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代基正在向海豚们解释:“智慧学是研究各种关系的,这部分源自我们海豚的遗传;智慧学也是研究严格比较的,这第二部分是我们从人类保护者那里学得的。智慧学是两种世界观的综合,正如我们自身一样。”
大约三十条海豚在他四周浮游,一串串水泡从他们嘴边升起,偶尔听得见他们的声纳着意发出咔哒声。
由于周围没有人类在场,所以克莱代基没有必要使用标准共同语中的爆破辅音和长元音。不过,假如把他的演讲记录成文字,那么任何一位英语语法学家看了都会心花怒放。
他继续教导着身边这群学生:“考虑一下作为空气与水接触处的海洋表面光线的反射情况。”他提示他的学生们:“这反射告诉了我们什么?”
他瞥见一个个迷惑不解的表情。
“是从水的哪一面反射,你们不知道?我说的反射是从界面上方还是下方感受到的呢?
“另外,我说的是声音还是光线的反射呢?”
他转向一位聚精会神的听众,问道:“瓦塔赛蒂,设想你是我们的祖先,你想应该是什么?”
这位机舱的技师眨眨眼睛,答道:“船长,是声音形象。一条前智能海豚想到的,必是水里声音的反射,水下的声音遇到水面又反弹回去。”
技师瓦塔赛蒂的声音带有倦意,但他每次都出席讲座,急切地盼望提高自己。正是由于这些海豚情绪高涨,公务缠身的船长才抽出时间继续举办讲座。
克莱代基点点头。“完全正确。现在,请想一想,人类最初想到的该是哪一类的反射呢?”
厨房总管斯塔特抢先答道:“一定是从水面上方投下的光线的反射。”
“很可能如此,不过我们都知道,就连那些‘大耳朵’们,最终也学会了听声音。”
听见船长这句对人类保护者毫无恶意的贬语,海豚群里发出一片咯咯的笑声。笑声是衡量士气的尺度,这是克莱代基的测量方式,正如他测量燃料电池的质量时,需将它衔在嘴里。
他头一次注意到,塔卡塔-吉姆和克萨-扬也游过来加入听众之中。克莱代基心头一宽:假若发生什么事的话,塔卡塔-吉姆会流露出来的。看来他只是过来旁听的。
如果这表明,副船长已经结束了漫长的、难以解释的愤怒,克莱代基会由衷地高兴。他特地将塔卡塔-吉姆留在飞船上,不派他前去协助奥利和营救小组,就是想仔细审视这位副手。他曾很不情愿地有了这样的想法:是否已经到了变更领导成员的时候。
他等嘲笑声平息后说:“现在注意,人类对水面反射的想法,与我们的想法有什么相似之处呢?”
听众们露出聚精会神的表情。这该是倒数第二个问题了。有许多维修方面的难题等着他去处理,克莱代基本想完全取消这些讲座,可是船员中有这么多海豚拼命想学会智慧学。
在这次星际飞行之初,几乎所有的海豚都参加了讲座、游戏和体育比赛等活动,这些活动可帮助他们摆脱航行中的无聊。但是自从发生了那次浅滩星团的惊险插曲以来——在那次事件中共有十几条海豚在探索可怕的被弃飞船时下落不明,有些海豚和飞船上的大多数船员间产生了隔阂,只在自己的小圈子里相互接触。有些海豚甚至开始显露出一种奇怪的返祖现象:他们使用共同语日渐困难,并日益丧失宇航员必需的集中思考能力。
克莱代基不得不设想出种种方案来重新安排岗位。他布置给塔卡塔-吉姆一项任务:为这些精神迷失的海豚安排合适的工作。看来这项任务很适合副船长。在水手长克萨-扬的协助下,他甚至替精神变态最严重的海豚找到了有益的工作。
克莱代基仔细地谛听着尾鳍刷刷的划水声,鳃-肺器官发出的、令人不舒服的咯咯声,以及心脏跳动的节奏。塔卡塔-吉姆和克萨-扬一声不吭地漂浮着,表面上,他俩也全神贯注。但克莱代基觉察到他们心底里十分紧张。
克莱代基浑身一凛。从副船长精明、愤怒的目光,和水手长巨大、锋利的牙齿,传递出一种突如其来的精神意象。他试图抑制这一意象,谴责自己想象力太活跃。没有任何合乎逻辑的理由来惧怕这两者中的任何一位!
