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拉维斯站起身,阿伦脱口喊道:“别开门!”
这个在时间中穿梭的机器的挡风玻璃外面,乌黑的烟雾在烧焦了似的橘红色的天空中上下翻鹰,肆虐的太阳射下刺眼的光芒,但却没有温暖下面的大地,大地好像已经枯萎了。阿伦感到外面的严寒隔着玻璃袭了进来,白雪在玻璃窗的角落凝成了不同的图案。沙土地上到处都长着高大的植物,看着像是仙人掌,躯干上的肉质树冠向外伸展着,纵横交错的根上堆满了晶莹的白雪。群山荒凉,岩石探房,上面结的冰闪闪发光。
这里也有动物,在雪地和沙地上有大个的蜗牛在慢馒地爬行,它们有四五英尺高,螺旋状厚厚的硬壳上长着鲜艳的品蓝色斑点,离他们最近的一只蜗牛好像是看了一眼他们的机器。阿伦看到它的眼睛长在胶状头上的一对肉茎上。它眨眨眼睛,两行半透明的闪闪发光的薄膜先后从有眼和左眼流了出来,然后它又继续漫不经心地走它的路。
“你准是把控制器设置错了,特拉维斯。这不是你的世界,不可能。不论这里是未来还是过去,这个地方根本就无法辨别。”
特拉维斯眼里流露出痛苦的神情,眼旁的肌肉紧紧绷起,微微地摇摇头。“不,”他嘟哝了一声,拎起枪站了起来,“控制器设置得很准确。”
“那么,哪儿是——”阿伦闭住嘴,把话咽了下去,他明白特拉维斯的意思。
阿伦意识到未来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不再有实验室了。那条通路被毁坏了,埃克尔斯还在到处乱闯,而特拉维斯和自己也是……变化太大了,一个世纪接着一个世纪地过去了,这里没有了实验室,没有了城镇,没有了人类……任何熟悉的东西都没有了。
突然他不敢再想下去了,如果这里真的发生这么大的变化,那么从时间上来说离这儿仅一墙之隔的格林镇又会变成什么样呢?天哪,珍!
“一点儿也不错,朋友,”特拉维斯告诉他。他把手放在控制门的把手上,打断了阿伦的沉思。“一切都消失了。”
阿伦顿时感到一阵恐慌,说道:“特拉维斯,好像外面情况很不妙,变化太大了,也许空气——”
“谁还会在乎呢,小伙子?”特拉维斯轻蔑地说,“我一点儿也不在乎。”他重重的捶了一下触点,门嘎吱一声开丁,冷风袭了进来,挡风玻璃上一片模糊,刹那间舱内坚硬的表面上都挂上了露珠。
阿伦屏住呼吸,从座位上跳起,跌跌撞撞地向控制门的触点奔去,摸到了触点。特拉维斯反手冷不丁在他的肋骨上给了他一枪托。
阿伦禁不住吸了口气,顿时感到肺里又酸又涩,有股硫磺味,他想起了在化学实验室做室验时闻到的那种气味。他大声咳嗽,咽喉疼痛,还好他还活着。
“这空气还能呼吸,”特拉维斯说,“凑合着点儿吧,你够幸运的。”
特拉维斯走了出去,阿伦还在吸着气。特拉维斯走路时像是踏在薄薄的雪地上似的靴子嘎吱嘎吱直响,声音很奇怪。一阵凛冽的寒风吹来,阿伦的衣服紧紧地贴在了身上,冷得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禁不住打了个寒战。他穿得很单薄,他的衣服只适合在格林镇的夏天里穿,可不是为了到这里来。
“特拉维斯,外面温度准在零度以下。”
“这是秋天,”特拉维斯回答道,“我是十一月离开这里的。我们在这里度过了最暖和的一个秋天,那时我们在这儿谈选举,谈论这温暖的秋天。”特拉维斯背对着阿伦,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哽咽。
“特拉维斯——”
他气喘吁吁吃力地转过身,仿佛呼吸这里的污浊空气使他已经感到很疲倦了。
“实验室就在这里,”他跺跺脚说,“就在这里,在战争爆发很多年以前就在这里了,他们开始时间考察之前我父亲就在这里工作过,在这个实验室工作的大多数人我都认识。实验室就在这里。”特拉维斯笑起来,接着又说道:“他们是我的朋友,他们就是我所知道的一切,可现在他们都不见了。”
“是不是出了什么差错,特拉维斯?”阿伦绝望地问。
