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些信神的人,是不是一方面随心所欲、粗心大意地控制着世界,同时,又用不切实际的梦想与谎言欺骗我们自己?
——欧里庇得斯①《赫库芭②》(特洛伊国王巴儒达的妻子赫库芭②在城邦陷落时被俘,后投海自尽)。
【① 欧里庇得斯(公元前484~前406),古希腊三大悲剧作家中最年轻的一个。
【② 《赫库芭》(特洛伊国王巴儒达的妻子赫库芭在城邦陷落时被俘,后投海自尽)。
最后竟然以这种方式实现,简直太奇怪了。本来爱丽想象帕尔默·卓思会来到百眼巨人工程设施现场,看看信号是如何借助射电天文望远镜收集起来,做些笔记,记录一下控制室和储备室的状况——巨大的房间里充满了磁带和磁盘,过去几个月的数据都记录在那上面。他会问一些科学方面的问题,然后具体考察一下那一大堆的“0”和一大堆的“1”,还会翻阅那打印出来的一叠一叠材料——那上面记录着至今还没有弄清楚的大消息。
她根本想象不到,他们竟然花费了好几个小时去争论哲学和神学。
卓思终究还是拒绝到百眼巨人工程管理局,他并不想仔细地去研究那些磁带,他说,他想努力了解人的特征和特性,了解人的个性。
对于这样的讨论来说,最理想的人选莫过于彼德。瓦缬润了:不张扬浮夸,不虚张声势,能够清楚明确地表达自己的观点,理解别人的意思,坚守纯正的基督教信仰,并贯穿到他日常的言行举止当中。可是总统显然不同意这个建议。总统,她要求参加会面的人数越少越好,并明确地提出,要求爱丽参加。
卓思坚持讨论一定要在这里进行,这里就是圣经科学研究院与博物馆,地点在加利福尼亚的莫戴斯托。
爱丽的眼光掠过德·黑尔向用做分隔板的玻璃之外望去,就是利用这样的分隔方式,把图书馆的部分与展览厅的部分划分开。紧靠分隔玻璃板,爱丽看到那边展出了一块石膏印模,那是从红河的砂岩上拓印下来的恐龙足迹,周围散乱地还有一些穿鞋的步行者的鞋印,于是,在说明词中,就说,这就证明了:人类和恐龙都是地球上的临时过客,至少在得克萨斯是这样。是出于疏忽还是故意的?展出者岂不是在暗含中告诉大家,中生代已经有了制鞋的业务。可是展示牌的说明词竟然得出结论:进化论是欺骗论。很多古生物学家的见解认为,欺骗论还在利用这些沙岩进行欺骗。爱丽两个小时以前就看出来了,不过没有提出而已。
这些混杂交错的足迹,属于一个大型展览的一部分,这个展出的标题就叫“缺席审判达尔文”。在这个主题展览的左边,是一个傅科摆,正在演示着无可争辩的科学论断:地球在转动。在右边,爱丽可以看见一台豪华的松下牌全息图像演示屏,放在小剧场台口的矮墙上,画面上出现一些最著名牧师的三维形象,可以直接与虔诚的信徒对话。
对于爱丽来说,此刻,更为直接的对话者是比利·卓·兰金牧师。她事前根本不知道,直到最后一刻,卓思决定邀请兰金,听到这个消息令她大感意外。
他们这两个男人之间一直不停地进行神学问题方面的争论,争论基督降临是否即将再现,争论世界末日大审判是否必然伴随着基督降临同时呈现,争论在牧师任职期间,奇迹应当起到什么作用,如此等等。
不过,据说,最近为了美国基督教原教旨主义社团共同的利益,已经公开地达成了广泛的和解与协调。
美国与苏联恢复友好关系的种种迹象产生的影响,正在世界范围内不断蔓延,促使各种争论获得合理的仲裁。之所以一定要选择这个地方开会,恐怕也是帕尔默·卓思为了和解而付出的代价。可以想象得到,兰金觉得,如果在科学观点上产生任何争论,这个展览会可以对他的立场和观点提供真实的支持。
至今,已经投入了两个小时进行讨论,兰金仍然是交替使用斥责与乞求两种手段。他的成套服装剪裁得体、无可挑剔,手指甲刚刚经过专业美容师的修饰,脸上托着喜气洋洋的笑容;这一切与卓思的外貌恰成对比,他身穿皱褶松散的服装,再加上一脸饱经风霜的神色,难以显现的最淡漠的微笑,半闭着眼睛,头部微微略低,绝对是一副虔诚祈祷者的姿态。他并没有必要多说话。
到目前为止,兰金的发言与卓思的电视讲话,从教义方面看,几乎毫无区别,爱丽心想,要说有点差别的话,那就是兰金情绪激昂失度,极力想邀人好感。
“你们科学家们,太遮遮掩掩、吞吞吐吐了,”兰金正在说,“你们不喜欢锋芒毕露,喜欢悄悄行事。只看你们文章的标题,永远也猜测不到你们究竟要说什么。爱因斯坦关于相对论的第一篇文章标题叫做‘运动物体的电动力学’。在字面上,一处也没有出现E=mc2 的字样。根本没有,先生们。好一个‘运动物体的电动力学’。我设想,如果上帝出现在一大群叽叽嘎嘎争论不休的科学家中间,关于这个场面和事件,也许在某一次学术交流大会上,他们会写出一篇文章,名字也许是‘论空气中树枝状自燃’,其中列出一大堆的方程式;他们还会大讲特讲。假说的经济学。什么的;什么都能论述到,可是就是只字不提‘上帝’。
“你们看,是不是这样。你们科学家充满了怀疑精神,是不是怀疑得太过分了?”
