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电椅

 



  
  克列诺夫听到开门声,回过身来,看见了凯德。
  “怎么,”科学家感到惊奇,“难道吃午饭的时间到了吗?您瞧,我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呢!”
  “不,老爷……还早,还早……午饭还是生的……凯德来扫地的。”仆人用半通不通的俄语说。
  “原来这样!……那好。那您别管我。我只需要求一个方程式的根。我很感谢您,凯德。真的,其实我自己能……这样……通积分……”
  日本人绕到克列诺夫的背后,猛地把他连人带椅子一起朝后弄翻在地。
  克列诺夫叫了一声,还没来得及清醒过来,手脚就被捆住了。嘴里塞了一块东西,把舌头压得很痛。
  日本人在躺着的克列诺夫面前放了把椅子,坐了下来。他们默默无言地相互对视了一会儿。
  日本人把手伸进口袋,但只掏出了一个眼镜框子来,他冷笑了一下,把它放回口袋里。然后取出一只烟盒,不慌不忙地抽起烟来了。
  “您一定感到惊奇吧,伊凡·阿列克谢耶维奇?”片岛操着标准的俄语说,“情况,敬爱的伊凡·阿列克谢耶维奇,更确切地说——意外的情况迫使我这样仓卒地采取行动。请您把这些行动看成仅仅是种预防措施。我想我们会达成协议的,我为此感到自慰。”
  日本人靠到椅背上,津津有味地深印吸了一口烟说:“啊,我做得俄国人,就如同我懂得俄语那样。我俄语掌握得不坏,对吗?您干吗不作声呢?哎,对啦!我都忘了,是我自己强迫您稍许沉默一会儿的。那么,我们来商定一切吧,伊凡·阿列克谢耶维奇!我把您嘴里的东西取出来,可您得向我保证不叫唤。顺便说说,这也无济于事。我同您的危险的朋友魏尔特已经清算过了。霍尔姆斯捷德教授,您是知道的,还没从第二实验室回来。一句话,只有咱们俩,伊凡·阿列克谢耶维奇。”
  片岛站起身来,在房间里走了一会儿,外表异乎寻常的整洁端正。
  屋里墙壁上镶有一块巨大的大理石的配电盘,上面是一条条垂直的黄色金属母线。根据实验室的需要这里可以得到任何一种电压。片岛的眼光对一块写着“2000伏特”的牌子瞟了一眼,冷冷地笑了。
  “那么,克列诺夫先生,”他回过身来,现在他讲的是一口极漂亮的英语,“您必须马上对我说明巴科夫教授的出色发明的实质。您大概正打算借此获得声誉。我当然不会请求你讲爱尔兰科学家的秘密原理。对他,您的领导人是十分注意加以监护的。我清楚地知道,这一原理甚至对您都是保密的。总之,我对您称之为超级电池的那个东西知道得非常之少。我希望了解,通过什么途径可以使能量这样积聚起来,用物理的方法怎么做到这一点。我从一开始起就象注视自己科学界的同行的成果那样,密切注视着巴科夫教授和您所获得的成果。然而由于您的朋友魏尔特的恶劣的性格和日本贵族与众不同的自尊感,我失去了继续进行观察的可能性。这些观察纯粹是从科学观点引起我兴趣的。遗憾的是,我现在只有极少一点时间,因此不得不采取措施加速事件自然发展的近程。只要您讲出我必需的情报,您就有权斟酌安排今后的生活。克列诺夫先生,请开始讲吧!您可以不必回避科学术语。我曾在……剑桥受过一些教育。您已故的保护人巴科夫教授的图书馆里,有我的某些著作,可能您也曾经浏览过。”
  日本人以一种从容不迫、有弹性的步伐走到克列诺夫跟前,稍微等了一下,把塞在他嘴里的东西取了出来。
  “伊凡·阿列克谢耶维奇,我劝您接受我的,无疑是人道的条件。”他重又用俄语结束了达番话。
  “嗯,是啊……先生……先生。”
  “啊,请原谅!我还没有向您作自我介绍,我的同行!确实,这不礼貌。再一次请您原谅。和您在谈话的是日本皇军参谋本部片岛上校。您满意了吗?”
  “嗯,是啊……十分……”克列诺夫沉默了一会儿,“《电容器作为能源的研究》,一九○七年剑桥大学出版,我记得。那么……片岛先生,我应当对您说,我从来没有打算把我的研究工作当成一种秘密。我认为可以达样说,我象巴科夫教授那样,只是为科学、为人类造福,为和平和进步的伟大理想而工作。”
  “当然,同行,这一切我都非常清楚。”
  “但是,片岛先生,您对我很不了解,我不习惯屈服于强力!”克列诺夫用英语说,看来,他不愿意改用祖国话言说话。
  “哦,哦!同行,这种特性,如果我没弄错的话,叫作固执!您大概认为我是在跟您玩那种俄国人叫作‘木雕像’的游戏?”他站起来,向克列诺夫俯下身去。“伊凡·阿列克谢耶维奇,为了不出响声,我不会向您开枪的,但是……我只提醒您一点,我们是在美国。这儿,博士先生,电甚至都能用来杀人。”
  片岛直起身子,断然向配电盘走去,并且把电线接到通高压的母线上。
  克列诺夫没有血色的嘴唇动了一下。他明白日本人想要干什么。
  就在这一瞬间,电话铃响了。
  
