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盘腿坐在水草编织成的草垫上,靠在一块巨大的残骸旁遮荫,汤姆倾听着低鸣的火山慢慢归于寂静。他用默想对抗着饥饿,谛听无边无垠的水草沼地发出的轻柔、潮湿的声响,觉得这声音中有一种家乡的美感。这湿软而漫散的旋律融成他缄默的背景音乐。
他前面的草垫上,就像供奉着一尊佛像,置放着那枚一直未曾引爆的信息炸弹。它的外壳在基斯洛普星北方数星期来第一个晴天的阳光下闪闪发光,金属凹陷下去的地方形成了一个个高光点。整个外壳布满伤疤,他也一样。然而这坑洼不平的表面却依然熠熠生光。
此刻你在哪里?
水面之下的海洋波轻轻地摇晃着他的座垫,他神智恍惚地浮越几层意识,就像一位老人懒洋洋地翻着搁楼里的东西,就像一个流浪汉怀着淡淡的好奇心看着一辆流动货车上的板条。亲爱的,你现在在哪里?
他记起日本18世纪的一首俳句,那是著名诗人与谢芜村的诗句。
当春雨洒落,
在屋顶上,浸湿了
孩子的破布小球。
他茫然凝视着信息炸弹凹陷处映出的种种影像,倾听着平坦的水草丛树发出的吱吱声——那是雀跃于草丛间小兽的鸣叫声,还有劲风掠过潮湿、平扁的叶片时发出的沙沙声响。
我身心的另一部分如今到了哪里?
他聆听着这个水世界的缓慢脉搏,凝视着水面金属光泽组成的各种图案,片刻之后,就在凹陷与油污的反映中,一个影像隐约出现在他的眼前。
一个钝头、粗大的楔形物体靠近了一处地方,但这是“非地方”——宇宙太空中一个耀眼的黑窟窿。他注视着,只见那庞然大物忽然裂开了,厚厚的甲壳慢慢地分裂,就像一只孵出雏鸟的蛋。碎壳四处飘散,中间出现一个形态优雅灵巧的圆柱体,看上去有点像一条幼虫。它的四周萦绕着闪烁的晕环,一层越来越厚的概率壳层,就在他注视下化成坚硬的实体。
他断定,那不是幻觉,那不可能是幻觉。
他把自己全部的身心向这形象开放,热烈地接纳它。从那幼虫内部,一屡思绪向他展翅飞来。
梨树枝头花如雪
女子月下静相思
绢信一封手中持……
他笑了,原已痊愈的嘴唇又疼痛起来。那是芜村的另一首俳句。她的信息比周围的一切都真实。她不知怎地接受到了他的 恍惚心声,并用同样的形式加以回报。
“吉莉恩……”他竭尽全力向太空投射心声。
那似幼虫形态的飞船,套在一具蚕蛹般的重力平衡场内,靠近了那个太空中的巨大黑洞。它坠向这个“非地方”,越接近它,形体就变得越透明,最后完全消逝。
很久很久,汤姆静静坐着,凝视着炸弹球体上的反射光随恒星光源的移动,慢慢变幻。
最后他下定决心,如果他开始为自己的生存做些什么,那么无论对他,还是对全宇宙,都是有利无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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