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边检站路边

 



  没过多长时间巴克就明白了迈克尔所谓给油门“插上翅膀”是什么意思。他只要踩离合器,换挡,发动机就会差不多停下来。他把车彻底停下来后,还得用左脚踩在离合器上,右脚跟踩着刹车,并用右脚趾轻轻踏在油门上。除了这辆破车的驾驶证外,迈克尔还送给巴克一张做工粗糙的地图。迈克尔对他说过,“可以在四个地方从以色列进入埃及。”最直接的两个地点位于加沙地带的拉法。“不过,这两个地方总是有重兵把守。从耶路撒冷出来后你们可以直接向南,经希布伦前往贝尔谢巴。我建议你们离开贝尔谢巴后继续向东南方向走,尽管这样会稍稍偏离你们的路线。在贝尔谢巴与耶罗哈姆之间有一条近路,有一段向南,但大部分向西。这条路通往内格夫北端。从那里到边界不到五十公里。离边界不到十公里时,你可以先向北然后向西或者一直向西走。我无法判断哪个边检站更容易通过。不过,我建议你们走南边那个,因为通过边检站后,你们可以沿一条直达阿里什、西北走向的路向前走。如果你们走北边那个边检站,必须掉头向南走,这样才能到达那条连接拉法与阿里什的主公路。这条路上的车很多,很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巴克从迈克尔那里听来的只有这些。他想从四条边检站中选择最南侧的那个,并祈祷在此之前不会中途遭人拦截。
  巴克开车驶离耶路撒冷一段距离之后,齐翁·本·朱达才从座椅下面爬出来。此前,他一直老老实实地躺在那里。
  齐翁站起身,走过来,蹲在巴克身边。“你累了吧?”他问,“我替你开一会儿,好吗?”
  “你不要开玩笑了。”
  “我可能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找到一点乐趣了。”齐翁说。
  “你不是真的想开这辆车吧?如果有人把我们拦住了,该怎么办?你还开吗?”
  “我只是问一下。”
  “你的好意我领了,但是绝对不能让你开。我身体很好,一点也不累。不过,说句实话,我都快吓死了。这样也好,我可以始终保持警觉。”
  巴克放慢车速,绕过一条弯道。在惯性的作用下,齐翁向前冲了一下。他用手抓住司机座椅旁的金属杆。接着他又转过身来撞在巴克身上,把后者推到左边。
  “我刚才对你说过,齐翁,我非常清醒。你不必呆在这里,给我提醒。”
  他瞥了一眼齐翁,看自己刚才的话有没有让他笑起来。齐翁好像正在努力做出彬彬有礼的样子。他说了一堆道歉的话,然后回到巴克后面的座椅中。他低着头,两手紧紧抓住横在司机与第一排坐椅之间的横杆,脸伏在胳膊上。“什么时候需要藏起来,告诉我一声。”
  “等到我明白之前,你可能已经被人发现了。”
  “老是躺在座椅下面,我可受不了。”本·朱达说,“我们只要多加注意就行了。”
  巴克很难让那辆老爷车的时速超过七十公里,他们得走整整一晚上才能到达边检站。不过,那样也许更好,因为时间越晚,天越黑,越对他们有利。他一边驾车前行,一边看着驾驶台上的各种仪表,尽量避免发生任何会引起别人注意的事情。通过反光镜,他注意到齐翁正侧身躺在座椅上休息。巴克觉得这位拉比刚才好像说了些什么。
  “请你再说一遍,好吗?”巴克问。
  “对不起,卡梅伦,我刚才是在祈祷。”
  随后巴克又听到他在吟唱。过了一会儿,吟唱变为抽泣。
  子夜过后,巴克看了看地图,发现他们正在通过海霍尔。那是一个位于希布伦北侧的小镇。“希布伦的游客们会在深夜这个时候外出吗?”
  齐翁向前一俯身。“不会的。不过,这个地区人口比较稠密。我会多加注意的。卡梅伦,有件事我想和你谈谈。”
  “有事你尽管说。”
  “我想告诉你,为了救我,你不仅要牺牲时间,还要冒着生命危险,这让我非常感动。”
  “是朋友都会这样做的,齐翁。自从你第一次带我去哭墙那天起,我就觉得和你建立了某种深厚的友谊。后来,在你发表电视讲话之后,我们又一起出逃。”
  “我们确实共同经历了一些不可思议的事。”齐翁说,“这也是我让罗森茨韦格博士告诉你见证人在什么地方,你就能找到我的原因。我不敢告诉他我在什么地方。即使我的司机也只知道把我送到迈克尔及我在杰里科的其他朋友那里。那位司机为我家人的遭遇感到非常痛心,他都流泪了。迈克尔答应他会及时把我的情况通知他,但我更想亲自和他通电话。通过边检站后,我可能会用一下你的手机。”
  巴克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与迈克尔相比,巴克对齐翁能够承受更多的不幸这一点深信不疑。不过,齐翁为什么要忍受这些痛苦的折磨呢?这位直觉力极强的拉比好像立即觉察到巴克正在试图隐藏什么。
  “什么?”他问,“你认为现在给他打电话太晚了吗?”
