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查德没有时间概念。他已经在那个外星人的网状巢穴中呆了几天或许几周了,也变换过几次姿势。第一晚睡觉时,那张网还帮他脱了衣服。现在理查德正仰着躺在网上,细丝缠了一身。
他不再为他的生存担忧了。一旦觉得饿或渴,他的需要会立刻得到满足;他的排泄物也会在短短的几分钟内被处理掉。这张活网严实地缠绕在他身上,而他的呼吸却不受任何影响。
理查德花了大量时间来研究缠在他身上的这种生物。他周围的网轻微地振动着,缓慢地变换着形状。有一次,这些细线在他头部前方形成了一个三角形。
这个网为理查德设计了个循环模式:连续15~20个小时缚在他身上,然后将他完全释放,让他休息几小时。一旦网没缠在身上,理查德睡觉就不会做梦。理查德偶尔在身体被松开的情况下醒来,立即感到全身乏力。一旦线缠绕在他身上,他顿时精力充沛。
当这张外星网包裹着他时,他会做些相当清晰的梦。理查德以前从没做过这么多梦,他常嘲笑尼柯尔过于注重对梦的研究。现在当他自己的梦也变得稀奇古怪、不可琢磨时,他才了解到尼柯尔为什么那么关心梦。
有时,尼柯尔的形象在理查德的记忆中变得异常清晰。理查德吃惊地发现,只要自己注意力集中就可以回忆起他和尼柯尔的所有谈话,包括她当时说话的表情、神态等等细节。困在网中,他常常感到孤独寂寞,清晰的回忆勾起了他对深爱着的妻子的无限思念。
对孩子们的记忆也很深刻。他想念他们,尤其是凯蒂。他还记得自己与这个特别的女儿的最后一次谈话。那是艾莉婚礼的前几天,凯蒂回家拿衣服,心灰意冷一脸的无助。她需要鼓励,需要支持,但理查德什么也帮不上。在他的记忆中,凯蒂已不再是那个在纽约广场上来回奔跑的10岁小女孩了,而已经变成了一个性感的青年女子。凯蒂的这两种形象交织在一起,使理查德产生强烈的失落感。“她从长眠中醒来后,我就再没与她一起好好过过了。”他叹了口气感叹道,“我宁愿要我的小女儿。”
想起尼柯尔和凯蒂,理查德的记忆中就产生了些特别的东西。他好像无法控制自己的大脑,有的记忆相当痛苦,尤其是他的童年。他想起自己八岁那年坐在自家客厅餐桌旁的凳上,房间里的空气相当紧张。他的父亲喝醉了酒,骂骂咧咧地看着围坐在桌边安静吃饭的家人。理查德无意间把汤洒在了桌上,父亲重重地扇了他的耳光,一脚把他踹下凳子,把他踢到墙角。小理查德害怕地蜷缩在墙角,吓得浑身打抖。很多年来,理查德都不愿去想那伤心的一幕。想到他那骂骂咧咧、神经质的父亲和年少时自己无助的恐惧,理查德不禁黯然泪下。
有一天,理查德突然开始回忆起他在拉玛2号昏迷期间发生的事了。他忍着剧痛看见自己躺在一个奇怪的房间里,三四只八爪蜘蛛围在他身边,很多仪器设备接在他的大脑上,好像在做什么测试。
“停,停!”理查德大叫起来,打断自己的回忆,“我的头疼得要死。”
奇迹出现了,他的头痛立刻消失了,他又恢复了对八爪蜘蛛的记忆。
理查德就这样一日复一日地回想,那些细小的活动生物深深地插入他的身体。
理查德很震惊地发现自己有了很多以前从没出现过的新记忆。他激动地想:“我已经记起与八爪蜘蛛有关的事了:它们通过头上的颜色互相交谈。它们基本上是友好的,但想了解我的一切,它们……
记忆又消失了,头痛又向理查德袭来。细线松开了,精疲力竭的理查德睡着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记忆一幕一幕地闪过,梦境突然不再出现。终于,他的记忆也不再受任何外界力量的控制;细丝也不再缠绕在他身上了。
理查德又安然无恙地度过了一周。第二周,距他头部二十厘米外的地方生成了一个织得更密更大、很少见的网状的球。这个圆团越裹越大,有篮球那样大。从这个圆球中伸出数百根细线嵌入理查德的头颅,他顾不上脑子的剧烈疼痛,想:“总算可以看看要发生什么了。”
他立刻看到了一些图像,这些图像让他感到眩晕,使他无法具体分辨。理查德的大脑敏捷地活动着,他想出了一个与这张网交流的聪明方法。当第一个图像出现在他脑海中时,他得出了这样的结论:这些天来,这张网一直都在读他的记忆,但无法测量他接收到的图像的清晰程度。理查德想起自己还是个男孩时曾看过一位眼科大夫的情况。大夫与他用手势交流,以弄清他是否看清了东西,最后确定了他的眼镜的度数。理查德用手指着正在变换的网,通过手势表明图像清晰与否。这样,他很快“看”懂了外星人想给他看的东西。
出现在他脑子里的第二个图像是一个行星。那是个云雾笼罩的世界,有两个小月亮,远处有个金黄的、像太阳一样的恒星发着光和热。几乎可以肯定,这就是这个网所在的行星系。接下来的图像又为理查德显示了那个行星上的风光。
这是个迷雾笼罩的世界。雾气下是个棕色的贫瘠表面。陆地边上,湖泊、海洋波浪翻滚。只有在这里才有生命存在的迹象。理查德看见几只艾云鸟在绿洲中,以及一些各式各样令人吃惊的生物。他可用几天时间分析这个图像,肯定通过这个网与他的交流需要达到某种目的,但第一组图像只是个介绍。
所有的图像都是一只艾云鸟、一个玛纳瓜、一只姆咪猫、一个网或者这四样的组合。理查德认为这一切都源于这个行星的“标准生命”。他迷惑地看见玛纳瓜生在丝网里:“为什么姆咪猫把蛋下在这儿?为了保护吗?”