  莱克辛格顿牌小汽车在坎坷不平的山路上颠簸着。汽车里坐着霍尔姆斯捷德教授,他紧紧地抓住车身。
  他是从自己的第二实验室回来的。实验之后,他在那里同自己的助手作了一次长时间的谈话。他的助手谦逊、温和,博览群书,很有学问。但是他经常烧从莎士比亚作品上撕下的书页,用来抽烟斗。他认为,不论是英国人,还是他们的文化,都应该遭到像莎士比亚作品这些书页一样的命运。他说:“只有到那个时候,爱尔兰才会独立。”他发表达样的看法时,并不提高嗓门。这是个可怕的人,但又是个优秀的科学家。
  “这是什么样对时代啊!尔兰人和巴科夫——而且这两项发明同时在进行。我肩负着重大的责任!但是,既然我下定决心聘请过去政治历史上可疑的人来工作,也就只能如此了。”
  老人叹了口气,向天空看了一眼。那里,在乌黑的阴云中间,飘过一朵火云,火云在这样的背景上显得非常突出、醒目。霍尔姆斯捷德似乎觉得这朵正在飞驰的云彩是个不祥之物。它正朝山那边飞去,体积逐渐变小。爱尔兰人在工作。
  霍尔姆斯捷德有生以来第一次思路紊乱。他向车外看了一下,请司机转到乡间土路上去。
  道路沿着湍急的山溪伸展。一股股不平静的水流微微泛起泡沫,莹莹绿波上延伸着一条条白色的涟漪。水面犹如一块大理石。
  陡削的山坡下面是急流。令人感到奇怪的是,这条小小的溪流能够在这么个厚度上给自己冲出条路来。
  溪流渐渐地变得比较平静了,水面却愈来愈大,泡沫起伏的波浪终于安静下来了。转弯处道路从悬崖下穿过,后面出现了一座水坝。河流消失了。代替它的是一条象巨蟒般的金属管道向下蜿蜒着,消逝在一座用红砖砌成的不大的建筑物内。
  汽车刹车下坡,制动装置嘎吱作响,然后在小门旁停下。霍尔姆斯捷德教授拄着手杖,向有瓦房顶的小屋走去。这个孤零零的座落在山里的水电站的工程师已出来迎接他了。
  “喂,桑达斯!我上您这儿来有两个原因。第一:我就象一天里损失了不下一百万的交易所经纪人那样,感到很恼恨;第二;我应该预先通如您,已故的俄国教授的那位性情好动的门生所负责的那项工程,很快将这使我们大大增加一号实验室的负荷。”
  工程师已过中年,脸刮得光光的,很沉静,他紧紧地捏了握教授的手,请他进去。
  教授在一间很舒适的屋子里坐下来。玻璃挡板的后面,涡轮机几乎无声地在运转。
  “您将不得不改为昼夜工作了!为了给新的克列诺夫电池充电,需要我们这样做。”
  工程师微微抬起眉毛,将烟盒挪到教授跟前。
  霍尔姆斯捷德把腿伸直,用急速的动作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刀,切去雪茄烟的头,然后沉思起来。
  
  莫德登上顶楼自己的那间屋子,急忙跑到电话机旁边。
  久久没人来接。莫德焦躁不安地转动着振铃机的摇把,最后她听到了凯德的声音:“是,是,女士……凯德大大的不明白……他走遍了所有的房间。克列诺夫先生和魏尔特先生到处都设有。他马上快快地跑花园……”
  话筒挂上了。
  “天哪,这是怎么回事?就是说,凯德现在在克列诺夫的房间里。他到那儿去干什么?他的脸色那样凶狠。怎样了解那里发生的事呢?难道克列诺夫有危险吗?怎么办呢!”
  莫德在房间里坐立不安。
  “唉,要是能看见……看见就好了?”
  啊,真幸运!她怎么没有立刻想到这点呢!那儿,上面有父亲的天文台。从塔楼里,大概看得见实验室的窗子。那儿有望远镜……
  一阶匆忙的脚步声,楼梯也吱嘎作响。
  
