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西里·克里缅季耶维奇经受过革命和国内战争的严峻考验,这已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迹。人们把部长看作铁人,那是因为他有一张城府很深的面庞,善于掌握自己,具有不屈不挠的意志,工作和谈话沉着冷静,有条不紊。同时,他又具有一般人的爱好和兴趣。很少有人知道他是一个狂热的钓鱼爱好者。他可以和象他那样的钓鱼爱好者在岸上或冰窟窿边上交谈到声音嘶哑,要不就争论是这种还是那种钓鱼方法最好。真有趣,在这种情况下,他那为大家所熟悉的在连续不断地回答问题时的讲话神态也消失了。同渔夫们争论时,他还常常打断他们的活,如果有谁刺激了他,他还可能痛骂他们呢。不能说他每次都能钓到很多的鱼。但是,每当他乘郊区的火车将鱼带回家时,总是感到非常自豪,而且不放过任何机会向旅伴们眩耀一番,他们也从不猜疑和他们同行的是个什么人。钓鱼归来他总是十分疲劳,虽然还没有睡觉,但脸色似乎还更红润一些。
在青年时代和壮年时代,瓦西里·克里缅季耶维奇特别能睡,但随着岁月的消逝,他得了失眠症,每天清晨四点他就睡不着了,起初他很痛苦,辗转反侧,起来踱步,抽烟,看书,重新躺下,当然毫无用处。后来他就决定利用失眠了。
除了钓鱼之外,瓦西里·克里缅季耶维奇还有一个秘密地占据他整个身心的强烈爱好。多年来他甚至向他最亲近的人也保守秘密,他一直在研究一个问题,他研究的问题,数学家和天文学家们如果知道了也会惊讶不已。从前,瓦西里·克里缅季耶维奇要搞这些研究时间不够,这下他可找到时间了。
他总是不需要任何闹钟每天四点钟就能醒来,他一面不住地象老人般地哼哼唧唧,一面战胜不愿起床的念头,强迫自己走进洗澡间,将小冰块丢进一盆水中,用冰冷刺人的水冲洗一番。等他感到渐渐不再虚弱无力以后,就先用毛巾后用呢绒手套擦拭皮肤,直到全身轻松舒服了为止。接着,瓦西里·克里缅季耶维奇迅速穿好衣服,迈着多少带点沉重的步子向办公室走去。
从四点半到六点这一个半小时,纯粹是属于他的,甚至在这不寻常的日子里,瓦西里·克里缅季耶维奇也没有变,他在窗口呼吸了一阵新鲜空气之后就习惯地坐到办公桌旁。在平常的日子里他会继续研究他那“关于三个物体”的课题的。
任何两个物体都是相互吸引的,引力的大小跟两个物体的质量的乘积成正比,跟他们的距离的平方成反比。这是一条简单、明了而又令人信服的定律。
可是,假如三个物体互相吸引呢?作用于它们的力将如何呢?难道这就不那么简单了?原来,一些著名的数学家和天文学家曾经致力于解决这个“简单的”课题,但是,唉,巳经二百年了,还是没有解决。到目前为止,科学家们无法用通常的数学方法,用一般方式来解决它。
但瓦西里·克里缅季耶维奇认为找到这种解决办法是可能的。因此,他以法拉第①式的热情,爱迪生②式的顽强精神和欧拉③式的高深造诣进行工作。瓦西里·克里缅季耶维奇做了很多工作,他找到了一系列局部的答案,发现了概括性的数学方法,顺便证明了两条新的定理,但还是没有找到最终的答案。
【① 法拉第(1791~1867):美国大物理学家,电磁场学说的创始者。——译者】
【② 爱迪生(1847~1931):美国杰出的发明家,企业家。——译者】
【③ 欧拉(1707~1783):生于瑞士,大数学家、物理学家,天文学家。——译者】
