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出颤抖的双手,将洞口的藤蔓扯开。他爬出栖身处,眨着眼睛,眺望着晨雾。
厚厚的乌云已聚起。没有敌人飞船,太好了。他就怕敌人会趁他被遥感炸弹震得失魂落魄时出现。
这并不是一件有趣的事。在最初几分钟里,爆炸产生的心灵冲击波,在他设下的催眠防御四周狂轰滥炸,有的已越过心理屏障,使他的大脑处在一片异族的喧嚣之中。整整两小时——就像永恒一般漫长——他与各种疯狂的意象、冲动、神经触发的幻光幻声拼命搏斗。汤姆依然被这种反应弄得浑身哆嗦。
我衷心希望色那宁人仍在参战,他们已经注意到了。这样,一切苦难便是值得的。
据吉莉恩说,尼斯电脑认为,它从色那宁人飞船残骸的信息库中找到的信号密码,肯定是正确的。如果天空中还有色那宁人,他们定会给予答复。这颗炸弹在方圆数百万英里内都能探测得到。
他从水草缝隙中掏出一把污泥,随手扔在一边。满是泡沫的海水涨了上来,几乎要漫到洞口。另一处缝隙也许就在旁边那个小丘外几米处——这一片水草地不断地此起彼伏,就像人在呼吸一样——但汤姆希望近旁就有个水下出口。
他尽可能掏去污泥,然后抹抹双手,坐下来,从隐蔽处查看天空。他把剩下的两颗心灵遥感炸弹搁在膝盖上。
好在这两枚炸弹里没有装进震耳欲聋的色那宁人求救信号,里面只是一些预先录制的信号模块,按设计将简短的密码传往数千公里外。
汤姆从他坠毁的滑翔机中,只捡出三颗信息弹,所以他只能传送数量很有限的消息。根据他爆炸的是哪颗炸弹,吉莉恩和克莱代基就能知道,前来调查色那宁人求救信号的是哪类敌人。当然,也可能出现事先未曾料到的事,无法纳入他们讨论好的范畴,这时,只好由汤姆决定,究竟发出模棱两可的信号,还是不发信号,等着瞧。
也许,携带一部电台更好些。但附近的飞船会立刻收到信号,他还没来得及讲几句话,这个地点就会遭到轰炸。一枚信息炸弹可以在一秒钟内传出消息,而且难以测定它们方位。
汤姆想到“闪电号”,那里有他向往的一切——食物、睡眠、热水澡,还有他的女人。应该先享受哪一种呢?想到此,他不禁笑了。吉莉恩会理解的。
如果他的实验能给“闪电号”创造一个短暂的机会,那么飞船就会抛下他一人,逃离基斯洛普星。即使这样,他也不算白死。他不怕死,怕只怕未能尽其所能,怕只怕死神降临时未能朝它眼里吐唾沫。这最后一手是很重要的。
他又想到另一番景象,一幅更糟的景象:“闪电号”已经被俘,空战已告结束,他的一切努力全都付诸东流。
汤姆打了个冷战。最好还是想象死得其所。
不间歇的劲风吹得乌云满天疾行。一团团又厚又湿的浓云,时而聚拢,时而飘散。汤姆将手举至额头,挡住东方射来的强光。大约在离开被雾霭裹住的太阳往南一弧度处,他觉得自己看见天空中有东西在动。他朝洞里缩了缩。
一个黑色物体,从东方一团流云中缓缓而降。它高悬在这片水草地上空,飞旋的气流,一时间遮蔽了它的形状和大小。
一阵隐隐约约的嗡嗡声,传进汤姆耳中。他从隐蔽处四面张望,想找到丢失的双筒望远镜。这时云雾忽地散开了一下,他清楚地看见了高悬的飞船。它就像一只巨大的蜻蜓:头尾突尖,一副穷凶极恶的模样。
