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特瑞斯坦浑身脏得不保样子,他已经疲惫不堪,可真正的问题在于他的精神状态。他碰到了太多意想不到的事,一件接一件,而莫拉的背叛是致命的一击。他飞快地跑着,远离了威尔斯家的房子,然后一头栽例在一户人家的花园里,蜷缩在灌木丛后,以防有警察碰巧从这儿经过。也许根本汉必要躲藏,不管躲在哪儿,手腕上的芯片都会让他暴露尤遗。警察只需在经过时大致巡视—下,就能获得他的身份芯片的信号。但此时已经无所谓了。他消沉地躺在地上,完全绝望了。
  他周围的整个世界似乎都塌陷了——内心的世界和真实的世界。他没做过坏事,不应该受到这样的惩罚。他一直努力做一个善良的、有思想的、容易相处的人。现在,他浑身都是伤;没有亲生父母,只有一个一心要置他于死地的克隆兄弟;警察在追捕他,想让他下半辈子在监狱中度过;女朋友要送他去精神病院;他的克隆兄弟要送他进坟墓,或者要他彻底消失,那样,他的DNA才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够了!特瑞斯坦再也受不了了。他想挥拳猛打,可是找不到目标;绝不能对莫拉挥拳,不管她做了什么,他对她还是一往情深,尽管想到她对他的背叛,这份感情就会减弱一些。他想打得德文眼冒金星,可却不知道那小子藏在哪儿,世界的任何地方都有可能是他的藏身之所,而特瑞斯坦只在屏幕上看到过他。
  特瑞斯坦怒火中烧,他已经尽己所能做到最好,可现在却遭到背叛、追捕和蔑视。慢慢地,他的无精打采被一腔怒火所替代,为何这些倒霉的事该让他碰上?为什么不反抗?这时,他下定决心要开始行动。他的内心又重新积攒了力量,还有一些可怕的想法从他的脑海闪过。
  特瑞斯坦又回到汽车撞毁的地方,他的小命儿差点儿丢在那里。纽约现在有那么多的问题亟待解决,哪怕有尸体横在街头,当局也不可能现在就清理现场。由于有暂时恢复的计算机安全系统,事故都按轻重缓急来处理。所有的DNA都得被消除、烧毁,防止有坏人将其偷去,进行非法的网络活动。
  特瑞斯坦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上网,但如果他登录上网,警察就会顺着他的密码追踪他。只要特瑞斯坦一登录,这座城市里所有的警报器都会作响,甚至当他进入一座公共大楼时也是一样。他手腕上的身份芯片在进门时会被电脑扫描,警方肯定有他的身份密码,只要一扫描,所有警报器就会响起来。
  得先想法躲开警方的扫描。可手腕上的芯片只要还在起作用,他就没法躲避警察的追捕。也就是说,他得把那玩意儿弄掉。
  实际上,要弄掉它几乎是不可能的。必须得通过外科手术才能把芯片拿出来,可他连麻醉药都没有:另外,芯片设计得很特别,只能由有资格的外科医生取出来,否则,里面的自毁装置就会使人流血致死。
  因此,这方法行不通。不过,可以试试别的。
  他的推测是对的,还没有人到撞车现场来。汽车已经不再燃烧,只剩下一具空壳,但愿有些零件还能用。从飞机坠落的地方飘来的浓烟依然笼罩着这一带。那儿该有一些救援人员,不过他们是不会留意站在汽车旁的特瑞斯坦的,他们有更重要的事需要伤脑筋。当然,被困在家里的人就更不可能注意到他了。