瓦西里·克里缅季耶维奇不是职业科学家,但他热爱科学,而且每天接触科学家,很善于安排他们的工作。同时他很认真地对待自己所从事的那项小小的科研工作,因此,这项工作一点也不象是一种业余爱好,而是可以有希望得到学位的大胆尝试。说起来,这还是一种深藏心底爱慕虚荣的幻想,这个固执己见而又意志坚强、上了年纪、屡建功勋的人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承认这一点的。
瓦西里·克里缅季耶维奇伏在桌上一直坐到五点三刻。多年来他第一次没有打开自己的手稿,没有拿起铅笔。他不时地蹙起额头,演角上现出了忧郁的皱纹,脑海里一直萦绕着同一个念头,不断地浮现出一幅又一幅可怕的图景。这时,这位被公认为铁人的人也发抖了。他想到了孩子们。他从不掩饰他对孩子们的喜爱。他喜欢在下班后到克里姆林官红墙旁的小花园里去坐一会儿,欣赏嬉戏的孩子们,想想自己那遥远的未曾实现的往事……他忆起一位穿短皮上衣的小个子妇女,她本来答应可以给他带来一个儿子,但他却派她去侦察了——不然,他这个昔日的政委现在就可以看着自己的儿孙了。所有吵吵闹闹的孩子们。所有这些喧闹而又讨人喜欢的小家伙,对于瓦西里·克里缅季耶维奇来说,显得多么可爱,多么亲切啊!
在这个严酷的早晨,他想到了孩子们,他想着他们,在办公室里踱着均匀而又沉重的步子,盘算着可能采用的斗争计划。孩子们能够而且应该成长壮大,而他的责任,他的天职正是关怀他们!
部长发现电视电话铃已经响了好一会了。瓦西里·克里缅季耶维奇非常吃惊。大家知道,早晨六点钟以前是不能打扰他的。
这能是怎么回事呢?与非常任务有关的一切命令昨晚已经发出去了。科学家的会议要在上午九点钟召开。
瓦西里·克里缅季耶维奇伸手揿了一下按钮。
屏幕上出现了一堵墙,墙上挂着一些画,还有几绺白发。
奇怪!这会是谁呢?
“哈啰,您是部长同志吗?”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我冒昧地请问,是我把您叫醒了吧?嗯,是啊!您完全有理出对我有意见。”
“是的。”部长说。他把身子移近电视电话,以便看清整个图象。“是我,亲爱的教授。不是您把我叫醒的,我早就起身.了。我对您绝对没有意见,相反,我很乐意听您说话。”
“嗯,是啊……啊,是这样吗?非常感谢。我把希望寄托在您的身上,瓦酉里·克里缅季耶维奇。我对我们政权的许多代表感到失望。我要求公正裁判和惩罚。嗯,是啊!”
教授是断断续续地说的,他忽而停住,忽而由低声细语转为高声喊叫。
“很遗憾,教授,我还没有弄明白,您为什么如此激动,这是一。其次,也许您有可能到我这里来吧?那我们就可以谈谈了。最后,第三点,您是否已收到今天上午九点钟要开会的通知?”
“嗯,是的!非常感谢。我来,我一定来!请问,您什么时候方便?我这儿通知倒是有一个,但是我没有看。嗯,是啊!对了,顾不上。至于我为什么焦急,我会当面告诉您的。我大胆地希望您能理解我。”
“不,”部长说,“这不值一谢。假如您愿意,请马上就来。那个通知,您还是看一看,而且您一定得出席会议。至于要我理解您的话,我想,我和您两个老头互相之间,无论如何总可以弄清是怎么回事的。来吧!我等着您。要我派车去接您吗?”…
“不,免了吧!……请原谅,我自己来。嗯,是啊!…”
“好吧,随您便吧。伊凡·阿列克谢耶维奇,我等您。”
那占了整个屏幕的教授的大胡子消失了。
有人敲办公室的门。部长没有动弹,只按了下电钮,门就开了。主任秘书站在门口。
“您好!”瓦西里·克里缅季耶维奇说,他站起身来,向桌子那边伸出手去。
秘书微笑着走过来,同部长握了握手,翻开了文件夹。
“我可以报告吗?”