从他头部的微微侧转这样一个小动作里,爱丽猜想得到,他的这个评估,当然也把德·黑尔包括在内。
“你们对什么事都提出问题,或者试图提出问题。难道你们从来就没有听说过这样的说法,‘本来好好的,千万别触动’,或者‘没有出毛病,不要瞎折腾’。你们总是想去考察一件事,看看是不是你们说的那种‘真实’。可是你们所说的‘真实’只是经验的、感觉到的数据,只是那些你们看得见、摸得着的事物。在你们的世界里,没有给神的灵感和神的启示留出任何一丁点儿空间或余地。从一开始,你们就把所有与宗教有关的事,一律排除在外,不予以任何考虑。我不信任科学家,因为科学家不信任所有的一切。”
尽管只是个人想法,爱丽认为兰金已经把他的状况表述得很清楚了。也就是说,在一大群现代的电视福音宣讲传道者中间,兰金认为自己没有发言的机会,成了哑巴或傀儡。不对,兰金不是哑巴或傀儡,爱丽从自己内心加以纠正:兰金是把他教区内的信徒当做哑巴和傀儡。就爱丽自己的看法,兰金是无比的聪明。要不要对他予以回应呢?德·黑尔和博物馆本身的工作人员都在记录讨论的内容,虽然双方曾定有协议,记录不得对公众开放、随意引用,爱丽还是担心,如果自己说出了心里话,会不会给研究项目或者总统带来麻烦。可是兰金的发言越来越激烈、越来越蛮横,让人难以容忍,而且德·黑尔和卓思谁也没有任何意思要设法予以干涉或表态。
“我想,您是不是希望能有一个回答。”爱丽静静地听着,会有什么反应,“对于所有的这些问题,并不存在一个什么‘官方’的科学立场,我也没有资格自称代表所有的科学家,甚至也不能代表百眼巨人工程项目,因为此前并没有就此类问题授权。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个人对此有一些想法。”
兰金积极点头同意,并微笑鼓励。
卓思,毫无表情,只是冷漠地等待。
“我想你应当理解,我并不想攻击任何人的信仰体系。就我所关心和注意到的情况是这样的,凡是你喜欢的任何教义,即使事实说明它是错的,你也会不遗余力地为它评功摆好、倍加称赞。而且很多事情,你现在正在讲述的以及卓思牧师曾经说过的——几周前,我在电视上看到和听到您的布道节目——这些说法并不能置之不理,也不是能够立即轻易驳回的。是需要花点工夫,认真对待的。我首先试图解释清楚,为什么我认为那是不大可能的。”
到目前为止,爱丽认为,自己就是规范严谨的化身。
“你们对于科学的怀疑精神感到不舒服,觉得不能接受。然而这种怀疑精神之所以得以存在、得以发展,是因为世界本身就是复杂的,微妙莫测,千变万化。任何一个人,他最初的想法不一定一开始就那么正确无误。还有,人们总是难免有自我哄骗、自我欺瞒的现象。科学家也是人,也就不能例外。社会上出现的所有各式各样令人憎恨的教义、宣传、蛊惑或者说教,总难免有一些科学家,这一次或者那一次,出来支持,也许支持这个、反对那个,也许支持那个、反对这个,也许还有可能是著名的科学家,大名鼎鼎的科学家,名声响亮的科学家。当然了,政治家或政客也存在同样的情况。当然,还有受人尊重的宗教领袖也跳不出这样的局面。比如说,奴役奴隶的制度,或者标榜纳粹主义的种族论。科学家会犯错误,神学家也会犯错误,任何一个人都会犯错误。作为人类,这就是人类本质的一部分。你们自己不是也经常说吗:‘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所以,你试图避免犯错误,这种方式和方法,或者至少是试图减少犯错误的机会,本身就是怀疑主义的精神。你在考验、测试和检测所有的想法和思想。你依照宗教设定的严格标准的证据与法则去检查它们是不是正确。我不相信会有什么样的事情,是被普遍公认、人人接受的真理。只有当你容许不同的意见和见解相互争论、辩论,当任何一个表示怀疑的人都能够进行各自的实验,去检查陷入争论的各个论点,真理才能够从中浮现出来。整个科学发展史的经验就是这样。没有什么更为完美无缺的途径或方法,就是这样,这套看起来并不完美的路子,至少还能有效地工作。
“现在让我们看看宗教的状况,其中也充满了相互争论和竞争的派别与教义。例如,基督教认为宇宙的年龄是有限的。从已经提出过的具体数据来看,显然,有一些基督教人士(还包括犹太教和伊斯兰教的一些人)认为宇宙的寿命只有六千岁。可是另外一方面,印度教,世界上仍然有很多印度教徒,认为宇宙是无限古老的,在无尽的天长地久历程中,无限多次地创造与毁灭,跌宕起伏。这是相互冲突的说法,不可能都是正确的。或者宇宙只有有限的寿命,或者是无限古老的。正好,你的朋友们就在那边,”——她用手势示意玻璃门外,有几个展览馆的工作人员正在向“缺席审判达尔文”展览大厅,小跑步地聚集过去——“他们应当与印度教徒争论清楚。好像上帝告诉印度教徒的教义和说法,与上帝告诉你们的,两者并不相同。可是你们呢,只顾自己说自己的道理。”
爱丽暗自问道,是不是说得有点过于强硬了?
