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金色的阳光中,飞船出现在斯巴达最高的两座山峰上方,简停止了哭泣。不久前就在那个乱石岛上,儿子奇迹般地逃脱了死神,现在一切都已真相大白。如果当时外星人不救他,结果说不定会更好。死亡自己完全能够面对,那不过是自然的必然规律,一个人死了,整个人类还会继续下去。现在这样的结局太离奇,太让人绝望。
孩子们一动不动地站在沙滩上,既没有对家的留念,也没有和其他小伙伴谈话的兴致。一些孩子由父母抱着,他们要么不会走路,要么不愿意走。乔治想,他们既然能够移动家中的各类物品,理应能够移动自己的身体。外星人为什么要把他们集合起来运走呢?
怎么想并不重要,孩子们就要走了,而且他们也愿意离开,就像以前看到过的一幅百年老照片上的情景。那还是一战或二战开始的时候,一列列火车载着挤得满满的孩子,缓缓驶离危险的城市,孩子的父母留下了,对于很多孩子来说,这就是和父母的生离死别了。但几乎没有一个孩子哭,少数孩子只是神情茫然地紧攥着小包袱,大多数孩子则是副急不可耐的兴奋表情。
不过,这样的类比并不恰当,历史不会重演。这次离开的将不再是人类的孩子,没有人知道他们会变成什么。这次注定了是永别。
飞船顺着海岸着陆了,船身深深地陷进软绵绵的沙里。弧形的船舱壁刚刚升起,舷梯就像一只只巨大的金属舌头伸出来,降落到沙滩上。孩子们集合起来朝那边走去。
他们会孤独吗?乔治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冒出了这样的想法。他们不可能孤独,只有单个的人才感到孤独,他们已经变成了一个独立的新个体,就像无数雨点汇成大海,孤独感自然消失了。
简突然握紧了他的手。
“看,”她说,“我看见杰弗了,在第二个门那里。”
距离很远,再加上眼里含着泪,乔治无法看得很清楚,但那确实是儿子杰弗,他的一只脚已经踏上舷梯。
杰弗回头望着。距离太远,他的脸很模糊,看不出脸上的神情,也不知道他是否记起了这个地方。也许他只是碰巧把头掉了过来,也许在这最后关头他记起了自己的父母,知道他们正目送自己离去。
巨大的舱门徐徐关上,菲伊仰起脸,发出一声低低的哀号,水灵灵的眼睛望着乔治,它没有主人了,乔治再也没有竞争对手了。
剩下的人不管选择怎样的道路,终点始终只有一个。有人说:“世界依然美丽,我们终有一天会离开,何必匆忙呢?”
另一些人则把未来看得更重,生活已经失去了应有的意义,他们要么独自自杀,要么结伴自杀。
新雅典也是这样,想走的人都走了,绝大多数人留了下来,在残梦中等待自己的未来。
不知什么时候,简突然醒过来,四周寂静无声。她望着屋顶投下来的月光,突然抓住乔治的手,乔治平时总是睡得很沉,这次却马上醒了。他们没有说话。
简不再害怕,甚至也不伤心了,经历了这么多事,她在感情上已经超脱了,但还有一件事必须马上做,否则时间就来不及了。两人默默地穿过屋顶照进来的那片月光,来到了儿童房。他们的脚步就和月光下的影子一样静悄悄的。
一切还是老样子。乔治精心制作的荧光画依然在墙上发着微光,詹妮弗的拨浪鼓还躺在地上,只是她人已经到了一个遥远的地方。
乔治想,她没有带上自己的玩具,我们要替她永远带着。五千年前,法老的孩子死了,他们的玩具娃娃和珠子都会和他们葬在一起,现在也该是这样,除了我们自己谁也不会在乎这些宝贝,我们要永远带着。
简慢慢地转过身,把头靠在乔治的肩上。乔治揽着她的腰,那种熟悉的爱意又回来了,淡淡的,却很分明,就像远处山脉传来的回声。现在已经来不及讲温柔的话了,他悔恨自己的不忠,更懊悔自己太冷漠。
简轻轻说了声:“再见,亲爱的。”抱紧了他。乔治还没来得及回答,最后的时刻已经降临,她怎么会知道?
地层深处的石头活动起来。小岛苏醒了,起身迎接黎明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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