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带公路有许多错综复杂的路标,当初如此设置的目的就是为了阻止乡下人随意接近首府。赫勒小心翼翼地选择着。他没接受经236号国道、到66号国道、转123州际公路、到达波托马克河的邀请;也没理睬通往495号国道的指导……那实际上是95号国道,而这条路完全是擦着华盛顿的边而过的。他甚至识破了欲愚弄公众的阴谋,没把29号国道误认成50号国道。他坚定不移地沿着29号国道飞驶,甚至那些沿波托马克河而修的公园大道也未能迷惑他的心神,不曾将他引出通向五角大楼的大路——大部分人都难逃此劫——一会儿他就驶在纪念大桥上了。这番行驶干得不赖,可他原本就不该走这一遭!
波托马克河的碧波优美怡人。大桥的白色也很赏心悦目。桥头是林肯纪念堂,这是一座令人瞩目的希腊式建筑物,它在下午的阳光里闪着白光。
赫勒碰上棘手的事了。
玛丽翻来滚去,折腾得很厉害,几乎让赫勒没法开车。
她抽搐着缩下身去,发出细微的尖叫。她挥动手臂四处拍打。她一遍又一遍地说:“哦,上帝,我的心脏!”间或也说上一句:“哦,耶稣,我得来上一剂!”
可这些祈祷却没有得到该星球的这两位神仙的眷顾。
赫勒照看着她,努力想安抚她,他几乎顾不得开车。
纪念堂四周车水马龙,令人头昏眼花,也许这种喧闹搅扰不了纪念堂里林肯那巨大雕像的威仪,却足够搞乱并非那么坚强的神经。
对他来说,既要照顾玛丽,又要开车,眼下委实忙不过来。他找到一个出口,拐进林肯纪念堂东南角的一个公园。
这公园很美:道路人迹罕至,人行小径就沿着波托马克河伸展,河边是茵茵的草坪。这是华盛顿市最安静、最可爱的一个景点。惟一的麻烦是,中央情报局的预备情报员总是在这里接受潜伏侦察的训练!
我哭笑不得!赫勒打算在这里停车!我哀叹自己命苦,竟去与一个毫无间谍工作经验的人合作。他应该早就听说过,沃尔塔尔的情报人员从不走近那个公园!
他看见小径一侧每隔几百米便有一处饮水龙头。也许,小径与河水之间那貌似柳树的美丽植物让他感到一种虚假的平静。再不然就是那大片空余的停车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华盛顿这会儿一定是酷热难捱,而这里的草坪却空无一人。
他停住车。玛丽又暂时昏迷过去。他下车走向饮水龙头。他拿着一个空咖啡纸杯。他想方设法拧开龙头,接满一杯水。
走到车边,他说:“也许喝点水会有好处。”
事实上他说对了。毒瘾发作时会感到极度口渴。也许他对此并不了解,但从她焦干的嘴唇也可看出她缺水。
她好歹喝下一点水。但她突然往旁边一转,脚踏在地上,上体仍旧侧坐在车座上,开始呕吐。
他捧起她的头,低声关切地劝慰她。
从他的周边视觉中,我看到一匹马沿道路走过来。
赫勒抬起头。一名国家公园骑警绕到车后50英尺的地方,勒住马将马头转过来。那骑警端坐马上,瞅着赫勒和汽车。
我暗道:得啦,格里斯,早该立下遗嘱,我们这就完蛋了!赫勒得逞啦!
公园骑警从身上掏出一个手提步话机。他开始对讲。
我急忙拧大音量。
“……我知道自己该用编号联络。”对讲机那一头一定有人在让他难过吧,也许是他的路线指挥员吧。
玛丽还想呕吐,却巳吐不出什么东西。
公园骑警说:“发现有子弹孔的牌照,请问什么编号……行啦!行啦!是201,嫌疑汽车!”
玛丽已经坐不住了,赫勒打开后车门,拉出一些行李,然后抱起玛丽,把她放到后排座位上。
“……对,”骑警说,“里面有个孩子,还有个女人。不,我不知道是谁在开车,他们停车之后我才发现他们。不……,见鬼!我才不……我是单枪匹马!我只是个公园警察,不是詹姆斯·邦德!也许他们是情报局的人或别的什么货色……不!枪声会惊着我的马……那么,把那警车开来吧!”