他的目光看了一眼电视屏幕,可以看到克里姆林宫尖塔上的钟的图象,指针指着六点零半分。
“唉,空气啊!”部长说着望了望敞开的窗户外面。“只有氧气氮气,谁都感觉不到!”
秘书朝部长迅速看了一眼。部长的眼睛狡黠地微笑着。
部长在安乐椅上坐下,说道:“您请说吧,菲奥多尔·斯捷潘诺维奇,我听您说。”
“为了执行您的命令,‘列宁号’轮船己出发前往阿列尼达岛,它报告说,它已经进入那个地带,感觉到风正向我们感兴趣的岛那边吹去。”
“嗯。”
“根据三位科学院院士的意见,空气燃烧是不可能的事,因为氮氧化合的化学反应要吸收热而不是释放热。因此构成氮的氧化物要同时消耗大量的能。”
“嗯。”
“发给基层党组织和风党组织要求他们在居民中开展解释活动,并且必须掌握群众情绪的公函已准备就绪。”
“嗯。”
“国外尚未认清事件的意义。但是交易所首先有反应。其中,有名的资本家魏尔特的巨大投机活动促进了这种反应。一些地下铁道和地下设施的股票被一些不明身份的人物收买,因而猛涨。”
“嗯。”
“边防警卫部队对一切事故都作好了准备。科学家会议将在上午九点正召开。报告完了,政府全权代表同志。”
瓦西里·克里缅季耶维奇沉思地说:“所有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就连院士们的意见也是如此。这样吧,第一,请您把您所知道的那次谈话录音拿来给我。伊凡·阿列克谢耶维奇·克列诺夫教授马上就要到我这儿来,我曾请你约请他在本周末到我这里来的,看来您还没有来得及通知他。他一到,您就通知我,我好去迎接他。然后请您关照一下,不要来打扰我们。请为教授订一客不加牛奶的咖啡,他爱喝。这是二。第三,请把这张单子拿去,这是应采取措施的项目单,应该立即准备付诸实施。不过,要冷静,别匆忙,别喧嚷,别着急,按战斗方式进行!明白吗?”
“明白了,政府全权代表同志!保证完成任务。”
“好吧,就这样,菲典多尔·斯短潘诺维奇,顺便提醒一下,政府咋天的决定并没有取消我的名字和父名啊!”
秘书有点发窘了:“请原谅,瓦西里·克里缅季耶维奇。”
“行了,好吧。这样叫更好一些。”
二十分钟以后,伊凡·阿列克谢耶维奇·克列诺夫教授来到了部长这儿。瓦西里·克里缅季耶维奇在前厅迎接,他对教授身上所发生的变化感到吃惊。
克列诺夫背有些拱了起来,这样就根本感觉不到他原来是个高个子了。他带了一根手杖,拄着它很不灵活,甚至有点笨拙。他的头发蓬乱不堪,胡子也不均匀地分成两半,瘦削的脸上惘然若失。
瓦西里·克里缅季耶维奇帮他脱去了大衣。教授呼吸沉重。
除了互相问候以外,谢尔盖耶夫和克列诺夫一句话也没说。瓦西里·克里缅季耶维奇把克列诺夫引进了办公室。
这是一间宽敞明亮的房间,挂有领袖、科学家和艺术家的肖像。壁龛里是一些可以转动的书柜。窗户只有一半被卷到轴上的软玻璃遮住。
看到克列诺夫踌躇的样子,部长就悄悄地按了按电钮,于是,软玻璃悄无声无息地落下,遮住了整个窗户。
两人都没有作声。最后,克列诺夫从安乐椅上站了起来,手撑着桌子,弯着腰。
“嗯,是啊!尊敬的部长同志,请允许我报告:我到您这里来,是把您作为党的领导的代表,作为政府的一员看待的。嗯,是啊!政府机构应具有高度的警惕性,似乎是不容置疑的,嗯,是啊!……无容置疑,而我来是对政府机构的某种犯罪性的失职行为进行控诉的。总之,我来您这儿是要求严肃而无情地处分……惩罚……”
部长悄悄地挪动一下那杯水,克列诺夫一口气喝完,继续说道:“我已向有关部门提出申请,要求立即除掉危害社会的人!嗯,是啊!……除掉……究竟是怎么回事?值得受到信任、佩戴勋章的人物在有礼貌地逼我离开。嗯,是啊!在逼我走。我要求……我敢把这看作是对我作为一个公民的人格的不尊重!”
