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尼亚里整友没怎么入睡,弄得罗妮也睡不安稳。早上五时左右,尼亚里听到罗妮发出鼾声,便悄悄地起床,独自走到客厅去。
  尼亚里用充满血丝的眼环顾客厅四周。说实话,近几天来,他把家庭搞得一塌糊涂,墙上到处钉着从报纸上剪辑下来的有关飞碟的照片和那次神秘的停电事件的消息。
  尼亚里叹了口气,便坐在椅子上,手肘搁在乒乓球台边,球台上摆设着一座铁路模型。那儿有尼亚里控制的奇山异峰,就象一座漫画中的山。它在周围的小峡谷、小湖和小铁轨的衬托下,显得滑稽、粗俗,甚至有些险恶。这个模型在尼亚里所憧憬的世界中是个很有特色的理想地区。
  尼亚里注视了一会摇摇头,暗地里说:“不对。”
  “爸爸!”
  他转过头来,只见小女儿塞尔维娅睡眼惺忪地从卧室出来,还抱着心爱的会撤尿的洋娃娃。
  “宝贝儿,还早呢!”尼亚里说:“快回去睡觉。”
  “爸爸,你今天还会对我们大喊大叫吗?”
  尼亚里凝视着女儿那双天真无邪的眼睛。在女儿眼里,他已变成了个爱吵闹的家伙。当然,她还可以容忍他更多的吵闹,因为她爱他。
  尼亚里的内心充满悔恨。
  他弯下腰,抱起女儿。“我现在好了,小心肝。”尼亚里吻吻女儿的前额,他感到自己又想哭了,但还是努力控制住自己。
  “我相信你,爸爸。”
  他悲哀地瞥了一下整个房间。
  “我要结束这一切,我向上帝发誓,结束这一切。”
  尼亚里把孩子放下,扯掉墙上的剪报和照片。“看着我。”他边说边把它们扔进废纸篓,“现在瞧我的吧。”
  塞尔维娅并不明白他说些什么,但看到父亲高兴,她也笑了。
  尼亚里开始用劲去拽那座自己建在铁路模型中部古怪的假山。他一把抓住外貌奇异的山峰并使劲扳,但假山一动也不动。接着,再用双手把它往两边扭。咔哒一声,顶部被揪了下来。现在,假山象被什么极锋利的东西削去一截,留下个高原般的平台。
  “塞尔维娅!”尼亚里大叫。
  “干什么?爸爸!”
  他盯着刚扭下的古怪山峰。
  “塞尔维娅,”他喊道,“这就对了。”
  父女俩并没吵醒别人。

