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德兰半岛上开始进行军事检阅的时刻,德米特里·马特罗索夫接替了自己的搭档瓦夏·科斯京,坐到蒸汽飞机操纵舱的位置上。
他虽身材高大、肌肉发达、壮如力士,但仍旧显得非常轻巧敏捷。通常这种力士不仅能极其猛烈地攻击对方,而且比所有的人都跳得高。他头发浅黄,颧骨突出,一双顽皮淘气的眼睛总是嘲笑人似地眯缝着,眉宇间却刻有显得严峻的皱纹。他既能干出英勇豪迈的壮举,又善于作冷静沉着的分析。
对瓦夏·科斯京来说,他的朋友和机长是永不可及的楷模。他在各方面都竭力以他为榜样,甚至连走路也模仿他那矫健的步伐。确实,身材修长而笨拙的瓦夏是一直这样做的,但总不见有多大成效。而且马特罗索夫无论是在田径,还是举重方面都很棒,瓦夏都未学好。在任何运动项目上,正象德米特里形容他的那样,只能称得上是个“啦啦队员”。
然而,在需要胆大心细的飞机试飞技能方面,瓦夏却是马特罗索夫的合格的帮手。
飞行快要结束。两次环绕地球的复杂的翻圈飞行已经过去了。马特罗索夫在平流层里驾驶自己的蒸汽飞机飞过了地球两极的上空,现在他正沿着五十五度纬线飞绕地球,将太平洋、加拿大、大西洋和不列颠群岛抛到自己的身后。
这里已是日德兰半岛,马上就会看到大、小贝尔特海峡,从二万一千米的高空俯视,海峡恰巧象领航员在地图上所标出的那样大小。
下面延伸着一块巨大的凹形盆地。朵朵雪白的光耀夺目的云彩仿佛直接铺盖在大地上一样。
当你翱翔在这样的高空时,很难想象你会栽下去、坠毁。而当你沿着四层楼房的飞檐,从这个窗口走向另一个窗口时,就会完全是另外一种感觉。在那儿地面离得近,却很可怕,会头晕,窒息,想闭上眼睛……
说实在的,马特罗索夫所走的飞行员道路就是由此迈出第一步的。在一个中等城市里,那里有很多屋顶和围墙,有两那孩子在角逐,比试高低。一群孩子的头头是季姆卡·马特罗索夫①,另一群为首的是玛琳卡·萨多夫斯卡娅②,她可是个好斗的丫头,能象马戏团演员一样在围墙上走路,而且,她猜透了季姆卡“怕高”。为了克服自己的害怕心理,并且战胜玛丽娜,他强逼自己去参加滑翔小组,不是在围墙上面飞,而是翱翔入云。
【① 季姆卡是德米特里的爱称。——译者】
【② 玛琳卡是玛丽娜的爱称。——译者】
玛丽娜亦不甘示弱;她得向季姆卡证明,她“不仅仅只是在脚上有功夫”。她学会了下一手好棋,而且准备考入大学数学物理系。
后来,虽然这两个青年人已经生活在两座不同的城市,但他们仍在互相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对方在生活道路上所取得的成绩,似乎他们之间的争雄尚未了结。
在玛丽娜醉心于原子物理学的岁月里,马特罗索夫正从事于星际航行问题的研究。玛丽娜得知,他被关于通古斯事件的神奇幻想性的假说迷住了,假说认为灾祸是由别的星球来的星际飞船上的放射性燃料的原子爆炸引起的。玛丽娜甚至在学生时代就认为自己是个严肃的科学研究工作人员,当然不放过任何机会去挖苦他。但马特罗索夫却成了苏联中央航空协会宇宙航行学小组的成员。他极其认真地准备在某一个时候飞向火星。总之,争雄还在继续。
也许完全不是因为这一点,不过,当玛丽娜快要大学毕业的时候,马特罗索夫成了茹科夫斯基流体动力研究所的试飞员。在玛丽娜进行副博士论文答辩的那一年,他是国际宇宙航行学代表大会的代表,参加了第一批宇航火箭中一种典型的星际飞船的试飞。
而现在,当前途颇为有望的年轻物理学家玛丽娜·萨多夫斯卡娅正在莫斯科进行副博士学位论文答辩时,世界上第一架蒸汽原子飞机的机长正在进行绕地球两周的航行。
回想起这一切,马特罗素夫微微一笑,瞧了一下反映飞机下面空间情况的反光镜。眉间的皱纹立刻变得更深,颧骨越发显得突出了。
反光镜里有几个勉强才能捕捉到的几乎难以觉察的黑点在慢慢地移动,这些黑点逐渐变成了黑色的飞机。
不知名的飞机迅速接近,陡然上升。毫无疑问,密封的机舱,短小而后掠的机翼,犹如箭上的羽毛,白色的废气痕迹——这一切都明确说明了这几架飞机的用途。
“平流层驱逐机!”传来了领航员韦尼阿明·扎洛莫夫的声音。
躺到床位上去休息的瓦夏·科斯京一下子跳了起来,头发散乱蓬松。
“这是什么?军事演习?”
