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他正在做看与茉丽有关的梦,一束刺眼的光芒突然将他惊醒。他紧闭起眼睛,四处摸索,想抓住什么,但是他触摸到的尽是些热乎乎、软绵绵的东西。他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因此感到一阵恐慌和迷惘。
“夸莫典指令长!”
一声亲切悦耳的人工合成声音使他恢复了方位感。原来这里是艾克逊研究站,它是设在艾克逊4号行星上的人类住所。他是在自己设计建造的全部由电脑控制的舱室中。他原打算和茉丽共同使用这间舱室,但还未完工,她就出走了。现在他孤身一人在这里面,在睡眠器的宽松的被囊膜中悬浮着,活像一个在母体中的胎儿。
“安迪·夸莫典指令长!”睡眠器灵敏的机器人声音变得更为急促,“播讲机有一份电传要向您报告。”
他咕咕哝哝地抱怨着眼睛被光刺痛了,后来又回味着刚刚逝去的梦。在梦里他竟鬼使神差地找到了茉丽。为了把她带走,他与豪克进行了殊死搏斗。难以相信的是他竟战胜了豪克……
“指令长!”机器人的声音再度响起。
他在软垫中蠕动着身躯,试图重新恢复那种美好的感觉。他想重新获得因为战胜豪克而兴奋得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因为茉丽希望他战胜豪克而热血沸腾的感觉。
但是,当他就要回到那种梦境中去的时候,一切又依然消失了。他懊丧地醒来,头脑一片空荡。茫茫宇宙之中,茉丽和豪克究竟在哪里?他无法想象,在现实生活中他果真能够击败豪克,而且他也无法相信:茉丽真会希望他战胜豪克。
他慢慢地张开眯着的眼睛,在睡眠器的镜子里看见了自己的模样:大腹便便、肌肉松弛、脑门上的一片头发已脱落。看到自己这副苍白疲惫的样子,他转过脸去。
“你真不该把我弄醒,”他抱怨地对睡眠器说,“我又不在值班,任何来电我都不接,快让我睡觉吧!”
“不!先生,”睡眠器生气地责备他说,“您不能忽视这份电传,发报人把它归为急件类。这上面的‘索引码’表明,在行星间范围内出现了险情,也许要祸及你们几十亿的人类。”
“啊!伟大的文尔玛利克!”他面对着粉红色的松软折皱的塑料膜眨了几下眼睛,“电文是从哪儿发来的?”
“从中心区发来的,”睡眠器回答说,“发报地址是:5号星系,Z-989-Q星区,7718号恒星,3号行星。”
“那是地球!”
“也许那是当地的叫法,”睡眠器说,“我们可不记录这种非正式的地名。”
“我当然知道,地球是我的出生地。把电文给我拿来。”
“电文标明是私人绝密件,”睡眠器一口拒绝,“你必须亲自到播讲机那儿去拿。”
“那么让我起床去接收电文。”
在睡眠器帮他起床的当儿,他暗自琢磨:究竟是谁会从地球给他发来电传呢?显然不会是他的父母,他们早就能接受他这种与机器共生活的方式了,因为他从儿童时代远就是如此。况且前不久,他父母已迁居到9号星系去了。在星球教会的保护下,他们无需求助于他。
难道会是茉丽?
一想到她,他的心就感到一阵渴望的悸动。她与豪克离开这里以后到哪儿去了?至今毫无音信。然而他知道他们都出生于地球。或许她已回地球了吧!还是她已对豪克感到厌烦,真的需要他了呢?
