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醒来时,天已近黄昏。他僵硬地伸了伸腰,感觉很凉。他一时回想不起来发生过的事,但他意识到他必需要做一件事,却不能确定这是什么事。嗜眠症!它还在影响他的大脑吗?
不,他的大脑挺正常的。是的!托米,玛丽,还有这个死人的世界。
休息给他带来多么大的益处啊!否则……
他透过灌木丛注视着前方。街上行人走来走去。不用说,托米一定在附近的什么地方。劳瑞知道自己同其他木偶一样,正在汲取力量。或许那特有助于他!如果他能靠近托米,那么在托米自身的作用下,他劳瑞就很可能获得先前所失去的一切。
他悄悄地走在街道的阴暗处,寻找着托米。他看不到托米的影子。他会不会在这些房子中的某个房间里呢?也许正在就餐?正坐在餐桌旁,脸朝着窗,望着大街?
或许是另外一种情况:托米已拥有了一切,这些木偶都佯装出有生命力的东西,劳瑞同它们一道受到托米的控制。劳瑞从隐蔽处走出来。在街的拐角处,在信箱旁正站着一个人。大概他会知道在哪儿能找到托米呢。劳瑞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摇摇晃晃朝那个人走去。正当他要开口询问时,他的心突地您悠了一下。
这正是托米。
托米,嘴角挂着嘲讽的笑,眼中含着狡猾的目光。
劳瑞急转过身来,快速地走开。当他发现不再有脚步跟着他的时候,他才慢下来。他向身后一瞥,只见拐角处的那个男人正盯着他,同时空中回响着轻松的、欢份的笑声。
他为什么不能正视这个人呢?为愉回他所丢失的东西,他非要等这个人睡着才行吗?
劳瑞停下来。他不能有更好的办法吗?他不能向这些木偶中的某一个解释解释所发生的事情,并因此获得一些帮助吗?他们当中的很多木偶会攻击托米,把他压倒,从他身上夺走本应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
劳瑞继续走着,希望找到一个可以倾诉这一计划的人。一个男子正在护栏内浇草坪。劳瑞停下来,向他打招呼。这个男子手中握着水管,懒散地走过来。
劳瑞刚要开口,他看见了那张脸。是的,尽管天色很暗,他还是看清了那张脸。
他是托米!
劳瑞转身就跑,那轻松的笑声又一次在夜晚的空中回响。
他馒下脚步,顽固地拒绝惊慌。惊慌是没用的,因为他还有机会。不能每个人都是托米。
不一会儿,他看见一个妇女正匆忙朝家的方向走去。如果他告诉她,她再告诉她的丈夫一——是的,就这样。他要让她停下来。
他举起手示意,但她躲闪他,一直到见他没有什么恶意,也就走过来同他说话。他刚说一个字,就认出了她是谁。
玛丽!
他的心砰地一跳。她一个人在这儿!他可以恳求她——他又一次开口,但玛丽脸上有的只是蔑视并转身走了。
过了好几秒钟,劳瑞才缓过劲儿来。但他不愿承认失败。这时,三个学生定过来。他们会听从他的。他走到他们面前。
他们停下来,看着他,他要说话了。但他停了下来。每张脸都是托米的脸2每张脸都带着嘲讽的笑,眼中带着狡猾的目光。
劳瑞例退了几步,开始朝相反方向走去。他到处转悠,走个不停,直到来到下一个街区。
一个妇女在那儿,但这回,他似乎有了自知之明,没有阻止她。因为在十尺之外,借着路灯,他就看出那是玛丽。他不好意思地把帽子向下拉了拉,直到遮住眼睛,然后懒散地走过去。经过她之后,他开始快跑起来。
他跑啊,跑啊,想避开每个行人,他见到的每一张脸,不是托米的,就是玛丽的。过了一会儿,他们开始交替朝他喊。
“喂,吉姆。”托米讥讽地叫。
“噢,是你啊,吉姆。”玛丽说。
夜色更深了,街灯更稀了,劳瑞感到很压抑。刚刚暖起来的空气,很快又变凉了。房子的前面一片片凄冷,一片片阴郁。有灯火的窗,犹如闪亮的眼睛,看着他,蔑视着他。
“喂,吉姆。”
“噢,是你啊,吉姆。”
奇怪的幽灵布满了夜晚的每个角落,草坪上,灌木丛中。小小的阴影,围绕在他的脚边,偶尔也轻轻擦过他的腿。一次当他从羁绊物上踩下去时,发现一个鳞状的东西瞬间就分解了。
托米的脸在黑暗中不安地飘浮着,又瘦小又有些模糊,但他胺上的笑还有那狡猾的目光却异常乎稳,清楚。脸渐渐地隐去,只留下那隐约闪现的目光。
在劳瑞面前,一个影子开始跳舞。他伸手去抓,它停一停,又跳起来。那舞蹈特点,使他认出这是玛丽的。疲惫之中,他认出了玛丽。她的脸冷冰冰的充满蔑视。为什么她要领着他?她又要领他去哪里?