  片岛把电话挂上后,重又走到自己的俘虏跟前。他手里拿若已经连接在高压母线上的几根线头,一声不吭地开始把裸露的导线绕在学者的左手和颈子上。
  “伊凡·阿列克谢耶维奇,您明白我得赶快行动吗?希望您能理解。您愿意开始说明吗?不然我只好接通这二千伏特的母线了。”
  日本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克列诺夫,向配电盘走去。
  “您是个刽子手,凯德!您是个罪犯!”学者声音嘶哑地说。
  缠在脖子上的电线将喉咙勒紧了。
  片岛大笑起来。
  “罪犯?刽子手?同行,这一切听起来多么天真幼稚。您知不知道,您在这个实验室里从事发明创造,是在为死神服务!您将成为进行无情的大规模屠杀的同谋者。如果您愿意了解的话,那么,您,伊凡·阿列克谢耶维奇是个比我狠恶一百倍的杀人凶手;要是将您除掉,我就拯救了几万人,也可能,甚至是几百万人。”
  克列诺夫一阵瑟缩。
  日本人抓住了闸刀把手。
  “您讲不讲,同行?”
  “不,片岛先生!”克列诺夫坚定地回答。“我现在还是在为科学,为它的祟高思想工作,我为人的生存而工作。是您在想迫使科学为死亡服务。我可决不做刽子手,片岛先生!”
  日本人的脸抽搐了一下。
  “我憎恨您,发明家!您做到了我多年梦寐以求的事……我憎恨您!”
  
  莫德从望远镜后跳了起来。为了使自己不致于跌倒,她靠到了墙上。窗外可以看到高压电线。它们成为一个均匀的弧形,弛垂在鳞状绝缘体之间,从高耸的电线杆上通过变压器延伸到旁边站着这个可怕的人的那个配电盘上。
  电线延伸到离窗不过十英尺远的地方,象几根粗壮的琴弦,甚至发出嗡嗡的声音,既轻且悲。这种声音会导致死亡!
  姑娘突然不顾一切地扑向窗口。望远镜咕咚一声落在地上。莫德抓起铜制的望远镜镜筒,将它紧贴在自己的胸前。
  下面是平地……铺了沙子的林荫道……
  莫德把望远镜镜简拉出来并且喃喃地说着什么。
  
  片岛微笑了一下。
  克列诺夫最后一次看到了他那令人厌恶的牙齿,于是闭上了眼睛。
  “我蔑视您!”他说了这句话后,便转过脸去。
  片岛的颧骨上又重新出现了红色的斑点。一对小眼睛缩得更小了。
  “好吧,同行。假使不是我……假使不是日本,那么其他任何人,任何国家也不会掌握您的发明了!”
  克列诺夫全身用劲。他竭力想挣断捆住自己手脚的绳索。
  这时,日本人推上了闸刀……
  片岛用目光瞥了一眼弯成弓形的身体,不慌不忙地走出了房间。
  
  霍尔姆斯捷德和工程师桑达斯震颤了一下。什么东西咔嚓一声响,小警报器立即就尖叫起来。红色信号灯也亮了。
  工程师一下子跳了起来。
  “跳闸,教授!”他说着向配电盘跑去,“教授!霍尔姆斯捷德先生!”过了一会儿听到他的声音,“我什么也不明白!虽然那儿并没有负荷,但实验室线路上的触头却脱落了。大概,发生什么情况了!”
  “奇怪,奇怪……”老人不安望着仪表,低声说道。
  通向白别墅线路上的油断路器“跳闸了”。当线路上遇到事故或超负荷时,自动关闭输电网的保险装置起作用了。
  “是的,奇怪……奇怪……我很不放心,得马上走,”霍尔姆斯捷德一面说,一面找自己的手杖,但始终没找到。
  “说真的,先生,这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不过是通常的短路。这是您的手杖。请原谅,教授,不是这个门。这儿走,向右。”
  老人气喘吁吁,几乎是跑向汽车的。桑达斯手里拿着客人的帽子追上去。
  单单根据教授的样子司机已经全明白了。霍尔姆斯捷德跳上踏板,汽车就猛地开动了。
  桑达斯目送着他们,手中不知所措地转着教授的帽子。
  