除了凶残而酷爱诡秘的坦杜人之外,没有什么种族会从信息库的深处,发掘出如此怪异的机型。狭窄的机身,四面八方都伸出形态可怖的突起物,这正是坦杜人的标志。
然而,飞船的一端却有一个钝头的楔形附属物,它和精美、残酷而漫不经心的整体格调格格不入。它看上去与飞船的布局极不相称。
他还没来得及仔细观察,云层又聚拢了,遮住了巡航飞船。但是强大发动机的轰鸣声,却越来越响。
脸上五天未刮的胡须隐隐作痒,汤姆伸手抓了抓。坦杜人的到来不是吉兆。如果露面的只此一架,他应该引爆三号信息弹:告诉“闪电号”紧闭舱门,决一死战。
这是人类绝无可能与之谈判的敌人。在星系沼泽的各次大小冲突中,地球飞船很少占过上风,即使在兵力上超过坦杜人时,依然如此。而且,假如周围没有目击者,坦杜人很喜欢挑起战端。地球人一直遵守命令,不惜一切代价避开他们,直至廷布利米人的顾问能教会地球人一种秘诀,藉此可以击败这伙偷袭大师。
如果露面的只有坦杜人,这还意味着,他也许是最后一次看见日出了,因为他一旦引爆信息弹,便几乎肯定会暴露自己的方位。坦杜人的扈从一旦捕捉到别人的心灵气味,就能遥测到他的思想。
他想:无限之主,我向你祈祷,快派别人介入冲突,即便不是色那宁人也行,一颗约弗人的作战小行星,就足够把这里的事情搅浑。我答应你,我回家以后,一定念五遍阿弥陀佛,十遍圣玛丽亚。行吗?如果你喜欢的话,我甚至会替你在吃角子老虎机①里投进一大把筹码。
【① 吃角子老虎机是一种赌博用具。——译注】
他幻想着:一支廷布利米人-地球人-辛西亚人的联合星际舰队突然从云端里涌出,把坦杜人打得落花流水,将这群战争狂扫荡得片甲不留,万里晴空,一片明净。多么美妙的憧憬,可是他能想出十几条理由,证明这是不可能的。其一,虽然辛西亚人很友善,但是除非他们胜券在握,不然是不会出手的。而廷布利米人,他们也许会帮助地球保卫自己,但是也不会将他们美丽的脖子伸得太长,去保护这么一小撮狼崽。
他用手指摸到三号炸弹,心想:好啊,无限之主,你这主宰命运与机遇的女神。我会满足于这艘孤零零的、破旧的色那宁人巡天飞船的。
幸运女神没有立即答复,他也没有期望获得答复。
隆隆声似乎正从他头顶滚过。当飞船发出的强粒子场扫过这片地域,他的每根毛发都竖了起来。飞船的心灵屏障在他不甚强大的遥感意识中嘎嘎作响。
这时,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开始慢慢向他左方减弱。汤姆朝西望去。锯齿状的乌云正好裂开一道狭长的缝隙,露出那架坦杜飞船——一架轻型驱逐飞船,他这时看清了,不是一架真正的作战飞船——离他只有几英里远。
他正观望,那钝头附属物与母机脱离,开始慢慢朝南方飘去。汤姆皱起眉头:这东西看上去不像他熟悉的坦杜侦察飞船。它的机型完全不同,又粗又短,倒像是……
云雾又聚拢了,令人扫兴地遮住了两艘飞船。它们沉闷的咆哮声,伴随着附近火山发出的隆隆低吼。
突然,从汤姆刚才看见坦杜人飞船的地方,发射出三道刺眼的绿光,击中海面,发出白炽的闪光,紧接着是一阵超声波雷声。
起初汤姆以为坦杜人在轰炸底下的海面,但云层突然被一阵耀眼的爆炸撕裂,这表明那艘坦杜飞船才是攻击目标。在云层上方高处,有别的飞船正在攻击坦杜人!
