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霍华德计划的首要要求是召集一支战斗小分队。其实,只需要一个帮手。我们顶多只能带三个人。我们需要一名爆破专家。我希望他是一名和我在战斗中配合默契的士官,我可以对他运用自如,就像操纵自己身体的一部分那样。
  这意味着我必须把布伦比弄出监狱。

  坐在探访桌前的福尔斯彻奇市监狱的警官剃着士兵式平头,眼袋下垂。我想,大概出去抓坏蛋比看着犯人在牢房里踱步更带劲。
  他坐在金属灰色的桌子后面,在房间角落有一台台面全息电视正播放着日间新闻。新闻不断显示被摧毁了的卡纳维尔角的图像,大批平民纷纷逃离被认定可能成为袭击目标的城市。我猜这台全息电视也有一个监控囚室的频道,但看起来没人理会。
  警官从我的探访申请表格上抬起眼皮。看着我制服上装的勋带,然后把目光转向我的脸,睁大了眼睛。
  “您是詹森·万德!”他站起来,向我伸出手,然后跷起大拇指,向锁着的加固牢门指去。“真的是您?您来这里探访布伦比那家伙?”
  角落的电视“嗡嗡”地响着。
  我点点头,“那家伙和我一起服过役。”
  警官微笑着点点头,伸手去拿挂在腰间的钥匙牌。他肚子上的赘肉鼓在皮带上方,又一个没出门抓坏蛋的负面效应。他的腰间还挂着警棍和套在枪套里的电击枪,意味着如果有必要的话。他可以给我解救布伦比的计划制造困难。

  布伦比坐在囚室的床铺上,聚精会神地阅读一本叫《爆炸简史》的书。
  军队把布伦比塑造成一名合格的士兵。除此之外,他什么都不是。因此,在军队把他扫地出门以后,他所受的训练没有一样能够让他尽快适应外面的社会。
  透过牢门的铁栅栏,布伦比看到了我。他从床铺上一跃而起.以立正的姿势站着,完全忘了自己现在的平民身份。
  我环顾一下四周,发现目前布伦比是福尔斯彻奇市监狱的唯一“客人”。他看起来很健康,因此我认为那股令人作呕的气味应该是这里的前任“房客”留下的。
  我朝他挥挥手,“稍息。”
  “长官!”布伦比下意识地伸手到腰间去整理衣装,尽管他的橘色拘留服连皮带扣都没有。他抽搐着说道:“长官,很高兴见到您。不过为什么——”
  “布伦比,现在是你在坐牢。该由我来问你‘为什么’才是。”
  警官打开固定在牢门的芯片显示器,一边用手指快速地扫过一行行字,一边大声地读出来:“‘拘留人被控五项罪名,其中包括袭击、恶意损害他人财产、拒捕,以及危害他人安全。’而且这些都发生在同一家酒吧里!”
  布伦比畏缩了一下。
  我的手指在口袋里摸着我的信用芯片。我有好几年的薪水存款可以动用,而且,一旦虫子入侵地球,我就是想花也没地方花了,“保释金是多少?”
  那名警官再次指点着显示器上的记录,“上面说是‘RMD’,也就是说他是被强制拘留的累犯。显然他在服役期间也有过暴力记录。所以不允许保释。那家酒吧是他一个晚上之内破坏的第三家了。”
  我取出信用芯片。“我知道保释金会很贵——”
  警官举起一只手掌,“听我说,不、得、保、释。”
  我直起身子。“但是,军队需要他。”
  “也许是这样。将军。从电视上看到的局势来说,军队需要每一个人。但是,这种事不是我能决定的。您可以申请召开听证会。”警官耸耸肩,“先生,您是军人,应该会理解我们必须按章办事,正如你们士兵一样。我认为您可以向陆军部申请一份释放表。大约需要一两周的处理时间。”
  “一两周以后,光是对付虫子就会让陆军部焦头烂额了。警察和军人没有太大的差别。难道你从来就没有违背过正规程序?”
  他不说话了,目光从我身上扫到布伦比身上。然后他叹了口气,走向身后的隔离门,“先生,您的探视时间是十分钟。”
  大门“砰”的一声关上了。布伦比紧握着囚室的铁栅栏,把前额抵在上面。“长官,对不起。我睡眠不好。我一闭眼,就回想起当时的情景,回想起所有的一切。因此我很累。”他抬头笑了一下,“您知道我累的时候会是什么样。”
  我点点头,“你去过退伍军人事务部了?”
  “我一回来就去了。他们让我服用百忧解二号。所以我不去了。”
  药物是好东西吧,我认为。在截肢以后,我全靠药物的帮助才能正常活动。但是,在虫子害死我妈妈以后,我也服用过百忧解。它让我糊里糊涂,糊涂到害死了我的朋友。应该死的人是我啊。往事不堪回首,我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我睁开眼睛,握住布伦比的手,“我不怪你。”
  我把他的手指攥得紧紧的,直到他抬起头来。然后我探过身,说道:“布伦比,我需要你重新加入军队。”
  他摇摇头,眯起了眼睛,“什么?可是,长官,我被关在牢里。您刚才也听到了,不得保释。其实这里也不错。我可以看很多书。”他指着他那本自制炸弹的书,“长官,你知道吗,几乎任何东西都可以用来做炸弹。”
  我凝视着斑驳的天花板,叹了口气。等到星期三就太晚了。而且那还仅仅是听证会。找军法部门?这些官僚连把一名大兵从围栏里弄出来的本事都没有,他们对平民法庭毫无影响力。找我的恩人马屈法官?如果我找得到他的话,也许他可以把布伦比救出来。不过这个可能性不大。找白宫?路易斯总统不太看好我,还命令鲁思·特维悬一把剑在我头顶。所以就算我可以联络上白宫里任何一个有实权的人,他也可能不愿意帮我。而且,霍华德的计划要求我们避开官方的注意。一个将军四处游说,要把一名退伍老兵从地方监狱里弄出来,肯定会激起人们的好奇心。我们最不希望的就是引来高层的关注。
  很久以前,马屈法官曾告诉我:“如果真相不能让你得到自由,那么就要用谎言为自己开脱。”但是,要把布伦比弄出来。不是说几个谎言就办得到的。
  布雷斯责备自己让地球陷入毫无防御能力的境地,但就连他都获得第二次机会来弥补自己的过失。在世界各地。士兵们紧急调动起来,用极其有限的时间和资源,准备迎接最坏的局面。
  布伦比和我拴在一条绳上。如果此时我不能把布伦比弄出来,那么在即将来临的战斗中,我们的命运就不会有太大的差别。霍华德的计划是我们仅有的机会。希望虽然渺茫,我们却可能利用这个机会改写命运。
  我靠得很近,低声说道:“布伦比,没时间和法官、律师们打交道了。我救你出来。”
  他猛地把头缩回去,瞪大了眼睛,“长官?如果您被逮住了,就会和我一起关在这儿了。这会毁了你的事业。。”
  布伦比没意识到我其实根本没有什么事业。就是因为他时时刻刻把我放在第一位,我才更需要他加入我们的队伍。再说,他应当获得在战场上英勇战死的机会,而不是被关在监狱里。
  我把手伸过栅栏的间隙,捂住他的嘴,“布伦比,你干不干?”