  罗妮起得很晚。昨晚发生的怪事,罗伊显出的精神混乱,再加上自己的无能为力,所有这些弄得她疲惫不堪。
  早上十点,罗妮被孩子们的尖笑声弄醒了。她定神听了一会,听见全家人也在笑,连尼亚里也不例外。不知怎的,一阵头昏眼花,她似乎看到一丛灌木从寝室的窗前飞过。
  她挣开被子。穿上晨衣,走出寝室,边走边系上腰带,正要进入厨房。
  “噢,上帝!”罗妮气喘喘地说。
  客厅的窗敞开着、窗帘给拉开了,墙外还靠着一把梯子。正当她定睛看时,一把带着又稠又黑的污泥的绣球花丛突地从窗外扔进来,落到另一堆已叠得很高的灌木丛上,污泥撒得满地都是。
  ”尼亚里!”
  当罗妮跑到厨房门口,看见布雷德和托比正拔起一株杜鹃花扔给爸爸。此时,尼亚里拿着杜鹃花往梯上爬,并使劲把它从窗口扔到书房里去。
  “住手!”罗妮大声喊道。
  “来啊!小家伙。”尼亚里向孩子们喊道。他似乎很快活。
  自从数周前的停电事件以来,罗妮第一次看见他这般高兴。
  “住手!”罗妮喊,“住手!”
  她泡到室外,马上就意识到邻居哈里斯太太正从二楼窗户里看着这一切。一位住在对面马路,正在草地割草的邻居,也把活停下象尊屹立在草坪上的石像,目瞪口呆地注视着尼亚里。罗妮打掉托比手上的泥土,并转向丈夫。
  “假如我不这样做,”尼亚里边说边向窗内扔泥块,“我就要去找精神病医生了。”
  “干什么?你究竟在干什么?”
  “罗妮,我弄明白了。你曾否有过这样的经历:当你从一个角度去看某些事物时,你会觉得十分荒诞,而当你从另一个角度看时,又会觉得它极有意义哩!”
  “没有!罗伊,你又在吓唬我们了!”
  罗妮说话的威严多少把孩子们唬了一下。尼亚里正用力投着一棵天竺葵。突然,他抬起头,象是第一次见到妻子似的,说:“别害怕,亲爱的,我感觉良好,一切都会好的。”
  当他一眼瞥见一张铝制的小餐桌时,使把它捡起来,朝书房的窗里扔去。没听到落地时有什么声响,因为地板上已经有一层树丛和泥土。
  罗妮在他身后喊道:“把院子的东西都扔进书房,还说一切都会好的?!”
  尼亚里跑到院子前面,盯着放在车道尽头的两个绿色塑料垃圾箱。一辆清洁车开过来,两个清洁工正要下车清理垃圾箱。尼亚里迅速跑上去,抢在他们前头把箱内垃圾倒在人行道上,然后又匆匆地拿起箱子住家里跑。两位清洁工见他把两堆垃圾留在人行道上,给弄得莫名其妙。
  尼亚里一手挽着一个箱,象高栏运动员似的跨起大步奔回家里,他把两个垃圾箱从窗口扔进客厅。只所到箱子碰在铝桌上,弹了开来,再从天空葵和带泥炭土的苔藓植物上滚下去。
  突然,尼亚里产生了一个新念头。“小孔线网,”他大声说。
  罗妮看着丈夫跨过那堵邻居间隔着车道的装饰栅栏,直奔哈里斯的车库门前,那儿正放着一捆小孔铁丝网。
  当尼亚里捡起那捆小孔铁丝网往回走时,哈里斯太太已把头伸出窗外,喝道:“你在干什么?这是违法的。”
  “哈里斯太大,他会把它放回去的。”罗妮不顾一切地回答。
  她把两个孩子拉到身边。布雷德和托比拉着母亲的晨衣默默无言。但心里明白;父亲无可救药了。孩子们有些害怕,不知道这出戏该怎样收场。
  “我会付钱的。”尼亚里对哈里斯太太说。
  “拿去,拿去吧!”哈里斯太太对尼亚里挥舞着手里那把象左轮手枪似的电热吹风机。
  小女儿塞尔维娅哭了,但尼亚里好象没听见。他把小孔铁丝网从窗口扔进屋里,又在院子继续寻找别的东西。罗妮设法阻挡他,三个孩子紧贴在母亲身旁。
  “尼亚里,我要把孩子们带回娘家去。”她哭起来了。
  此时,尼亚里正在快速走动,由于突然一停,差点儿摔倒了。
  “真是疯了。”尼亚里用冷冷的声调说:“你连衣服也没换。”
  “什么?”罗妮尖声嚷道,“你说什么?”
  现在轮到她采取火速行动了,她抱起塞尔维娅,凭着自已的威严,催促两个男孩立刻向车子走去。
  “等等!”尼亚里跟在后面喊道。
  她把孩子弄上车,转身说:“我等够了。”说完,便升高车窗的玻璃,把车门锁上。
  “罗妮,”他在安全玻璃窗外大声喊:“请你留在这,和我呆在一起。”
  “为什么?‘她的声音从关着的车内传来。尼亚里觉得她仿佛离自己更远了。罗妮说:“为了看着你象疯子那样被捆走吗?”
  尼亚里大力敲车门和窗子,罗妮已开动发动机,把车往后倒。
  当罗妮倒车穿过尼亚里曾倒掉垃圾的那段车道时,尼亚里使不再敲打窗门,而是跳到车头盖上。他看见孩子们被吓得睁大眼睛,注视着父亲一边用拳直捶车盖,一边大声叫嚷。
  罗妮迅速把车往后倒出车道,尼亚里只得一手抓住汽车的无线电天线,以免被摔下来。
  罗妮觉得这一切可恶极了,她赶快把车子往马路上倒,然后又突然刹掣,他终于被摔在行人道上。罗妮马上使劲踏下加速器,把车驶上街道,拐个弯,开走了。
  尼亚里躺在地上,把睡衣也弄脏了,一时还没感到疼痛。待他爬起来,才慢慢觉得有点痛了。他抬头张望,发现六、七个朋友和邻居围着看热闹。尼亚里感到奇怪:他们在瞧啥,看笑话吗?
  “早安!”他向大伙挥挥手,打了个招呼,然后转过身,大踏步地沿着草坪走到靠在窗户底下的梯子旁。他捡起浇花水管,拧开水龙头,快步走上梯子;把水往身上和周围的东西上浇。然后从窗户爬进客厅,把梯子也从窗外拉进房里。
  尼亚里一进入室内,便关上窗门,拉下窗帘,把自己跟邻居和外界完全隔绝起来。