  “确实太晚了。”
  “不过,即使发生了意外,只要能听到他的消息,无论白天还是黑夜,我都会很高兴的。”
  “我想,他也有同感。”巴克敷衍道。
  巴克瞥了一眼反光镜。齐翁盯视着他,脸上露出一种若有所悟的神情。
  “也许我现在应该给他打电话,”他提议说,“我能用一下你的电话吗?”
  “齐翁,无论我有什么东西,都欢迎你使用。这你很清楚。不过,如果是我,我不会在这个时候给他打电话。”
  巴克知道齐翁要说些什么。他的语调很平淡,充满一种可能会困扰他一生的痛苦。
  “卡梅伦,他名字叫杰米。他从我开始在大学教书起就和我在一起。他没有受过教育,但精世事。我们过去经常在一起谈论我的某些发现。除我的教学助手外,当时只有他和我妻子知道我要在电视节目中讲些什么。他与我的关系非常密切,卡梅伦。非常密切。但他现在不在我身边,对不对?”
  巴克本想摇摇头就算了,但又一想自己不能那样做。他现在正忙着寻找通向希布伦的路标,那位拉比当然也不会轻易将他对杰米的思念拂之而去。
  “卡梅伦,我们不是一般的朋友。我们风雨同舟这么长时间,有事你不该瞒着我。显然你从别人那里听说了杰米的事。有一点你必须明白,那就是,已经发生的噩耗给我带来的痛苦,既不会因为我听说更多不好的消息而有所加重,也不会因为少听到一些噩耗而减轻。我们这些信奉基督的人从不惧怕现实,尽管这种现实可能会非常残酷。”
  “杰米已经死了。”巴克说。
  齐翁低下头。“他听过我许多次讲经布道。他懂得什么是福音。有时我还鼓励他一下。他并不生气。他知道我在关心他。现在我只能希望,把我交给迈克尔之后,他曾抽时间与家人团聚。对我说说他的遇害经过。”
  “汽车爆炸。”
  “那就是一瞬间发生的事了。”他说,“也许他根本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击中了他。也许他一点也没有感到痛苦。”
  “非常抱歉,齐翁。迈克尔原以为你会受不了的。”
  “他低估了我的承受力,不过,我还是对他的关心表示感谢。我为所有那些和我有联系的人担心。无论什么人,只要对我的去向有所了解,迟早都会受到牵连的。这样的人太多了。如果他们仅仅因为认识我而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我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的。说实话,我很为钱姆·罗森茨韦格的安全担心。”
  “我不为他担心。”巴克说,“他现在仍和卡帕斯亚保持着密切联系。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恰好成了他的保护伞。”
  巴克小心翼翼地驾车通过了希布伦。在通往贝尔谢巴的路上,他和齐翁两个人一直默不作声。
  凌晨,在离贝尔谢巴约十公里的地方,巴克注意到水温表所示刻度在增加。油量表的显示还算正常。不过,巴克最不愿发生的还是发动机温度过高。
  “我得给水箱加点水,齐翁。”他说。拉比好像在打瞌睡。
  巴克把车停在铺满鹅卵石的路肩上。他找到一块破布,下车打开发动机罩,接着小心翼翼地掀开水箱盖。水箱里面热气腾腾。趁里面的循环水尚未沸腾,他赶紧向里面加了两三升凉水。
  他正在忙着加水,突然发现一辆世界共同体维和部队的巡逻车从旁边缓缓驶过。巴克极力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巡逻车过去后,才长出了一口气。
  他擦擦手,把那块破布扔到水桶中。这时,他注意到,那辆巡逻车在离自己约一百英尺的地方开到路边,然后开始慢慢向后倒车。
  巴克努力装出非常自然的样子,把水桶扔到车中,接着转身绕到前面,想把发动机罩盖上。他还没有盖上发动机罩,巡逻车已经来到他跟前,并且调转车头,直接面对着他。车灯照在巴克的脸上。一位世界共同体维和人员手拿喇叭,用希伯莱语对他喊了几句。
  巴克伸了伸胳膊,抱怨道,“请说英语!”