汤姆忙着观察,没时间欢呼。他把头扭向另一边,以免驱逐飞船向攻击者发射反粒子光化束时,自己的眼睛被灼伤。阵阵热浪烘烤着他的后脑勺与左臂,他连忙将遥感炸弹掖到腰带下面,并迅速戴上呼吸面罩。
一道道毁灭一切的反粒子束,在天空形成一股股太阳内部一般的高温。汤姆抓住自己的那包东西,从他事先在茂密的藤蔓中掏出的小洞中潜没到水中。
他正溅着水花,穿过密密麻麻的悬藤丛林时,轰鸣声突然寂静。笔直的、摇曳的战争死光刺透了昏暗的天空。汤姆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这没多大意义;面罩不会泄漏氧气,但会让二氧化碳逸出。他开始吸气,一只手紧紧抓住一条结实的根,作为支点,但不久便发现呼吸困难。四周长满植物,他本以为氧气含量一定很高,但面罩边框上的微型指示器显示的读数恰恰相反。
与基斯洛普星高盐的海水相比,这里的水中几乎不含氧气。面罩上附着的漂动鳃状纤维收集到的氧气,只够他呼吸的三分之一,而且只能一动不动。
再过几分钟,他就会开始晕眩,用不了多久,就会失去知觉。突然传来几声闷响,穿透了水草覆盖层。几道耀眼的光柱,穿过树叶屋顶的空隙,刺破了昏暗,有一道正好落在奥利面前。即使没直接射中他,他的眼睛也被刺痛。他看见水面上的几片叶子,不久前在火山喷发的灰雨中幸存下来,此刻被高热烤得卷曲起来,变得焦黄,最后枯萎、凋落。
我剩下的装备也都烤焦了。
我若是浮出水面呼吸空气,也会烤焦的。
他用双腿缠住粗粗的根,扭动肩膀,放下背囊,在里面翻动着,想找出一些可用的东西。由于阴影很浓,他主要靠触觉来摸索。这些东西包括吉莉恩给他的惯性追踪仪,一袋干粮,两壶“新鲜”饮水,铁筒枪的银弹,一套工具。
空气测量仪已呈不祥的橙色。汤姆将背囊夹在双膝间,扯开工具匣。他拉出一节橡皮膜包装的软管状干粮,直径约八公分。他用鞘刀割下一截,这时从面罩视野的边缘,可看见有紫色的油状物,渗进周围的水中。
他将一端塞进面罩的进食阀,阀门密封得很好,但软管内的食物喷入他嘴里,呛得他直咳嗽。
没有时间管这些细节了。他将那条根弯到水草孔洞处,将橡皮管的一端按到根的下面,但是当他掰直卷曲的软管时,苦涩、油腻的水从里面冲了出来。本来面罩的过滤阀能净化液体,但是涌进的水太多了。他赶快把脸扭开,但已经咽下了一点,滋味实在恶心。
汤姆伸出手,将管子推到狭小水池的水面上,那里,激战的道道闪光直射水的深处。他用力吮吸着软管,把吸入口中的淤泥和一股强烈的金属味吐掉,不顾一切地想把软管弄干净。
有一次爆炸的炫目闪光离得特别近,灼痛了他伸在离水面不远的手指。他本能地反抗着喊出声,或甩手止痛。意识开始消退,硬将左手留在炽热中的意志也慢慢消散。
他用力吸着,终于得到一小股潮湿的空气作为报偿。他发疯似地吮吸着,炎热、雾蒙蒙的空气中充满烟味,但毕竟富有养分。他把空气吐进面罩,相信它能保存这来之不易的氧气。
肺部的疼痛似乎减轻了些,左手的剧痛占了上风。他正觉得自己快挺不住时,来自上方的灼热减退了,渐渐退化成天空中一个暗淡的闪烁光斑。
几米处是水草地的又一处缺口,在那里他也许可将软管夹在两条粗根之间,而无需暴露自己。汤姆深呼吸几次,掐住软管。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做准备,一道耀眼的蓝光突然充满水中,比刚才明亮得多,在四处投下突兀、刺目的黑影,紧接着一阵剧烈的爆炸,海水把他掀起,就像抛起一只破烂的玩偶。
一个巨大的东西撞击了海洋,才会掀起如此巨浪。那条充作支点的粗根,也被拔了起来,他跌入一堆猛力甩打的乱藤之中。