  学者的一头白发被风吹得飘了起来。一路上霍尔姆斯捷德向前弯着身子,仿佛想以此来加快汽车的速度似的。他那瘦弱的身体每逢转弯或遇到凹洼时就从一边倒向另一边。
  终于来到熟悉的转弯处了,一个陡坡,铁大门……
  司机拼命揿喇叭,但是小路上一个人也没有出现。教授一只手按着胸口,下了车。
  一个人很殷勤地跑到他跟前,举起了圆形礼帽。
  “私人侦探所。”他自我介绍说。
  老人盯着他看,好象要把他看透一样。
  “发生了什么事了?”
  “我们什么也没察觉,先生!”詹姆斯说。
  教授神经质地摇着小门。围墙后边死一般的沉寂。詹姆斯先生和司机彼此对望了一眼。
  霍尔姆斯捷德笨拙地把一只脚伸进有缕空花纹的小铁门上的空隙里,想钻过去。
  “请等一下,先生!”詹姆斯讨好地说。
  他跳到大门旁边,从口袋里掏出一串叮当作响的东西。搞了半分钟以后,他以戏剧性的姿势把围墙小门打开了。
  脸色阴沉的霍尔姆斯捷德沿着小径快步走去。散乱的头发飘摆着。侦探和司机跟在后面。詹姆斯掏出了手枪,打开了小机头。
  在紧张的沉默中他们向前走着。司机突然站住,向前伸出了一只手。
  老人大叫一声,然后笨拙地跳着,向厢房跑去。他的肩膀古怪地向上耸起,两条腿显得似乎特别长。
  他气喘吁吁地在厢房前的小径上停下来,然后向躺在沙地上的一个什么东西俯下身去。
  司机和侦探脱下了帽子。
  “莫德!莫德!”老人抚摩着姑娘伸开两支胳膊的身体,低声地叫唤。
  詹姆斯从地上拿起烧坏了的望远镜镜筒。他向上看了一下。那里有几很高压线成均匀的弧形弛垂着。
  “短路。”詹姆斯用手指着发黑的电线低声说。
  “莫德莫德!我的孩子!”老教授不断地叫唤着。
  莫德发出了微弱的呻吟声:“请救救……克列诺夫先生!”
  教授打了个手势。侦探和司机,有点儿古怪地微微俯下身子,冲向白别墅。
  
  过了一会儿,从别墅的那个方向传来了沉重的撞击声。这是在砸门。詹姆斯特别卖力。想到有人胜过他,就感到愤怒,因此加倍用劲。门从铰链上脱落下来。司机和詹姆斯奔过走廊,在实验室门前停了一下。詹姆斯伸出的一只手中,握着手枪,小心地动手开门。
  克列诺夫坐在地板上,竭力想把捆住的双手解开。
  他看到走进来的人,用眼睛指着配电盘说:“我不明白,为什么没有电?要知道闸刀合着。”
  只是在这时詹姆斯才发现绕在克列诺夫喉咙上的电线连接在高压开关板上。他一个箭步跳到开关板旁边,猛地拉下闸刀把。
  司机尽力设法把克列诺夫解脱开来。
  “这是谁干的?是谁?”侦探问道。
  “片岛先生……从剑桥来。”
  “哪一个片岛?”
  “凯德,凯德!片岛上校。”
  詹姆斯先生急忙取记事薄。
  克列诺夫解开身上的绳索之后,沉重地坐到了椅子上。
  “先生们,我仍然一点也不明白……为什么我还活着?”他转动着从地板上拾起的塞在口中的东西,难为情地说。
  “据我猜测,先生,是莫德小姐,教授的女儿救了您。”詹姆斯有礼貌地说。
  “莫德小姐?”
  “是的,先生!她从天文台的窗口里跳出来,扑到高压线上。”
  “跳出来?……究竟是用什么办法能把我救了呢?”
  “小姐伸出一只手,拿着铜的望远镜,飞过电线旁时,用它使电线闭路……简而言之,通俗地说她烧断了插头。”
  “嗯,是啊……不是烧断插头,而是引起了线路短路,”克列诺夫沉思地加以纠正。然后,好象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地跳了起来,迈着摇摇晃晃的步子,急冲冲地朝门门走去。
  司机跟着克列诺夫走了,而詹姆斯以他那职业所特有的细心开始侦察这个房间。无论什么东西,甚至连片岛没吸完的烟卷和他眼镜的碎片都没逃过他的视线。
  
  莫德同她父亲并排坐在花园的长凳上。她看见克列诺夫走出屋子,并快步向她走来,最后,他奔跑起来了。
  他睁大了眼睛在她面前站住。
  莫德安详地微笑着,而他喘息了一会儿,说:“怎能这样?您救了我……要知道这很危险——是从窗子里跳下来啊?”
  “约翰先生,我从望远镜里全都看到了。”莫德用微弱的声音说。
  “可是……可是,当时也可以直接把镜筒丢到电线上去……”
  “喔,不,约翰尼,”霍尔姆斯捷德插嘴说。“镜筒会蹦开去,不能立刻使两根电线短路。当时必须用伸出的手,紧紧抓住镜筒。”
  “因此我不能不这样做,”莫德补充说,并且极力微笑了一下。
  克列诺夫听到这几句扑实的话,完全不知所措了。
  “真的,我不敢表达……我现在准备为您……也从窗口跳出去。”
  他望着莫德,而且仿佛是第一次看到她,一双蓝色的眼睛,面颊上的浅色的汗毛……她什么时候长大的?奇怪,为什么他以前没有发现,她微笑时多么可爱啊!
  霍尔姆斯捷德站起身来,拍了拍克列诺夫的肩膀:“一切都很好,好就好在完满地结束了。我年轻的朋友!”
  