“比如说什么?你看到我设定了坐标。见鬼,这台机器操作起来非常简单,你也会用,一点也不神秘,它会带你逆时而上,然后又把你带回来.它在时间里而不是在空间里移动,我用过好多次了。”
特拉维斯又笑了,笑声疯狂刺耳,一团团烟雾在他身旁萦绕。他绕着时航机大踏步地走着,踢着脚下的沙土,嘴里不停地嘟哝着。
“如果这就是你的时代,那么发生了什么事呢?”阿伦间道。虽然天气寒冷,可他觉得气管里就跟着了火似的,这些空气很有腐蚀性,仿佛他吸进去的不是空气而是淡酸。
“我怎么知道?也许是一次战争、一场疾病。也许人类根本就没到过这里,小伙子。也许那些类人猿都让剑齿虎给吃了,也许这里根本就没出现过类人猿。我确实看不到有任何人类的痕迹。”
“也许只是出了点儿小故障,”阿伦绝望地说。他只想让特拉维斯回到机器里面来把门关上,他想离开这个地方,他憎恨眼前这片寒冷而陌生的景象。“你把坐标定错了,也许我们是逆时而行而不是顺时而行,也许你的机器出了故障。”
“你不愿相信就别相信。再说,这并不能改变什么,什么也改变不了。”
说着特拉维斯猛地摊开双臂,他右手拿着的那只形状古怪的枪擦着了一棵植物,那棵植物厚厚的皮裂开了,从裂缝中喷出一大团胚芽,吞没了特拉维斯的头。特拉维斯大声尖叫着扔下枪,用双手向空中扑打着,他被呛得扭动着倒在了沙地上。一只蜗牛嘶嘶叫着突然向特拉维斯奔来,阿伦真没想到蜗牛会跑得那么快,阿伦从时航机敞开的门口跑向特拉维斯。那团胚芽已经落到了地上,有些纤细的东西在蠕动着,还没等阿伦跑到跟前,那些东西就已经钻进了地下。
“特拉维斯!”
他还有呼吸,紧闭双眼。那只蜗牛离他们只有几英尺远了,它从壳下迅速地伸出一只伪足,缠住了特拉维斯的腰。阿伦用脚猛踢它的触角,蜗牛好像很生气.它嘶嘶叫着收回了伪足向后退。阿伦嘟嘟哝哝地把特拉维斯拖进了时航机,然后跑出去从沙地上捡回了特拉维斯的武器。
他按了一下触点,门滑动着关上了,舱内又充满了温暖、清新而又氧气充足的空气。阿伦把特拉维斯的身子翻过来,特拉维斯脸色铁青,双眼紧闭。
“不!”阿伦大叫道,“你不能死。”
他突然想起去年秋天在一门课上学过的内容:如果有人停止了呼吸,检查一下他的气管,看是不是堵住了。阿伦把特拉维斯的头向后仰,解开他的嘴,他嘴里的东西真令人作呕,他向后退了一步。他看见一堆棉花状白色的东西堵住了特拉维斯的嘴和鼻孔,那些细丝还在蠕动着。
“真恶心。”阿伦自语道。
他深吸两口气,抑制住那种恶心的感觉,然后走到特拉维斯身后把他抬起。
特拉维斯特别重,全部重量都压在了阿伦的身上,把他压得呲牙咧嘴。阿伦用一只拳头顶住特拉维斯的隔膜,另一只手按在拳头上使劲按动,这是海姆利氏疗法。
特拉维斯的肺怦怦地动着,但什么也没喷出来。
阿伦冒汗了,他又试了试海姆利克氏疗法。
“醒醒,特拉维斯。”
可毫无作用,特拉维斯喉咙里的东西还是没出来。
阿伦把特拉维斯放到地板上,他想戴副手套或别的什么东西,不过现在可没时间去找。他又把特拉维斯的头向后仰,使他的嘴张开,皱着眉将两根手指伸进他的嘴里使劲往外抠堵在他嘴里的那些面团状的东西。
他抠动了,就像舀凉面条似的一根一根地弄了出来。这些东西在他的手指上蠕动着,阿伦克制住自己,没有乱甩手指。他走到门口,拍了一下触点打开门,把那些东西扔了出去,然后又回到特拉维斯身边。他抠了扔,扔了抠,从特拉维斯嘴里掏出了很多这样的东西。
特拉维斯呛了一下,长长地喘了口气,阿伦把他滚到门口。特拉维斯的眼睛颤动着睁开了,他呻吟着呕吐起来。
特拉维斯停止呕吐后,阿伦把在舱内找到的一条毛巾递给他。
“给。”
“谢谢。”特拉维斯擦了接脸,皱着眉头说,“这次多亏了你。那些东西正好喷进了我嘴里,我感到它们在膨胀、变大而且阻住了空气……”特拉维斯停了下来。尽管舱内还有些寒冷的空气,但他却出了汗,双手也在颤抖。
“别说了,我们现在算是扯平了。你也救过我,在格林镇时要不是你杀了那只异龙,可能我早就被它当晚餐吃了。”
“对,没错,小伙子。”特拉维斯过了好大一会儿才又说话,他向后靠墙坐着,说话时并没看着阿伦而是紧闭双眼,“你满可以把我留在那儿一走了之。看看四周吧,这里没有我们的东西,一切都完了。”
