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特拉抬起头,将优美的长脖子,尤其是将咽喉下面那柔软的淡紫色皱褶露了出来,欧克利的爪子可以轻而易举地抓破它脖子上的皮肤,把气管撕出来。它对摆出这种绝对谦恭的姿势感到特别恐惧,众所周知,欧克利发怒时对下属会非常残忍。就像古语所说:“欧克利是风;像西风一样轻柔,像狂风一样强烈。像狂风一样,谁挡它的路,它就将愤怒倾泻到谁的身上。”
当然,欧克利有权这样做。如果欧克利行使首领的权利,现在马上处死斯特拉,任何马塔塔都将毫无怨言,而且有些马塔塔还会欢迎欧克利这么做呢,因为大家都指责说近来那些不样之兆都是由斯特拉引起的。
今天,斯特拉表示谦恭完全是出于礼节。斯特拉闻出欧克利的气味芳香而凉爽,意识到它心情很好。
欧克利的代言者弗拉基恼怒地挥着手让斯特拉往后退,然后弯腰听欧克利那苍老的低语。
斯特拉礼貌地看着别处,有意识地去注意别的什么地方。
房间内苍白的墙壁疙里疙瘩,到处都是凹痕,隔音效果非常好,斯特拉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根本听不到欧克利的声音,而且也不应该听到欧克利的声音。
欧克利的声音就是马塔塔的声音。在多数情况下,除了弗拉基,其它任何一个马塔塔都不应该听到欧克利的声音。不过斯特拉能闻到欧克利的气味,它的气味很甜。
可弗拉基的气味却并不是这样。
弗拉基瞪着斯特拉,仿佛是斯特拉造出了浮石并且从别处引来了那些动物。斯特拉想他们从上一个巢穴回来时,它发现了第一块浮石,但这可不是自己的错。并不是它把那些入侵者从那条路上引来的,这不是它的错。不管其他马塔塔怎么说,这也不是欧迪欧拉基克的错。那些浮石的出现纯属偶然,是祖先心血来潮弄出来的。
然而指责却像欧克利的脾气一样变幻莫测。
“欧克利说很高兴看到斯特拉终于抓住了远方杀手,”弗拉基说道,虽然它好像不喜欢这么说,“他想知道是不是很难抓到远方杀手。”
“真奇怪,我们很容易就抓到了它。”斯特拉小心翼翼地看着弗拉基的眼睛答道。
斯特拉看到弗拉基身后的欧克利竖起耳朵听着,知道欧克利在专心听它说话,不过斯特拉却装作没看见。
欧克利不喜欢其他马塔塔盯着它,据说要是有马塔塔盯着它,就会使它想起自己残缺的容貌;很久以前一只盖尔克用长矛挑出了它的一只眼睛,给它的半边脸留下了一大片伤疤。
斯特拉闭上眼睛,好回想起当时的情景。它尽可能不隐瞒任何细节,如实讲述。
“你为什么要用左手?”伊弗拉基说,“真是大意了,只有动物才会以那种方式杀死卡斯特,它是个动物。”
“远方杀手杀了二个马塔塔和两个盖尔克,我接到命令要杀死或抓住它,”斯特拉语气平缓、小心翼翼地说,“我按照命令做了。我们抓住的那两个幼崽很聪明,所以我觉得我必须以同样的方式来对待远方杀手。”
“只是你认为那些幼崽很聪明罢了。”弗拉基轻蔑地反驳道,“你这样说只是因为那个雌幼崽可以模仿着叫你的名字,不过模仿得并不怎么样。你想抓住远方杀手,而且你终于出乎意料地轻易地就抓住它了。可就在那时,那些长着鳞甲的动物从浮石上下来又杀了两个马塔塔。盖尔克告诉我们,有些长翅膀的怪兽从那边山谷深处另一个浮石上下来袭击了他们。盖尔克的欧克利指责我们说如果马塔塔没做什么冒犯祖先的事,就不会出现浮石,他们可能会袭击我们的。”
弗拉基站直身,头几乎碰到了房顶,它长长地大声喷着鼻息嘲笑道:“这都是因为听了你的话和你的欧迪欧的话,斯特拉,这就是认为传统的行动路线不再有效的后果。”
“欧克利也明白,虽然我发现了浮石,但浮石并不是我造出来的,”斯特拉耐心地说,“盖尔克的欧克利也明白马塔塔没做过任何冒犯祖先的事。再说这跟欧迪欧拉基克的教导也没关系,这些兆头只能证明欧迪欧拉基克的建议更为重要。”
弗拉基轻蔑地哼了一声,坐在它身后的欧克利的气味也变酸了。
斯特拉说:“让拉基克回来为自己辩护吧,她会和以前一样取得成功的。至于说盖尔克,他们从来就没有耐心,也从来没有聪明过。他们一贯好战成性,是不是?”
