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苗条的黑皮肤妇女说。“欢迎来到家庭服务社。我是戴妮塔 克鲁森。你愿意我叫你凯瑟琳还是卡茜?”她的头发短短的,穿着一件米色的夹克和与之相配的裙子,戴着几件简单的黄金首饰——这是现代职业妇女最好的形象。
尽管如此,卡茜还是有一点吃惊。戴妮塔看起来最多不过二十四岁。卡茜希望咨询人员年纪长一点,而且绝对要有智慧,而不是比她还小十七岁的人。“就叫卡茜吧。谢谢你那么快就接待我。”
“没问题,卡茜。你填了需求评估表了吗?”
卡茜把笔记板交给她说:“填了。钱没有问题,我可以全额付款。”
戴妮塔笑了,好像这是她听到的太平常的话。“妙极了。”她笑的时候,眼角没有出现鱼尾纹。卡茜有些嫉妒。“那么,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她问。
卡茜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她已经被自己做的事折磨了好几个月了。上帝,她想,我怎么这么愚蠢呢?但是,不管怎样,她事实上是在看到彼得哭泣时才意识到要做些什么来获得帮助。她不能忍受再像那样伤害他。
卡茜两手交叉放在膝上,非常缓慢地说:“我,呃,我对我的丈夫不忠。”
“我明白了,”戴妮塔说。一种职业上的不偏不倚的口气 不做任何评判。“他知道吗?”
“知道,我告诉他了。”卡茜叹了一口气。“那是我做过的最艰难的事。”
“他有什么反应?”
“他很受打击。我从来没有看到他那么烦恼。”
“他生气吗?”
“他愤怒,但是他也很悲哀。”
“他打你了吗?”
“什么?不,不,他不 是那种滥用暴力的丈夫——绝不是。”
“不仅在生理上还在口头上?”
“对。他对我总是很好。”
“但是你对你的丈夫不忠。”
“是的。”
“为什么?”
“我不知道。”
“既然你已经告诉了你的丈夫,”戴妮塔说,“那你感觉怎样?”
卡茜想了一会,然后轻轻地耸耸肩。“更好,还是更坏,我不知道。”
“你希望你的丈夫原谅你吗?”
“不,”卡茜说。“不,对于彼得——还有我来说,信任是非常重要的。我……我想我们的婚姻完了。”
“是这样吗?”
卡茜望着窗外。“我不知道。”
“你想让它这样吗?”
“不——绝对不。但是——但是我想让彼得快乐。他应该有更好的女人。”
戴妮塔点点头。“你告诉他这些了吗?”
“没有,当然没有。但这是真的。”
“真的想他应该有更好的女人吗?”
卡茜点点头。
“你看起来是一个不错的人。你为什么要那样说?”
卡茜无语。
戴妮塔往后靠在椅子上。“你的婚姻是不是一直挺好的?”
“哦,当然。”
“从来没有出现过分手或别的什么?”
“没有——不过,我们在谈恋爱的 时候分手过一次。”
“哦?那是为什么?”
卡茜微微耸耸肩。“我不清楚。还是我们读大学时,那时我们谈了将近一年的恋爱。然后,一天,我与他分手了。”
“你不知道为什么?”
卡茜又往窗外望去,好像要从阳光中获得力量似的。她闭上了眼睛。“我想……我不知道,我想是因为我不相信任何人会这样毫无条件地爱我。”
“所以你把他推到了一边?”
她慢慢点头。“我想是这样。”
“你又要把他推到一边?卡茜,那就是你说的不忠?”
“或许吧,”卡茜慢慢地说。“或许吧。”
戴妮塔弯着身子向前。“你为什么不相信有人能爱你呢?”她说。
“我不知道。我的意思是,我知道彼得爱我。我们在一起很长时间了,彼得爱我这是我生活中的绝对常数。我知道。但是,即使是过了这么多年,我还是不能相信这一点。”
“为什么?”
极小的耸肩动作。“因为我是谁。”
“你是谁?”
