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阿伦痛得叫出了声。
“别动,马上就好。”珍妮弗说,“你现在有两种选择:一种是让我把你的伤口缝合,一种是在手臂上留下一块有得克萨斯州那么大的伤疤。”
“我知道,我知道,你手上的针足有加利福利亚州那么大。”阿伦嘴里嘟哝着,但是当珍妮弗真的给他缝伤口的时候,他便咬紧牙关一声不吭了。
他不能不承认珍妮弗的足智多谋:针是从附近灌木丛里找的一根弯曲的木刺,线是她从自己的衬衣边上扯下来的。要是阿伦自己,大概只把血渍擦净——可能连开水都不用——然后就听天由命了。如果真的伤口感染,没准儿会把小命儿送掉。
透过餐馆的前窗,他看到时间风暴正在不远处肆虐,心里不禁一阵紧张。珍妮弗把他推到里屋坐下(“忍着别动,好吗?”)。风暴似乎正在远去,只有低沉的雷声。
“你们谁看见彼得和埃克尔斯往哪走了?”阿伦想用这个问题把自己的注意力从手臂上转移开。
“我只注意那只禽龙了,你怎么样?”特拉维斯问道。
那只猿正在柜台后面寻找着什么,听到问话抬起头来,手里举着一个装汉堡包的袋子。他冲袋子上的一块块黑霉点撇了撇嘴说,“什么吃的也没有,不过倒是可以开一家青霉素厂。”然后他摇摇头,又高声说,“我没注意,他们两个一直在我后面,跟你们一样,我担心的是那只恐龙,没去注意他们。”
阿伦咧着嘴问:“他们身上带的飞船碎片呢?”
“应该还在吧,也许早就扔了。”特拉维斯看着他的表情,接着又说,“你不希望他们把碎片扔掉是吗?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也说不清楚。”阿伦刚想起身,被珍妮弗又按回到座位上。“也许我们手里的碎片就够用了。我也不知道究竟应该去做什么,只知道没有被埃克尔斯炸毁的大部分的时间装置,我们将无法行动:也许剩下的足够用了,不过如果找不到时航机,说什么都没用。”
珍妮弗缝好了伤口,把—块布敷在上面包扎好。从铝合金的柜台上,阿伦扫了一眼自己的形象,看见手臂上有一条黑线把红肿发炎的伤口缝在一起。“我的样子很像弗兰肯斯坦·伊格尔,但愿你的头脑还算清醒。”
珍妮弗只是从鼻子里“嗤”了一声,笑不出来,现在她可没有心思打趣。“算你走运,咱们都算有幸,那家伙完全可以要了咱们的命。”
“是你救了我们大家,”持拉维斯说,“长矛从我手里脱出去的时候,如果不是你冲上去……”他停顿了一下,“谢谢你。你比那两位可勇敢得多。”
珍妮弗耸了耸肩,“我们大家都尽力了。下面的问题是——现在我们该做什么。去找彼得他们两个,还是继续向前追赶马塔塔?”
“既然他们想自己走,就由他们去吧。”持拉维斯说,“咱们遇到的那些怪物正在前面等着他们,我打赌,他们肯定早就——”他停住嘴,看着珍妮弗的脸。“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在说埃克尔斯。显然他们不想让我们找到,干吗还去浪费时间呢?大家很清楚他们要干什么——找到通道,回到罗马时代,这是埃克尔斯的想法,绝对不会错的——大概彼得想回凯买特去,追回钱蒂格。”
“也就是说,他们的目标很明确。”珍妮弗说,“咱们都知道唯一的通道是在马塔塔峡谷,他们一定会去那里。如果能在他们赶到之前追上他们——”
“追上他们?”芒多接过她的话,“他们早都走了好几个小时,别忘了,阿伦受了伤,特拉维斯又行动不便,我们追不上了。”
阿伦咧了咧嘴。芒多说得不错,他的手臂正在抽搐,阿斯匹林的药片是在几千年后才被发明出来,他怀疑再过几个小时这种疼痛还会加剧。特拉维斯也一天天在消瘦下去,伤势一天比一天恶化。