他匆匆回到原先的话题:“我们正在思考空气和水接触面的反射问题。当人类和海豚考虑这一界面时,两者都感知到一种障碍。在越过这个障碍之前,其另一侧的领域只是个模糊的印象。然而,现代人类靠着各种工具,已不像原先那样惧怕水的领域了。新海豚,靠着他们的各种工具,则能够在空气中生活、工作,并能毫无不适地进行俯视。
“想一想我问你们头一个问题时,你们自己的思路是如何展开的。最先进入脑际的是水下声音反射的想法。我们的祖先想必是自鸣得意地停留在这第一次概括的水平上,但是你们并未停留在此。你们在进行概括时,考虑到了其他可能性。这便是计划生物的一般特征,对我们来说,这是新的。”
克莱代基工作服上的计时器叮咚作响,时间不早了。他虽然很累,但还得参加一个会议。他还想去指挥舱一次,看看奥利那边是否有消息。
“一条鲸类动物,他的遗传特性,他的大脑,是建筑在直觉思维的基础上的,他如何能一步一步学会分析复杂问题呢?有时,答案的关键就在你表述问题的方式中。今天我想给你们出道练习题,大家可以在闲暇时候想一想。
“试一试,用三段体来表述水面反射问题……这种方法不强求单一答案,也无需使用三级对当①,只要简单地罗列可能的反射方式就行了。”
【① 对当为一种逻辑推理方式,又称对照。——译注】
他看见几条海豚不安地皱起眉头。
船长以微笑宽慰他们:“我知道这听起来很难,所以不会让你们今天就回答。我只想让你们看看,这是办得到的,接受这个梦的回声吧。”
薄薄一层,分开了
天空之星——海洋之星
究竟是什么,以狭小的角度
射向我们?
吱吱扑向猎物、捕捉星星的章鱼
反射了!
呼唤黑夜、追逐星星的燕鸥
反射了!
一闪一闪、情人眼中的星光
反射了!
太阳,毫无声息但又雷霆万钧
反射了!
听众们瞪圆了眼珠,不甚钦佩,这是对克莱代基的充分褒奖。他转身离去时留意到,就连塔卡塔-吉姆也在慢慢地晃动脑袋,像是思索一个他从未想到过的问题。
散会时,克萨-扬仍在坚持他的观点。
“你看到了吧,听到了吧,塔卡塔-吉姆?”
“我看见了,也听见了,水手长。并且我一如既往,感到耳目一新。克莱代基是个天才。你想说什么?”
克萨-扬拍了拍上下颚,在上司面前,这种动作并不是十分有礼的。
“他一句也没提到星系人!没提到我们被包围了!根本没提我们如何脱身的计划!噢,还有我们作战的计划!同时,他根本无视船员中日益严重的分裂!”
塔卡塔-吉姆吐出一串气泡:“克萨-扬,你一直不辞辛劳地鼓励这种分裂。不,别先忙着为自己申辩。你做得很有分寸,我知道你一直在为我建立权力基础,所以我就听之任之。
“不过,别以为克莱代基忙碌起来真的什么也不留意了!克萨-扬,一旦他注意到你,你就当心自己的尾巴吧!而我对你的这种伎俩一概不知!”
克萨-扬静静地喷出一串水泡,他没打算接茬。
塔卡塔-吉姆又说道:“至于克莱代基的计划,我们走着瞧吧。看看他是愿意听听梅茨博士和我的意见,还是坚持他的梦想,把秘密原封不动地带回地球。”
塔卡塔-吉姆看见那条巨豚打算插嘴,赶紧说道:“是……的,我知道你认为我们应当考虑一个第三种方案,对吗?你指望我们冲出去,单枪匹马与众多星系种族决斗,克萨-扬,是不是?”
那条巨豚不吭声,但他的目光却对副船长闪了一闪。
塔卡塔-吉姆内心琢磨着这条突变体巨豚:你是我的鲍斯韦尔①,我的西顿②,我的伊戈尔③,还是我的埃古④?此刻你替我效力,但从长远来看,究竟是我在利用你,还是你在利用我?
【① 詹姆士·鲍斯韦尔(1740~1795),苏格兰作家,因替其友约翰逊博士写传记而出名。他的名字后衍化成“为密友写传记、为名人详细记录言行的人”之意。——译注】
【② 托马斯·西顿(1684~1741) 英国圣诗诗人,剑桥大学西顿圣诗奖金的创立者。——译注】
【③伊戈尔是俄罗斯古代英雄,叙事诗《伊戈尔远征记》的主人公,他的英雄自豪感驱使他去进行一场不自量力的战斗,以失败告终。——译注】
【④埃古是莎士比亚悲剧《奥塞罗》中人物,狡诈残忍,暗施毒计,诱使奥塞罗出于妒忌和猜疑杀死无辜的妻子苔丝德蒙娜。——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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