  魏尔特首先苏醒过来。后脑勺和左面半边脸上的伤痕剧烈的疼痛,使他恢复了知觉.
  他费力地稍稍抬起身子,向汉斯的躯体爬去,把纸弄得沙沙作响。途中碰到了鞭子,他咒骂着把它拾了起来。
  他将盖在汉斯身上的纸向四面扔开,担心地向他俯下身去,但立即就愤怒地跳了起来。汉斯在打鼾,他安静地睡着了,内昏迷状态转入梦乡了。
  “真是畜生!”魏尔特傲慢地从牙缝里迸出几个字来,然后毫不客气地用脚蹬了汉斯一下。
  汉斯具有顷刻间醒来的本领。他坐了起来,不知所措地环视看周围。
  魏尔特生气地转过身去,背朝着他,然后克制住疼痛,站了起来。但是当他向窗外望了一下之后,魏尔特忘却了一切。他的双手痉挛地把鞭子弯折起来。
  那里,在窗外,克列诺夫用双手握住了莫德的手,坐在她的身旁。
  魏尔特想大声喊叫。他感到自己快要失去知觉了。这一小小的镜头就足以说明一切……
  “哈啰,先生们!”身后响起了一个人的声音,“你们好吗?侦探的嗅觉任何时候都不会产生错觉的。我终于找到你们了!”
  魏尔特猛地转过身来。
  愤怒、野蛮的、本能的狂怒蒙住了他的眼睛。侦探詹姆斯的脸在他面前傻笑着。
  “蠢货!”魏尔特叫了起来。
  詹姆斯怎么也想不到,这会是针对着他喊的。他走到魏尔特身旁,紧靠着他,接着,搓了搓手说:“你们得救了,先生们!是我救了你们!”
  魏尔特狠狠地将牙齿咬得轧轧作响,并把鞭子握得紧紧的。实验室里又响起了呼啸声……
  詹姆斯大叫了一声,赶忙按住了脸。“英国国家侦察局”的密探的左眼什么也看不见了,由于委屈和疼痛,他发抖了。
  “我用鲜血来起誓,这是闻所未闻的侮辱!为此我永远不会原谅您的!”他叫喊着,跑出了实验室。
  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蠢货!”魏尔特又喊了一声,接着无力地倒在地上。
  汉斯坐在一堆纸里,发愣地望着他。
  
  第五章 美国参议院的一个委员会
  
  老魏尔特先生走到窗前。
  从他的私邸朝里弗赛德-德莱佛方向,可以看到有高高陡岸的象海一般的赫德森河。在它的上方突出着泽西城、霍博肯和维赫夫肯支离破碎的轮廓。
  河上行驶着小轮船,体态笨拙的渡轮来来往往,它们的烟囱又细又长,船体腹部空空,可容纳要过河的全体乘客和火车车厢。汽车沿着河岸缓缓地在行驶。它们的轮胎在潮湿的马路上留下了瞬即消逝的轮印。
  老头手中紧紧地抓着一个尚未启封的国家公文封套,久久地望着远方云雾迷漫的雨空。
  秘书走进房间,恭敬地低着头。
  老头很快转过身去,
  “弗雷德①的健康情况如何?您打听到了吗?”
  “情况严重,先生,弗雷德里克②先生即将进行头骨环锥手术。米尔斯教授没有失去希望……”
  【① 弗雷德:弗雷德里克的爱称。——译者】
  【② 弗雷德里克:即弗雷德里克·魏尔特——译者】
  老头将信揉成一团,坐到圈椅里。他用一只手蒙住了眼睛。
  他从指缝里看见雨水慢慢地顺着玻璃窗往下淌。窗外变得模糊了。
  魏尔特叹了口气。秘书也已走了。
  魏尔特先生久久望着象在哭泣似的玻璃窗。在华尔街,由于他那亿万财富不可销毁的强大的威胁力,人们给他起了个绰号,称他为“狼”。随后他拆开揉皱了的信封。
  唉,这就是他儿子极力恳求的那件事。信中通知老魏尔特先生说,他已被列入美国参议院某个委员会的委员名单,这个委员会应当用极秘密的方式去了解一个在阿尔巴契亚山脉霍尔姆斯捷德教授实验室中工作的克列诺夫博士的一项发明。克列诺夫先生选择美国参议院作为自己同各交战国联系的中间人,打算迫使各交战图接受他的要求。他那半幻想的威胁手段使他的意志更为坚定。克列诺夫先生以各方面都无懈可击的人著称。而他的领导人,有名的美国研究者霍尔姆斯捷德教授又颇有威望,这使人们不得不相信那项严肃的科学研究工作确有其事,它使年轻的科学家有可能以政治家的语言讲话。因此委托参议院专门委员会从评价其对美国的意义的角度来考察这一工作.
  老魏尔特先生在房间里踱了一阵方步。他头脑里关于儿子及其朋友克列诺夫的念头全混到一起了。
  为什么他们要把这次出行恰恰定在今天,定在动手术的日子!
  老人皱起了眉,掏出怀表。
  老魏尔特是德国移民,凡涉及事务,他在各方面都办事认真,一丝不苛,并意志坚决,百折不回。他作为军事工业垄断企业主,以军事专家身份参加的这个参议院专门委员会,还有一小时就要动身了,而离米尔斯教授进行手术的时间尚有两个半小时。
  个子矮矮的魏尔特仔细揉了揉浮肿的下眼睑,然后将秘书叫来,嘱咐给弗雷德送一盒他喜爱的咸味饼干。
  “我可怜的孩子!我想送给他一般快艇。我吩咐过,用毛象的毛来装饰船舱……”
  老头重又走到窗前,看了看对岸那些城市的模糊的轮廓。玻璃窗上淌着水珠,使景色越来越看不清楚。老头掏出了手帕。
  