“咱们再休息一下,”阿伦说,“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休息,而且,天马上就要黑了。”说话时,他的眼睛望着珍妮弗。他也不愿抛下彼得,尤其他是跟埃克尔斯在一起,但是他们别无选择。
不论怎么说,重要的是要找到时航机。希望珍妮弗能够明白,想要制止这场混乱,不能只顾彼得,甚至不能考虑自己。“特拉维斯,芒多,你们说得没错,他们的命运由他们自己主宰,找们还是继续追赶马塔塔吧。”
听到这话,珍妮弗闭上了眼睛。阿伦想她一定不会赞同,但当她把眼睛睁开时,只是点了点头。
“今晚我先值班。”她说。
不远处传来嘶嘶的嗥叫,从餐馆的窗子,他们看到夜幕中有影子在鬼鬼祟祟地晃动。
“还是都别睡了,”特拉维斯说,“这种环境太不安全。”
刚才把埃克尔斯吓得从树上掉进水里的那条龙正把头转向彼得,从闪电的亮光中,彼得看见它头上的鳞片呈蓝绿色,头下面是紫色的触须,像衣服的领子。他既惊叹它神奇的美,又想马上随着埃克尔斯跳到水里。
龙打了个嗝,从鼻孔里喷出一团热气。彼得把身子紧紧靠在树干上,等着它喷射出火焰将自己烧成灰烬。
“喔,很对不起!”黑暗中龙的两只钻石般闪亮的眼睛看着彼得,“可能昨晚吃的那只羊个儿太大了。”
“你会说话!”彼得惊叫起来。
“你也会呀。”龙用缓慢而低沉的语调回答。黑暗中它的翅膀在“扑啦啦”作响。“我可没有像你那么吃惊。”
太神奇了,彼得暗想,神话中的东西在跟我说话呢!“对不起!”他说,“我们的世界没有龙——尤其像你这样会说话的龙。不过想想最近的各种经历,我也的确不该感到惊奇。”
“我不是龙。”那动物说。
可你的样子的确很像,彼得想说出来,但是认为跟这么一个比自己要大五六倍的动物争论恐怕很不明智。“好吧,你不是龙,那是什么?”
“我是鬼火,是虚幻,是夜里出现白天消失的梦境。你看到的不是真正的我,而是我的—种外形,是我刚刚从你头脑中借过来的。”
“真了不起,你还会讲话。你有名字吗?”
“你可以叫我……”巨兽顿了顿,眯起眼沉思了一会儿,“……尘世魔鬼,或者就叫魔鬼吧!这就行了,虽然我还有很多名字。”
“魔鬼,很好。”彼得说,“坦白地说,你就是一团让人印象深刻的鬼火。如果不是我见过你现在的这个形象,我大概会有更好的想象。”
尘世魔鬼把头扭向一边,用一只硕大的眼睛盯着他。然后它又稍稍退后一点,清了清嗓子说,“啊,就是你们!是你们破坏了各个世界的隔墙,惊了我的睡梦,想让我停止冥想。我还以为有很多人呢。什么都变了,跟以前大不一样……不过总算找到你们了。”
它一边说着,眼睛又气恼地眯了起来。彼得又靠到后面的树上。
“那不是我!”他喊道,“是埃克尔斯,下面那个。是他引起来的,我是后来被卷进来的。”
魔鬼把头低下去,伸出长着四个指头的前爪,把浑身是泥瑟瑟发抖的埃克尔斯从泥水里捞了出来,又用另一只爪子碰了碰他。“他就是埃克尔斯?”魔鬼问道。埃克尔斯在他的爪子里挣扎着,泥水嘀嘀嗒嗒地往下落。
“不,”埃克尔斯叫苦,“不是我,是特拉维斯,都是他的错!”
尘世魔鬼被激怒了,“怎么都这么说?我要再抓住特拉维斯,他是不是还会指着别的什么人说,‘不是我,是他!’难怪你们收拾不了这个残局,光顾忙着互相指责了。”
魔鬼把埃克尔斯放到彼得所站的树枝上,他们俩个彼此看看对方。魔鬼把热气喷到他们脸上。“事实上,我并不在乎究竟是谁惹下的麻烦,我找到你们很不容易,时间也不多了,我不听你们彼此推托浪费时间,快告诉我绿宝石在哪儿!”
彼得看看埃克尔斯,埃克尔斯耸了耸肩。
“绿宝石?火焰祖母绿?”魔鬼又问道。
它昂起头,一只眼闭着,另一只眼看着彼得。“火焰祖绿。”它缓缓地重复了一遍,像在对着孩子说话。“绿色的,闪闪发光,我在梦里看见你们带在身上。”
“你是指这个吗,”彼得从袋里摸出一块飞船的碎片递给它。它“嘶嘶”地叫着,嘴里喷着雾气。
“啊,很好。那么……另外那些在哪儿?”