我祈求赫勒能把车开出这鬼地方。他正用自己那块缀有红星的机械师专用揩布在她额头上滴着凉水。我太紧张了,竟忘记写下这可能也是违规。
不一会儿,一辆警车就靠近了马。两个警官钻出来,轻声和骑警交谈着。
我几乎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听到说:
“……这是弗吉尼亚州的牌照,打电话查询一下。”
其中一个警官拿起步话机。另外两人拉开很远的距离朝卡迪拉克走去。
赫勒立刻站起来。我祷告着,别,别,赫勒。别做傻事!在那样的距离之内,他们能杀死你!而我,还没拿到密码盘!
离得最近的警官用枪指着:“很好,孩子,到那边趴到草坪上,肚皮贴地。”
赫勒走过去趴下,他始终看着那警察。
“很好,”警察说,“你的驾驶执照呢?”
汽车里传出一声尖叫。玛丽忽然醒过来,使足力气喊道:“在我钱包里!那孩子不过是个搭车的。这是我的汽车!”她说这番话用尽了力气。她大口喘息着倒下去,手抓住胸口。
现在我意识到,她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心理学家。心理学的宗旨就是把嫌疑和责任推给别人,让别人承受麻烦,以求开脱自己。但她却没这样做,她违反了心理学的行为准则,但我还是很感激地这番舍身相救。
第一个警官迂回着走近汽车,东搜西搜,终于找出她的钱包。他看着她的驾驶执照。
“哦,上帝,”玛丽呻吟着,“求求你,请给我一剂吧!”
这话立竿见影。“大烟鬼!”警官脱口而出。他打了个手势,叫另外那个警官看住赫勒,然后他动手将行李拖出汽车。他要搜查毒品!
他打开运动提包,上下摸索一阵,将它扔到一边。他拽过赫勒的皮箱,拧开搭扣,把它底朝天地翻过来。
“那是那个孩子的行李。”玛丽呻吟道。
警官伸手探进去,忽然大叫,“哎哟,他妈的!”他从手上甩掉一个多钩鲈鱼钩,吮着手指头。然后他小心起来,捡起一根旧鱼杆在线团中拨弄着。他说:“摄影及钓鱼器材。耶稣基督啊,娃娃,你可真不会收拾东西。你会把这些物品挤坏的。”他啪地一声关上箱子。
后面那个警官一直用枪抵着赫勒。
头一个警官又打开赫勒的另一只皮箱。
“天啊!”玛丽尖叫着,“给我来一剂!没人听见我的话吗?”她接着又从后座探出身干呕。
“糖块!”警官叫道。“藏在糖块里的毒品!”他转头对另外那个警官说:“你瞧,我就知道这里会有毒品。他们把它藏在糖块里啦!”
他格外小心地避开鱼钩,从一堆鱼线中取出一包糖果。他从口袋中拿出一把折刀,将糖块剖开。他把其中一半糖放到舌尖上舔舔。
他大失所望,于是连糖带碎纸手抛向弯道边一个写有“禁止乱丢弃物”的告示牌。他又打开一袋糖果做同样的检查。
“啊,但是,”他说,“只不过是些纯粹的糖块。”
另外那个警官说:“乔,我觉得这些行李里不会有毒品,不然这女人怎么会毒瘾发作成这样子?”
头一个警官关上赫勒的皮箱,然后拖出玛丽的行李打开,“哎哟!”他叫道。“我就知道!这有一整套吸毒用具!”他举起来给他的同事和那个公园骑警看。“即使没有毒品,这也够违法的啦!我就知道我会逮着他们的!”
哦,赫勒,我祈求着。就趴在那儿吧。别做任何事。
玛丽从一阵干呕中微微缓过劲来。她试图扑向头一个警官:“那是我的工具!我是个大夫!我的毕业证书就搁在手袋里!”
头一个警官并没费神去抵挡她,而她中途便跌坐下来,一只胳膊在车外荡来荡去。
头一个警官恼火地找到了证书。“她说的是实话。”他抛下关好的行李站起来。“哟,他妈的,这里竟没一点海洛因!”
另外那个警官则用枪朝赫勒比划着:“你起来吧,孩子。你是干净的。”
我如释重负地瘫坐下来。一瞬间我清楚地体味到囚犯被人宣告无罪释放时的感觉。
赫勒站起来。他走过去想把玛丽扶回车里。
突然,他看到一辆不起眼的绿色轿车悄悄驶过来停住了。头一个警官说,“哦,他妈的。是联邦调查局的人。”
两个面色冷峻的人走下车。他们穿着直统大衣,头戴黑帮式的帽子。
他们行动一致地走上前来,一起亮出情报处的折式证件。
头一个长着一张大胖脸,下唇低垂。“我是联邦调查局特工探员斯图普威茨。”
第二个说;“联邦调查局特工探员莫林。”他是个魁梧高大的家伙。
斯图普威茨走向公园骑警和那两个市区警官。“这是跨州案件——联邦的事!闪到一边去!”