  金属壳还是热的,不过要是手快的话,还不至于被烫伤。特瑞斯坦用一根短棍撬开了闪电车驾驶室的门,放心地舒了口气:有几处连接点被烧化了,但总体上发动机完好无损。
  他要找电池。闪电车的启动和制动装置实际上是由无线电源控制的,这就是为什么一停电车就撞毁了的原因。但他们还有一个备用电池,以便在电力不足时用来停车。当然,这次事故中电池没起作用,因为车内的计算机在病毒发作时是连接在原来那个电源上的,这样,停车的指令就发不出去,所以电池应该还是满的。
  他用随身带来的监测器检查了一下,太棒了!现在到了最难的一关。他不想那样做,但没有别的办法,惟一可以防止身份芯片暴露身份的办法就是毁掉它。让电流通过芯片的电路,强大的电流会把芯片熔掉,而他不会受到太严重的损伤。
  但愿如此。
  当然,通过芯片的电流会让他十分痛苦。特瑞斯坦从发动机上拔出两根电线,让两端露出了铜丝。电线上的绝缘层要留住,要不,电池会在他体内漏电,那就槽了。监测器显示出手腕上芯片的位置,他做好心理准备,开始操作。
  他在手腕上找难位置猛刺了下去,把第一根电线插入了手腕。
  疼痛立即传遍胳膊,差点儿让他叫出声来,可他不敢,怕叫声引来注意,不能冒这个险。他咬紧牙关,死死地闭着眼,尽量不去想这种惨烈的痛苦。
  没有用。但是过了一会儿,他稍微适应了一点儿。手腕如针刺火烧一般难受,但他必须继续。不去管流淌的鲜血和难忍的疼痛,他用监测器检查结果,很不幸,离芯片还差不到一毫米。咬紧牙关,他继续用力把电线向下插。
  剧痛再次穿透臂膀,但特瑞斯坦还是能感觉到电线裸露的铜丝与芯片信息端口连接上了。芯片锁住了,可以松开手了,他在裤子上擦了擦手上的血。他浑身脏兮兮的,不过,现在他一点儿也不在乎。趁勇气还没消失,他抓起第二根电线,估计了一下芯片第二部分的位置,两次狠刺进去。
  手腕已经被伤得很厉害了,以至于第二处伤口都感觉不到痛了。特瑞斯坦用电线刺探着直到连接到正确位置。他大口地喘着粗气,强忍住不叫,挪到汽车发动机部位。血滴得到处都是,但他没管。让那些想得到他的DNA的人要多少就取多少吧,他只希望疼痛快点儿结束。
  但现在,还得再添上一份痛楚。
  特瑞斯坦把第一根电线连接到电池上。犹豫了一下,估计了一下即将到来的剧痛,知道自己别无选择,将第二根电线的尾部也搭在了电池上。
  手腕立刻烧着了,这一次他再也忍不住尖叫起来。特瑞斯坦痛苦地号叫着,扔掉了电线,他能闻到自己手腕被烧焦的味道,里面钻心地疼。他滚倒在路边,受着疼痛的折磨,泪水止不住地落下来。
  渐渐的,火熄灭了,特端斯坦又清醒过来。他挣扎着坐了起来,又差点儿疼得背过气去,呼吸也短促无力,手腕好像彻底毁掉了。他用左手够了两次才捡起监测器,把它放在还在流血的右手腕上。监测器表明他的计划成功了,身份芯片还在却不能起作用了。他有一种置于死地而后生的感觉。他艰难地换了口气,弯下身把两根电线从手腕中猛地拉出来。然后,用布把流血的胳膊包扎起来。
  还好,没有击坏重要的血管,血终究会止住的,希望疼痛也一样会消失。他需要治疗,却不敢去医院。看到不起作用的芯片,医生一定会叫警察。特瑞斯坦宁愿自己对付过去。也许能在什么地方找到卖医疗用品的商店……
  可芯片已经没用了,用什么买呢?