  在室里,这场戏继续演下去。现在观众只有尼亚里一人了。他整天呆在家里,专心致志地工作,不吃也不喝,除了放在墙角那部电视机在不断地发出微弱的音响外,听不见一点人声。电视播放着日间的愚蠢对白剧、乏味的连续广播剧,运动员竞赛实况,平庸的旧影片。此外,时而发出粗犷的呼声,时而发出尖声的叫喊。
  电视机的音响一点也没有分散尼亚里的注意力。客厅里,某种更伟大、更有意义的事情正在进行。他象一个训练有素的工程师那样正在建造一项工程。
  他先把那两只空垃圾箱和一张小桌子搭成个简单架子,接着用啥里斯太太的小孔铁丝网绕成一个较为复杂,但不怎么粗糙的轮廓,然后不断往上面涂抹泥浆,直到搞好为止。
  尼亚里总觉得不够满意,又把旧报纸淋湿,包在泥浆外面,搞成一种硬边的纸制模型,然后再糊上一些泥土,结果弄得有点不三不四。
  “还是不对。”已经下午五点钟左右了,他对自己的造型还不满意。
  他已建成一座小山似的东西,小山外表的泥浆插了不少早上拔起的小树丛,小山耸立在他面前,足有九英尺高,直顶天花板。坡面上刻着陡峭的沟堑,但尼亚里还感到不理想。
  现在,他把目光转向玩具火车模型上,不时拔起模型上的小树,象下国际象棋似的,反复考虑应把它们摆到哪,然后在这儿插上两棵松树,那儿安上一排灌木。
  “好了!”最后他大声说,“终于把它搞好了。”

  他几乎没有时间回顾自己究竟干了些什么,也记不起在这之前已经三次尝试制作;一次是用刮胡子膏;一次是用泥土为小巴利做的一个奇怪的、圆锥形的山;还有一次是用土豆泥。但都没搞成功。
  这次终于做出来了,他琢磨着,这回可真的做成了。泥和报纸在水分干后变得硬梆梆的,上面栽着各种树木,十分逼真。
  假山顶部呈平台状,象个高台;四周还有条条沟堑;一边有一个箱状峡谷;峡谷里有个被小树木装点得郁郁葱葱的小盆地,象个幽静的世外桃源。
  尼亚里紧张工作了一整天。现在,他站在自己的杰作面前,慢慢地绕着它转,直至觉得已无懈可击才松了口气。自从脑子思呈现要造出这座山的念头以来,他第一次恢复轻松愉快的感受。
  尼亚里停下来歇了口气,眼睛瞟着高台顶部。他透过窗户,看到邻居仍生活如常。一部车子在邻舍门前停下来,人们在互相致意。另一户中产阶级的邻居正在花园里割草浇花、修枝剪叶。外面汽车穿流不息,孩子们在尽情嬉戏。
  尼亚里把肮脏的手指插入头发,又凝视着高耸的假山。那是他付出了代价才造出来的啊!也许,这模型对他具有某种意义吧?
  他曾为它付出高昂的代价,但它现在只是耸立着,一点意义也没有。
  “上帝,”尼亚里高声叫起来。“只剩我一个人了。噢,上帝,只剩我一个人了。”
  现在是他有生以来情绪最消沉的时候。电视屏幕又开始播放无聊的喜剧,这更增加他的烦恼。
  尼亚里倒在一张椅子上,根本不留意电视节目,只凝望着自己费尽心血做成的平顶小山。