斯特拉耸耸肩,它沾沾自喜的神情似乎使弗拉基感到很不安。弗拉基(正像斯特拉也清楚的那样)更喜欢看到那些拜见欧克利的恐龙都被吓住。
弗拉基吐出舌头,不满地嘶嘶叫着。
“你为什么那么急于解救这些幼崽和远方杀手呢,”
“我……我不清楚。”斯特拉诚恳地回答,它不理弗拉基,直接向代言者身后的欧克利恳求道:“请原谅,尊敬的欧克利,我确实觉得它们对我们很重要。”
“难道我们就得听从毫无用处而又倒霉透顶的斯特拉内心的想法,而不是按照马塔塔的惯例去做吗?”弗拉基嘲讽地说。
“马塔塔很少做什么新事情,”斯特拉说,“这就是问题所在。”
弗拉基毫不理睬地说:“我已建议欧克利杀掉远方杀手和它那两个幼崽,我认为斯特拉坚持要关押它们简直是在浪费马塔塔的时间和精力。我们在冒犯我们的祖先,而且要是盖尔克知道了的话……”
弗拉基停顿了一下,斯特拉知道欧克利在听他们辩论,于是便仔细斟酌要说的话。“我感到高兴的是欧克利非常英明,还没有采纳你的建议。”斯特拉回答道。
弗拉基愤怒地退了回去,它挺起胸膛,肉冠也因充血而膨胀起来。它发出的酸味特别强烈,把屋子里的其它味道都盖住了,它威胁着把尾巴甩来甩去,嘶嘶地叫道:“它们是些危险的野兽,应该杀死它们。”
“你怎么能这么说?”斯特拉问道。它尽力显得很驯顺,不给弗拉基任何攻击的借口。“它们有自己的语言,珍妮弗也在学习我们的语言,它们身上穿着自己做的东西,它们的行为也不像野兽。”
“我认为就该杀死它们,”弗拉基说,“你是说我这么做不明智,是不是,”
斯特拉犹豫了一下,它壮着胆子瞅了瞅弗拉基的眼睛,知道如果再多嘴,弗拉基就会向它挑衅,会吼叫着向它挑战,而自己则会死在它的长矛下。在所有的马塔塔中,弗拉基使用武器的本领首屈一指,这就是它们最年长而又身体虚弱的欧克利选弗拉基作代言者的原因之一。
斯特拉觉得必须得说些什么,即使危险也得说,它觉得弗拉基是很不明智。虽然斯特拉不知道这些两足动物是什么,但它知道它们肯定不是野兽,它们是欧迪欧的新行动路线的一部分。
斯特拉刚要说话,从身后传来微弱而嘶哑的声音把它打断了,这是欧克利的声音。
“动物不会遵守欧克利希,”欧克利说,“因此它们很危险。我的代言者说的没错,斯特拉,危险的动物必须被除掉。”
弗拉基转过身,目瞪口呆地看着欧克利,斯特拉不敢抬头看欧克利。除了它的代言者外,欧克利很少和其它马塔塔说话。尽管欧克利的话使它感到很绝望,但欧克利直接跟它讲话同时使它又感到很惊讶。
欧克利伸开苍老而又关节突出的双手,把原有关节炎的手指慢慢地伸直,它痛苦地呻吟着。弗拉基和斯特拉都耐心等待着,过了好一会儿欧克利才开口说道:“三天后我们把卡斯符交回给祖先,到时把那两个幼崽带来。”斯特拉觉得又有了希望。欧克利接着说:“到时我们会看出它们到底像野兽还是像马塔塔,还会看到它们到底知道不知道欧克利希。”
斯特拉欲言又止,随后才又开口道:“欧克利,请恕我冒昧,可这样做不公平,那两个幼崽根本就不知道我们的仪式。”
“我们都清楚所有的仪式都不一样,“弗拉基反驳道,“可任何一个马塔塔在盖尔克的祭祀仪式上都能帮上忙,盖尔克的欧克利希与我们的欧克利希也没什么区别。”
“是的,但是——”
“是的,”弗拉基打断说,“是的。听听你自己说的话吧,斯特拉。是的,我们不是野兽,所以我们知道盖尔克的仪式。马塔塔和盖尔克都知道祖先,如果你那些古怪的动物也知道祖先,它们就会表现给我们看,即使你的欧迪欧也会这么说的。”