他微笑着陷入了深情的回忆。5年前,茉丽是位个子高高、活泼可爱的姑娘,常常弹着从地球上带来的吉他唱歌。艾克逊行星上的居民们都喜欢她。他和她虽然都来自地球,但却是在艾克逊行星上才首次相识。
他完全知道自己爱她的理由:她那甜美的声音,即便在唱着来自母星(地球)的最悲哀的歌谣时,她的声音也依然是那样甜美;她皮肤的色泽,在三合星那令人眼花绦乱的闪光中,她的皮肤由暖暖的象牙色透出淡谈的金黄色。但是,这儿半数的研究者既没有听过她的声音,也没有见过她的身影,因为它们的听觉分辨不出人类所用的音频,它们的视觉也看不出人类所能看见的光,可它们都非常喜欢她。
斯考特博士召集了一小组地球人到他这个星区来工作,夸莫典、茉丽和豪克三人就是其中的成员。夸莫典那会儿就显得严肃、身材矮胖、沉默寡百、稳重谨慎。而茉丽则好像一团金色的火焰,她那光洁的头发在艾克逊行星的环境反射下微微地泛着红光,她那黑色的眼睛里闪烁着矮星的紫光。
甚至在5年后的今天,只要一想起豪克,夸莫典就感到厌恶。这儿的人中数他最凶狠,他比研究站的任何同事都强壮。他孤独、阴沉、易怒。他蓬头垢面、不修边幅,满口污言秽语。可是,茉丽却偏偏中了魔似地看上了他。
夸莫典让机器人为他洗蒸汽浴,扶他起来。接着再为他擦干身体,穿上衣服;与此同时,他心里暗暗地将豪克与自己作着比较。他和豪克同属于人类,同样都是从地球来的,同时来到艾克逊这颗位于木星系最遥远的边缘的行星上,除了以上几点之外,他俩在其它各方面几乎无共同之处。
在梭形精灵到地球来之前,夸莫典的父亲和母亲默默无闻,居住在一座普通的城市里,在一家不知名的服装店里挣钱养家;而豪克的祖辈们却是无法无天的亡命之徒,他们出没游荡于太空礁石之间,竟敢公然向号称“人类规划大师”的星际帝王挑战。夸莫典经历坎坷,所以他办事靠的是逻辑推理,有条理的计划和坚韧的毅力。豪克蔑视一切规律和学术,却能做出一些显赫的事情。当他还是个半吊子技术员的时候,他就敢提出挑战:要斯考持博士让位,由他来领导这项星球的研究工作。尽管他有时讲话词不达意,无法将自己的直观想法完整地表达清楚,但他的见解却往往是正确的。
豪克爱上了茉丽——既大大咧咧又粗野专横,他深信她会为他的任何狂想而牺牲自己的一切。虽然夸莫典对茉丽更加崇拜,但是,他在她面前常常觉得自己卑微低下,只不过是他所称的“勤劳的小安迪”。所以,当茉丽在要做出抉择的时候,没有别的选择,理所当然地选中了那位了解浩瀚无边的太空的、阴沉而令人生畏的男子汉。
她的选择并未使他感到意外,但对一系列事情的实际发展过程,他仍感到困惑不解。不知怎么的,豪克与斯考特博士曾经就木星区研究的努力方向问题发生过争吵,焦点是要不要与流浪星打交道。结果是以豪克的失败和失踪而告终;他没有把茉丽带走。
茉丽悲伤了几个月后,慢慢地愿意用她悲哀的歌声,向夸莫典倾吐她心中的忧伤。那时候,他正着手设计一所打算与她共同使用的全部由电脑控制的舱室,工程还未结束,她就得到了豪克的音讯。豪克究竟给她送来了什么信息,夸莫典至今仍全然不知。但是,不管豪克在电文中说了些什么,给她带来的后果似乎是凶多吉少。她未做任何解释,便立即出发,到豪克那里去了。
时至5年后的今天,她的不辞而别仍是一个未解的谜,为此他很痛苦。这件事情如同是嘴里的一颗病牙,有时令他既不明不白而又难以忘怀。
“准备好了吗,先生?”睡眠器单调而低声地问,“要送你出去了。”
悬浮场将他缓缓地挤出温暖的被囊,他摇晃了一阵子,调节着身体,以适应这行星的吸力。他慢慢走向播讲机,
“好了,”他低声说,”我来取电传。”
“先生,首先要进行标准声音识别检测。”
“天哪!你该知道我是谁。”
“先生,你应该知道我们的程序,”播讲机回答说,“在递送星际通讯件之前,要进行全套标准声音模式的识别检测。”
“真可笑!”他低声说,“你这愚蠢的红磁带。”
播讲机由合成材料制成的机壳内发出低低的嗡嗡声。他烦恼地皱起眉头,吸了口气,开始背诵全套模式:“姓名:安得烈斯·夸莫典。民族:人类。出生地:地球——更正:5号星系,Z-989-Q星区,7718恒星,3号行星。组织:星球联谊会。职务:指令长。住址:艾克星系边缘研究站,艾克逊4号行星,人类居住所。”
“谢谢你的配合,夸莫典指令长。”
咔咔一阵声响,从机器中排出一条又窄又长的黄色胶片。他一把接过胶片,急切地想弄清发报人是谁。啊!是茉丽发来的。
“亲爱的安迪,”这几个字刚映入眼帘,他那捏着胶片的柔软的手指就颤抖起来,“希望你能原谅我5年前的不辞而别。我在地球这里已身陷绝境,仅靠电传无法说清这件事的重要和复杂性,但我急需得到你的帮助,因为这里的联谊会不相信有流浪星……”
又是流浪星!看到这个词夸莫典就感到一阵揪心的疼痛。他盼望她的来电,绝不是为了其它什么原因,为的只是她在来电中决定她最终还是爱他。
再说,他并不十分了解流浪星。在学术上他精通神经胞质理论。在理论上他知道智能星是如何理解、记忆、思考和行动的——他知道质的效应是如何产生超级能量的;各种信息是如何存入电子自旋状态中去的;扫描波是如何通过超回旋连接器中的电子链的;超级脉冲是如何产生磁效应、电效应和吸力效应的。他钦佩它们的高超智能,在所有的星系中,它们的记忆力最强,结构也最复杂。在由许多人类加入而组成的共生居民中,他最佩服艾尔玛利克那渊博的智慧。然而,流浪星则是属于另一种类型的。
一个拥有令人难以置信的智能和力量的星体,怎么会拒绝与任何其它的智能类友好相处呢?是什么意念和变态心理使得流浪星断绝一切交往而一意孤行呢?
