那必定会产生两个马克斯威尔,其个一个去浣熊皮星系,而另一个则到了水晶行星。但如果那另一个皮特·马克斯威尔真的去浣熊皮星系了,他还应该在那里或者刚刚回来,因为他在那里要过六个星期,并且还打算多呆些时候,如果考察龙的传说有此需要的话。
突然他发现自己的双手在颤抖。他握紧手,将手夹在双膝中间。
“坚持!”他命令自己。无论如何他应该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因为实际上他什么都不知道。他没有掌握任何情况。只有保安部门检查官提供的汛息,对这一点应该加以分析,这可能也只不过是警方拙劣的诡计,使他多说出一点情况来。然而,也可能这是真的……很有可能!
如果确实是这样的话,他就更应该坚持,因为他还有正事要办,应该把事干完,不能中断。
但是,如果他受到了监视,一切都会变得更加复杂,此外,现在还不知道,是否会派人来跟踪他。话又说回来啦,难道这些做法竟会如此重要吗?最难的是要设法会见安德烈·阿诺德,求见这位行星大学校长并不那么容易;对校长来说,花时间去跟一个个普通教师谈话,可真够呛了。何况,照直说,这位教师甚至不能事先说明,究竟打算跟校长谈什么。
双手不再瑟瑟发抖了,但他仍未松开它们。再过一刻他就要离开这里去公路,在市内高速公路带上随地安坐下。一个多小时之后,他就可以回到大学城并马上了解到德列顿所说是否属实。他将看见自己的朋友——阿连-奥普,鬼魂,哈罗·萨普,阿伦·普列斯顿和其他各位同伴,又将在“猪和笛”餐馆举办热闹的夜宴,在绿荫如盖的林荫道上徐缓而悠闲地散步,在湖上泛舟,并且,又可以高淡阔论,扯说那些古老的故事,还将开始从容不迫的教学工作和业余消遣。
他觉得,一想到面临的行程心里就很高兴,因为公路沿着戈勃林禁区的边界绕过丘岗,那里当然不仅住着戈勃林,而且还有那些古代就被称为侏儒的小人。他们都是教授的朋友——就算不全都是,也有相当多的是他的朋友。特罗利有时能使任何人失去自制力,同班什这样的人建立真正的、牢靠的友谊也相当不容易。
每年的此时,他想,丘岗正该是绚丽多彩的。他去浣熊皮星系时值夏末,因此丘岗还披着深绿色的夏装。但现在,十月中,它们当是换上色调斑斓的金秋的艳装了:绛红色的橡树,深红如金色的槭树,紫得耀眼的野葡萄象一根线似地把所有的色彩都缀在一起了。空气里弥漫着西得尔酒的香味,漫溢着树叶刚凋零的树林里才有的独特的醉心的气息。
他悄然静坐,沉浸在回忆中。
两年前,也正是在这样一个秋天,他和奥屠尔先生乘小艇到河上游北边的树林去,希望能在航程中接触到奥基伯威人古老传说中的树林的精灵。他们沿着清彻澄碧的流水驶去,晚上便在黑黝黝的松林边上燃起篝火。他们钓鱼当晚餐,或则到幽静的林中草地上采集鲜花,观察不计其数的飞禽走兽,就这样美美地旅游了一次。但是任何精灵他们也没有见到。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很少有人与北美的小精灵联系上,因为它们是大自然最早的真正的孩子,不象与人们习惯相处的欧洲半开化的丘岗居民。
马克斯威尔坐也椅子上转身向西,通过巨大的玻璃墙壁看贝墙外的河流和悬崖。古时候这悬崖是依阿华的疆界。乳篮色的秋日天穹象一顶巨冠戴在暗紫色的庞大的岩峰上。他在一块悬崖边缘上看到浅淡的斑块,那是魔术学院的所在。学院里主要由从阿尔发——半人马星上来的八脚人讲课。马克斯威尔望着学院影影绰绰的遥远的建筑物,想起自己曾多次答应参加他们的夏季讲习班,可是一直没去。