  电视节目还是老调重弹,尼亚里也没把它关上,让它和收音机一样不停地播放着。
  电视净是些无聊的节目:戈梅派尔被军士长训斥不止一次;露西用午餐超过时间给老板抓住;一群贼侵袭蓬都罗沙①,并放火毁森林;在法庭的证人席上,作证人被佩里·马森问得瞠目结舌,露出破绽,才不得不坦白;罗伯特·扬在停电情况下做体外循环心脏手术。
  【① 蓬都罗沙:位于蒙大拿州、怀俄明州的小石山脉,向南沿伸到新墨西哥和亚利桑那州。莲都罗沙英文名Ponderosa,也是北美产的一种黄松。——译注】

  晚上九点,他的情绪开始转好,还从冰箱拿出一瓶啤酒,把瓶子打开,心想,怎么停电还放手术。他眨了眨眼,又放下啤酒,去给罗妮母亲家拨电话。
  “让我跟她通个话。”他迟凝片刻后说。
  当罗妮来接电话时,他小心地清了清嗓子说:“你这样对待我恰当吗?别挂上电话,罗妮,噢,请别……”
  然而罗妮却把电话咔嗒一声挂断了。

  “马奇,告诉我,你的蛋糕怎样做得这样松软?”①
  “尽管我满头是汗,但感觉还是良好。”②
  【①、②:电视上的广告声。——译注】

  尼亚里没有心思看电视上的节日,但电视广告的声音却钻进他耳朵。他又在端详着那座——叫它什么好呢——山。
  电视又传来,“每件都香酥、油脆……”
  尼亚里再次振作精神,再去打电话给罗妮母亲,说:“请叫罗妮听电话。”
  “罗伊,我感到非常抱歉,她不想和你谈话。”
  “叫她来听电话!”他对着电话大声喊。
  电话并没有挂断,他用一只手拿看电话等着,眼光透过厨房门口落在客厅上。
  电话的另一头没人答话。他竖起耳朵听,似乎是罗妮和母亲在争论什么。但仍然没人来回话。他向话筒吼叫起来,听到的只是电话技术员称为的“侧音”。
  她没把电话挂断,还有一线希望。时间一分一分过去了,他瞧瞧墙上的钟,还差一分就十点。他听到对方已把话筒轻轻地挂上了,似乎是有意这么干的。他嘴里在咒骂,但还是再拔一次。这回,电话占线,对方已把话筒从托架上拿掉。

  他拿起啤酒,沮丧地走回客厅,电视正好开始播放晚上十时的新闻。
  节目主持人是个时髦的、长发盖着耳朵的男子。他满有意思地凝视着摄象机的镜头,在报告现场采访节目,两只眼珠溜溜直转。
  “晚安!今晚头条新闻……火车出事!”广播员的吐字在尼亚里听来,似乎隐藏着特别的含义。
  “一列装有化学气体的军运货物火车在遥远的怀俄明州魔鬼塔地区出轨,造成有史以来最大的居民大疏散。查尔斯·麦克唐纳正在出事地点作现场报道。”
  尼亚里感到眼前变得模糊起来,但还是盯着荧光屏。只见麦克唐纳身穿军用雨衣,手拿小麦克风。在他背后,汽车正在鱼贯地驶上公路,而在远方,突冗的山峰昂首挺拔,直指天幕。
  “现在是怀俄明州出事地区的黄昏,”麦克唐纳报告说,“几小时前,在沃克希·尼德尔斯的铁路交叉点,七列预计用安全方法进行化学销毁的G·M神经毒气、因列车出轨而逸泄出来。数千名难民正在撤离灾区。”
  “在怀俄明一带的荒山脚下,实际上没有城镇和居民点,只有一些度假营地和别墅,游客正在撤退。现在,以魔鬼塔为中心的方圆一百英里的地方内,陆军和海军陆战队已派出汽车和直升飞机进行搜索。”
  
  电视镜头转向正在撤退的长长的汽车行列,又转向远处的魔鬼塔。
  “陡峭的魔鬼塔,”麦克唐纳说,对来自全世界的登山者来说,是个很好的考验场所……”
  “上帝啊!”
  尼亚里站了起来,一下便跪在荧光屏前,这座山和他刚才造好的那座山竟然一模一样。它在电视里出现了,而自己客厅里也有一座。
  太象了——同样的沟谷,平顶,连树木的位置也相同。他回过头看看假山,又看看荧光屏,脸上露出了笑容,
  它必定有某种含义,而决不是精神病患产生的幻觉。虽然他还未弄清其含义到底是什么,但他清楚地知道,那股强大的、驱使他造出这座假山的力量是有意义的,它绝不是精神病患者偶尔产生的痴念。
  这是一个信息。