夸莫典过去常常听到有关这个谜的争论,这也是艾克逊站要研究的基本课题之一。甚至在斯考特所主持的研究讨论会上,他与茉丽和豪克也曾讨论过这个问题,但他从来也没听到过令人信服的答案。
“先生,你准备好了回电吗?”播讲机嗡嗡地低声说,“发报者等着回电。”
“等一等,我还没有看完。”
他继续看着电文:“你一直在为我的变化而感到纳闷,是吗?安迪,我来到这里是因为我爱豪克,身不由己地爱他。我随他到这里是惟恐他可能干出什么勾当。但是,我已发现他确实干了我所害怕发生的事。他对流浪星研究得太多了——或许根本就不了解。安迪,你能否相信他正试图自己造一个流浪星?我想得到你的帮助去阻止他的行径。
“你得照我说的去做,亲爱的文迪,首先要与豪克过去的对手斯考特取得联系。我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我曾按他过去所在的星区的旧址与他联系过,但没有得到回音。安迪,我请求你去找到斯考特,并把他带到地球上来。他是流浪星专家,只有他能阻止豪克以及他那危险的流浪星。
“安迪,你一定要立即行动!这是件可怕的事情,我不能指望别人来干,只能拜托你了。”
看完电文,夸莫典轻轻叹了口气,茉丽对他的感情到此时仍丝毫未变,他仍然仅仅是“安迪”,只不过是她偶尔需要的一件有用的小工具。
这时,播讲机又不耐烦地用它那单调的声音催促地问:“先生,现在回电吗?”
“我想先打一个本区电话。给我接通斯考特,他过去是艾克逊4号行星所属星区的导师。”
“是!先生,”播讲机嗡嗡响了3秒钟后回答说,“对不起,先生。斯考特的电话不通,4年前他跟着一支研究探险队离开艾克逊后就再也没回来,估计他已去世了。”
“太糟了!”夸莫典说。此刻,他的心里突然产生了一个强烈的愿望,他激动得浑身战栗。他想:“斯考特去不了,我可以单独前往。我‘小安迪’最终成了保护茉丽的英雄。”
他喘了口气发出以下电文:
最亲爱的茉丽,我想帮助你,但情况不妙,我无法带斯考特到你那里去。在你离开艾克逊一年后,他也离开了这里。他尝试了一次超回旋加速飞行,企图靠近一颗流浪星,也就是豪克过去曾发现过的那颗远离艾克逊的流浪星。他从此就销声匿迹了。
茉丽,我愿前往,我爱你。如果你需要我,请立即回电,我将尽早出发。
在播讲机复述电文的同时,单词在显示屏上逐行闪现。他拿起一文光笔在电文后签上:“你忠实的安迪。”
随后,播讲机的蓝色等离子体指针开始逐个扫描那些符号,把它们分别输入电子旋转器。
他紧锁双眉,焦急不安地等待着茉丽的回音。他知道,信息已传到遥远的地球,因为,那些肉眼看不见的脉冲,会沿着超三维空间的多变涡流之间的超级通讯线路,自动寻找最短通道。在这个过程中,一光年的距离减少到只有100万分之一光年长了。
等离于体指针扫描了所有的符号后就消失了,留下空白的显示屏。潘讲机“咔嚓”一声头上,室内充满了微弱的嗡嗡声。他感到既安静又紧张,在播讲机旁踱着方步,不时地看一眼宇宙钟上闪烁不停的符号。
他心神不定,低声自言自语:既然斯考特去不了,茉丽也许会拒绝他去。她知道:他小安迪从来就不是艾克逊的真正的研究人员,只不过是供做实验用的人;斯考特带他到这里来,只是为了做一系列的测试,想看看他不寻常的方位感是否有超级科学效应。博士迷上了研究流浪星后就撇下了他……
“夸莫典指令长!”再度响起的机器人声音使他吃了一惊,“这儿有一份你的电文发送情况报告。”
“什么?茉丽说了什么?”
“先生,没有回答,我们用这个地址联系不上。”
“为什么联系不上?”他声嘶力竭地叫着,“茉丽那儿出了什么事?”
“我们得不到任何信息,先生。”
“再发一份电传,”他努力控制住自己颤抖的声音,“发给茉丽。地址照旧。电文是,我已动身前往地球。署名是:安迪·夸莫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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