莫林绕到车后看着车牌:“没错,就是这辆汽车。瞧那子弹孔!”
斯图普威茨拨出一支0.457口径的科尔特牌左轮手枪朝赫勒一晃。那枪看上去简直像大炮。“娃娃,走过去面向汽车站好。手放在车顶,张开四肢,腿分开。”
赫勒照吩咐站好。那火枪会把他崩碎的!
头一个市区警官说:“他只不过是个搭车的。这车是那女人的。”
莫林说:“车上装满一袋袋毒品。”
第二个市区警官说:“行李里除了摄影器材和钓鱼设备,什么也没有。糖块里都不曾夹带毒品。”
斯图普威茨说:“你全弄错啦,老兄。正因如此,你们地方警官才不得不寻求调查局的坍助。没有我们,你们只会傻乎乎地大叫平安无事!”
莫林说:“我们从弗吉尼亚州得知了全部经过。”
我心道:完啦,格里斯,现在立遗嘱为时已晚!赫勒很快就会知道,没时间了。
斯图普威茨拿枪指着赫勒:“娃娃,你叫什么名字?”
玛丽醒过来挣扎着:“别跟他们说话,孩子!”
赫勒没有理睬斯图普威茨。
斯图普威茨说:“娃娃,你可知道,拒绝向一个联邦执法官通报姓名,这是重罪?”
赫勒没说话。
斯图普威茨朝莫林做个手势。莫林从腰后拔出手枪,从远处对准赫勒。斯图普威茨走近赫勒开始搜身。
我确信将要发生什么事。现在祷告都来不及了。
斯图普威茨伸手从赫勒的上衣中抽出身份证件。他低头翻看。
突然,他退向一边,远远避开赫勒和别的警官。他朝莫林急慌慌地打着招呼。莫林仍旧拿枪对准赫勒,侧身靠向斯图普威茨。
我心急如火,拧大音量。听见林中的风声,听见鸟鸣,听见远处逐渐驶近的救护车的笛声。但我就是听不清斯图普威茨向莫林晃着证件说了些什么。我倒看得出他们是在小声交谈,但他们像罪犯那样用嘴角说话,所以也不能从他们说话的口型中作出判断。
一辆救护车驶过来。车门上写着“乔治城医院”。
车上的医护人员白花花走下来,手里还抬着担架。他们打开轿车门,朝里看看,伸手抓过玛丽。她已经奄奄一息,自然没有反抗。她只是微弱地费力吐出一句话:“别了,孩子。”
赫勒不顾调查局特工们的禁令,把头一拱。大喊:“不!别杀她!”
十护士证在给玛丽整装,好让他们能把她从轿车里抬出来放到担架上,一听赫勒的话便抬头看他一眼。“杀她?你可大错特错啦,小子。她需要我们的帮助。我们会好好照看她的。”
赫勒说:“你保证不杀她吗?”
“当然,孩子。”护士说。
他们将玛丽放到担架上。
斯图普威茨悄悄溜近护士,在他耳边嘀咕几句,又把自己的警徽给他看。那护士耸耸肩。
赫勒看着莫林:“我能把她的行李放进救护车吗?”
莫林轻轻用枪一晃。赫勒将玛丽的提箱和手袋搁进救护车里。
车飞驶而去,赫勒呆呆地目送着它。
斯图普威茨走过来,指着公家的轿车说:“进去吧,孩子。”
赫勒没进去。他走过去,关上自己的行李箱,把它们放进卡迪拉克的后部,拧上锁,将钥匙放进口袋里。
斯图普威茨逼他到公家轿家的前排客座坐下。
莫林钻进卡迪拉克,握住方向盘,将车开走。
赫勒喊道:“不!那是我们的车!”
斯图普威茨劝道:“别着急。他是把车开到调查局的车库里去。”
市区警官和公园巡警嘟嘟嚷嚷地摇着头。
我也大大摇头!
斯图普威茨发动公家轿车,一溜烟地开跑了。
联邦调查局的毒牙咬住了杰特罗·赫勒。最糟的是,他们不知道这样做实际上是将星球的命运推到千钧一发的险境!愚蠢的口口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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