  霍尔姆斯捷德教授走上讲台,象往常一样,一只脚往后伸。两手抓住上衣襟.
  “女士们,先生们!”他开始说,“我认为在诸位面前阐述在我那个简陋的实验室里所实现的伟大发明,这是莫大的荣幸。这项重大的发明的研究工作开始于遥远的俄国,而由我的学生和助手克列诺夫先生完成。由于他的呼吁,诸位参议员先生们,你们作为美国人民的代表来到这里,想到这些我内心所充满的骄傲和喜悦是难以表达的。在克列诺夫先生向你们报告他邀请大家来的动机之前,我认为作为一个科学家,有责任向诸位介绍一下这项卓绝的发明的广阔前景。”
  教授的头往后一仰,取出一块方格的大手帕,擤了一下鼻涕,只瞥了一下自己的小本子,就接着说:“女士们和先生们!我的助手克列诺夫先生,在实验室工作了几年。他赠送给世界一种电池,它已无权再用电池的名称了。为了说明这种装置,不得不使用新词,我们称它为‘超级电池’。
  “克列诺夫找到一种方法,把能量溶解在一个极小的装置周围的空间里,它的体积不大于一支廉价的雪茄烟。这样一来,这种小装置周围的看不见的能量可以亲手转送,放在口袋里或邮寄,亦可在零售商店的货架上出售或从银行的保险箱里偷走。
  “我们的电池一定会排斥普通燃料,也就是排斥目前使用的热机。我们特组织轻型电动机联合公司。这种电动机由超级电池供应能量,我已荣幸地向诸位报告过,它既不重,又几乎不占什么地方。
  “女士们,先生们,我可以描绘几幅未来的‘超级电池时代’的生活图景。
  “请设想—下诸位未来的住宅。里面到处都是电气设备。电给您照明,供您取暖,为您烧饭,洗衣服,播送遥远的音乐厅内的乐曲,开动家用的切肉机、缝纫机或刮脸用具。但是,城市电力站并没有电线通到您府上。不需要!在您的住宅里用一个象手电筒那样的不大的装置就代替了电表。您只要按月往里面装进一个小电池,就是我们的超级电池。这就是您的私人电站。电池组将由我们公司的经理人装在一些精致的篮子里分别送至各个住宅。
  “笨重的汽车将会消失:它们将为装有轻型电动机的电动汽车所代替……让我们想象一下,将来我们乘了电动汽车游玩的情景吧!您坐进雪茄形的小轿车。在您的眼前,凹面挡风玻璃的外面就是马路。您前面再没有笨重的汽油发动机——电动机直接安装在车轮旁边。您前面只有方向盘,没有变速杆——只有脚下的一块踏板,用来控制您车子的速度。您一踩踏板,电动汽车就平稳而毫无声息地开动了。没有我们1914年的汽车常有的那种噪音和哒哒声。您不要从汽车里出来去起动马达。不用从坐位上下来就可以开动您的汽车。您将沿着未来的宽阔的道路高速飞驰。途中,当您想起应当补充能量时,您就驶向‘汽车加油站”。可这是个什么样的加油站呢?这不是现在我们沿路设置的那种汽油站。不!这是个小巧的售货亨,在那里付现钱就为您将用完了的电池换成预先充好的新电池。您把这个电池装进您面前的托板上的槽里,然后即可继续赶路,一个月内您就不必再为燃料操心了。
  “让我们想象是在向北疾驰。设想一下周围冰天雪地,一片严寒,高空放射着辉煌瑰丽的北极光。但您会大吃一惊!在这种酷寒的环境中,来来往往的人们不穿沉重的皮大衣。妇女身着薄薄的连衣裙。男子穿的是雅致的运动服。但是他们并没有冻僵。因为他们服装的料子上缝有很细的通电的金属丝,时时在发热。电池就藏在迷人的女士们的精致的手提包内。导线把手提包同连衣裙连接起来。男子身上的电池,则安在腰带上,就象北美洲骑马牧人佩带的手枪皮套那样。
  “为了将星条旗牢牢地插在南极地带,穿着单薄夏衣的人们在冰流中航行,他们的船上有电动机。没有司炉!工程师们穿着洁白的服装,偶尔更换一下供给船上机器能量的电池。
  “船被冰夹住不能动了。以前勇敢的旅行家们曾常因此而遭受惨重的损失,有时还牺牲了生命。现在人们手里拿着电热器跳到冰上。他们将它装在船头上。用超级电池通上电流——在船的前面就出现了一条水流清澈的河道!冰溶化了。旅行家们继续自己的航程。他们到达伟大的南部大陆,坐上用极小的电池供电的电传动的雪橇。不费劲儿就到达南极地带了。借助超级电池冰融化了,于是,人们踏上了被征服的南极的坚硬的大地,把美国国旗的旗杆插在地上。