理查德得出一个深刻的印象:这种网状物是这个物种的主宰。显示的图像表明,姆咪猫和艾云鸟完全屈从于这种网状生物。“难道这些网状物操纵着姆咪猫和艾云鸟的思维吗?它们之间究竟有什么不可思议的共生关系?”
所有图像排成一排,形成几百个框架结构。图像重复出现两次后,缠在理查德身上的细线又松开,退回到那球结上。
网又织出一条通道,理查德能够看见几周前他进来的那道门。他想自己可能被解放了,激动片刻后又马上失望了。只要他一挪动,那些细线就会又死死缠住他。
“这是为什么?通道用来做什么?”理查德满腹疑虑。这时,三只姆咪猫从大门进来,中间一只断了两条腿,最后一节身体也被压爆了,看样子像是被大卡车撞了。旁边的两个伙伴把这只残废姆咪猫放在网上后就离开了。丝网很快又开始活动起来,包裹着新来者。
理查德离那只跛足姆咪猫有两米远,中间是片空地,既没丝线也没图形,这是理查德以前从没见过的。“又该我动脑筋了,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说这张网是姆咪猫的医生,就像艾云鸟的医生是姆咪猫?”
丝网严严实实地把受伤者包裹在一个茧里,理查德周围的中枢网结立即朝那个茧移去。
理查德打了个盹,醒来后看见中枢网结又回到他的身边。那个茧解开了,几乎就要消失了,姆咪猫也不见了,理查德心跳加速。
理查德还没来得及考虑眼前发生的一切,那些中枢线很快又缠绕在他头上,并在他脑中显示出另一幅画面。理查德看见五个人类士兵在艾云鸟居住区的河流边安营扎寨,正吃着东西,旁边放着一排武器,还有两挺机关枪。
出现在他脑海的第二个画面是人类正在袭击这个居住区,其中两个场面令他毛骨悚然:一个是两个人拍着手,祝贺击落在空中飞翔的一只艾云鸟;另一个是草地上有个巨大的洞,抛弃着几只艾云鸟的尸体,左边还有个人正用小车推着两只死鸟朝这边走来。
理查德被他看到的画面震惊了,他间自己;“这些画面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我现在才看到这些?”他飞快地回想着在这个网中经历的一切,突然得出一个震惊的结论:那只残废的姆咪猫一定是亲眼目睹了画面上所展现的一切,整个网状生物把姆咪猫脑中的画面搬移到了理查德的大脑中!
明白画面的意思后,理查德更注意观看每个细节。他所看到的侵略、掳掠的暴行让他震惊、愤怒。最后,他还看见三个人类士兵袭击了棕色圆柱体的艾云鸟居住区,无一幸存。
“这些可怜的生物面临灭顶之灾。人啊,知道你们在做什么吗……”
理查德的眼里突然涌上了泪水,意识到正是自己的种类在监视、屠杀着艾云鸟。他感到从没有过的悲哀。“不,不!”他无声地呐喊道,“住手,住手!难道你们瞎了眼,看不到自己在干什么吗?这些艾云鸟和我们一样也有思维,奇迹创造了它们,它们是我们的兄弟!”
这种鸟状生物再次出现在理查德的记忆中。“是它们,是它们救了我。”他想着艾云鸟不图任何回报、帮助他飞过了园柱海。“哪儿又能找到善待艾云鸟的人呢?”他苦涩地对自己说。
生活中的理查德绝不轻易落泪,但艾云鸟的悲惨命运以及人类的残酷却让他流泪了。他回想起进入艾云鸟居住区的日日夜夜,尤其是那只受伤的姆咪猫传递给他的信息。“它们带我参观,然后又把我放到这儿……显然它们想和我交流……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泪水从理查德的眼中夺眶而出:“因为它们无处可逃,它们在乞求我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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