“嗯,”部长说,“您指责的究竟是谁呀?又是为什么事呢?教授!”
“怎么,您不知道?我荣幸地通知您,他被迫自己给自己截断了一只手!嗯,是啊!”
“截肢?”
“对,正是截肢!过错,罪过,恶毒的计谋是很明显的。只要想一下,是截肢!这么一个真正出色的好人!瓦西里·克里缅季耶维奇,您要知道,这个人有一双鹰一般的眼睛,狮子一般的心,有一双妇女的灵巧的手……手!瓦西里·克里缅季耶维奇,这多么可怕呀!……”
变得软弱无力的教授几乎跌倒在椅子上。
“可是,这还不是全部……不是全部,部长同志。这儿有蓄意谋害的问题。嗯,是啊!谋害一个年轻、有天才、顽强的姑娘。谋害未遂仅仅是由于老年人的软弱,还由于不可能再杀死第三者。但是,不仅仅是这一个凶恶的谋害……不仅如此!还有一点,是向社会主义祖国隐瞒一项人类最最伟大的成就。我要求公正惩罚,无情惩处!”
“究竟惩罚谁呀?伊儿.阿列克谢耶维奇?”
“我!尊敬的部长公民!”教授庄严地站起来。“我从现在起已不敢再称您同志了,瓦西里·克里缅季耶维奇,因为我是一个罪人!我坚持我刚才已荣幸地向您报告过的那一点,只是希望快一点,看在上帝面上,快把我抓起来吧!我已再也无力同自己作斗争了。手……姑娘……这是对我有力的鞭挞,可她的工作,那是人类的不幸!”
“您相信这一点吗?伊凡·阿列克谢耶维奇?”
“完全相信。或者,也许可以没,不完全……我始终相信超级电池是人类的不幸。很多年……”
“可是,要知道从前您还幻想过就用这种超级电池为人类造福,制止战争的呀!”
教授由于听到这种突如其来的说法而颤抖了一下。
“您是从哪儿知道的?”他失声地说。
“很久以来我一直在怀疑,这是不是就是您。但是,最近怀疑消除了,当然是有外力帮助的。无论怎么说,我现在清楚了,我在阿巴拉契亚山脉遇到的那个穿着胶皮套鞋的人,一瞬间就使一个湖泊蒸发完的人和玛丽娜·萨多夫斯卡娅论文答辩中突如其来的论敌——是同一个人!”
克列诺夫久久地沉默,目不转睛地看着部长。
“我记人的容貌的记忆力很好,但是……”他低声说。
“我来提醒您。我们三个人拉了一辆大油罐车,他们不叫我谢尔盖耶夫,只会叫谢尔德热夫,我不得不摆脱沙皇政府的密探,逃到美国……”
“啊!原来就是那个想把我送进疯人院的俄国人!”教授脸红了。
“完全正确!您会原谅我这一点的!”
“我怎么会没有认出您呢?”
“是不大容易啊!伊凡·阿列克谢耶维奇。我们俩都变得相当厉害了。”
“那就是说……请问……您一切都知道了?”