浪滔撕走了他的背囊,他伸手抓去,触到一条带子。突然,什么东西砸在他后脑勺上,把他打得眼冒金星,背囊被冲进喧嚣与忽闪的阴影之中。
汤姆将身子蜷成一团,用小臂抱住面罩的边缘,迎着劈面打来的条条藤蔓。
汤姆还经历过另一种漩涡——强烈摩擦、撕人肌肤的沙暴。金星上的空气,比水的密度还大,撕打着他脆弱的衣服与头盔,凶猛地扼住他的胸膛,每次呼吸都极为珍贵。没过多久,他就无法行走,只能在沙丘间跌跌撞撞地爬行。最后,他趴在一个突出的玄武岩峭壁的背风处等死。一小时,也许是一百年,在昏迷中不知过了多少时间,他又睁开眼睛。
他绝望地想着:这么说,他们是对的……。他一抬头,看到一道真正的光线刺透了金星的热雾,刺痛了他还不习惯的双眼,引得泪水直冒。毕竟,古人说得对。死亡降临,犹如天使来到身边……
天使低低地弯下腰。钻石边框面罩后的那张脸庞,金黄的头发,他恍惚觉得自己像是认识的。一张熟悉的脸,仿佛他已熟识了半辈子……
嘴唇嚅动。“这么说你就是奥利老弟。”扩大的声音令人欣慰,不过,比天使的语言听来更加地道。“和你的照片比起来,你这副尊容实在不怎么样。不过,我要先把你洗干净,再作审判。”
“呃……呃……”他哼着,有一双手把他拉上担架,她的脸从未离开他的视野。汤姆觉得,一旦她从眼前消失,生命也会随之消失。她一边将药物输入他的静脉,一边不停地低语:“好了,一切都没事了……说,你认识我吗?没人介绍过我们相识,但是他们哄骗我们见面,要我们结婚。”
那一回,在金星地狱般的天空下,正因为有她,他再也没有丧失知觉。可是现在,他能抓住的只有回忆。意识慢慢地淌走,就像苦涩、未能补充的空气一样。
他苏醒时的头一个念头是惊讶:他竟然还在呼吸。汤姆以为激战仍在进行,直至他意识到,他感觉的震动,来自自己的躯体。耳中听到的咆哮声,是他耳朵里在咆哮。
他那只阵阵作痛的左臂,搭在一条水平的残根上。泥泞发绿的水,直漫至他的下颏,拍打着带有鳍状边缘的面罩。肺部疼痛,空气污浊。
他抬起颤抖的右臂,把面罩扯下,挂在脖子上。滤器挡住了臭氧,但他仍满心感激地深深吸气。刚才失去知觉前的最后瞬间,他肯定选择了宁可被火烤死,不愿被水闷死,所以把头伸出了水面。幸亏,他伸出脑袋时,战斗已经结束。
汤姆忍住奇痒,没有用手去搔眼睛,手上的污泥对眼睛不会有好处。由于生理反馈的作用,眼泪涌了出来,将大部分的凝固的黏质冲走。他一旦能睁开眼睛,就抬头张望。
北方,火山仍一如既往浓烟滚滚。漫天的云层不知怎的裂开几道缝隙,露出一条条杂色斑驳、弯弯扭扭的烟雾,仿佛张张彩幅悬挂天宇。汤姆四周,小小的爬行生物正从烤焦的水草里爬出来,恢复他们正常的营生——吃,或者被吃。天空中已不见飞船,以新星的热能相互扫射的炫目光柱也不复存在。
汤姆头一回喜欢上了这片单调的藤蔓地带。他无需从水中站起多少,便可看见几根烟柱,从慢慢下沉的残骸升起。他正望着,远处一个金属废弃物突然爆炸。几秒钟后声音传来,就像沉闷的咳嗽声,间或还夹杂着明亮的闪光。那个昏暗的阴影沉得更低。汤姆的目光从最后一次爆炸移开。当他重新看去时,只发现那里除了几团蒸汽外,一无所有,耳际飘来一阵模糊的嘶嘶声,渐渐归于寂静。
其他地方也漂着一些碎片。汤姆环顾着,因这场浩劫感到畏惧。残骸的碎片超过一场中型战役的破坏规模。
他嘲笑着造化弄人,直笑到受伤的肺部生痛。星系人都赶来调查一个假信号,他们本应前来实行仁慈的天职,但实际携来的却是致命的仇杀。现在他们死了,他却还活着。这不像是命运女神心血来潮的随意安排,这太像上帝本身神秘而讽刺的杰作。
他自忖着:这是否意味着我又是独自一人?我真有钱。放了那么多焰火,只有一个卑微的人存活?