  “电力机车沿着铁轨在奔驰。司机离开站上的值班室时,在拿路签的同时抓节电池放在口袋里。您到山里去游览时,无须随身带火柴,没有必要!在您的背心口袋里有电池,它对您来说如篝火一般。动身去狞猎时,您随身带支电枪,它靠装在枪托里的电池供电,射击时没有声音,不会惊动野鸟、野兽。您满载猎获物而归,既满意又疲乏,准备躺到被窝里去了。电暖器已给您把冰凉的被褥供暖了。您入睡了,而到早晨,电子闹钟将向您报告:该醒来了,同时它又打开了电咖啡壶的开关。
  “到处都将是电池。它们将由送货人分发,用电动汽车运往各处,还将由电动飞机空运往遥远的地方。
  “精明强干的企业家们将组织给电池充电的专业化的联合公司,以满足必然出现的对充好电的电池的极大的需求量。他们将建成利用太阳能、风能和海水能的巨大的动力中心。在这些小心站里,将空前地大规模地为规格极小的电池充电,然后这些电池将在世界各大陆的所有国家出售,获得很高的商业利润……”
  霍尔姆斯捷德教授收住了话头。当他想检验自己的讲话对人们产生了什么印象时,经常这样。然后他以一种极其关注的姿势在自己的拍纸簿上记了点什么,接着说道:“我明白您的意思,先生!是我意料之中的问题,我已经对此作了准备。尊敬的伊利诺斯州参议员想了解,究竟通过什么途径能获得如此不寻常的效果,他这个愿望是十分自然的,我乐意根据最新的资料向诸位解释巴科夫教授和克列诺夫博士的发明的实质。为了使我的叙述更加生动,某些地方特加以简化,因此恭请诸位大度地原谅……
  “那么,先生们,诸位当然是知道的,每一种物质都由原子——即由绕着带正电荷的原子核运动的电子所构成。我经常把这些电子想象成一些不知疲倦的勤劳的干活能手,象松鼠蹬轮子似地奔跑不息,干着自己的营生。一种物质之所以区别于另一种物质,先生们和女士们,正是取决于中央的核子的大小和在环舞中奔跑着的那些小小的干活能手的数目的多少。但是……”霍尔姆斯捷德将手指向上翘起说:“并不是所有的电子都是有事儿可干的。在我所说的那些原子企业中也有一些失业者,它们在那里无活可干。它们能在物质内部自由移动。在外力——我们称之为电压的影响下,这些‘失业的电子’就竭力以失业者所特有的行列沿着导体移动,我们物理学家把这种现象称之为电流。
  “确实,女士们,先生们,很难期望这种行列在途中不会遇到阻力和各种各样的障碍。在这些行列中,诸位当然知道,不得不耗费掉不少的能量。在科学上我们把这种现象称作为电阻。为了克服电阻就需要白白耗费电能。唉,对所合的国家来说,请原谅,也就是对所有的导体来说,不可避免地都存在这种阻力啊!
  “然而,参议员先生们,诸位当然也知道,这些失业的电子巧匠的队伍不能不对周围的环境产生影响。实际上,这种运动常常伴随着强大的旋风般的宇宙太空的‘风暴’,这种风暴变成了真正的、有巨大潜在力的太空飓风。这种潜在力,象所有其他的能量一样,参议员先生们,可能会冲到外面来的啊!科学上,就完全如同在政治上一样,这种太空的飓风是可以觉察得到的。当把导体卷成线圈时,这种飓风特别可以觉察以来。飓风似乎想要钻进线圈里去一样,把一切金属物都吸来,也就是对一系列的物体产生吸引力,这样就会导致物理‘事件’。我们称它为磁场。用诸位的语言来说,参议员先生们,这也许有别的名称。
  “总之,先生们,如果磁场里——太空的飓风或是‘宇宙的风暴’里有大量潜在的能量的话,那么为什么不利用它来积聚能量呢?要知道在政治情势中我们每天也必然会不无恐惧地遇到类似的能量积累的。
  “多妙的主意啊!然而……无论什么物质都不容许电子巧匠的队伍在自身的范围内自由移动并引起‘社会风暴’。因此,由于必须克服电阻,这种蓄电的方法在不久以前,参议员先生们,还没有具有实际的意义……
  “但是,女士们和先生们,我指的不是离我们很远的两种同类现象,应当说,在科学方面已发生了某种转折。去年,一九一三年荷兰的物理学家卡曼林·昂尼斯发现了超导现象。他断定,将导线置于接近星际空间寒冷状态的温度之下,任何电阻都会立即消失。小小的巧匠的移动——物理学家称作电流——在物体内部就不再遇到阻力。勤劳的巧匠变得真正自由了。他们的运动在全宇宙太空中引起了前所未有的能量强大的飓风,它们随时可能冲到外面来。在这种情况下没有浪费任何劳动力,参议员先生们,对勤劳的电子巧匠不再有阻力了!被宇宙空间的寒冷所解放出来的物体提供了新的,前所未有的各种可能性。它们成为积蓄极其巨大的能量的源泉。
  “这就是为什么我的助手克列诺夫博士得以在冷置的小线圈的磁场内集中不可计量的能的原因,从而使我有幸向诸位介绍使用这些能量的美好的前景……”
  