“不,我只不过是猜疑罢了,但您的试验我是一直记得的,所以我在命令科学家在这方面进行探索的同时,又派玛丽娜·萨多夫斯卡娅去继续探索。对您我还只是怀疑,而且犯了一个错误——应该承认这一点——我建议吸收您参加这项工作。”
部长这时在房间里踱来踱去。
“我不了解您内心发生的变化,而这是应当了解的。这是我的第二个错误。一个党员应该对人有所了解。这样做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呢?只不过外人的干预没有让您错到底。”
“是啊,一直错到底……”克列诺夫低声说了出来。“不幸事件是及时防止了。可是,花了多大的代价,多大的代价啊!一位可怜的、多么好的医生!”
“是啊!”
“嗯,是啊!”
两人都沉默了……
此时,小汽车一辆接着一辆驶向克里姆林官,有些车上插着外国国旗。
通过斯帕斯门的学者们彬彬有礼地互相点头致意。他们在国际学术会议或世界和平委员会例会上都不止一次地见过面。
那些初次来到克里姆林宫的人好奇地观赏着伟大的建筑师们的创造:宫殿和教堂。
这里马路上的每一块石头都是人民历史的见证人,他们向人类指出通向幸福的道路。
这时,负有考虑人类命运的使命的人们又一次沿着这条石路行走。
“您拯救了人类……”部长半带提问似地说道。
“是啊,使人类免遭可怕的灾难,”克列诺夫抬起了头。“我曾经苦恼过,试图取得镭-德耳塔,请你们了解这一点。不过,全世界的镭-德耳塔的储备掌握在人类凶恶的天才魏尔特手中。”
“您在美国遇见他了吗?”
“那还用说!是啊!还用说吗!他就是我从前的同事和朋友,就是他曾经妄图从我这里夺走我的秘密。幸好,也可以说是不幸,我逃跑了。但是镭-德耳塔留在他那里了,因此我知道,不管向谁公开超导体的秘密不仅无益,而且是危险的。嗯,是啊!”
“但这就错了,教授!”谢尔盖耶夫停顿了一下说道:“亲爱的伊凡·阿列克谢耶维奇,您的错误是原则性的错误,您的大胆的追求,从实质上说是个人的追求,您将个人与社会对立起来了。人类是不能靠您的沉默来保卫的。科学总还是要向前发展的。人类将越来越多地征服自然。今天的发展水平达不到的一些理想,正如通常所说,在社会情绪中是存在的;任何发明都是建筑在当代技术成就的基础之上的,假设发明成功了,但秘而不宣,以后它仍不可避免地要重复再现。科学发展的法则就是这样的,它以经济发展的法则为转移。”
“是吗?我从来也没有想过,真的,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我知道这很可怕,于是企图保卫……”
“伊凡·阿列克谢耶维奇,这等于妄想用肩膀顶住卡兹别克峰的峭壁,以此来阻止地球转动。要知道您是想阻挡进步,而这是办不到的,因为进步就象一个由人类关系发展规律所控制的飞奔着的火车头,一个人是不可能阻挡它的前进的。它无论如何也要依靠前辈人和相邻学科的经验、知识和成就。就如同一个人不能阻挡进步一样,个人,甚至是一个天才的个人的可怜的条件和微不足道的力量,与全人类的知识、经验、成就和才能相比,犹如小巫见大巫。”
“嗯,是啊!……对的,要考虑,要衡量,……对不起,这对我来说是多么新鲜……”
“这对您甚至也不是什么新鲜的了!要知道,您肯定不会否认:一个人为了拯救一条正在下沉的船,而去喝干海水是多么荒谬;一个人妄图改造不公正的人与人的关系,他就连续画二十五年画,画出了一张非常出色的画,难道人们看了这张画,心就会慈悲一些?画家亚历山大·伊凡诺夫在画《耶稣基督向人民显灵》这张画时,就确实这样想过。”
“嗯,是啊!……对……我要说,这简直象极了!但是,我是有具体目的的……”