他伸手挪动一下箱子,想站起来,但仍坐着不动。无论如何他不该休息,可双腿疲软无力,伤透脑筋。从德列顿那里他听到的汛息远比他最初感到的更觉震惊,这种惊吓之感怎么也不消失。他暗中自我叮嘱,镇静,镇静些,不能这样失神。也许,这不是真的,甚至定准是假的。在他本人还没有证实这一切情况之前,没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马克斯威尔慢慢站起身,弯腰提起箱子,但是又停住了。他依然下不了决心加入候机厅嘈杂忙乱的人群中。人们——地球人和外星人——一本正经地匆匆来去或是二五成群地伫立。一个穿着老式的黑西服的白胡子老人正对送他的一群大学生讲着什么。马克斯威尔从他的样子判断出这老人是个年高望重的学者。爬行类躺在专供这类不能端坐的生物使用的长沙发上。两个成年的脸对脸躺着,用爬行类讲话最典型的咝咝声在交谈,它们的孩子们则在长沙发上下爬来爬去,或则在地上盘成团玩耍。在不大的壁龛中桶状生物侧卧着,从容不迫地从墙的一边滚到另一边,大概是适应了地球人沉思时在房内踱来踱去的姿态。两个蜘蛛状的东西有着惊人的象是用细棒做的离奇构造,面对面躺在地上。他们用粉笔在平板上画着类似棋盘的东西,摆好奇怪的棋子,狂热地吱吱叫着,以闪电般的速度移动棋子。
德列顿问及有关轮盘人的事,在水晶行星和轮盘人之间会有某种联系吗?
“又是轮盘人!现在最时髦的就是轮盘人。轮盘人,轮盘人。”马克斯威尔想。也许,其中自有道理。因为对他们的情况的了解,迄今还在混沌之中。他们是出现于宇宙深处某地的模糊不清的因素,还是一种在宇宙内运行的强大的文明力量,并能在遥远的天际与发展中的人类文化进行个别接触。
马克斯威尔在记忆中又重现出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见到轮盘人的情景。
这是一个见约热内卢比较解剖学院的大学生,来参加时间学院为期两周的讲习班。马克斯威尔记得席卷威斯康星大学城的那一股热潮,沸反盈天,但大家了解到,实际上不可能见到这个神秘莫测的生物——轮盘人几乎不离开举办讲习班的楼房。但是有一天,马克斯威尔到请他一起吃中饭的哈罗·萨普那里去去时,在走廊上他遇到了轮盘人,这可真是令人激动的事。
全部奥妙只是在轮盘上,他对自己说。在宇宙的一定范围内别的任何生物机体都没有轮盘。他突然看见迎面一个挂在两个轮盘间的松软的布丁蛋糕状的躯体。轮轴大约在躯干的中间穿过。轮盘上覆盖着毛,他发现代替轮圈的是角质胼胝。布丁状的躯体下端挂在轮轴下面,就象是装得鼓鼓的一只口袋。但当他走近一点时,发觉更糟;肿胀的下部是透明的,里面有什么东西不断地弯曲蠕动——好象看见的是一只装满了色彩鲜明的蠕虫的大桶。
在这下垂的丑陋的大肚子里,这些弯弯曲曲的蠕虫如果真的不是蛆,那么必然是某种爬虫,是和地球上的昆虫相同的某种生命形式。轮盘人是蜂巢体,他们是由许多蜂巢培育出来的。每一个蜂巢都是昆虫——或是与地球的昆虫概念相一致的什么东西的单个群体。
这样的蜂巢物完全可以为有关轮盘人的可怕故事提供研究资料。这类轮盘人是在遥远的苍穹中产生的。如果传说属实,那就是说,人终于碰上了假设的敌人。自从人类立志开发宇宙时起,就担心遇到这类天敌。
人在研究宇宙时,发现了许多奇怪的事。宇宙间有不少可怕的造物,马克斯威尔沉思着,但是,还没有一个象这个由轮盘运载的昆虫窝那样使他如此恐惧的。他的思想深处有种说不出来的恶心的感觉。
地球早就成为规模巨大的银河系学术中心。成千上万的外星生物来这里,在许多大学和学院讲授和学习。马克斯威尔想,随着时间的推移,只要能成功地与轮盘人建立起一种哪怕是互相了解的关系,那他们就会加入地球为其象征的银河系的友好往来。但到目前为止,还没能做到这一点。
马克斯威尔困惑不解地问自己,虽然人和宇宙的其他居民能互相非常融洽地和睦相处,为什么每想到有关轮盘人时都会引起无法遏制的厌恶呢?