“我看这是敌人。”领航员镇静地提醒道。
“啊哟!”瓦夏喊了一声,立即梳梳额前一绺翘起的头发,弯下腰来,在反光镜里瞧了一眼,他向机长的方向斜视着。他想使自己的举止和他一样。
“准备战斗!”马特罗索夫镇静地命令道。
“是,准备战斗!”
“难道你认为他们要和我们打?请原谅,我不是军人。请指示,我应当怎么办?”机舱门口出现了一位白发苍苍的教授斯托岑科,他在这次试飞中担任随航机械师,照管飞机的原子蒸汽动力装置。“我也能射击吗?”教授摘下了矩形的眼镜,仔细地把它擦拭干净。
“尼古拉·费多罗维奇,您负责动力站,不让它出毛病,我们不需要您参加射击。”马特罗索夫回答。
“如果这真不是军事演习,那就太可怕了。”教授眨着那双近视眼说。
驱逐机直冲蒸汽飞机飞来。
一架驱逐机的瞄准屏上,清晰地显现出远方的一架被追逐的文明世界期待已久的飞船的轮廓。
从前某个时候,莫扎伊斯基设计了世界上第一架蒸汽发动机飞机。
飞机先沿着使用内燃发动机的方向发展,以后发展到运用喷气发动机。似乎蒸汽发动机永远排除出航空领域了。然而,对飞机来说,建立在新的发展水平上的技术,恰恰又回到了蒸汽发动机。蒸汽发动机使得人们能最快地在航空领域使用原子能。
原子反应堆安装在离客舱很远的后舱里。因为是采用高速运动的中子,所以反应堆很轻。反应堆靠高压下的沸水冷却。在这种条件下形成的蒸汽输向小巧玲珑的超高压蒸汽轮机,高频发电机的固定磁体在轮机轴上以每分钟三万转的速度旋转,电流通过导线输向螺旋桨的高频电动机。
无论这种情况多么反常,然而飞行时反应堆中裂变物的数目非但不减少,反而增加。原发性的物质——铀235——的裂变不仅释放了能量,而且使普通的铀235转化为更重的钚。这种钚,从前在自然界中尚未发现,只是在俄罗斯学者巴科夫过去曾经发表过的一篇关于假设的铀后元素论文中预测到过。结果,仿佛是蒸汽飞机在飞行中,差不多没有消耗燃料,而能作很长时间的飞行不需着陆……蒸汽装置使其能够在它上面利用核能。蒸汽机凯旋式地回到了航空领域。
四架火箭式的驱逐机不住地爬高,向蒸汽飞机靠近,想千方百计截断它的去路。
马特罗索夫镇定自若地握住操纵杆,使蒸汽飞机猛烈倾侧,也开始爬高。
“这做得对,”瓦夏·科斯京钦佩地瞧着马特罗索夫低声地说道,“越高越好。”
然而,作和平用途的平流层蒸汽飞机,在装备和速度上完全不能与超高速的驱逐机相争……战斗看样子是极其不公平的。
黑色驱逐机靠近蒸汽飞机以后,立即开火。
马特罗索夫将操纵杆猛然一拉。很难想象,笨重的蒸汽飞机怎么能如此出其不意地改变航向,几乎反方向飞行了。甚至连动作敏捷、具有豺狼般习性的驱逐机都不能模仿它那几乎难以捉摸的动作。有一段时间,厮杀的飞机之间拉大了距离。
马特罗索夫坚定不移地将飞机爬高。测高计己显示到二万三千米的高度。驱逐机象一群凶恶贪婪的猛禽,由下往上直窜。它们几乎是垂直地往空中钻。科斯京开始用光电管瞄准的自动瞄准炮向它们扫射。
一架驱逐机突然改变了航向,向后一仰,翻了一个技巧高超的死筋斗,向下猛栽。几秒钟后就消失了。
剩下的三架又追上了蒸汽飞机。它们的炮弹就在机身旁边爆炸。而马特罗索夫作了一个极其大胆的空中急转,继续往上爬高。
突然,有个东西使飞机颠簸了一下。领航员和瓦夏·科斯京跌倒在地。马待罗索夫再也听不到身后有任何活着的迹象了。机舱内哑然无声。瓦夏·科斯京的自动炮也不响了。
从外面传来了喷气发动机的吼声。这吼声间或地被大炮猛烈的吼叫声和炮弹的爆炸声所压倒。
马特罗素夫看不见飞机了。如果现在它们在他的上面,就糟糕了!