“世界上各大主要宗教,或左或右,或东或西,总是相互抵触、相互否认。在这种局面下,你们不可能永远是正确的。而且,如果你们完全是错误的,怎么办?并非完全没有这种可能性。我想,你们应该理解这一点。你们必须小心谨慎地看待你们所说的真理,是不是?好了,从各种不同的争论之中,扬弃错误,逐渐获得新的认识,这种方法本身就是怀疑主义的精神。我对于你们的宗教信仰,正像我对于我所听到的任何科学的新思想一样,都抱有同样的怀疑的眼光,要仔细地审视。只是在我工作的这个行业里,这种怀疑有一个专业的术语,叫做‘假说’,而不是像你们所说的什么神的‘感悟’和‘启示’。”
卓思开始有点触动,可是兰金做出了回应。
“这种启示,上帝做出的可靠预言,在《旧约全书》和《新约全书》里随处可见。救世主的降临在《以赛亚书》第53章,在《撒迦利亚书》第14章,《在历代志(上)》第17章,都有昭示。主耶稣将出生在伯利恒,在《弥迦书》第5 章早有预言。主耶稣来自大卫王的家谱谱系也是早有预言的,见于《马太福音》第1章①,还有——”
“还有,在《路加福音》②。这是永远无法兑现的预言,你要是提到这一点,那只能让你自己陷入尴尬的境地。《马太福音》和《路加福音》给出了两套完全不同的耶稣家族谱系。还有比这更糟的,他们谱系相传的追溯是从大卫王到约瑟,而不是从大卫到玛利亚。或者说,你不相信上帝,这位天父吗?”
【①根据《圣经·新约全书·马太福音》第1章,第18~25节:
玛利亚受圣灵感动怀孕
耶稣基督降生的事,记在下面。耶稣的母亲玛利亚已经许配了约瑟,还没有迎娶,玛利亚就从圣灵怀了孕。她丈夫约瑟是个义人,不愿意明明地羞辱她,想要暗暗地把她休了。正思念这事的时候,有主的使者向他梦中显现说:大卫的子孙约瑟,不要怕,只管娶过你的妻子玛利亚来。因她所怀的孕,是从圣灵来的。她将要生一个儿子。你要给他起名叫耶稣。因他要将自己的百姓从罪恶里救出来。这一切的事成就,是要应验主借先知所说的话,说,“必有童女,怀孕生子,人要称他的名为‘上帝与我们同在’。”约瑟醒了,起来,就遵着主使者的吩咐,把妻子娶过来,只是没有和她同房。等她生了儿子,就给他起名叫耶稣。】
【② 根据《圣经·新约全书·路加福音》第1章,第26~38节:
加百列预言耶稣的生
到了第六个月,天使加百列奉上帝的差遣,往加利利的一个城去,这城名叫拿撒勒。到一个童女那里,是已经许配大卫家的一个人,名叫约瑟,童女的名字叫玛利亚。天使进去,对她说,蒙大恩的女子,我问你安,主和你同在了。玛利亚因这话就很惊慌,又反复思想这样问安是什么意思。天使对她说,玛利亚,不要怕。你在上帝面前已经蒙恩了。你要怀孕生子,可以给他起名叫耶稣。他要为大,成为至高者的儿子。主上帝要把他的祖大卫的位给他。他要作雅各家的王,直到永远。他的国也没有穷尽。玛利亚对天使说,我没有出嫁,怎么有这事呢。天使回答说,圣灵要临到你身上,至高者的能力要荫庇你。因此所要生的圣者,必称为上帝的儿子。……玛利亚说,我是主的侍女,情愿照你的话成就在我身上。天使就离开她去了。】
兰金好像没有理解爱丽要说的意思,继续以宣讲传道特有的腔调慢慢悠悠地说,“……耶稣服务耶和华和身受诸苦为赎人罪的圣行③,在《以赛亚书》第52章和第53章已经有所预言,以及《诗篇》第22篇也作过预言。在《撒迦利亚书》第11章,为了三十个银币被出卖的事④,已经讲述得那么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如果你是诚实的,你就不能对这些已经付诸实现的预言,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而且,《圣经》也说到我们这个时代的事件。以色列与阿拉伯,歌革与玛各,美国与俄罗斯,核战争——这些事件在圣经里都可以查找得到。只要是稍稍有一点知觉的人,对此都不会视而不见。不必非得是什么具有丰富想象力的大学教授。”
【③ 根据《圣经·旧约全书·以西结书》第38章,第1~6节:
预言歌革受灾之重
耶和华的话临到我说:人子啊,你要面向玛各地的歌革,就是罗施、米设、土巴的王,发预言攻击他,说,主耶和华如此说:罗施、米设、土巴的王歌革啊,我与你为敌。我必用钩子扣住你的腮颊,调转你,将你和你的军兵、马匹、马兵,带出来,都披挂整齐,成了大队,有大小盾牌,各拿刀剑。波斯人、古实人和弗人,各拿盾牌,头上戴盔。歌篾人和他的军队,北方极处的陀迦玛族和他的军队。这许多国的民,都同着你。】
【④ 根据《圣经·旧约全书·撒迦利亚书》第11章,第10~13节:
折一仗以明废与民所立之约
我折断那称为华美的仗,表明我废弃与万民所立的约。当日就废弃了。这样,那些仰望我的困苦羊,就知道所说的是耶和华的话。我对他们说,你们若以为美,就给我工价,不然,就罢了。于是他们给了三十块钱,作为我的工价。耶和华吩咐我说,要把众人所估定美好的价值,丢给窑户。我便将这三十块钱,在耶和华的殿中,丢给窑户了。】