  那名警官是这个建筑物里唯一的看守,而我从陆军部调用的车就停在离大门五十英尺的路边。
  我的军服底下穿着绝缘的埃特纳内衣。如果在我把他打晕之前,那名警官有机会拔出电击枪阻止我的话,我会感觉到全身刺痛,像把手指伸进电插座的感觉一样,但我不会失去行动能力。为了建立起对防弹衣的信心。步兵在训练期间都体验过被电击的感觉。
  在警方追到我们并把我们逮捕之前,如果我可以把布伦比带到任何军事要地。警方和军方之间繁琐的公事程序就可以保住他。官僚作风的拖拖拉拉也是一把双刃剑:哪一方手上有布伦比,哪一方就在法律上占了优势。如果布伦比继续待在监狱里,按照现有的法律系统。他得在这里待上很长的一段时间。但如果我可以把他救出去,警方就要花上好几天的时间,通过各种法律程序才能把他带回来。而几天以后,什么都无所谓了。
  我非常肯定,我可以在不伤及那名警官性命的前提下,用背后冲击技法的手刀击中他的气管。然而在培训的时候,只有像奥德这样的教练才有资格演示这样的打法,因为受训的新兵在演练的时候通常会误杀对方。如果犯了谋杀罪,恐怕连繁琐复杂的法律程序都保不住我们。
  种种想法在我脑海里激烈地交战,我不由得把牙齿咬得“咯咯”响。
  我曾经宣誓要维护宪法,而法律衍生于宪法。但现在,我不得不通过违反法律来拯救人类,最终达到维护宪法的目的——布雷斯是绝不会这么做的。
  我看着布伦比。在嘴唇前面竖起一根手指。
  他点点头。
  我指着布伦比牢门对面的走廊,“我现在暂时躲开看守的视线。等他回来的时候,你设法吸引他的注意力。随便做什么都好,只要把他引到你这里来就行。”
  布伦比点着头,但眉头却皱得很厉害,“长官,你确定这是个好主意吗?”
  如果劫狱未遂的话,我和布伦比便会一起被关进监狱。暴力重罪的前科会在履历上留下永久的污点。不过谁在乎这个呢?几天以后,任何人的履历都将一文不值。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我和布伦比能够在木卫三战役中幸存下来了,我们的使命是誓死捍卫地球。只有把布伦比弄出监狱,我们才可能完成自己的使命。
  我把背紧贴在对面走廊冷冰冰的墙上,压低呼吸的声音,右掌不停地伸缩着——教练们管它叫制敌手。
  布伦比大声嚷嚷起来:“嘿!救命!我要上厕所!”
  我看了看牢房,忍不住摇头叹气。乳白色的盥洗设施就建在远一点的墙壁上。布伦比是个天生的士兵,却不是个天生的撒谎者。
  隔壁房间静悄悄的。
  布伦比把手指伸进嘴里,拼命地吹起了口哨,直到口水喷得到处都是。他操起一把塑钢椅,朝栅栏砸了过去。
  我垂在身旁的右手无比沉重。看到伪头足类虫子出现在瞄准镜中就马上扣动扳机是一回事,冷血地杀害——不,我提醒自己。我不打算杀他——一名无辜的警官又是另一回事。打倒他,我将会赔上自己;可如果不打倒他,会赔上整个世界。
  我潜伏在角落,心脏怦怦直跳。
  在走廊尽头,门把手转动起来。


《孤儿的宿命》作者:[美] 罗伯特·比特纳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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