“最起码得让我教它们礼仪吧。”斯特拉说。
“不行。”弗拉基说。
“请向欧克利请示一下。”斯特拉执意请求道。
弗拉基轻蔑地哼了一声,但还是俯身凑到欧克利面前,然后便直起了身,它的气味中又增添了些沾沾自喜的味道。
“欧克利恩准,如果那些幼崽能学会我们的语言,你可以继续教它们。至于那些祭祀礼仪,斯特拉,你一个字都不能说,绝对不能。”
欧克利在房间的角落里哼了一声表示同意。
斯特拉发出嘶嘶声,弗拉基满意地喘了口气。斯特拉知道再多说也没用了,它感到非常绝望,不知所措。
“谢谢你,欧克利。我会照您的吩咐去做,三天后我把那两个幼崽带到祭祀仪式上来。我会教它们我们的语言,至于仪式,我一个字也不提。”
它鞠了一躬,又露出脖子,然后转身就要离开房间。
“斯特拉,”弗拉基叫道,斯特拉站住了。弗拉基说:“要是它们的表现证明它们是野兽的话,我会在祭祀厅当场杀死它们。”
珍妮弗惊恐万分、气喘吁吁地跑过长满蕨类植物的丛林。浓密的叶子牵扯着她,锋利的叶片就像千万把小刀似的划破她的皮肤。一些看不见的东西冲她嘶嘶地叫着,袭击着她的脚、头和手。斯特拉部落的恐龙们喊叫着、喷着鼻息在后面追赶她,它们沉重的脚步声猛烈地敲击着地面。
“珍妮!”
听到叫声,珍妮感到欣喜若狂,她踉踉跄跄地站住脚,转身向后看。阿伦正站在道路中间伸开双臂冲她笑着。
“阿伦!我的天——”
她向他跑去,紧紧地抱住他,她的嘴唇碰到他的嘴唇,疯狂地热吻着他。他一直在笑着叫着。
“我们得快跑,”她说,“马塔塔……”
“没关系,”他在她耳边轻声说,使劲拥抱她,“根本就没关系。你还没搞明白吗,珍妮?”
但她仍然能听到恐龙们的叫声,声音离他们越来越近,吼声震撼着树叶。
“阿伦,我们得快跑!”她挣脱他的拥抱,拉着他的胳膊,“快——”
“不,珍。”
“阿伦!快点儿,你听不见吗?“
他困惑地摇摇头说:“我什么也听不见。”
树枝像火焰一样僻僻啪啪地响着,那些鸭嘴龙愤怒地高声喊叫着。她看到它们了,它们的身影像黑暗的幽灵似的从树影中跑了出来。阿伦毫无反应,好像根本就没注意到。
“阿伦——”
他耸耸肩从她身边走开。就在这时,斯特拉尖叫着从后面冲了过来,举起长矛对准了阿伦的后背。
它像一流投手一样将武器掷了出去。看到阿伦会被刺中(肯定会刺中的),珍妮尖叫起来。长矛似乎是以一种令人痛苦的速度缓慢地向阿伦飞来,阿伦还是毫无反应。珍妮弗向阿伦扑去,但她却根本跑不动,周围的空气就像浓浓的蜜糖一样包围着她。她看到那针尖般的骨白色矛尖旋转着向阿伦飞近,那致命的长矛注定要扎进阿伦的身体……
珍妮弗气喘吁吁地坐起来,她的尖叫声似乎还在耳边回响,她那急促的呼吸声在寂静的夜晚显得特别响,她闻到了搭在大腿上的毯子发出的霉味。
“阿伦……”她轻声叫道,可阿伦也已随着梦境消失了。那只看门的蜥蜴正在围墙那边看着她.她意识到自己肯定是喊出了声。
埃克尔斯也在看着她。
他在围墙的另一边盯着她,彼得在他旁边打着呼噜。
“做噩梦了,珍妮?”他用和特拉维斯非常相像的浓重口音问道。
她将毛皮拉起来裹到肩上,想调整一下呼吸。她不喜欢埃克尔斯看着自己,不喜欢他怜悯的微笑,不喜欢他像彼得那样叫自己珍妮,他的话只会使自己因为想阿伦而感到更加痛苦。
“是的,”她只好回答说,“我想是吧。”她又躺下来,将毛皮盖在身上,背对着埃克尔斯,希望他别再烦她。
“想说说你做了什么梦吗?”