“您的目的,更确切地说,您的手段——是沉默。但是周围环境的力量使您处于不可免的矛盾境地。这是任何一个使自己同社会对立的人所走的合乎逻辑的道路。您就由一个想做‘我为人人’的人变成了一个‘我害人人’的人了。伊凡·阿列克谢耶维奇,要争取人类的幸福只有依靠组织的手段。假如您能带着您的发明站到团结一致的人们的行列中来,您所做的工作就将比您个人所能做的或所想做的事多一百倍。”
教授沉默了很久很久。
“嗯,是啊!”最后他叹息说,“盲人能够重见光明吗?看来,我在具有不同观点的别的国家中生活得确实太久了……”
瓦西里·克列缅季耶维奇拿出一本笔记本,打开了它:“是的,您在那里生活了很长时间。巴科夫教授的助手伊·阿·克列诺夫于1913年离开俄国,克列诺夫教授用沃涅利克的名字在美国生活了四十年……”
教授点了点头:“为了保守秘密,我流落异乡。”
“是的,克列诺夫教授,他也就是沃涅利克,是在四十年后才回到祖国的。他向政权机关公开了自己的名字,成为一个苏联公民,抛弃了在此以前他加入的英国国籍。”
“我别无他路了。他们不会放美国人沃涅利克离开美国的。他知道得太多了……”
“其中包括认识他周围的许多人以及他读过的许多报纸。您成为苏联科学家克列诺夫之后,仍然象沃涅利克教授一样,他在美国只有一种斗争手段——示威性地离开康奈尔大学并保持沉默。”
“您知道吗?部长同志,”克列讲夫笨拙地拱起背站起身来。“甚至在这里,在莫斯科,我仍然在魏尔特控制之下。”
谢尔盖耶夫困惑莫解地抬了抬花白眉毛。
克列诺夫继续说道:“魏尔特手中有可怕的武器……他可能点燃空气。只有我才能制止他这样做,我可以用我知道超级电他的秘密这一点来制止他。浮士德用鲜血签署了条件……靡菲斯特执行了条件。魏尔特是撒旦,他也会老实地执行那些他在‘玛丽王后号’轮船上向我提出来的条件的。他在那条定期远航的大轮船上截住了我时,我已经加入了英国国籍,永远离开美国了。”
“究竟是些什么条件呢?”
“他警告我说,只要他一知道苏联有了越级电池,他就认为这是公开了秘密,那……”
“那就怎么样呢?”
“他就将从实验室里放出一种火云,把这种火云变成一堵熊熊燃烧的墙,这堵墙将向大陆移动,……不,我敢使您相信我简直很难重复他所说过的一切。”
“于是您一直害怕这?”
“我甚至害怕报纸上发表萨多夫斯卡娅论文答辩的消息,那就会提到超导性和积蓄能量的问题。使我高兴的是报刊登载了我对这些想法的反驳意见。魏尔特可以看到我是恪守秘密的。”
“您相信他的话,所以您准备……”
“哎,别说了,瓦西里·克列缅季耶维奇,我已声明我是一个罪人,所以我求求您,尽快把我监禁起来,投进监狱,如果可能,就枪毙我吧……”
“由于您相信他的话,所以您非常害怕您的发明会不可避免地重现?”
“唉,最尊敬的,不可能再现了……据说,盲人看得见原子爆炸的闪光。我看到了。这绝不能再现,因为不需要它重现。我最后一件事就是向全世界、向祖国、向您公开秘密……”
“先让我公开告诉您,魏尔特是如何恪守自己的诺言的,而您在多灾多难的一生中却一直是他的俘虏。”
“嗯,是啊!……是我没听清楚,还是没有听懂?”
部长按了电钮,秘书来到门口。
“菲奥多尔·斯捷潘诺维奇,您的第一项任务……”
“是,政府全权代表同志!”秘书一说完这话就走进来把一盘录音带放到了桌上。
“没事儿了,菲奥多尔·斯捷潘诺维奇。”
秘书走了出去。
部长把桌上的录音机移到身边,把录音带放了上去。过了一会儿,听到了沙沙声。
“哈啰,魏尔特先生!”是汉斯的声音。
克列诺夫抖动了一下,警觉起来。
“哈啰,是汉斯吗?岂有此理!开什么玩笑?你为什么在‘戈尔什季尼亚号’船上?”