  那个人用口音很重的英文说道,“从你的汽车旁边走开。”巴克转身想把发动机罩盖上,但是那个军官对他大声喊道,“站在那里,别动。”
  巴克耸耸肩,两手放在腰间,非常尴尬地站在那里。这位年轻军官对着无线系统说了几句话。最后他走下车。“晚上好,先生。”他说。
  “谢谢,”巴克说,“发动机水温太高了,就这些。”
  这是一位身材瘦长的黑人军官,身穿色彩艳丽的世界共同体军服。巴克这时真希望身上带着那套真护照与身份证。在对付世界共同体工作人员方面,什么东西都比不上巴克那张2-A级特许状管用。
  “是你自己一个人吗?”那位军官问道。
  “我叫赫伯特·卡茨。”巴克说。
  “我问是你一个人吗?”
  “我是一名美国商人,是到这里来旅游的。”
  “请出示证件。”
  巴克拿出那套假护照与皮夹。那个年轻人用手电筒照着这些证件,仔细看了看,接着又照了照巴克的脸。
  巴克认为,车灯发出的强光已经够刺眼的了,这个人根本没必要再用手电筒,但他什么也没说。
  “卡茨先生,能告诉我你是在什么地方得到这辆车的吗?”
  “我是今天晚上刚买的。快到半夜的时候买的。”
  “车主是谁?”
  “我这里有驾驶证。他的名字我不会读。我是美国人。”
  “先生,按牌照上的号码来看,车主住在杰里科。”巴克还在装糊涂。
  “嗯,你说的对!我就是在杰里科买的这辆车。”
  “你刚才是说在半夜之前买的吗?”
  “没错,先生。”
  “这个国家正在通缉一名罪犯,你知道吗?”
  “是吗?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巴克说。
  “巧合的是,这辆车的主人大约在一个多小时之前因为与一位杀人嫌疑犯关系密切而被拘留了。”
  “是吗?”巴克说,“我坐过他的船。他经营一条游船。我对他说,我想从以色列去埃及,然后乘飞机回美国,需要一辆汽车。他说他有一辆,就是这辆。”
  这位军官向汽车走去。“我得看看驾驶证。”
  “我给你拿。”巴克说着走到他前面,跳进汽车。他拿起驾驶证,一边下车,一边拿着那些东西对那位军官摇了摇手。
  军官向后退了几步,回到巡逻车的车灯前。
  “驾驶证看来没有问题,不过,这也太巧合了:你买了这个人的汽车才几个小时,这人就被捕了。”
  “我不明白买汽车与一个人的个人问题有什么关系。”巴克说。
  “我们有理由相信这个卖给你汽车的人可能一直在窝藏一名杀人犯。在他身上搜出了那个嫌疑犯和一名美国人的身份证。我们很快就会让他招供那个嫌疑犯的窝藏地点。”那个军官看了看笔记本。“你认识一个名叫卡梅伦威廉斯的美国人吗?”
  “我的朋友中没人叫这个名字。我是从芝加哥来的。”
  “你准备今天晚上离开埃及吗?”
  “对。”
  “为什么?”
  “为什么?”巴克重复了一下这个问题。
  “你为什么要从埃及回国?为什么不从耶路撒冷或特拉维夫乘飞机走呢?”
  “今天晚上没有航班,而我又想回家。我已经包了一架飞机。”
  “那你为什么不租一辆汽车呢?”
  “如果你仔细看看购车单据,就会发现我买车花的钱要低于租车费。”
  “请稍候,先生。”这位军官回到巡逻车旁,坐在那里用无线电通讯系统联系了几分钟。
  巴克希望自己能想出什么办法阻止这位维和人员搜查自己的汽车。
  那个年轻人很快又来到他面前。“你宣称自己从未听说过卡梅伦·威廉斯这个人。我们现在正在设法弄清那个卖给你汽车的人是否会把你牵连到他的那场阴谋中去。”
  “阴谋?”
  “我们很快就会弄清他把那个嫌疑犯藏在什么地方。如果他招供,只能对他有利。他毕竟是个有妻儿的人。”巴克一生中第一次想到要杀人。他知道这个军官只是在一场宇宙——善恶之争——游戏中扮演了一个微不足道的角色。不过,他是邪恶的代表。巴克能像迈克尔杀死那些可能会杀害齐翁的人一样感到理直气壮吗?