“可是,您的毛病,”爱丽应声回答,“就出在缺乏想象力。这些预言,几乎毫无例外地,都是言辞含糊、具有歧义、不太准确、缺乏严格性的特点,为欺骗提供了编造的空间。它们容许做出各式各样的解释。即使来自位居最高层次的领袖直接说出的预言,例如说,基督的诺言:上帝的人间天堂就会在他面对的在座听众中间,某些人有生之年实现。对于这样的说法,你们也在花言巧语,试图背弃诺言。注意,请不要用。上帝的人间天堂就活在你们的心中。这类的遮掩之词,他所面对的听众是按照他所说的,逐字逐句、认真诚实地加以理解的。你所引用的段落,只不过是一些在你看来似乎已经兑现或实现的,可是对于其它的那些,就只字不提,予以忽略。请不要忘记,这里是一群嗷嗷待哺、心底诚实的人,他们正眼睁睁地盼着这些预言的实现。
“请想象一下,你们反复提到的神——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无限慈悲、无限怜悯——实际上,真实的目的只是想给未来的几代人留下一个记录,能够清楚明确地告知后人,他曾经存在过,比如说,告知摩西那绵绵不绝世世代代的后人,这位上帝安排好了带领以色列人走出埃及的领袖。这样的话语,太容易了,几乎信手拈来。只不过是带有几许神秘色彩的话语,还有一些严厉无比的戒律,一成不变地一代一代传下去……”
几乎觉察不到卓思身体微微前倾,他插话问道:“比如说……”
“比如说,‘太阳是一颗恒星’。或者‘火星是一个赭红色的地方,到处都是沙漠和火山口,就像西奈半岛那样’。再比如,‘运动物体倾向于始终维持运动状态’。再比如——让我查看一下,”——她迅速翻看了一个小本子上的数目字——“‘地球的重量是一个小孩的一兆兆兆兆倍’。再比如——呃,恕我直言,我看得出来,两位对于狭义相对论似乎并不是十分了解,可是,离子加速器常规的工作和宇宙射线,证实了这个理论——可以这样说,看你们是否理解,‘不存在特许的参照系?’或者还有‘汝绝无可能快于光速’。所有我提到的这些,在三千年前是不可能知道的。”
“还有吗?”卓思问。
“哎呀,说起来,能有无限多条——或者说每一个物理原理至少都有一条。让我想想……‘每一个小石子里都蕴藏有光和热’。还有‘地球遵从二维方式,天然磁石遵从三维方式’。我试图让人们联想到,引力遵从平方反比定律,磁性偶极子遵从立方反比定律。再比如说,生物学,”——她向德·黑尔点头示意,对方好像默许认可——“是否可以这样说,‘相互缠绕的两股绳索蕴含着生命的秘密?’”
“好了,这是一个很有趣的题目,”卓思说,“你刚刚谈到的,显然是在说DNA了,学名脱氧核糖核酸。可是你听说过,‘内科医生的权杖’吗?就是医学界的一个象征符号?美国陆军军医队用它作为标志,戴在他们军装的翻领上,通常叫它神使蛇杖,赫耳墨斯(见于希腊神话)或墨丘利(见于罗马神话)经常携带着它。它是什么样子呢?就是两条蛇绞缠在一起。这就是一个非常完美的双螺旋结构。远在古代,这个符号就用来代表维护生命。这不恰恰正是与你所说的,存在有密切的联系吗?”
“可是,我想,那只是一种缠绕,并不能算是螺旋结构。可是请想一想,那么多的符号,那么多的预言,那么多的古代神话和民间传说,总难免会有那么几样与当代的科学的发现和理解相符合,那只能说是出于纯粹的巧合。但是,我不能肯定。也许你说的是正确的。或许,这个神使蛇杖,真的就是来自上帝的一个消息。话又说回来了,这个符号毕竟不是基督教的符号,也不是当代任何一个重要主流宗教的符号。我并不认为,你只是力图想要证明,上帝和诸神只对古代的希腊人直接宣喻教义。我的意思是,如果上帝想要给我们传递一个消息,难道在古代他们只能想到用书写这种方式?其实,他还可以采用更好的方式加以实现。绝对不会让自己仅仅局限于书写这种方式。为什么不可以在地球轨道上放上一个钉在十字架上的妖怪?让它不停地绕地球循环?为什么不可以把十大戒律覆盖在月亮的表面上?为什么上帝在圣经里表现得那么聪明,可是在物质世界里却表现得那么含糊不清?”
卓思显然做好准备,打算说上几句,脸上显出意想不到的高兴表情,可是看到爱丽滔滔不绝、侃侃而谈、兴致勃勃的气势,也许感到突然去打断人家的话,似乎并不礼貌。
“还有,你们相信,每隔一个星期的星期二,上帝都要和主教们、长老们和先知们慈祥地闲谈。那你们为什么还要说上帝抛弃了我们?你们说上帝是全知全能的!那他就没有必要特别费力气,专心致志地对每一代人至少三番五次毫无歧义地直接提示我们。怎么会这样呢,同胞们?为什么我们不能清晰分明地亲眼看到他呢?”
“当然能。”兰金的这句答话里,倾注了巨大的情感动力。
“上帝,他,永远在我们身边。只要我们祈祷,他就会给我们答复。在这个国家里,几千万的人群已经再次降生,他们都见证了上帝伟大荣耀与光荣的恩惠和恩光。《圣经》里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对于摩西和耶稣的时代是这样,对于今天仍然是这样。”
“对不起,不要说得那么远。你很清楚我说的是什么意思。那些燃烧的荆棘在哪里?那些燃烧的火柱在哪里?①从天而降轰然作响的伟大声音说的。我就是我,我是自有永有的。在哪里呢?既然上帝能够毫无疑问地完全彻底现身说法,为什么上帝偏要费尽心思,采取如此离奇微妙和充满争议的方式呢?”