他突然觉得候机厅就是个微型的宇宙。这里有来自各个星球的许多外星生物——跳跃的,爬行的,秧鸡式的,圆筒形的。教授心想,地球己成为银河系的大熔炉,成为众多的星球生物为了了解另一种文化、交换思想的聚合场所。
“5-6-9-2号!”一个声音喧嚷起来,“5692号乘客,离你启程还有五分钟,三十七舱位。5692号乘客,谓您马上去三十七舱位!”
5692号乘客会去哪里?马克斯威尔捉摸着。去“头痛”第二行星的热带丛林,去空旷的冰城‘悲伤四号”,去无水的“致命骄阳”行星,或者去成千上万个行星中的任何一个。从他站的地方转眼间便能到达目的地,因为传送体系无远不届。当然这体系本身是侦察飞船的永久纪念碑,最初,由这些侦察飞船开辟了穿过宇宙空间黑暗的途径——正是它们现正运行的道路,缓慢而艰巨地扩大着人类对宇宙的了解的范围。
候机厅里广播员对迟到的和未到的乘客失望的呼唤声,讲着几百种语言的成千上万种声音的嗡嗡声,许多双脚步移动的沙沙声、踏地声、跨步声,一片嘈杂。
马克斯威尔弯下腰,提起箱子,向出口走去,但即刻又停住了,让过了载有盛满了混浊液体的玻璃鱼缸的自动小货车。他在鱼缸目录的深处看见了虚幻形体的模糊轮廓。大概,这是某个液体(液体的,但绝本是水的)行星的居民,曾来过地球作了哲学演讲的教授,也可能是到这个或那个物理研究所见习的人员。
当载着鱼缸的自动货车驶过后,马克斯威尔再没有什么干扰就到了门口,走到漂亮的大马路上,马路一层层地通向公路的跑道。他满意地发现,公路旁没有排队,这可是不常见的。
马克斯威尔舒展胸廓,呼吸着秋天带点凉意的洁净清新的空气。在水晶行星死一样沉闷的气氛中度过了几星期后,现在他感到特别舒坦。
走近公路,马克斯威尔看见一张巨幅广告。它用古老的花草体印就,庄重而又尊严地邀请可敬的观众:
特 邀
英国亚芬河斯特拉福城①
威廉·莎士比亚阁下
主讲
《我写了莎士比亚戏剧吗?》
时间学院主办
时间博物馆礼堂
10月22日晚八时开始
各代办处均有售票
【① 斯特拉福城:英格兰瓦立克郡一小城,滨亚芬河,为莎士比亚出生与埋葬之地。】
“马克斯威尔!”有人喊了一声。教授转过身。有个人沿着大马路向他跑来。
马克斯威尔放下箱子,刚想握手,但马上就放下手来。他看见叫他的人面目陌生。
那人开始慢慢地跑,后来就快步走过来。
“马克期威尔教授,是您吗?”他问,“我不会认错人吧?”
马克斯威尔矜持地点了下头,觉得有点不自在。
“我是蒙蒂·邱吉尔,”陌生人解释道,一边伸出手来,“一年前我就认识您了。在南希·克莱顿的盛大晚会上。”
“近来怎样,邱吉尔?”马克斯威尔冷冷地问。
他现在记起了这个人——若不是这副面孔便是这个姓。此人好象是当律师的,似乎是专干居间调停的话儿的。这是个只要当事人报酬多便愿为之效劳的角色。
“好极!”邱吉尔愉快地高声说,“我刚旅行回来,外出时间不长,但毕竟回家更乐味。世上没有比家庭生活更惬意的了,因此我才唤您。您想想,我是几个星期以来没有见到一张熟识的而孔了。”
“谢谢。”马克斯威尔说。
“您去大学城吗?”
“是的,我正要上公路去。”
“哎,何必?”邱吉尔提出异议,“本人有自动飞机,设在站台上,够坐两人,到家要快得多。”
马克斯威尔不作声,把知道该怎么办。他不喜欢邱吉尔。但邱吉尔的主意不错:从空中回家要快得多。这合他的意——他想快点弄清情况。
“承您好意,”最后他回答说,“当然,若是不给您添麻烦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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