  那位军官听到他的无线电通讯系统发出吱吱的叫声,急忙跑向巡逻车。
  不一会儿,他返了回来。
  “我们的方法已经奏效了,”他说,“我们已经问出了那个窝藏地点,在杰里科与蒂波瑞斯湖之间、靠近约旦河的某个地方。不过,在重刑与死亡的威胁之下,他发誓说你只是一位游客,他把车卖给了你。”
  巴克叹了口气。别人可能会认为这种牵扯到两个人的诡计只是一种巧合。但对他来说,这不亚于他在哭墙旁目睹的一场奇迹。
  “不过,为安全起见,”那位军官说道,“上司命令我搜查一下你的汽车,看看里面是否有关于那位逃犯的证据材料。”
  “但是你刚才说——”
  “不要怕,先生。这事与你无关。也许别人趁你不注意,利用你把某些证据运到国外。我们只是想检查一下汽车,看看能否发现有关线索,协助我们找到那位嫌疑犯。我搜查你的汽车时,请你老老实实站在这里,不要乱动。”
  “你搜查我的车,难道不需要什么许可证或者征得我的同意吗?”
  这位军官转身用威胁的目光盯着巴克。“先生,你刚才表现得很好,也很合作。你不要弄错,我可不是地方执法人员。从我的汽车与制服,你应该能看得出我代表的是世界共同体维和部队。我们不受任何习俗或规则的限制。不用你签名,我就可以没收你这辆汽车。等在这里,别动。”
  各种狂野的念头开始在巴克的头脑中涌现。他开始认真考虑是否应该缴这位军官的枪,然后开着他的巡逻车与齐翁逃走。他觉得这样做非常可笑,但是他又不想傻乎乎地呆在这里。齐翁会不会向那位军官扑过去?把他杀死?巴克听到那位军官的脚步声正缓缓地向车后部走去,接着又回到前部。手电筒的光柱在车里面跳跃着。
  那位军官开始质问他。“你打算干什么?你以为自己可以把这些东西带走吗?你认为我会让你开着这辆汽车越过边境,进入埃及,然后把这些东西扔掉吗?你是想把这些东西留在某个机场,让当地政府的工作人员清理走,对吗?”
  巴克一下被弄懵了。难道这就是那位军官担心的东西吗?难道他在汽车上没有发现齐翁·本·朱达?难道是上帝利用超自然的手段将他蒙蔽了?
  “哦,我,哦,确实那样想过。对,我知道,许多当地人想通过干点儿替别人拿行李之类的事赚点小钱。如果能有这样一辆车,他们,哦,会高兴死的。”
  “你一定是一位非常富有的美国人,先生。我认为这辆车值不了多少钱,不过,对一位行李工来说,这当然是一份数额可观的小费,对不对?”
  “我这个人可能太愚昧无知了。”
  “谢谢你的合作,卡茨先生。”
  “嗯,不要客气。也谢谢你。”
  那位军官回到车上,开到路对面,向北驶往贝尔谢巴。

  由于紧张与惊吓,巴克双膝发软,手指在发颤。他“砰”的一声把发动机罩关上,然后上车。
  “你到底是怎样躲过这一关的,齐翁?齐翁!是我!无论你躲在什么地方,现在也应该出来了。行李架上可放不下你。齐翁?”
  巴克站在座椅上,仔细看了看行李架。上面什么也没有。他又躺在车底板上,向座椅下面看了看。除他的背包、一堆衣服、几袋食品、几桶水与汽油外,那里什么也没有。这时,如果巴克略微悲观一点,可能会认为齐翁·本·朱达已经被抓走了。
  现在怎么办?巴克与那位军官纠缠时没有其他车辆经过。
  他敢在深夜中大声喊叫吗?齐翁是什么时候离开汽车的?巴克没有大吵大嚷,以免引起碰巧从这里经过的人的注意。他上车,发动汽车,沿着路肩向前走。走了大约二百码之后,巴克碰到一个U字形弯道,发现要走过这个弯道他必须拐三次弯。他沿着另一个路肩向前走,在红色的尾灯光照耀下,车后尘土飞扬。过来,齐翁!告诉我你没有开始步行去埃及!巴克想按喇叭。但他还是向北又走了几百码,接着掉头向回走。这次车灯照到他的朋友正在远处一个小树林中向他轻轻招手。他缓缓地把车开到那个地方,打开车门。
  齐翁·本·朱达“噌”的一下跳上车,躺在巴克旁边的车底板上,大口喘着粗气。
  “如果你以前对上帝会以某种神秘的方式现世这一说法的含义感到疑惑的话,”齐翁说道,“这就是很好的答案。”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巴克问道,“我刚才以为我们这下可彻底完了。”
  “我也是这样想!”齐翁说,“我当时正在打瞌睡,只是模糊地感觉到你在弄发动机。你打开发动机罩时,我意识到我需要放松一下。就在你倒水的时候我下了车。我离开公路大约十五英尺,突然那辆巡逻车开了过来。我不知道你会做些什么,但是我知道我不能上车。就这样,我一边向前走一边祈祷你会想办法脱身的。”
  “那么,你听到我们的讲话了吗?”