  霍尔姆斯捷德教授在此中断了自己有趣的演说,因为门铃响了——得去开门,而整个这间屋子里,除了他之外,没有其他任何人。当然;也没有老教授致词的对象——尊敬的参议员们。他们仅仅存在于霍尔姆斯捷德的想象之中。
  他有点儿驼背,以一种最乎常,最普通的样于向门口走去。他显然很不满意,因为当他在准备向美国参议院专门委员会发表如此重要的演说时,有人来打扰他。
  教授把门打开,出于出乎意料他颤抖了一下。
  一个穿着一身揉皱了的旅行服装的人站在他面前。他谦恭温雅,两眼含着忧伤,胡子卷起,露出了光光的下巴。
  “是您……您在这儿?”
  “是的,教授。”来人平静地回答。
  “您丢下实验室不管了?”
  “那儿现在有小伯恩施坦。钥匙我随身带着。”
  “只留下一个男孩子在那里?这真轻率!”
  “别谈这个了,教授!……我知道关于参议院专门委员会的事了。我想出席会议。离我开始说话的时刻已为期不远了,而我的声音是代表爱尔兰人民的。但在这之前,我答应您,教授,一定安安静静的,不被人察觉。我只是想向自己的同行学习。”
  霍尔姆斯捷德皱了皱眉,抱住自己的头说:“我大概快要发疯了!我的安静的实验室变成政治阴谋的中心了。归根到底我仅仅是个科学家。我能领导科学工作,但不能领导政治。不,不能领导政治!请到里面来。请原谅,您一路上大约累了吧!因为您是步行来的。我冒昧地建议您洗个澡。此外,我再吩咐他们给您准备热咖啡。”
  忧郁的人看了看教授,并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衣服。
  “谢谢您,我很愿意洗个澡,恢复一下精神,并且使外表弄得比较象样些。毕竟是些参议员……”
  于是他讥讽地笑了一下。
  “说说您的宠儿,小伯恩施坦近况如何?”霍尔姆斯捷德问道。
  “噢!这是个有天才的男孩。我和他还有很多事要做。您知道,教授,我一生中除了自己的信念之外,什么也没有。您知道我所有的亲人是怎么死的。我喜欢上了这个男孩。因此我一定把他教育成人!”
  教授叹了口气,然后,一面想着美国参议院专门委员会,一面去为他的爱尔兰人准备洗澡的事。


《熊熊燃烧的岛》作者:[苏联] 阿·卡赞采夫 著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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