“我——我什么都不是。一点不特别。”
戴妮塔并起了她的手指。“听起来你不是特别自信。”
卡茜想了想,说:“我想我不自信。”
“但你说你读了大学?”
“哦,是的。我在系主任的优秀学生名单上。”
“那你的工作——你的工作做得好吗?”
“我想还不错。我曾经升职了好几次。而且,工作不难。”
“听起来你这些年做得还挺不错的。”
“我想是吧。”卡茜说,“但是这些都不重要。”
戴妮塔扬起了眉毛。“那你是怎么定义重要事的?”
“我不知道。人们关注的事吧。”
“人们关注的事?”
“只是人们注意。”
“你的丈夫彼得也注意的?你取得成绩时彼得注意吗?”
“哦,注意。我的业余爱好是做陶器——你应该知道,去年我开了一个小小的作品展览,他非常激动。他总是那样地鼓励我——从一开始就那样。我作为优等生毕业时,他还为我开了一个惊喜晚会。”
“你自己为那个自豪吗?”
“我高兴的是大学终于结束了。”
“你的家人为你自豪吗?”
“我想是吧。”
“你的母亲?”
“是。是。我想她是这样。她参加了我的毕业典礼。”
“那你的父亲呢?”
“不,他没有参加。”
“他为你自豪吗?”
一声简短、尖锐的笑声。
“告诉我,卡茜。你的父亲为你自豪吗?”
“当然。”她的声音有些不自然。
“真的吗?”
“我不知道。”
“你为什么不知道?”
“他从来没有说。”
“从来不?”
“我的父亲不是……那种感情外露的人。”
“这一点对你有影响吗,卡茜?”
卡茜扬起眉毛。“说实话吗?”
“当然。”
“是,影响了我不少。”她尽量保持平静,但是她的情绪还是从声音中流露出来。“对我的影响非常大。不管我做什么,他从来不表扬我。如果我带着五个A和一个B的成绩单回家,他谈论的所有事就是那个B。他从来不来看我在学校乐队的演出。即使是现在,他认为我的陶瓷作品很傻。而且他从来不……”
“从来不什么?”
“没什么。”
“卡茜,请你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他一次都没有说过他爱我。他甚至在母亲为我挑选的生日卡片上的签名只是‘爸爸’,而不是‘爱你的爸爸’——仅仅是‘爸爸’。”
“我真抱歉,”戴妮塔说。
“我试着使他快乐。试着使他为我骄傲。但是,不管我做什么,他都好像我不存在似的。”
“你与你的父亲讨论过这一点没有?”
卡茜的喉咙发出响声。“我从来不与我的父亲讨论任何事。”
戴妮塔点头。“你说过你不相信有人会无条件地爱你。”
卡茜点头。
“是因为你觉得你的父亲从来没爱过你吗?”
“我想是。”
“但是你认为彼得很爱你吗?”
“如果你认识他,你就不会问这个问题。人们总是说他有多么地爱我,他有多明显地爱我。”
“彼得告诉你他爱你吗?”
“哦,是的。当然不是每天,但是经常。”
戴妮塔往后靠在椅子上。“你与彼得的问题可能与你和你父亲的问题有关。在你的内心深处,因为你的父亲伤害了你的自尊,你可能觉得没有男人会爱你。当你找到一个的确爱你的男人时,你不能相信他爱你,而且你试图——你现在还在这么做——把他推开。”
卡茜一动不动。
“我想这恐怕是很常见的情形。自尊心不强一直是女人的一个大问题,即便是现在也一样。”
卡茜咬咬下嘴唇,还是没动。
“卡茜,你必须认识到自己不是毫无用处。你必须认识自身的价值所在,看到彼得眼中的你的所有美好品质。彼得不拒绝你,是不是?”
“不,从来不。我说过,他很支持我。”
“对不起我还要问。女人常常最终会嫁一个像她们父亲的人,就像男人最终会娶一个像他们母亲的人一样。那么,彼得不像你的父亲?”
“不,不,一丁点都不。但是,那时是彼得追求我。我不知道自己要寻找什么样的男人。我甚至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寻找。我想——我只想一个人。”
“那与你发生性关系的男人是什么样?他是你当时在寻找的那类人吗?”