  他站起来,把包甩到肩上,摇摇晃晃地走到最近的一具尸体边。幸好几小时设吃东西了,不然,他怀疑看到这幅景象胃里是否还能剩下一点儿东西。这个人一条腿少了一截,头盖骨也被打烂了。特瑞斯坦尽量不去看从尸体上流出来的、已经凝固的体液,只盯着那人的手腕,开始干起来。
  他尽可能快地把那人手腕上的身份芯片取了出来,又十分细心地弄干净。然后他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把芯片放了进去。最后,他从那人身上取了一小块皮肤样品,放进另一个盒子里。
  然后,他搜了那人的口袋,想看看有没有什么能说明他的身份的东西,什么也没发现。要是在一百年以前,这个人可能会带着钱包和各式各样的身份卡片,但现在所有的钱和证件都在芯片上。
  特瑞斯坦意识到自己必须抓紧时间了。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背对着那片皮墟、那些尸体和他的家……总之,所有过去的一切。把身份芯片毁掉以后,他就成功地让自己从社会上消失了,就仿佛特瑞斯坦·康纳从未存在过一样。
  想想现实的情形,这也未必是件坏事……

  吉尼亚又害怕又恼怒,这两种感情交织在一起。害怕,是因为现在落入了法网。她内心并不清楚那将意味着什么,但有一点是肯定的,绝对不是好事。法律好像总是立即生效,不讲人情。
  恼怒则来自这一切给她带来的羞辱。她一刻也忘不掉有人对她撒谎并背叛了她——没法不想,这事太伤人了,不是轻易就能忘记的。他们对待她就像对待一只被送到屠宰场的动物,没有人对她做出解释,他们只是命令,然后逼迫她服从。
  她被迫脱去了自己式样精致、价格昂贵的时装,穿上了他们给的一件粗糙的连衫裤。这衣服把她的身子、胳膊和腿都罩住了,只需拉上拉链就会箍得紧紧的。可布料很粗糙,和皮肤摩擦得厉害。要是坐下,就得保持一个姿势以免被衣服磨疼;要是走动,就得小心,不然整件衣服就像绑在身上的铁刀。
  她当然抗议过,可警察不理会。“你是个犯人,”那女人说,“是你选择与社会作对的,不要指望从我这里得到优待。”
  “我只是一名被告,”吉尼亚反驳道,“还没有受审呢。”
  “马上就审你了。”警官干巴巴地说。她既不生气也没吵架的兴趣,只是尽责而已。希默达至少还有点儿个性和脾气。
  连衫裤是暗褐色的,这太有损形象了。吉尼亚讨厌它,可也没有别的衣服可穿。牢房给人的感觉也是如此。房间很小,朝哪个方向走都只有三岁远,只有一张小床、一个水池和一只马桶。什么都不能干,什么书都没的看,只能干坐着。吉尼亚真想发牢骚,但她有一个强烈的预感,知道自已会得到什么样的下场。结果,只等了一小时,那个女警察就回来了。
  “法官要见你。”她把牢房的门打开,“走吧!”
  “挺快的嘛!”吉尼亚说。尽管她是被制裁的对象,但还是很赞赏这种办事效率。
  “我们巴不得让你离开这儿。”女警察回答,“跟我来。”她在前面带路,她们沿着过道来到法庭。吉尼亚飞快地盘算了一下逃跑的可能,可又有什么用呢?置身于警察总部,即使能挣脱看守,周围也还有无数的警察。
  法庭并不比她的牢房大多少。有一条高高的长凳,一个面色严峻的女人坐在上面——可能是法官,还有两张小桌子,另外有两个人在后面坐着。其中一个拿着一个小包,另一个拿着掌上电脑,桌子上放着录音设备。警察让吉尼亚站在另外一张桌子后面,而她自己则站在吉尼亚的身后不引人注意的地方。
  “法庭开始审理吉尼亚·多伊的案子。”拿着掌上电脑的人宣布,“往前走接受扫描。”
  吉尼亚皱皱历;“我没有身份芯片。”
  这好像令法官很不高兴。她朝前倾着身子问:“你来自‘下界’?”
  “是的。”吉尼亚不悦地问答,“这可不是我的过错,别怪我,”
  “‘下界’的人渣,”法官自言自语道,“跑到这里来抢劫掠夺了。”
  “哦,真是大有意思了!”吉尼亚瞪着那个女人,“我想我会受到非常‘公正’的审判了!你现在对我就有了偏见。”
  “我怎么看,对这案子无关紧要。”法官答。她问拿着掌上电脑的人:“她被指控什么罪名?”
  “盗窃,法官大人。她是个贼。”那人答道。
  “毫不奇怪。”法官转着眼珠,“好,开始吧。”
  吉尼亚怒吼:”难道你们不用出示确凿的证据吗?”她对审讯的了解都是断断续续地从录像片上看来的。在那些片子里,犯人被指控犯有某种罪行,控方必须证实被告罪名成立。“我不是有权请个律师什么的吗?”