阿伦又看了看外面那寒冷的世界,三只蜗牛滑行而过,他说道:“肯定是坐标设置错了。”
特拉维斯呻吟着站起来。“哦!到这儿来,瞧。”他走到控制板前按了一下跟踪球;窗玻璃上的显示器有个指针同时也在移动着。
当指针点到了时航机的图像时,特拉维斯说:“系统检查。”
图像开始闪动,几秒钟后,他们又听到了那个分不清男女的说话声。虽然这声音只是合成音而不是真人在说话,而且语调也缺少抑扬领挫的变化,但在这荒凉的世界里,能听到说话声就已经使他们感到很温暖了,而且也得到了一点儿慰藉。
“在公差范围内校准,支持系统正在工作,备用方案准备就绪,动力系统在65%。”
“检查日期。”特拉维斯说。
“2205年11月27日9点15分43秒。”
特拉维斯看了看阿伦,什么也没说,也没必要说什么。他弯腰坐在驾驶座上说道:“坐下吧,看来你的心情比我还糟。”
“我想看到1992年,”阿伦说,“我自己的时间,我要搞清楚。”
特拉维斯摇摇头说:“别再抱什么希望了。”然后他指着外面梦幻般的景色说:“两个世纪稍多一点儿的时间不会发生这么大的变化,那些动植物是经过数千万年才演化成的。”
”你以前也说过,比如核战争,辐射巨变,或者疾病?”
“不可能,明白吗?埃克尔斯把一切都弄得乱七八糟,时间长河向截然不同的方向流去,而不是流向我们生存的那个支流。我们现在根本不是呆在古代历史中,这里不是我们所熟悉的地球,我们可能是呆在金星或火星上。”
“我想知道。”阿伦固执地说。他感到心里空荡荡的。卡尔爷爷、珍娩、妈妈、爸爸还有其他所有的人,一切都不见了,格林镇像海市蜃楼般消失了,整个美国也都消失了,留下的只是一个名称,也许它从来就没存在过,连这几个字都不会有人提到。绝不可能是这样。
“特拉维斯,我必须得弄明白,求你了。”
阿伦想特拉维斯可能会拒绝他,要是那样的话,他就只好跟这个精疲力竭、身受重伤的人吵一番了,或者看看自己是不是也能操作控制器。
特拉维斯用恶毒的目光盯着他,双眼布满血丝,眼袋乌黑松弛,他耸了耸肩,向前坐了坐,伸手去按控制器,这次阿伦仔细地看着。计算机的接口非常简单,他的每一个朋友都能非常轻松自如地操作,这使阿伦感到很困扰。
特拉维斯那个时代的人们比我们晚两个多世纪,他们完全可以提高技木水平,简直不可思议,他们的机器对我来说怎么会这么容易操作呢?难道十八世纪的人能看懂我在家里使用计算机吗?不,他肯定看不懂。那么为什么我的时间和特拉维斯的时间之间变化就这么小呢?
他伏身向前看特拉维斯操作,不再这么想了。
显示器的一边出现了一个钟表的图像,特拉维斯把指针对准图像,然后按了一下跟踪球的按钮。光标闪动,接着在显示器上出现了一系列信息栏,特拉维斯填上了年代、月份、日期和时间。他又咔哒一声按了一下标有“设定并启动”的按钮,又出现了一个核实信息的对话箱,特拉维斯核实了一下。
阿伦盼着时航机的发动机再次开始嘎嘎作响并发出尖叫声,可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计算机又传来了那个分不清男女的声音:“禁止去所请求的年代和地点,因为那个年代和那个地点的居民人口太多。请重新选择。”
“这是种防范措施,”特拉维斯对阿伦说,“我们不能干涉接近我们自己时间的任何东西,我们想完全远离人类历史,不想把事情搞糟。”他嘲讽地笑了。“超越请求,优先级。”特拉维斯告诉计算机。
“请输入你的通行密码,按一下接触式屏幕。”
屏幕上再次出现了光标,特拉维斯伏到键盘上键入一连串的七个数字,速度太快了,阿伦无法看清是什么。特拉维斯打字时,屏幕上出现了一组X。他用大拇指在屏幕上按了一下,下面的一个红灯亮了起来。
“超越己被确认,”计算机说,“身份得到证实。启动。”
阿伦听到时航机咔哒咔哒响了起来,喷气发动机发出长长的轰隆声。
“坐下,”特拉维斯对阿伦说,“这次时间会很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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