  “没有。你们都说了些什么?”
  “你不会相信的,齐翁。”于是,在驶往边检站的路上,巴克把整个过程向齐翁讲述了一遍。
  那辆破旧的汽车在黑暗中悄悄地行驶着。齐翁的脸色变得严峻起来。他紧挨着巴克坐在前排座椅上。他没有躲藏,也没有躺下。他前倾着身子,附在巴克的耳朵上认真地说着些什么。“卡梅伦,”他用微弱而有些颤抖的声音说,“一想到谁来办理我家人的后事,我几乎要发疯了。”巴克顿了一下。“我不知道怎样向你问这个问题,先生。在这种情况下,通常会发生什么事?我是指,如果那些虚伪的教派还想这样做的话。”
  “我也正在为这件事烦心。也不知道他们的尸体被弄成了什么样。那些人会把他们埋葬吗?还是火葬?我不知道。不过一想到这事,我就感到很难受。”
  “齐翁,就这种事情,我没有资格向你提什么建议。你是一个学识渊博的人,一个有信仰的人。”
  齐翁打断了他。“不要做傻事了,我的朋友。一个人是不是学者,与他在信仰方面是否成熟无关。你可是在我之前信仰基督的。”
  “不过,先生,在如何面对这种个人悲剧方面我还是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作为一名外人,在如何对待你的个人情况这方面,我不可能超过你本人。”
  “不要忘记,卡梅伦,我这个人总是感情用事。无疑我的神经系统受到了冲击。我最糟糕的日子还没有到来。”
  “说实话,齐翁,我也一直为这事替你担心。不过,你至少一直还能哭。泪水是最好的解脱。我最担心的是那种经历了这种剧痛之后无法掉泪的人。”
  齐翁向后一躺,什么也没说。巴克开始悄悄地为他祈祷。最后,齐翁又俯身过来。“我来自一个泪水世家,”他说,“来自一个几个世纪以来一直在流泪的世家。”
  “我希望自己能为你做一点实事,齐翁。”巴克说。“实事?有什么比这更实际的呢?你一直在鼓励我,让我非常感动。还有谁会为一个几乎是萍水相逢的人做这么多的事情呢?”
  “这样看来,我们是相见恨晚了。”
  “上帝赋予你某些甚至我最亲密的朋友都没有的能力与品质。”齐翁似乎陷入沉思之中。最后他说,“卡梅伦,你的确能做一些事,让我获得某种安慰。”
  “为了你,什么事我都可以做。”
  “向我讲一下你们在美国的那一小群信徒的事。你怎样称呼他们?是核心小组吗?”
  “‘灾难之光’。”
  “对!我非常喜欢听这种故事。以前我到过世界许多地方讲经布道,让十四万四千名犹太人改变了信仰,使他们成为《圣经》中预言的见证人。每到一处,我都会听到一些有关秘密会议之类的精彩故事。把关于‘灾难之光’的故事给我讲一讲。”
  巴克开始从头讲起。他从乘飞机开始讲起:当时他只是一名乘客,哈蒂·德拉姆是一名飞行助理,雷福德·斯蒂尔是飞机驾驶员。他一边讲一边不时通过反光镜,看齐翁是否真地在听或者只是在强打精神听一个冗长的故事。巴克一直在为自己一心可以二用而感到惊奇。他能一边讲故事一边思考另一件事。他向齐翁讲述了雷福德的精神探索,自己如何遇到切丽、如何与她同路从纽约返回芝加哥、就在同一天她与父亲祈祷他们能迎接到基督;如何遇到布鲁斯·巴恩斯、如何受到巴恩斯的教诲、如何在各种场合下获得他的指导。在讲述上述经历的同时,巴克努力控制住自己,不要为即将到达边检站的事感到恐惧。此外,他还在考虑自己是否应该把故事讲完。齐翁还不知道布鲁斯·巴恩斯已经死了。齐翁从未和布鲁斯见过面,但与他通过信,而且希望将来有一天自己能与他共同主持宗教仪式。
  巴克的故事讲到了“灾难之光”在芝加哥重新团聚前几天,即在战争爆发前夕。现在,巴克和齐翁离边检站的距离越来越近。这时巴克感到齐翁变得越来越紧张,越发坐立不安,还不时打断他的话。齐翁说话语速很快,向巴克提了许多问题。
  “布鲁斯牧师在成为一名真正的信徒之前已经在教堂中工作了许多年,是不是?”
