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华德用一根绳索帮助我把装备背包放下来。我向一侧挪开身,没想到立刻在石头上绊了一下,差点跌倒。
我大叫起来。这会要了我的命,说不定哪块岩石会把我的宇航服刺破。三天的失重环境严重影响了我身体的协调能力,再说,即使穿着宇航服背上装备,我现在也只有四十磅重。
霍华德也后背向前从舷梯上爬下来,他的双膝在摇晃。登他双脚刚一落地,我便伸手扶住了他。
“我的老天。希伯太太的蠢老公竟然成了一名宇航员。”
万德太太的老公也是如此。
我站在原地用了十秒钟才缓过神来,同时仰头看着这只登月舱,它的模样就像一堆包着金箔的盒子。我能否从月球上安全脱身,就全靠这个长着腿的废旧圣诞礼物包装盒了。
我指了指登月舱那几条蜘蛛腿的后方,霍华德转过他那像镜子一样反光的头盔面罩,朝我指的方向看去。
距离我们几百码的地方是一条峡谷的边缘,这条峡谷不算很深,有一条商业街那么宽,边缘布满参差不齐的砾石,像一只只从土里犁出来的电冰箱。峡谷的尽头在半英里之外,至少我自己感觉有那么远。月亮比地球小,地平线显得比较近,他们曾简单地向我解释过,物体的弯曲度会让人产生错觉。不管实际距离有多远,反正我的心在怦怦狂跳。
那枚外星飞弹耸立在峡谷尽头。现在还不知道它钻进月面之下的部分有多大,单从露在外面的部分看,那是一个蓝黑色的穹顶状物体,比足球场还大,表面上蜿蜒着螺旋状的涡形花纹,像一只巨大的金属蜗牛壳。
霍华德用望远镜仔细审视,那副望远镜被一只橡胶套固定在他的头盔面罩上,“它以每小时一万英里的速度从这儿滑过去,可它看上去完好无损。我原来还一直盼着壳体上能有一道裂缝,好让你钻进去。”
“进去?到它里面去?”我指着那枚飞弹。
他举起背包,把它系在我背上。
登月舱里麦茨格的声音传进我的耳朵,“多多保重,詹森。”
霍华德和我顺着峡谷边缘向前进发——那枚飞弹在月面滑行时硬生生犁出了这道峡谷,根本看不出这块被撕开的月面有这么不结实。
我对月球的了解仅限于知道在月球上移动时,自己的体重只有地球上的六分之一。在笨手笨脚地前进了一百码之后,那番临行时急行军式的教导才闪现在我的脑海里。尽管理论如此,几分钟之内,汗水仍然湿透了我的内衣。
霍华德踏着沉重的脚步向前挣扎着前进,不时弹跳起来,我的耳机里全是他嘶哑的喘息声,“霍华德,落地之前要弯曲膝盖,就像跳绳一样。”
“我从来没跳过绳,真是我一生中最大的错误。”
我向天空看去。地球就悬挂在我的面前,远在二十五万英里之外,上面浮动着蓝色的条纹和肮脏的灰色云团。月球之行会不会是我一生中最大的错误?
等霍华德跟上来要花很长时间。我们不得不绕过一块块像公共汽车那么大的砾石。这些砾石嶙峋粗糙,从未经受过侵蚀,在没有空气也没有水的月球上,它们被埋藏了三十亿年,直到几天前被那飞弹挖出月球表面。霍华德不是停下来把面罩贴在砾石上,低声咕哝着气孔和流纹岩之类的话。一次,他打算绕过一块砾石,找一处平整的地方下脚,结果那里正好是个灌满细尘的地穴,他陷到了齐胸的深度。我把他拉出来之后,便拿绳子套在我们两人的腰部,把他同我栓在一起,这样,他只能踩着我的脚印跟在后面。
最后,我们终于在目的地停下脚步,前面五十英尺处就是那枚被废弃的飞弹。它露出地表的部分高高耸立在我们头上,仿佛一座带穹顶的体育馆,外壳上闪烁着虹彩般的蓝黑色光芒。要是它移动起来,那幅景象简直难以想象。它的侧面带有无数螺旋形的滑痕,所以,当它撞击地面时,肯定是像一只被传出的橄榄球一样不住旋转,这才在一万英里的时速坠落后虽然擦痕累累但并没有解体。我吹了一声口哨。
霍华德低声点火:“乖乖,我的老天!”