也许,我也活不了多久。他千辛万苦拖来的物品,几乎都在这场战火中丧失殆尽。汤姆突然皱起眉头。信号弹!他朝腰上探去,整个世界仿佛都陷了下去。只剩下一枚了!其他几枚一定在与缠绕的藤蔓搏斗时滚走了。
当他右手停止抖动,他便小心地伸到腰带下,抽出这枚遥感炸弹,这是他与“闪电号”、与吉莉恩的最后联系了……
这枚炸弹成了检验的器物 ……如果他认为特洛伊海马应该升空,就应当引爆这枚炸弹。现在他必须决定是引爆这颗炸弹呢,还是什么也不干。他只能在“是”与“否”中两者择一。
要是能知道是谁的飞船袭击了坦杜人,那就好了。
他把炸弹重新放好,又开始慢慢转动身子。西北地平线上有架飞船残骸,看上去有点像打破的蛋壳,上面仍在冒烟,但已不再燃烧。没有爆炸,看上去它也不再继续下沉。
汤姆想:好吧,就以它为目标吧,看起来还没有毁坏殆尽,上面也许还能找到些器材或食物。毫无疑问,那里可以安身,只要上面放射性不要太强烈。
看起来大约有五公里的路程,当然视觉有时会出现误差,不过有了目标,至少就能开始行动。他需要更多信息。那堆残骸也许能告诉他想要知道的消息。
汤姆琢磨着,究竟应该在“陆上”行走,即靠双脚跨越这一大片水草泽地呢,还是在水下穿行——从一个气孔游向另一个气孔,时刻警惕未知的深水生物。
他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嗡嗡的颤音,一转身,只见一架小型飞船,离他约有一公里正慢慢朝北而去,它在距海面仅几米的高度摇摇摆摆地飞行,机身上的重力屏障一闪一亮,驱动声时而响亮,时而又渐渐低沉下去。
汤姆戴上呼吸器准备下潜,但这架小飞船不是朝他这边飞来,它飞向西边,从它粗短的重力平衡机身两侧射出朵朵火花。机身上沾着一道道黑色而丑陋的条纹,有一块面板被热气烧熔,四周布满了金属的疱状物。
它飞过时,汤姆屏住呼吸,他从未见过这种机型,不过他能设想几个种族,他们的风格与这一造型是相容的。这架侦察飞船已奄奄一息的动力装置像在咳嗽,它像蜻蜓一般在水上一点一点。重力发生器的高频呜呜声开始低沉下来。
飞船驾驶员显然知道飞船不行了,它倾斜着,改变方向,朝小岛飞来。汤姆屏住气息,禁不住同情起那位孤注一掷的外星人驾驶员。飞船几乎贴着水草劈劈啪啪地穿行,随即掩没在山坡后,看不见了。
不久便传来一声模糊的轰隆声,那是呼啸的信风携来的。
汤姆等待着。几秒钟后,飞船的重力平衡场释放出一阵响亮的冲击波。发光的碎片飞散到大海上空,有的落入水中熄灭,有的陷入水草继续缓缓燃烧。
他相信没人能及时逃离。
汤姆改变了目标。他的长远目标仍是浮在几英里外的蛋壳状飞船。但他想先去查看一番那艘小侦察飞船的碎片。也许能找到什么证据,使他的决定容易一些;也许他能弄到食物。
他趴在水草上匍匐前进,又觉得这样太困难,他仍在颤抖。那好吧。我们到水下去。也许这条路走不通,不管怎样,就算看看风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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