“大老板,您最好还是问我为什么没有在地狱里!”
“不,不!这是什么话?我没有时间跟你多谈!”
部长让机器停了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克列诺夫用低沉的声音问。
“这是对您来说颇有点儿名气的魏尔特先生同太平洋的谈话。我想对您说的事情的实质,您听下去就知道了。这个谈话是用交叉波干扰的办法录下来的,虽然谈话是在定向波上进行的。”
“对,对,我知道这种方法。我亲自参加过它的研究工作。”
“这是用的您的方法,克列诺夫教授。现在请您听下去。”
谢尔盖耶夫重新开了录音机。
克列诺夫十分紧张地聚精会神地听着。他有时跳起来,头发也弄乱了。最后,沉默了。
“我顾不上儿女之情!”魏尔特粗暴地说。
录音机里的声音停了。
克列诺夫庄重地站起来。部长注视着他。
“这是霍尔姆斯捷德教授的助手爱尔兰人利阿姆的发明。利阿姆、魏尔特和我——我们三人都是他的助手。霍尔姆斯捷德教授是莫德的父亲。”
“莫德?”
“她是我唯一爱过的女子……”
“是这样。”
“被害了!”
谢尔盖耶夫朝克列诺夫望了一眼,但什么话也没有说。
教授不再注意部长,只是低头沉思。他从瓦西里·克列缅季耶维奇的桌上拿起一支精巧雅致的象牙钢笔,拿在手中转动,折成了好几段,放进了口袋。
瓦西里·克列缅季耶维奇全神贯注地看着他。
“可是,要知道,伯恩施坦教授是位科学家啊!”最后,他举目望着部长说道,“他怎么能决定这么做呢?他怎么能忽略他的行动对地球上所有生物将造成多大的威胁这一点呢!”
“不管看起来这有多怪,但可以分析得出。很明显,由于某种原因,教授当时处在急躁的状态之中。”
克列诺夫开始不好意思地揪起自己的胡子来,而且斜眼向部长瞧了一下。
部长继续说下去:“他明白了有人想利用他的发明的目的。他想到要消灭它。同时,他还照顾到要拯救考察队的一些人的生命,于是就派他们去送信。”
“救两个人!”克列诺夫叫了起来,“可千百万人呢?千百万人将遭到……”
“这是合乎逻辑的。他没有考虑到千百万人。当您还是沃涅利克教授的时候,您难道没有遇到过软弱的只会抱怨的人?他们能拣回无家可归的猫,同时又去从事为广岛制造原子炸弹的研究工作。”
“是的,我见过这样的人……我还能叫出他们的名字……科学界都知道他们。”
“他们之中有些人也没有考虑过他们的后果不亚于伯恩斯坦所造成的后果。公正地对待伯恩施坦,就应该指出,他的美国同行根本不急躁。”
“类似这样的杀人刽子手,我改说,您总还能再举出一些。只要考虑一下吧!有伯恩施坦,有我,还有许多我们的西方同行……我们大家原来比近视眼还要近视……无知得犯罪了!所以结果就……不是地球的原子火灾,就是地球的空气火灾!怎么办啊?”
老教授双手紧紧抓住了头部。他也许在思考,也许在同自己的头痛作斗争。谢尔盖耶夫注视着他。教授那不断变化的眼神一刻也没有离开过他的视线。他猜透了教授的某种心思。教授挺直了身子,他的背再也不弯了。接着,他站了起来。部长也站了起来:
“我们走吧,伊凡·阿列克谢耶维奇,去参加科学家的会议吧。已经快到九点钟了,”他说道,“您今天将看到您的许多同行,他们来自西方国家,来自中国、印度,来自邻近的兄弟国家……问题涉及到大家。那里也需要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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