彼得把袋子里的另外那块也拿出来,埃克尔斯皱着眉头把自己的拿给它。魔鬼还在等着,两个人再也没有了。它气坏了,把头猛地向后一扬,树枝被撞断了,树身被震得发颤。“只有这几块?我梦见的比这可多得多。”
彼得又看埃克尔斯,他摇摇头,黑黑的眼睛盯着彼得。
魔鬼还在等他们再往外拿,嘴里“嘶嘶”地响着,就像肚子里有一把烧开了水的茶壶。
“我们只有这些,都在这儿了。”彼得告诉它。
他在说谎,嘴里像是含着沙子。他想说服自己并没撤谎——谁知他们几个怎么样了,也许都不在了,被袭击他们的什么怪物带走了。然而这样的想象并不使他感到轻松。
魔鬼的头低了下去,翅膀还在“沙沙”地响,尾巴拍打着下面的泥水。“这么说梦只是梦,并不真正说明什么。”它很伤心,“我还以为……”
“你究竟都看到什么?你是谁?”彼得追问着。
“你们真的不认识我?”魔鬼问他们。彼得摇了摇头。它似乎叹了口气,然后又把那美丽而又可怖的脑袋伸到他们眼前。
“我来告诉你们……”
我不记得自己出生在哪儿了(尘世魔鬼说),那时的记忆已经随时间飘散,变得模糊不清。我并没有属于自己的身形——刚才我说了,我的外形来自于你头脑里的某个形象,我一从你那儿拿过来,你就能看到我。大部分时间我都是在睡觉和做梦,我梦见过所有的世界,所有的时代,看着它们经历繁荣和衰落。在大部分世界里好像都有你们这样的人类。我在各个世界的水里游弋,见过的最聪明的动物就是海豚,它们在海底的珊瑚洞中跳舞、唱歌。我还见过有知觉的植物用交错的树枝建造起绿色城市,以及昆虫聚集成群绵延有几英里,还有世纪树的卷须触及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我是一个旁观者,漂浮在各个世界之上,游离于时空之外。在传说和神话中我见到过自己的影子,从而知道我曾跟这里以及这里演绎的无尽的历史有着某种联系。
然而到目前为止,尽管我无所不见,无所不知,但却无法进入到哪个世界。啊,当然,有时我会在漆黑的夜里在某个有知觉的生物面前显形,或者出现在谁的梦境,让他听我说些什么。但是一旦太阳升起,我的声音和外形就会马上消失,就像没有出现过一样。
我也一直搞不明白,不知道是谁把我放到现在的处境当中,出于什么目的。没有人来告诉我。
后来有一天,一种我看不到的东西重重地一击,把宝贵的时间隧道砸开一道裂缝。裂缝一天天越变越大。
在不同的世界之间,本来都有隔墙,不同时代和不同世界之间彼此都不相通。这道裂缝破坏了隔墙,从一开始细小的缝隙渐渐变得越来越宽。我看到时间风暴冲破了一道道隔墙,把以前毫不相关的各个世界搅在了一起。
我对此束手无策,只能旁观,要么就是做梦。但是……在梦里,我看见了火焰祖母绿,还看到人,总共有六个,祖母绿就在他们手里。在他们所在的时代,有几个时间通道四通八达,就像—棵树桩上长出的一根根新枝。
只在其中一条通道上,我看到碎片被拼合在一起,裂缝自动弥合,断墙又被合拢。而在其它的通道上,火焰祖母绿仍然散落着。裂缝一步步扩大,最后波及每一个世界,隔墙被冲破,所有的世界轰然崩溃,卷入强烈的风暴之中。时间风暴无边无际,铺天盖地毁灭了一切。没有一处安全地带,没有哪里因为地处偏远而免遭不幸。
整个天地一片混浊。
风暴之后,没有了众多的历史,也没有纷纭的世界。历史只有一个,世界只有一个。
混沌之后,形成一个可怕的世界……一个荒芜死寂的圆球——巨大而笨重,死气沉沉地在空间永恒地无声地旋转。那就是所有世界的最后结局。
我伤心而又气愤,简直要疯了——不只是为这一堆废墟,更是为我自己。从此我永恒的生命将再无梦可做。于是我抖擞起精神,紧紧盯住眼前这种混乱局面,尽力进入到风暴之中,随它去发现有人拿着绿宝石的世界,从而可以用它们重新聚合这一切。以往我可从来没有这么投入地做过什么。
我知道该去哪儿,该找谁。
于是我来到这里。
我来到这儿,以为我对了地方,以为这里可以弥合,但是我想错了,这儿只不过是另外一个即将灭亡的时空。
也许梦境都是假的,可能根本没有可以修补的世界,或者你们不是我找的人,或者……
没什么,我来错了地方,这里不是那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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