“喂,吉姆。”
“噢,是你啊,吉姆。”
那些碰及他的腿的软软的东西以及一个大大的影子就像展开的翅膀不断地扩大,扩大,犹如要吞没整个城镇。
一张白色模糊的脸在前面飘浮。托米的脸,玛丽的脸。玛丽的脸,托米的脸。
头上响着煽蛹的拍打声,脚下传来低低的沙哑声。新割的草味及春天里万物成长的气味,混合着一种香水味围绕着他。香水味,对,是玛丽常用的香水。外国烟草味,对,是托米常抽的外国烟草。
大块黑云漫延开来。街灯不清了。影子越来越浓,开始在一段距离之外,跟着他摇摆。越来越暗,越来越暗,没有一点声音。现在,不再有声音和气味。只有一丝丝嘲讽的笑声,渐渐地隐去,消失。
他无力地靠在一座小石桥的栏杆上。这座小石桥的前面是一座教堂。他听见桥下的河水在说:“噢,是你啊,吉姆。”“喂,吉姆。”
在桥的另一端站着一个又粗又黑的影子。戴着一顶耷拉着的帽子,披着一件黑色斗篷,那斗篷长得拖到带扣子的鞋上。那是仔细编缠起来的绳子。劳瑞知道他需要休息一下,便向桥那边那个人走去。
“噢,是你啊,吉姆。”
“噢,吉姆。”
相当弱的声音,几乎听不见的,漫漫地隐去。现在,只剩那笑声。空中除了那大大的影子和悲哀的夜风,什么都没有了。
街灯照在他苍白的脸上。借着灯光,他尽力去看那河水。河水中传来的声音越来越大,好像有人在轻声咕浓着什么。
他瞥见水中有个白色的东西,他向后靠了靠,没有表示出多大的兴趣。其实,这就是黑暗河水中映出的他自己的影子。他发现这个影像越来越清晰,看见了他自己的眼睛和嘴。比这个靠在石桥上冷石旁的自己更逼真。他朝这个影子挥挥手,这个影子好像越来越近了。他又试着挥挥手,这个影子果然又走近了。
突然间,他决定伸出双手去拥抱它。它在水中不见了。
吉姆·劳瑞站直了,深深地吸了一口夜晚清新的空气,然后抬起头仰望空中的星斗。他转过来,又去看大街上的行人。他们漫步着,享受着这新割的草味。他又看了看桥对面,只见老被利正靠在石头上,满足地抽着烟斗。
怀着一种胜利的喜悦心情,吉姆·劳瑞跑过桥,来到这位夜晚值勤警察的身旁。
“喂,劳瑞教授。”
“你好,彼利。”
“多么好的夜晚啊J”
“是啊……彼利。多么好的夜晚啊。彼利,我想让你帮个忙。”
“什么事?”
“跟我来。”
老彼利敲了敲烟斗上的烟灰,然后静静地跟在他身旁。老彼利是个聪明的老家伙。他能感觉到劳瑞的心情,所以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一边跟着劳瑞,一边呼吸着春的气息。 ’
他们走了几个街区,然后吉姆·劳瑞转向了通往托米家的路。这座古老的房子没有开着灯,里面静静的,好像正在等待着他们。
“彼利,你该有这房子的钥匙吧。”
“是的,我有一把。这是个普通锁。”
老彼利拧开门把,在墙上摸到大厅灯的开关,然后打开了灯,让劳瑞走在前面。
吉姆·劳瑞指了指大厅里那个衣帽架,示意一个女人帽子旁的那个女式包。还有一顶男人的帽子在帽架和起居室之间的地上。
帽子带上写着“J·L”。
“跟我来,彼利,”吉姆·劳瑞用平静的命令的声音说。当他们经过起居室的时候,年迈的彼利看见一把摔散架的椅子和翻着个的烟灰缸。
吉姆·劳瑞让厨房门开着,打开灯。只见厨房的窗子是破的。
一个低低的鸣呜哭的声音传来,吉姆·劳瑞打开了地窖的门。稳稳地、慢慢地,他走下一段台阶,打破了新织的蜘蛛网。一只波斯猫带着半疯狂的表情闪电般跑过,窜出门外。
吉姆摸到了地下室灯的开关。好一会儿,他停在那儿,不想开灯,但还是打开了。白炽灯照亮了地下室,到处是刺眼的、摇晃的影子。
泥地中间有一个没挖完的坑,坑边放着一把铁锹。
一把斧头沾满了血,斧柄朝着他俩。煤堆里露出一个白色的东西。
老彼利走向黑黑的、布满灰尘的煤堆,推开一堆大块煤。哗的一声,一堆煤塌下来,露出了托米·威廉的脸——被劈伤、打烂的脸。右边是玛丽的尸体,头颅已与身体分开,瞪着眼睛。
老彼利看了吉姆几分钟,吉姆用单调的声音说:“这是我干的,是星期六下午干的。星期六晚上我来这寻找证据——我的帽子——处理了尸体。星期天,我又来,我是从窗户爬进来的,因为我丢了钥匙。”
吉姆·劳瑞一下子坐在一个盒子上,双手捂着脸。“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噢,上帝啊,原谅我吧,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发现她在这,发现她的帽子。一切来得这么突然,我没听他们对我解释什么,……我杀了他们。”他开始抽泣。“我不知道为什么。不知道她为什么在这。……我不知道为什么失去了理智……大脑疟疾造成的……还是嫉妒导致了疯狂……”
老彼利挪了挪煤,只见托米赤着胳膊,好像正伸向劳瑞,冰冷的拳头中握着一张纸片,好像死的时候还在无声地解释着什么。
老彼利拿起这张纸,上面写着:
下周是吉姆的生日,我想开个晚会,给他一个惊喜。我将于星期六下午来你处,你可以帮我列一个朋友的名单,并给我一些高明的建议。对劳瑞要保密。
玛丽
头上传来串串笑声,刺耳的笑声,笑声中充满得意,充满嘲讽,充满恶意。
当然,那很可能是风声,哀鸣的风声,透过地窖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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