  “有些人录像看得太多了。”法官说,“要知道,那些不是真的。”她对第二个人点点头:“继续。”
  那人站起来,从包里拿出注射器。吉尼亚立刻警觉起来。
  “这是什么?“她问。
  “丘扎克。”法官叹了口气,向她解释,“只要给你来一针,你就招了。就这样。”
  “你们不能这样对我。”
  “我们当然可以。你以为审判是什么样的?”法官做了个手势,那人朝她走来。
  吉尼亚想跑,但身后的警察抓住了她,把她摁倒在桌子上。吉尼亚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拧弄伤了。她还没来得及还手,那人已经把针扎进了她的脖子,她嘶哑地叫了起来。片刻之后,警察放开了她。吉尼亚挣扎着站起来,头昏昏的,她几乎站不住了,赶紧抓住桌子角。
  “现在,”法官说话了,她的声音尖细,有些失真,“你是一个贼吗?”
  不是。吉尼亚想说。“是的。”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
  “你做了几次案?”法官又问。
  不要回答!
  吉尼亚大声地对自己尖叫。她的声音却背叛了她的意愿。“我记不清了。”她听到自己说,“一百多次吧,至少。”
  见鬼!吉尼亚屈服了。这个药让她无计可施。“你对所做的一切后悔吗?”法官朝前倾过身来,等着她的回答。
  做出可怜的样子!吉尼亚对自己说。请求宽大!说你再也不这样做了!
  “—点儿也不。”她的声音回答,根本不管吉尼亚想说什么。
  “罪名成立。”法官说,“是你自己承认的。为了维护社会秩序,你将被判刑。”
  吉尼亚想申辩点儿什么。尽管头脑昏昏沉沉,但她意识很清醒,“什么意思?”
  “你将被关进极地监狱,至少十年。”法官解释道,“刑满后,你若是忏悔了,就能获得自由。”法官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当然,忏悔必须在丘扎克的作用下才算数。”
  当然,用了那东西根本不可能撒谎。吉尼亚的情绪低落下来。倒不是药力的作用,而是想到自己的处境。被关上十年,不能跟外界接触,估计也不能使用网络。“你还不如杀了我!”吉尼亚愤怒地说,“这十年我能干什么呢?”
  “想想你做过的一切,好好儿忏悔。”法官说,“你可以想想你的同龄人都在约会、交男朋友、努力找一份好工作,或是上网购物、外出度假,尽情享受。而你的所作所为,使得你再也不能像他们一样生活了。”
  “你这个愚蠢的伪君子:”吉尼亚尖叫着,“我来自‘下界’,从来就没有机会享受那些。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父亲就进了监狱,母亲也死了。我努力挣扎才能活到现在!要是我有机会过你说的那种生活,我绝不会去偷,可我没有?我知道的就是,那些自以为高我一等的人把我像垃圾一样地抛弃了。现在你却因为我靠偷窃活命而怪罪我,你把这也叫做‘公平’?”
  “这就是公平。”法官答,“你偷了东西,理由无关紧要,现在你要为此受到惩罚。”说到这儿,她展出了笑容,“从某种意义上说,我帮了你大忙。在极地,你不用挣扎着谋生,你需要的一切都会给你,这可比你原来的生活要好得多了。”
  “不!”吉尼亚反驳道,“首先,我失去了自由,其次,我不能上网了,是不是?”
  “当然不能,你就是这样进行偷窃的,我们不能给你这些利于你作案的工具。你可以看书,看录像,还可以与其他犯人交谈。就这些,直到你真正反悔为止。”
  吉尼亚的心沉了下去。她知道她永远都不会后悔自己所做的一切。那些冷酷无情、有权有势的人就应该受到吉尼亚的“惩治”,吉尼亚怎么会觉得自己的生存方式错了呢?
  她知道十年以后她还是过不了这关,会再被送回监狱。要是由这种司法制度判决的话,她永远也出不了监狱——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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