  他强使自己平静下来,并给罗妮母亲家打电话。
  电话还是占线。

  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旋即转向书房,再次盯着自己造的魔鬼塔模型。
  魔鬼塔座落在印第安纳州西面很远的地方,要找到它,就得独自走一段艰苦的旅程。
  尼亚里没精打彩地看着打开的电话号码本,懒洋洋地翻着,随后便细心在目录中查找起哈珀山谷来。从戈尔德,商兰,最后他按字母顾序找到了盖拉·吉丽安的电话号码。
  他拨了吉丽安的电话号码。早些时候,他曾打过电话去询问巴利的情况,可是电话总是占线。
  “对不起,”录音机在回答。“请你挂上电话,需要的话,迟些再打,这是录音讲话。对不起,请……”
  过了一会,他再拨了一次,还是同样的回答。
  他马上要去作一次长途旅行,而且似乎命中注定只能孤身前往了。

  这些天来。吉丽安·盖拉一直深居简出,除躺下睡觉、洗漱或偶尔吃些不定时的快餐外,整天呆在卧室与画为伴。
  她脸色苍白。自巴利失踪后,她除了体重大减外,简直象个蒙受意外的巨大损失,而今又正在等待赔偿的人似的。
  在卧室角落里,她日夜不停地在画,用浓浓的炭笔线条和晦暗的色彩在画布上绘下一幅又一幅以同一座山为主题的画。它们包括了尼亚里创作的那座山的各个侧面。现在,这一角卧室真象个杂乱无章的画廊。
  过去一周,吉丽安虽无心观赏节目,但她还是开启电视机。现在,她的心已被今晚的新闻吸引了。她和尼亚里收看的虽不是同一电视台,但从节目中,她也首次看见了魔鬼塔。
  “陆军和国民警卫队正在监视撤离。撤离的人们得到保证说,只要毒气浓度降至百分之零点零零五以下,七十二小时内使可脱离危险。也就是说,绝大部分居民可在周末回家……当然,这对该地区的牲畜来说,也是个小小的福音。牧场主接到通知说,肉类的质量不会受影响。这意味着,还可得到‘美味’牛排的订单……”
  接着是商业广告。吉丽安往后转,对看自己的画。这些画面酷似刚才的电视镜头。唯一不同的是,在这些炭笔草图上没有在高山树林上空巡视的“休伊”宣升飞机。
  她在荧光屏前呆呆站着,直到电视开始播演好莱坞的节目,才振作一下,拿着衣物走入浴室,就象一位细心的修表工,慢条斯理地梳洗打扮一番,然后收拾行装离家外出。
  她向上帝祷告,这次出行是为了寻找巴利。