【① 根据《圣经。旧约全书。出埃及记》第3章,第1~6节:
耶和华显现于荆棘火中
摩西收养他岳父米甸祭司叶忒罗的羊群,一日,领羊群往野外去,到了上帝的山,就是何烈山。耶和华的使者从荆棘里火焰中向摩西显现。摩西观看,不料,荆棘被火烧着,却没有烧毁。摩西说:我要过去看这大异象,这荆棘为什么没有烧坏呢?耶和华上帝见他过去要看,就从荆棘里呼叫说:摩西!摩西!他说:我在这里。上帝说:不要近前来,当把你脚上的鞋脱下来,因为你所站之地是圣地。又说:我是你父亲的上帝、是亚伯拉罕的上帝、以撒的上帝、雅各的上帝。摩西蒙上脸,因为怕看上帝。】
“可是天空中飞来一个声音,恰恰是你说的,说是你发现的。”当爱丽稍事停顿,缓口气的空当,卓思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加以评论。他的眼光紧紧盯着爱丽的双眼。
兰金很快地接上话茬,“绝对正确。这正是我刚刚要说的话。亚伯拉罕和摩西,他们没有无线电收音机,也没有电视。他们不可能从什么调频调幅的装置里收听全能上帝的谈话。也许到了今天,上帝会采用新的方法向我们宣示他的神谕,让我们获得全新的理解。可是,也有可能那不是来自上帝,那是——”
“那是撒旦,是的,那是魔鬼。我早就听到有些人这样谈论这件事。简直荒诞无稽,疯狂无度。如果你认为可以,就单独谈谈这件事。或许你认为这个大消息是来自上帝的声音,来自你们的上帝。在你们的宗教里,难道上帝回答祈祷者的恳求,就是用祈祷者自己的话,重复再说一遍吗?”
“我并没有把纳粹的新闻短片称为是祈祷,”卓思说,“并不是我说的,而是你要这样说,想要引起我们的注意。”
“那么,你为什么认为上帝偏偏要选择科学家,进行对话?为什么不选择,像你这样的传教士,进行对话呢?”
“上帝无时无刻不在与我对话。”兰金用食指点击自己的胸膛骨骼,咚咚作响。
“卓思牧师也在这里。上帝昭示于我,启示就在眼前。当世界末日临近之时,升天圣举,将加之于我们之身,对负罪者要做出判决,被选中的信徒将升上天堂……”
“上帝是不是告诉过你,他将通过哪一个频道,宣布所有这一切?是不是你们与上帝的对话,将记录在某个地方?以便我们事后,有可能加以验证,看看那些预言是不是终于会实现?或者,我们只能听你宣讲传道,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为什么上帝非要选择射电天文学家,对他们加以宣布,而不是选择宗教界的男男女女?你不感觉有那么一点奇怪吗?两千多年以来,首次来自上帝的消息竟然是素数……还有阿道夫。希特勒在1936年奥林匹克运动会上的场面?你们的上帝还真富有幽默感。”
“我们的上帝,想要怎么样就怎么样,岂止是幽默感。”
德·黑尔清楚地警觉到,真正的争吵而不是辩论,首次露出苗头。
“喂,各位,我觉得应当提醒大家,我们这次会议究竟希望达到什么目的。”他开始说话了。
爱丽心想,坎(德·黑尔)正处于平静的心态。可是对于某些问题,他是鼓励争论的,但是对于具体的行动他并不负主要的责任。在私下里……他言谈话语勇敢大胆,并无顾忌。但是在科学政策方面,特别是当代表总统出面的时候,他变得非常宽厚大度,兼听广纳,随时准备与最为凶恶的对手协调与和解。爱丽立即控制住了自己。慢慢地,神学方面的言谈话语,开始对她起了点作用。
“这是另外一码事。”她从自己的思绪中跳了出来,打断了德·黑尔的话。
“如果这个信号是来自上帝,为什么只从天空中的一个地方发过来?来自我们附近特别明亮的一颗恒星?为什么不从天空中四面八方一起都发送过来?就像宇宙黑体背景辐射那样。既然来自一颗恒星,那就很像是从另外一个文明世界发来的信号。如果是从四面八方所有各个方向一起都来,那就更像是你们的上帝发来的。”
“只要上帝愿意,让信号从小熊星座的后门里放出来都行。”兰金说着,满脸通红。
“对不起,恕我出言粗鲁,那是你的话把我逼出来的。上帝想做什么事都可以。”
“什么事你都理解不了,兰金先生,你只知道把一切都归之于上帝。对于你来说,上帝就是你扫除世界上一切神秘的挡箭牌和万能答案。你把一切的挑战都交给我们这些人,考验我们的智力。你干脆把你自己的心智闲置起来,只用说,上帝能做到一切。”
“尊敬的女士,我来这里并不是为了受人侮辱的……”
“‘来这里?’我想,这里,就是你生活的地方。”
“尊敬的女士——”兰金显然已经话到嘴边,但是想了想还是没有说。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继续说,“这是一个基督教国家,关于这个问题,基督教徒具有真正实实在在的知识。基督教徒具有神圣的职责落实上帝神圣的话语,让这些话语得到理解……”
“我也是基督教徒,用不着你对我说这些话。你把你自己局限到一种类似第五世纪的宗教疯狂之中。从那时以来,出现过文艺复兴,出现过启蒙时期启蒙时代世界观。自17世纪开始,牛顿提倡的世界观控制了整个西方社会的思想。这种启蒙哲学主张用理性分析生命,反对一切超自然的力量。启蒙心态作为人类历史上最具活力和转化力的意识形态,是现代西方崛起的理论思想基础。实际上,作为现代的特征,人们关注的所有主要领域,诸如科学技术、工业资本、市场经济、民主生活等等,无不从启蒙心态中获得优惠和吸取营养……你干什么去了?好像对此一无所知。”
卓思和德·黑尔两个人,几乎同时欠身离座。
“是不是请注意一下,”德·黑尔直接拿眼看着爱丽,恳求说,“如果我们不能遵照会议议程的安排,我看很难完成总统交代给我们的任务。”
“那么说,你希望是‘坦诚而友好地交换意见……’”
“就要到中午了,”卓思注意到时间。“我们是不是稍微休息一下?该吃午饭了。”
就在图书馆会议室的外面,靠在环绕傅科摆的栏杆上,爱丽开始与德·黑尔低声交换简短的意见。
“我就是想杀杀他这股自以为是的傲气。他总是蛮横无理、自以为无所不知、比别人高明、比别人神圣……”
“为什么会这样?严格来说,爱丽,愚昧无知和出现错误不是已经够痛苦了吗?”