我一定要找机会教训霍华德一番,让他不要再念那句总是招来麻烦的咒语了。
某种声音在我耳旁响起,是一种重复的呜咽声。一开始音调高昂,而后又低了下去。
“霍华德,我听到了声音。可月球上根本没有空气,无法传递声波啊。”
他跺了跺脚,“声音是通过岩石传来的。飞弹正在发出声音。”
他让我转过身,从我背上的背包里取出掌上全息摄象机,拿着它贴在自己的宇航服上,“我们要录下这种声音。”
他从背包里把质谱仪找出来,沿着被翻起的碎石向飞弹爬去。绳索还连着我们俩,我被他拖在身后,就像狮子狗在追松鼠。
他把质谱仪的探头按在飞弹的壳体上,随后便跟着壳体上传来的那种有节奏的声音哼唱起来:“哇——啊,哇——啊。”
在他工作的当儿,我仰头向上看去。在上方四十英尺处——这个高度只战这玩意儿整体高度的很小比例——我看到了圆形的银色开口。
“霍华德!”我指着那里喊道,“调整飞行状态的喷嘴!和我们在匹兹堡找到的一样!”
他停止了哼唱,倒退着离开壳体,站在我身旁。他指着那里,说道:“最好再近些看看。”
我把戴着手套的手放在头盔护罩上遮住眼睛。一条螺旋形的擦痕从喷嘴穿过,在那里形成了一道容得下一个人的裂缝。
“壳体上的薄弱部分还是裂开了。詹森,那就是你进去的入口。”
“唉——呀。”我摇摇头,但这姿势从头盔外面根本看不见。他向我的背包伸出手来。
我整个身体都摇晃起来,“霍华德,我有恐高症,我讨厌站在高处,更讨厌待在不透气的黑暗里。”
“詹森,要是我能爬上去,我会自己上去的。这是人一生的机会。”
“倒不如说是一生的终结。”
“就算走向终结也要像个样子!”
四天前我还在为自己感到懊恼,因为我不能有所作为;现在人类把我运到二十五万英里之外来拯救地球,所以我现在能够有所作为了,我不能拒绝。我看了看这堵四十英尺高的光滑的金属墙壁,它把我和霍华德苦心选中望而兴叹的目标分隔开来。
“我爬不上去。”指出不可能性并不是拒绝。
霍华德从我的背包里取出两只黑色橡胶圆盘,圆盘的背面上系着绳索,“把它们戴在你的手套上。”
“霍华德,有空气压力差吸盘才能工作。我们是在真空里。”能想到这一点让我感到非常骄傲,即使它是我临阵退缩的借口。
“这些是吸附盘,在任何温度环境中都有暂时性的吸附功能。你现在的重量只有四十磅,你能像一只苍蝇一样在墙上爬行。”
“哦。”我叹了口气,把一只圆盘按在飞弹表面上,然后按上另一只。我的前臂在颤抖。用拇指一推,我的右手的圆盘就脱离了墙壁,这样我就能拿下它然后向上方按去,再用拇指推一下,这只圆盘便紧贴在壳体。然后,我以同样的方法移动左手的圆盘。霍华德说得没错,我像动画片里的超级英雄,在飞弹上攀爬起来。詹森·万德是个秘密身份,其实我是飞檐走壁的墙上帅哥。
“霍华德,我到达开口处时该怎么办?”
“首先,爬进去。然后,我会告诉你该从包里拿出什么东西,还有,用它来做什么。”
霍华德连一顿工间小吃都安排不好,而他这支小队的另一个成员连中学都没有读完。“霍华德,人类会像我们这样凑合着把这场战争打下去吗?”
“对,就照这个样子。我们只要尽力做好自己的事就性。”
裂缝的边缘出现在我头盔面罩上方一英尺的地方。我向下看了一眼。霍华德待在下面不过四十英尺的地面上,但他看起来就像蛋糕上点缀的糖人一样小。我深吸一口气,又吸一口气,然后抬身体,爬上了裂缝的边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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