  尼亚里考虑自己已两天没合过眼,不该再这样熬下去了。他感到身体虚弱、但还是下定决心,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
  他非常需要被罗妮开走的汽车,但现在有什么办法呢?少睡觉也帮不了忙。他干脆去冲个淋浴,刮净胡子,这一着确实起作用,但次日早晨,那种虚假的健康感又消失了。
  八时,他离家向市中心走去。
  他自我安慰道:情况还不至于毫无希望吧!
  他身上的钱包只有二十元,还找到罗妮为了防盗而藏在冰箱后面的二十元。此外,他怀着内疚的心情,连布雷德平时储存的四元多钱也拿走了。
  八点二十分,他来到储蓄银行,从四十二元十七分存款中取出四十元。
  九点,他来到商业银行,递给出纳员一张想取出一百元的支票,出纳员算过账后,又把支票退回给他。
  “对不起,请到那边的借款处……”
  尼亚里把支票撕得粉碎,大步踱出银行,自叹倒霉不已。随后,他看到街对面有家酒店。啊!有希望了。他兴高采烈地把碎纸片扔到空中。
  酒店老板对他的态度是既客气,又怀疑,象是不愿接待他似的,但还是勉勉强强地用现金兑现了他的另一张支票。最后老板只抱怨了一句:“尼亚里先生,你还欠我二十元哩。”
  尼亚里搭上915路公共汽车,于十一时到达辛辛那提。
  他及时赶到机场,向订票员说明白己的困难。女订票员查找了两本目录、三张表格与主管人商量后,才给他订了一张直飞丹佛的机票,一张飞往夏延的联运票和一张航空支线的飞机票。这家航空公司好象叫凯奥蒂。她还给尼亚里在目的地预先租赁了一辆车子。
  她似乎花了好一阵子才办好。尼亚里看到她的目光掠过他直盯着两个站在他身后几英尺远的警卫人员,心里使怀疑起来。
  尼亚里把脸转向他们,不难看出,那两人正在考虑是否把他当作捣乱分子。
  他们象所有的机场保安人员一样,受过各种识别乔装打扮的捣乱分子的训练。这些捣乱分子具有某些特征:穿戴某种服装,行为和谈吐流露出某种特定的方式。
  尼亚里知道自己已被怀疑为“劫机者”或“恐怖分子”了,弄不好,将要被带去小房间盘问。
  尼亚里转身走到行李保管处。“小姐,”他说:“劳驾给我照料一下东西,我马上就回来。”
  尼亚里提起旅行箱,走进洗手间。两个警卫人员也跟在后,但没进去,他往脸上擦上肥皂沫和水,以快速的动作刮净胡子,换上一件靛蓝色衬衫,打上一条棕黑色领带,还认真地把头发梳整一番。
  当他出来时,只有一个警卫人员还认出他。他们仍站在那里,注视着他走回寄存处,但谁也没再走过来。
  尼亚里暗自思忖,改变一下形象并不难。钱的问题也好解决。他知道洗个澡、刮刮胡子,换上件干净的衣服,再戴上支付卡,人家便不会怀疑你的偿还能力了。
  现在该处理辣手的事了。尼亚里向售票员要了个信封和几张纸,又在自动出售柜台买了枚邮票,然后找个位置坐下。但一时不知从何写起,只好在信封上磨磨蹭蹭地写下布诺德、托比和塞尔维娅的名字。他对这些名字看来有点陌生,因为从来没给他们写过信。
  “亲爱的孩子们,我将要离开一些时候,假如我回来——”
  他眨了一下眼,把“假如”两字划掉,继续写道,“当我回来时,将把故事讲给你们听。现在,我只有这样做,我必须去寻找我的目标,此外没有别的办法。”
  他的视线模糊了,泪水盈眶。布雷德说得对,他是个哭星。尼亚里看了看四周,没人在注意他,便擦了擦眼,继续写道:
  “孩子要帮助妈妈。你们是可信赖的好孩子……”他停下来,心想,这些孩子比做爸爸的更可以信赖。
  “我很快就会回家的——”
  尼亚里想,对孩子们说谎是不对的。他已经把他们搞得太难堪了,孩子们也许现在,也许不久就会恨他。因此,他应尽量解释清楚,自己太对不起孩子们了。
  “这件事对你们毫无意义,”他写下去,“甚至对你们的妈妈也没什么意义。但它就象吉米尼、克里基特唱的歌那样,我带你们去看过皮诺奇欧吗?我已经记不起了。”
  他又擦了擦眼。“每个人心底里都有各自的愿望,我还不能解释它,我只能说,当你想到另一个星球时,这种愿望比什么都更强烈。”
  信纸从他的膝盖掉到地板上。只见尼亚里独自坐着,泪珠滚落到脸颊上。他用凄怆的目光注视着信,好象它已掉进海底,而今,它和他之间正隔着好几英里宽的、起伏不定的海浪,永远也拿不到似的。
  费了很大的劲,他才弯腰拾起信,没有再看便签了“爱你们的爸爸。”随即把信装入信封。他艰难地站想来,象个龙钟的老人,又象个穿着沉重铅衣的潜水员,慢慢向邮筒走去。
  把信投进邮筒后,他还站在那里,呆呆地看着邮筒上“美国邮政”那几个字,在他眼里,字迹渐渐地从疏到密,由细变粗。
  当飞机场的广播器通知,他乘的班机即将起飞时,他仍站在那里,直到第二次催促乘客登机时,他才转过身,挺一挺胸,径自向班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