“当然,如果他不再说了,也就不痛苦了。可是他仍然在败坏和腐蚀成千上万人的心灵。”
“我的小甜心儿,他也是这样设想和看待你的。”
当她和德·黑尔吃过午餐回来的时候,爱丽马上注意到兰金的表情顺从驯服得多了,而卓思首先开口说话,似乎显出高兴的样子,决不仅限于为了表示热诚和亲切。
“阿洛维博士,”他主动开始交谈,“我当然能够理解,你急不可耐地想要向我们显示你的发现,你到这里来并不是为了展开一场神学的大辩论。不过请您多担待,对我们要具有稍微多一点的耐心。你称得上是伶牙俐齿。我回忆不起来了,上一次在这里,兰金兄弟为了信仰的事务大动肝火是多久以前的事了。至少也是几年之前了。”
他偶尔拿眼神的余光瞄一下他的同事,兰金牧师显然闲得十分无聊,解开领扣,松开领结,信手在一本黄色的拍纸簿上乱写乱画。
“上午你说的有那么一两件事,触动了我。你把自己称为基督教徒。我是不是可以问一句?从何种意义上说,你自称基督教徒?”
“当然了,当我接受了百眼巨人研究项目的领导职务的状况下,这不是对我职业的描述。”谈起这个话题,她显得非常高兴、轻松愉快。
“我是从这样的含义上,认为自己是一个基督徒,我发现耶稣基督是一个值得佩服的历史人物。我认为,《马太福音》中记载的,他的登山圣训,八福之论,是最伟大的伦理道德原则,是历史上最好的讲话之一。我相信‘要爱你们的仇敌’,甚至于对于解决当前的核战争问题,仍然是解决问题的远程长效思路。他要是能活在当前的世界里,该有多么好呀。那将给这个星球上的每一个人都带来益处。可是我只是把耶稣看成一个人。当然是伟大的人、勇敢的人、具有远见卓识的人,他能够洞察到那些尚不为众人接受的真理,深刻的真理。可是我并不把他奉为神明,不把他奉为上帝,不把他奉为上帝的儿子,不把他奉为上帝的侄孙(或私生子)。”
“你不想相信上帝。”卓思直接陈述。
“你可以把自己装扮成一个基督徒的样子,同时不相信上帝。请允许我直截了当地问你:你相信上帝吗?”
“这个疑问句,具有一种特殊的逻辑结构。如果我说,不,是意味着我的意思是我确信上帝并不存在?还是意味着我并不确信上帝是否存在?这是含有不同意思的两种陈述。”
“阿洛维博士,这两种陈述是否真的差别如此之大。我是否可以称呼您为‘博士’?你相信奥卡姆剃刀(奥卡姆,1285~1347),是这样吧?如果对于同样一个经验,你具有两种不同、然而同样都能做出良好解释的说法。你将选择最简单的那一个。如你所知,整个科学的发展史都支持这样简约的理论。好了,现在,如果你的确怀疑上帝是否存在——怀疑程度足够巨大,所以你不心甘情愿地接受这个信仰——那么你就必须去想象一个世界,想象一个没有上帝的世界:这个世界存在着,可是没有上帝;这个世界履行着它日复一日的生活,可是没有上帝;这个世界上的人死去了,可是没有上帝。没有任何的惩罚和报应,没有任何的奖赏和鼓励。所有的圣徒和先知,所有曾经生活过的信徒——为什么,难道你认为他们所有的这些人都是傻子。你或许会这样说,他们在自己欺骗自己。这将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我们来到这个地球上,没有任何充分的理由——我的意思是说没有任何生活的目的。剩下来的就只不过是一大堆一大堆的原子在那里稀里糊涂、乱七八糟盲目地碰撞——是这样吗?也包括在人体内部的那些原子。
“对我来说,这太令人厌恶了,这是一个招人怨恨的非人的世界。我不愿意生活在这样一个世界里。如果你能想象到世界是这个样子,你为什么还摇摆不定骑墙观望呢?为什么还要占据着某种中间地带呢?如果你相信这一切,已经是这个样子,为什么不更简单一点?干脆说,根本没有上帝?看起来你对奥卡姆剃刀并不是诚心实意地信以为真,并付诸实施。那么我就只能认为你是在夸夸其谈,听起来十分动人,可是丝毫不联系实际、毫无意义地空谈。如果你甚至于能够想象出一个世界,可是没有上帝,一个满怀知识分子良心的科学家怎么竟然能成为一个不可知论的俘虏呢?或者,你只不过是一个无神论者?”