“不想。”
她听到他想要站起来,于是便迅速转过身瞪着他,他站住了。“喂,”他说,“我想你也许——”
“别想了。呆在那儿别动,埃克尔斯。”
“你不怎么喜欢我。”
“你的感觉真是太灵敏了,肯定是学过心理学吧。”
“很遗憾你会这么想,很遗憾你身陷囹圄却好像要把一切罪责都加在我头上。我和你一样也想离开这儿,为什么不让我帮你呢?”
“我不需要你的帮助,埃克尔斯。”
他没有回答,掀开盖在身上的毛皮站了起来。柔和的月光照在他的身上,他冲她走近了一步。
“埃克尔斯——”
“彼得还在那儿睡觉呢,珍妮。”
“我不在乎。”
“我不会伤害你的,珍妮。”
“我告诉过你——”
“我不会碰你的。”他又近了一步。
“该死的。埃克尔斯——”
他又走近一步。
“你可以叫彼得,对吧,珍妮?”埃克尔斯趁她还在疑惑时走到她身边,盘腿坐在地上,离她特别近,“我们可以成为朋友,珍妮。怎么样?”
他背对着月亮和星星,她看不见他的脸。
“我不想作你的朋友,埃克尔斯。我根本就不想认识你。”
听到她的话,他出人意料地深沉而又轻柔地哈哈笑了起来。她看见他的眼睛在漆黑的脸上闪着清澈的光芒。
“你别无选择。”
珍妮弗不喜欢他说话的口气,不喜欢他声音里流露出的那种自负的欢笑。“这是什么意思””她问。
“哦,你的恐龙朋友教你学习它们那些噪音时,我和被得谈了谈,我知道你和彼得之间的关系已经不怎么亲密了。因为阿伦,你伤透了他的心,所以他还在生你的气。”
“这跟你没关系,埃克尔斯。”
“也许吧。我只不过是顺便提提,明白吧?只要我们还一起困在这儿.所有的事就都与我有关,我们谁也离不开谁,珍妮。”他停顿了一下,她听到他长长地吸了口气,“我们彼此需要。你们俩知道那一小块通路在哪儿,那块通路至关重要,能把我们带回你们的时间。我了解这些恐龙,知道怎么对付它们。”他对准那只看门的蜥蜴,勾动食指,冲它做了个开枪的动作,轻声模仿了一声枪响。
听到这声音,珍妮弗觉得浑身发冷,她说:“埃克尔斯,它们很有灵性,我们要学会跟它们交流。”
“那是你的看法,我可不这么想,我们要想方设法离开这里。至于那些恐龙,如果它们挡我的路,我不会对它们客气的。”
“这就是你处理问题的方式?”
“并不总是这样。”他的语调非常古怪,她感到无法理解。他猛地探过身,用手抚摸着她的脸蛋儿,手指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肌肤,还没等她躲开或作出反应,他就把手缩了回去。“并不总是这样。”他重复道。他站起身,低头看着她,然后就要走开。
“埃克尔斯。”
他转过身,在黑夜中珍妮弗看不清他的模样,只能看到他的身影。
“不要再碰我,永远也不要再碰我,否则——”她闭住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要是他让自己直说的话,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什么也没说。
他不需要说什么。
过了很长时间她才又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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