卡茜哼了一声。“不是。”
“你不喜欢他?”
“哦,汉斯可爱,胖胖的那种。他的微笑有一种俘虏人的力量。但是我不追求他。”
“他待你好吗?”
“他是一个说话圆滑的人,但是你能够分辨出来,那只是说说而已。”
“但是他的话起作用了。”
卡茜叹了口气。“他坚持不懈。”
“汉斯的这一点是不是让你想起你的父亲?”
“不,当然不,”卡茜立即回答道。但是,接着她停了下来。“我想他们有些相同的地方。彼得会说他们都是愚蠢的运动员。”
“你们有关系时汉斯对你好吗?”
“他对我很差。当他可能与别的人有染时,他会连续几个星期不理我。”
“但是当他回来找你时,你理他。”
卡茜叹气。“我知道这很愚蠢。”
“卡茜,没有人在对你做评价。我只是想了解接下来发生什么。你为什么不断地回到汉斯身边?”
“我不知道。或许……”
“什么?”
“或许只是因为汉斯看上去更像我配得上的那种男人吧。”
“因为他对你很糟?”
“我想是吧。”
“因为他待你就像你父亲待你一样?”
卡茜点头。
“我们必须对你的自尊心做些什么了,卡茜。我们必须使你意识到你应该受到尊敬地对待。”
卡茜的声音很小。“但是,我不……”
戴妮塔缓慢地、耳语般地叹了一口气。“我们要停止做别的工作。”
当天晚些时候,卡茜和彼得坐在客厅里。彼得坐在沙发上,卡茜一个人坐在房间对面的双人沙发上。
彼得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也不知道将来是什么样子。他还在努力地处理这一切。他总是试着去当一个好丈夫,总是试着表示出对她的工作真的感兴趣。他寻思,没有必要改变这些,于是,就像他过去常常做的那样问:“你今天的工作怎样?”
卡茜放下她阅读的东西。“还好,”她停了停,“托比带了新鲜的草莓来。”
彼得点头。
“但是,”她说,“我一早就离开了。”
“哦?”
“我,嗯,我去心理咨询了。”
彼得很惊讶。“你的意思是治疗?”
“有点像。她在家庭服务组织工作——我用电话号码查询服务找到他们。”
“咨询……”彼得说,琢磨着这个字眼。真棒。他看着她的眼睛。“如果你要我去,我肯定与你一起去了。” 她温情脉脉的微笑一闪即逝。“我知道你会陪我去。啊,但是,我想为自己理清一些事。”
“进展如何?”
她看着自己的大腿。“不错,我想。”
“哦?”彼得关切地倾过身子。
“有一点令人沮丧。”她抬了抬目光。她的声音很小。“你认为我的自尊心弱吗?”
彼得沉默了一会。“啊,我总想或许你低估了你自己。”他知道自己只能说那么多。
卡茜点头。“戴妮塔,那个咨询顾问,认为这与我跟我父亲的关系有关。”
彼得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对弗洛伊德思想的讽刺评价。但是卡茜话里的绝对分量打动了他。“她说得对,”彼得说,眉毛扬了起来。“我以前没有想到这一点,但是她当然是对的。他把你和你的姐姐当成废物,好像你们是住宿在你家的人,而不是他的孩子。”
“玛丽莎也在治疗,你知道。”
彼得不知道,但是他点点头。“这才有道理。上帝,在那种环境中长大,你们怎么能有积极的自我看法呢?还有你的母亲——”
彼得看到卡茜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就停了下来。“对不起,但是,虽然我喜欢她,邦尼不是,唔,让我们说她不是二十一世纪妇女的理想角色模式。她从来没有外出工作过,而且,别忘了,你的父亲对她好像也不比对你和你姐姐好。”
卡茜什么也没说。
现在很明显了,所有这些。“操他妈的,”彼得说。他站了起来,来来回回地走。他停了下来,盯着沙发后的亚历克斯·科尔维尔的画。“让他妈的下地狱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