  “是。甚至对他本人来说,那也是一段令人悲伤、不堪回首的故事。”
  “我迫不及待地想见到他,”齐翁说,“我将为我死去的家人悲伤,我将思念我的祖国母亲。不过,能与你们‘灾难之光’共同祈祷,共同诵读《圣经》,这将如同一剂良药,把我的创伤治愈。”
  巴克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想把故事停下来,集中精力,注意前面的路和边检站。但是他决不能对齐翁说谎。“你将在基督复临时见到布鲁斯·巴恩斯。”
  巴克偷偷瞧了一眼反光镜。显然,齐翁听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他低下头。
  “这件事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巴克如实相告。
  “他是怎么死的?”
  巴克把自己知道的情况向他讲述了一遍。“我们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他是死于在国外感染的病毒还是死于医院被炸事件。雷福德说他的遗体上好像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也许是上帝在轰炸之前提前把他接走的。”巴克认为上帝会安排本·朱达拉比出任“灾难之光”的新任精神领袖,但是他没有冒昧提出这一建议。一位国际在逃犯不可能成为新希望村教堂的新牧师,再说尼古拉·卡帕斯亚的眼线已经盯上他了。不管怎样,齐翁也许会认为巴克的这种想法很不理智。难道上帝为了达到让齐翁帮助“灾难之光”的目的,除了牺牲他的妻子儿女外,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吗?
  尽管既紧张又害怕,尽管开着一辆破旧汽车行驶在一片陌生的危险地带会分散他的注意力,巴克突然觉得眼前一亮。他不想称之为幻觉。那只是对种种可能性的一种顿悟。他想可以利用教堂下面的那个秘密避难所。他想象着齐翁藏在那里,可以获得他需要的各种东西,其中包括多尼·莫尔正在组装的神奇的高性能电脑。
  想到这里,巴克变得兴奋起来。他会向拉比提供他需要的各种软件包。他会获得各种语言、各种版本的《圣经》和全部注释、评介、词典与百科全书。齐翁再也不用为失去自己的藏书而担心了。这些东西都放在一个地方,放在一张存储量极大的硬盘中。
  多尼组装的电脑能否让齐翁在因特网上做秘密广播呢?他是不是可以培养出更多的牧师?他能否在网上向世界上几百万台计算机与电视机的拥有者讲授《圣经》?一定有一种技术可以让他完成这种工作而又不被人发现。如果手机生产商能够让呼叫者在几秒钟内在三十多个频率中切换,防止静态侦听,那么一定有办法可以在网上发布信息而又可以防止别人查出发布者的身份。

  巴克远远看到两座两层楼房横跨在道路上,世界共同体的巡逻车与卡车就停在旁边。那两座楼房就是从以色列出境的检查站。沿那条路向南走就是西奈。巴克放慢速度,然后检查了一下各种仪表。水箱的温度正在慢慢升高,不过,他相信,如果他放慢速度并且在边检站把汽车发动机关掉,呆上一段时间,汽车不会出问题。油耗非常正常,油量表看上去没有什么异常。
  他有些气愤。他正在思考让齐翁·本·朱达出任牧师的可能性。如果成功了,其意义将超过他以前做过的任何事。同时,他又意识到:他本人也可以通过因特网向外界讲明当前全球所发生的一切的真相。他还要扮作尼古拉·卡帕斯亚的合作者(如果不是忠实的雇员的话)多长时间?他的新闻报道不再具有客观性,已经演变为一种政治宣传工具。这就是乔治·奥威尔在名著《1984年》中所谓的“官方宣传语言”。巴克不想面对边检站。他想手拿一个黄色笔记本,坐在那里思考。他想千方百计地让那位拉比兴奋起来。但他不能那样做。显然,他开的这辆破车以及车上的一些容易受到攻击的私人物品吸引了边检人员的注意。他前面的车辆早就通过检查。他在反光镜中也看不到任何后来者。齐翁躺在座椅下面的底板上。巴克把车停在降下来的栏杆旁,栏杆两旁站着两位身穿制服、头戴钢盔的边检人员。站在巴克一侧的那个边检人员示意他把车窗玻璃拉开,然后开始用希伯莱语向他问话。
  “请说英语。”巴克说。
  “把护照、签证、身份证、车辆登记证、需要报关的物品以及车上各种我们应该检查的东西从窗口递给我们,或者向我们报告一下,然后我们才能放行。”
  巴克在车里站起身,在前排座椅上找出各种与汽车有关的材料,接着拿出自己的假护照、签证与身份证。他回到司机座椅,把这些东西递给那位边检人员。“车上还有一些食品、汽油与水。”
  “还有别的东西吗?”