“我想,你这通篇的议论,归结到一点,不就是想证明,存在上帝,是一个最简单的假说,”爱丽说,“这是一个较好的讨论方式。如果仅仅是一场科学讨论的话,我同意你,卓思牧师。科学实质上就是关注对假说的考察、检验和修正的。如果自然规律,不需要超自然的介入,或者,甚至更退让一步,只纳入一个上帝假说,就能解释所有遇到的事实的话,那么,在这样的前提之下,我可以称自己是一个无神论者。可是,在这样的前提之下,只要发现一条证据,证明与事实不符,我就会从无神论的立场上倒退回来。从我们目前已知的自然规律中,几乎谁都能发现漏洞或破缺。我之所以不愿意把自己称为一个无神论者,是因为这主要不是一个科学问题。这主要是一个宗教问题和政治问题。科学假说试探性的本质,决定了它不可能将问题扩展到宗教和政治领域。可是你们,你们并不是把上帝当做一个假说来谈论的。你们以为你们已经垄断了真理,所以我特意要指出,你们可能遗失或丢掉了那么一两件事。如果你一定要问我,我可以很高兴地告诉你:我绝对没有那么大把握可以斩钉截铁地说,我就是正确的。”
“我总是这样想,一个不可知论者就是一个无神论者,只不过他缺乏勇气,不敢说出他的证据。”
“其实,你同样也可以说,一个不可知论者就是一个具有深刻宗教信仰的人,他对于人类不可避免地会犯错误这个属性,多少还具有那么一点粗略而初步的知识。当我说,我是一个不可知论者的时候,我的意思只是说,还没有做出明确的举证。现在还没有令人信服的证据证明上帝存在——至少是你们所说的那样的上帝——同时,也还没有令人信服的证据证明上帝不存在。因为在这个世界上,超过一半以上的人并非犹太教徒、基督徒或穆斯林,我不能不说,对于你们所说的上帝并没有令人信服的论据。另外一方面,在地球上的每一个人都皈依某种信仰。我要再次说明,如果你的上帝,那么全知全能,真的想要让我信仰他的话,尽可以采取更好、更为有效的办法。
“反过来,你看看大消息,权威性和说服力多么明确。在全世界任何地方都能够拾取到它的信号。各个国家,具有不同的历史背景、不同的语言文化、不同的政治体制、不同的宗教信仰,安装在他们国家里的射电天文台都能有效地工作。每一个人都可以接收到同样类型的数据,来自天空中同样一个地方,都按照同样的频率,都采用同样的偏振调制的方法。穆斯林、印度教徒、基督徒,还有无神论者都可以接收到同样的消息。任何一个人,如果对此有所怀疑,他尽可以自己动手,拼装一台射电天文望远镜,并不需要很大,他准能接收到同样丝毫不差的数据。”
“你并没有提到你的无线电信号是来自上帝。”兰金提醒说。
“没有提,根本没有这个必要。它是来自织女星文明,这个文明的能力与你们归结给你们上帝的威力相比,简直是微不足道,太过渺小了,可是他们就是有能力把事情说得那么清清楚楚,毫不含糊。如果你们的上帝想要通过好像与此并不相同的手段告诉我什么,尽管是通过口传身授的传达和古代的文字书写,经过几千年明确无误的讲述,他早已达到目的,丝毫不会遗留下什么疑惑或争论,绝对不会怀疑他的存在了。”
她停顿了一下,可是,无论是卓思、还是兰金,谁都没有说话,于是她再次试图把谈话引向具体的数据上面。
“为什么我们不先把判定的问题,暂时搁置一下,等到对大消息的解码获得某些进展之后,再来讨论?你们是不是愿意具体看一看这些数据?”
这一次他们默认了,仿佛对此已经做好充分准备。
可是她能提供出来的,只不过是一堆一堆的0和1,既没有教诲、开导或什么人的启发,也没有灵感、激励或神的启示。
她仔细地解释为什么假定大消息存在有分页的编码,为什么对这些素数抱有那么大的期望。
可是她与德·黑尔两个人心照不宣,早已达成无言的协议,两个人居然谁都只字不提苏联人的观点:把这套大消息视为一架机器的蓝图。再说,那也只不过是一种猜想,而且,即使在苏联人中间也没有公开讨论过。
出于周到和全面的考虑,爱丽描述了织女星本身的一些情况:它的质量、表面温度、表面颜色、它与地球之间的距离、它的生命周期,还有环绕在它周围的碎屑环形带,这是在1983年通过红外天文观测卫星(美国宇航局1983年1月25日发射,机载望远镜孔径57厘米)发现的。
“除了它是天空中最亮的恒星之一,此外,它还有什么特殊之处?”卓思很想了解。“或者,它与地球有些什么关系?”