“领航员!韦尼阿明·瓦连京诺维奇!”马特罗索夫用镇定的声音喊他。
“有,飞船指挥员同志!”话筒里传出了声音。
“你们那儿出了什么事?”
“炮弹击中了无线电工作室,无线电发报机失灵。”
“我的炮和它一起也不管用了。”瓦夏·科斯京亦强作精神地补充了一句。
蒸汽飞机骤然猛烈下降,但这只延续了片刻。马特罗索夫迷惑了驱逐机以后,又操纵飞船上升。
“发射‘小家伙’!”马特罗索夫下达了命令。
“是,发射‘小家伙’!”此刻科斯京的回答已经显得非常快活了。
两架又重新赶来转身向上的黑色驱逐机看到,有一些小黑点,离开了蒸汽飞机,向第三架驱逐机飞去。起先他们把这些黑点当作普通的空中鱼雷,并不惧怕,因为鱼雷在另一边,离他们很远。第三架驱逐机却什么也没料到,径直向蒸汽飞机急飞。
接着,意外的情况发生了,第三架驱逐机发生了一种奇怪的现象:似乎,它飞向一堵看不见墙壁。飞机的两翼犹如被切断了一样,分离开了,机身象陀螺般地旋转了起来,迅速地从视野里消失了。四枚空中鱼雷——四个“小家伙”——把消灭了驱逐机的金属网的碎片带到了空间。
两架幸免于难的驱逐机在慌乱之中减低了速度。虽然时间短暂,马特罗索夫已足够用以将驱逐机和蒸汽飞机之间的距离拉大。现在测高计指示高度是二万六千三百米。
“我们的弹药已经用完。”科斯京报告。
马特罗素夫看了看反光镜,在下面很远的地方,在无底的深渊中,看到了两架很小的驱逐机。
“敌人溜了。”他说。
“胆小的胡狼!”科斯京应道。
“瓦夏,接替我。”马特罗索夫要求说。
“是,接替!”
副驾驶虽坐上驾驶舱位。马特罗索夫让他操纵,自己走到领航员那儿去。
“要向飞行指挥部报告。”他说。
“是啊,可无线电坏啦。”领航员原想这么说,但忽然想起了。“咳,你指的是这位教授的那个玩艺儿?”
“对,我们曾在南极上空试验过的那个玩艺儿,用回波拍发无线电报。”
“能行,”领航员同意地说,在剧烈振荡之后他已经把自己搞得继整齐齐了。他向来十分注意打扮自己,蓄着一撇修剪整齐的短髭,穿衣也特意显示比他的自命不凡。
“你用反射波发出无线电报,”马特罗索夫坐到桌边拿起电报纸说道。
斯托岑科教授走了进来。
“我的朋友,我能使你们高兴起来。我已一切准备就绪。只要想想,这是多么野蛮的行为啊!”
“是啊,再过一会儿,我可就要立刻输掉三项比赛了。”马特罗素夫写完报告时微笑了一下。
“三项?为什么?能让我知道吗?”
“机长说的第一项比赛是指与驱逐机搏斗。”领航员既诙谐又认真地解释起来。
马特罗索夫点了点头。
“而这后两项比赛嘛,已经超出了他的职务范围了。其中有一项,是他使我们的飞行与一篇小小的物理副博士学位论文对立起来了……”
“哎哟,这是怎么回事?”教授非常惊奇。
马特罗索夫脸红了,就象一个被人揭穿老底的顽皮男孩。尽管他向领航员打手势也白费劲,那位还是—个劲儿地说下去:“至于说,未了的这最后一项比赛嘛,没有这项比赛,我们的机长就没法对付他那些物理数据了,这是一种综合性的赛跑。我劝你,教授,到体育场去看看。在那里,一个综合性赛跑冠军的丑行将被揭露。因为他曾是德米特里势不两立的对手所领导的一伙孩子中的成员。”
马特罗索夫生气地将电报稿交给领航员。
斯托岑科—边擦拭着眼镜,一边竭力琢磨领航员刚才讲的内容。很明显,领航员是在开玩笑。然而,这些飞行员是多么令人惊叹的人啊!一想到那场残酷的战斗,这位教授即使现在两膝也会颤抖,而飞行员却一字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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