  “别的东西?”
  “对,还有我们需要检查的东西吗,先生?我们要把你带到里面问一下,同时我们还要把你的汽车拖到那边检查一下。”边检人员用手指了指路右侧那座楼房。
  “有,还有一些衣服与毯子。”
  “就是这些吗?”
  “就这些。”
  “很好,先生。栏杆升起后,请把车开到右边,到左侧楼中见我。”
  巴克把速度调到噪声最大的第一挡,开车从升起的栏杆下面缓缓驶过。这时,齐翁把手伸到巴克的座椅下面,抓住了他的脚腕。
  巴克认为这是对他的一种鼓励,一种谢意,也许是在向他告别。
  “齐翁,”他低声说道,“你唯一的希望是尽可能地呆在后面。你能赶快移到后面去吗?”
  “我会尽力而为的。”
  “齐翁,迈克尔的妻子在我离开时对我说了一句话。我听不懂。她是用希伯莱语说的。最后两个单词好像是Y’shuaHama。”“Y’shuaHama的意思是‘耶稣弥赛亚’,”齐翁用颤抖的声音说,“她是以Y’shuaHama的名义希望你在路上能得到上帝的保佑。”
  “我也这样向你祝福,我的兄弟。”巴克说。“卡梅伦,我的朋友,我很快就会见到你的。不是今生,就是在永恒的天国中。”
  几位边检人员正在向汽车走来,显然他们不明白巴克为什么这样拖延。巴克关闭发动机,打开车门。这时恰好一个年轻的边检人员走到他面前。巴克抓起一个水桶,从那人的身边挤过去。
  “水箱出了点儿小问题。”他说,“你对水箱有所了解吗?”
  这位边检人员困惑地抬起头,跟着巴克来到汽车前部。他掀起发动机罩,帮巴克向里面添了些水。
  那位年龄稍大一些的边检人员,就是那个刚才在门口和他讲话的那个说道:“嘿,跟我走。”
  “这就走。”巴克说道。他觉得体内的每一根神经都绷得紧紧的。他“砰”的一声把发动机罩关上。那个年轻的边检人员向车门走去。巴克从他身边走过,说了声“对不起”,一只脚踩在汽车踏板上,把水桶扔到汽车里面。他想“帮助”那个工作人员搜查汽车。他可以站在他身边,告诉他毯子、油桶及水桶在什么地方。他担心那样做太冒险,可能会引起他们的疑心。他从汽车上下来,面对着那个年轻人。
  “多谢你的帮助。我对发动机懂得太少。我是经商的。美国,你知道。”
  这个人正视着他,点点头。
  巴克祈祷自己能老老实实跟着那人走进边检站另一侧的楼房中。那个年龄稍大一些的工作人员正等在那里,两眼盯着他,招手让他过去。巴克现在别无选择,只能任凭边检人员把齐翁·本·朱达拉比这位在以色列家喻户晓的逃犯抓走。
  巴克急忙走进左侧的办公楼。他和刚才一样心烦意乱,但他不能显露出来。他想转身看看齐翁是否被人从汽车上拖了下来。他不敢想象这一次齐翁还能像上次那样逃脱。在这里无处可去,无处可藏。两侧都是铁丝网围成的栅栏。一旦走进来,要么向前,要么后退,没有其他路可以绕行。
  刚才那位工作人员把巴克的证明材料放在面前。“你是从什么地方进入以色列的?”
  “特拉维夫,”巴克回答说,“上面应该都——”
  “噢,这上面有。我只是核查一下。你的证明材料好像很全,卡茨先生。”他一边在巴克的护照与签证上盖章一边补充说,“你是……”
  “国际收割机公司的代表。”巴克说。
  “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本地?”
  “今天晚上。如果我的飞行员到阿里什接我的话。”
  “那辆汽车怎么处理?”
  “我想在机场低价卖掉。”
  “如果卖价低廉,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巴克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仿佛被冻僵了。那个卫兵向巴克身后的路上望去。他在看什么?巴克只能想象齐翁被人抓住了,铐着手铐,被带进来。自己没有给齐翁找一个秘密的地方躲藏,真是太傻了,简直有些疯狂。难道是他把齐翁送上了死路?巴克无法忍受自己又要失去一位基督教友的想法。
  那位卫兵正在操作电脑。“电脑显示今天清晨早些时候你在贝尔谢巴附近被拘留过,对吗?”
  “说拘留有点言过其实了吧。我当时正在给水箱添水,一位世界共同体维和部队的军官问了我几个简单问题。”
  “他有没有告诉你这辆车以前的主人已经因为与齐翁·本·朱达逃跑一案有牵连被捕的事?”