“是这样,从星座特性的角度来看,好像没有什么关系,我想不起来有什么事,值得一提。不过有一件偶然巧合的事实:大约一万两千年以前,织女星是一颗极星,极点之星,而且,从现在起,经过一万四千年之后,它又将成为一颗极星。”
“我想北极星就是一颗极星。”兰金没有抬头,一边说着,一边仍然在拍纸簿上乱写乱画。
“是的,可是只能维持几千年,它不能永远维持在这个位置上。地球就像是一个旋转的陀螺,它的轴心线也在围绕着一个圆圈,慢慢地进动。”她说着,用一支铅笔模仿着地球轴心线的进动。
“这在天文学上就叫做岁差。”
“是罗德斯的希帕克斯①发现的,”卓思接上一句,“是在公元前2世纪。”
一般人听起来,这好像是一条出人意料的信息,可是对他来说,好像信手拈来,脱口而出。
【① 希帕克斯,Hipparchus of Rhodes,又译依巴谷,大约为公元前197~前127左右,古希腊天文学家。】
“一点也不错。所以现在,”她接着说,“有一个箭头从地球的中心出发指向北极点,所指向的这颗恒星我们就叫它北极星(学名叫αUMi,中文名勾陈一),它属于小勺星座或小熊星座。兰金先生,我相信午饭前,您刚刚提到的……就是这个星座。随着地球的轴心线慢慢进动,它不再指向北极星,而指向天空中的其它方向,经过二万六千年,北极点所在的位置,在天空中画出了一个完整的圆圈。北极点现在非常接近北极星,足可以利用它,在海上航行中指明方向。一万两千年前,碰巧,它正好指向织女星。这倒没有什么物理上的关联。所有这些恒星如何在银河系里分布,与地球的回转轴倾斜23.5度并没有什么关系。”
“一万两千年前,也就是说,公元前10000 年了,那正是世界文明开始萌动的时期。是不是?”卓思问道。
“如果你相信地球就是创造于公元前4004年,那就没有办法说了。”
“不,我们根本就不相信那个说法,是不是这样,兰金兄弟?我们只是并不认为地球的年龄,就像你们科学家所说的那么精确。谈到地球年龄的问题,或许就像你所说的那样,我们可以说是不可知论吧。”卓思显示出最为具有吸引力的笑容。
“所以,在一万年以前,如果同胞们出海航行,比如说到地中海,或者到波斯湾,织女星就成了指导他们航向的明灯?”
“那时候,冰河期还没有完全结束,要想在海上航行,恐怕为时尚早。可是,正是在这个时期,狩猎者在现在白令海峡的位置,越过大陆桥到达北美,大约就是在那一段时期。它似乎是一件令人惊异的礼品——如果你喜欢,也可以叫做上天的恩赐——如此明亮的一颗星恰恰正好在北方。我敢说很多的人都会把他们的生命归功于这个偶然巧合的事件。”
“谈到现在,足以引起极大的兴趣。”
“我并不想让你认为我使用这个词汇。上天的恩赐。只不过是一个隐喻。”
“我从来就没有那么想过,亲爱的。”
现在,卓思的种种迹象,表明下午的谈话已经把两人的关系拉近了,而且,卓思似乎没有任何不愉快。可是按照兰金的议程,还有一些没有完成的项目。
“织女星成为北方天空的极星,你不认为是神的恩赐,这太让我惊讶了。我的信仰太虔诚了,不需要证明,每当遇到新的事实,随之而来的总是直接增强了我的信仰。”
“这么说的话,我猜想整个一上午,你根本就没有仔细听我在说些什么。我憎恨这样的想法,我们在进行某种信仰的竞争,而你不费吹灰之力,唾手可得就成为胜利者。就我所知,至今,你还从来也没有检验过你的信仰。你愿意以你的生命为你的信仰提供证据吗?我愿意以我的生命为我的信仰提供证据。从这里,请向窗外看,那里有一个巨大的傅科摆。摆锤大约有五百磅重。我的信仰告知我,这个自由摆的摆幅,无论让它离开垂直的位置有多远,它的摆幅永远不可能增加,只能逐渐减少。我愿意到外面去站在那里,把摆锤拉到我的鼻子前面,松开手,让它摆向远处,再向我摆回来。如果我的信念出了错误,这个五百磅的摆锤就会砸到我的脸上。来吧。你愿意检验我的信念吗?”
“本来就是这么回事,没有必要。我相信你。”卓思回答。可是兰金似乎显得对此颇有兴趣。爱丽猜想,兰金自己心里正在合计,这样操作过之后,爱丽会变成什么样子?
“可是你是不是愿意,”爱丽继续说,“把一只脚放在靠近同样操作的摆锤近旁,祈祷上帝,缩短摆幅?如果最后你弄得都错了,你所谆谆教导的根本不是上帝的意志,那怎么办呢?或许,这一切都是魔鬼干的。或许,那纯粹是人们自己的发明创造。你真的就那么有把握吗?”
“信仰、感悟、启示、敬畏,”兰金说,“这些都不能仅仅依照你自己那点有限的经验,对其他任何人做出判断。仅仅凭借你自己拒绝上帝的恩典,这样一件事实,并不能妨碍其他人感受主的荣耀和圣恩。”
“很明显,我们所有的人都渴望求知。这是人类一项深刻的素质。科学与宗教都与这种求知的欲望紧密相关。我所要说的是,你不要编造什么故事,也不要夸大其词。现实的世界本身就充满了求知的欲望和敬畏的情感。在创造奇迹方面,大自然要比我们人类自己强盛千百万倍。”
“也许在通向真理的道路上,我们都在跋山涉水,都在徒步前行。”卓思发表自己的看法。
正当说到这句充满希望的结束语,德·黑尔进来了,他并没有听见,他们匆忙而拘谨地寒暄,准备离开。
爱丽摸不准是不是得出了什么有用的结果。爱丽心想,如果瓦缬润在,肯定会更有效,会更少一些挑衅性的话语。她心想,要是能约束和控制自己一点就好了。
“这是非常有趣的一天,阿洛维博士,为此,我应当感谢你。”卓思恢复初来时的神态,略显严肃和保持适当的距离,规矩、礼貌,有点心绪不宁。他热情地握住爱丽的手,告别。
政府的车辆等在外面,在向外走去的途中,经过一个不惜工本的三维展台,在展示“宇宙膨胀的谬论。”一条标语写着,“我们的上帝活得很好。你们的上帝真糟糕。”
爱丽低声对德·黑尔说:“对不起,是不是我给你的工作造成了更多的困难。”
“不,不,爱丽,你做得很好。”
“帕尔默·卓思,这个人非常具有吸引力。我不认为,我能使他产生多大的转变。可是,我跟你说,他差一点把我的思想给转变了。”
当然,她是在开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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