  “他说过。”
  “那么,你也许对这个感兴趣。”这位卫兵转身,手拿遥控器对着挂在墙角上面的一台电视机按了一下。世界共同体新闻网正在播报一个名为迈克尔·肖罗什的人因为涉嫌窝藏一名逃犯被捕的消息。“世界共同体发言人称本·朱达这位以前备受人们尊重的学者与牧师显然已经演变成一位思想激烈、近乎疯狂的原教旨主义者。这位发言人认为齐翁在一个星期之前发布的布道文就是他对《新约》中一段内容断章取义、加以渲染的证据;后来几位邻居还发现他亲手杀害了自己的家人。”
  巴克怀着忐忑不安地心情收看新闻片中插播的有关齐翁在塞浦路斯拉那卡岛一个拥挤不堪的体育场中发表演说的录像。
  录像放完了,播音员说,“你们会注意到,在讲台上,站在本·朱达博士身后的那个人就是迈克尔·肖罗什。今晚午夜之后不久,维和部队对他在杰里科的住家发动突袭,找到几张本·朱达家人的照片以及本·朱达和一个名叫卡梅伦·威廉斯的美国记者的身份材料。威廉斯与本案的关系尚未弄清。”巴克开始祈祷他们不要在电视上播放本·朱达的脸部特写镜头。他惊奇地发现那个卫兵的目光越过他的肩头,向门口看去。巴克转过身,看到那个年轻卫兵两眼盯着他走了进来。他随手关上门,两只胳膊交叉在胸前,斜靠在门上。他和他们一起收看新闻。录像正在播放本·朱达朗诵《马太福音》片段的镜头。巴克以前听过齐翁有关这段内容的讲授。那些经文当然是从《马太福音》中摘录出来的:“凡在人面前不认我的,我在我天上的父面前也必不认他。”
  “不要想,我来是叫地上太平。我来并不是叫地上太平;乃是叫地上动刀兵。因为我是来叫人与父亲生疏,女儿与母亲生疏,媳妇与婆婆生疏。人的仇敌就是他自己家里的人。爱父母胜于爱我的,不配做我的门徒;爱儿女过于爱我的,不配做我的门徒;不背着他的十字架跟从我的,也不配做我的门徒。”
  电视中的新闻记者郑重地说,“这是两年前的镜头,就是这位拉比,在光天化日之下屠杀了自己的妻子儿女。”
  “拉比说的有道理,是不是?”年龄稍大的那个卫兵问道。
  “有道理。”巴克边说边担心自己的声音会不会暴露自己的真实想法。
  那个坐在桌子旁的卫兵正在将巴克的材料折叠起来。他看了一眼那位年轻的卫兵。“车上没问题吧,安尼斯?”
  在这种情况下,巴克的思路必须非常敏捷。怎样做才不会让人觉得可疑?是否应该转身看那个年轻人?他还是转身看了。
  那个身体僵硬的年轻人仍站在门旁,两只胳膊交叉在胸前。他点点头。“一切正常。车里面放的是毯子和供给品。”
  巴克此前一直屏住呼吸。坐在桌子后面的那个卫兵把手中的材料从桌子上推过来。“祝您一路顺风。”他说。
  巴克长出了一口气,差一点掉下泪来。“多谢。”他说。
  他转身向门口走去,但是那位年龄稍大一点的卫兵话还未说完。“谢谢你来以色列。”他补充道。
  巴克真想尖叫一声。他又转回身,点了点头。“嗯,对。不要客气。”
  现在,没有坚强的意志力,巴克根本迈不动脚步。巴克走到门口,安尼斯没有动。他径直来到那个年轻人面前,停住脚步。他觉得那个老一点的卫兵正在观察他。“劳驾,请让一下。”
  “我叫安尼斯。”那人说。
  “对,安尼斯。谢谢你。请让一下。”
  安尼斯终于走到一边,巴克脚步有些蹒跚地走了出去。
  他用颤抖的双手把那些证件折叠起来,塞进口袋中,然后登上那辆破旧的汽车,把发动机发动起来。
  如果齐翁找到了藏身之所,巴克现在怎样才能找到他呢?他动作熟练地踩动离合器,换挡加速,汽车动了起来。
  速度上去后,他换到三挡,发动机变得平稳些了。
  他大声叫道,“如果你还在车上,我的朋友,呆在那里别动,等到边检站的灯光消失之后,再请你讲述一下刚才发生的一切。”



《末世迷踪3:终极魔王》作者:[美] 蒂姆·莱希 杰里·詹金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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